第21章 章
第 21 章
“尋仙鏡只尋活人的魂魄,通常來說一個人的生辰八字只會出現一個結果。但不排除有人的魂魄被斬成兩部分,分別擱置保存。”靈昭輕聲道,“公子要找之人,應當便是這種情況了。”
虞清玦怔怔地盯着那兩行字,靜默不語。
靈昭擡起眼,忽地一怔。
先前她心中裝着事,沒太在意。此時離近了看他,才發現他原來眼角微紅,臉色蒼白,面容隐隐幾分憔悴,甚至玉冠之下碎發沒來得及打理,低低垂落在白皙的額前。
想必是為了虞清玥之事擔憂許久。
靈昭收回目光,心中有些不忍:“此事現在還不好判定,不必心急。公子不如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告知于我,我能幫則幫。”
霧霭沉沉,天際雲端之後有霞光隐現。虞清玦的眼簾微垂着,輕聲道:“這生辰八字是我姐姐虞清玥的,院主可認得虞清玥?”
靈昭微微颔首:“認得,虞府掌門之女。公子想必是便是虞府三公子,虞清玦吧。”
虞清玦“嗯”了一聲,繼續道:“我姐姐九年前向母親請命,要去鎮守浮游山地脈。至今九年,我們只見過一次面……”
這九年裏,虞清玦常常去浮游山尋找虞清玥,卻幾乎每次都被她以各種理由拒之門外。虞清玦思親心切,卻又不敢硬闖,便只好在山對面搭了個涼亭,又手指一劃,架了一道天梯直通浮游山巅。
他年少任性,正是胡鬧貪玩的時候,府裏待得煩悶了,便主動賣乖跑去俗世裏除魔衛道,順道插花走馬游樂江湖。那時虞掌門傷重閉關,虞府事務幾乎是虞清瑛接手掌管。虞清瑛心裏清楚自家弟弟成日在外胡鬧,卻也一味縱容着,只是派了幾名劍衛随後護衛他的安全。但虞清玦很有脾氣,發覺身後有府內劍衛跟着便開始發火,動手把幾人打了回去。虞清瑛沒空親自管他,百忙之中撥了俗世城鎮裏幾處靈藥的鋪面,暗中在鋪面裏安插府內心腹,又吩咐虞清玦隔幾日前去收一次賬,借收賬的機會順便探查他的近況。
虞清玦心性單純,想不到這麽多,只是很喜歡這種收錢的美事,果真去得比較勤快。鋪面上安插的府內心腹見自家三公子活得實在逍遙自在,除了常常喝醉之外,一根頭發都不曾少,反倒相貌更俊俏了些,當下也安心往虞府發信禀報。
本以為虞清玦在外游歷無論如何會得到些磨煉,收斂收斂他那個無人可以忍受的臭脾氣。誰知短短兩年時間過去,虞清玦除魔沒見成效,竟染上了一堆纨绔子弟的惡性。嗜酒、賭錢、聽曲,無所不為,玩到興起時甚至整月流連在外,跟畫舫裏的琵琶姑娘學到了一手的好技藝。他俗世裏樂子享得久了,便也漸漸将虞清玥不理睬他的事抛在腦後。只是偶爾酒醒之後,才返回亭中待上半晌,趁着月光與虞清玥講那山外趣事、志怪異談。
縱使對方從來懶得理睬,他對月獨酌,自得其樂,倒也不覺寂寞。
“這麽些年過去,我都要忘記她長什麽樣子了。”虞清玦聲音帶着些許倦意,“直到前些日子,有幾個小門小派鬧上虞府,說那幾名修士正是她所殺,要她下山自證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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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孟随風一案造成的後果。
虞清瑛親自出面,将那些門派的掌門邀至虞府懸壺殿。
虞清玦剛因為別的事情與虞清瑛吵過一架,此時也不願進去見到兄長那張臭臉,因此只在堂外聽了片刻。他倚着窗前的梅樹,聽虞清瑛語氣溫和地“震懾”了那些掌門一頓,只覺又好笑又解氣。待聽得痛快了,才飲盡最後一口酒,随手扔了酒壇,直往浮游山巅而去。
他隔着整道天梯沖虞清玥道:“現在外面有好多人污蔑你呢,你也不惱怒嗎?”
聲音朗朗傳出,驚飛白鶴,而對面雲遮霧繞的洞府之中,仍舊寂靜如許。
虞清玦又喊了幾聲,仍是只聞回聲。
換做以往,他得不到回應,自知沒趣就放棄了,頂多在亭中飲幾口酒便打道回府。但是如今他游玩江湖許多年,膽子也愈發大了,再不管什麽府中禁令,擡足便往山洞中走去。
這處洞府逼仄狹小,內裏昏暗陰冷,悶不透風。虞清玦拐過一道小彎,眼前倏然一亮,只見洞穴正中地面之上,七十二支将要燃盡的長明燈被擺成陰陽二分的太極圖案,陽處乃是一顆白骨人頭,一柄‘靜影’長劍插在頭骨頂端,劍鋒直直貫入地面岩石中;而陰面,一人雙目緊閉,唇角含笑,正盤膝而坐。
正是鎮守地脈的虞清玥。
虞清玦端詳她半晌,不見她有任何動作,便有些不悅:“我都站這麽半天了,你一句話都不和我說?”
虞清玥恍若未聞,動也不動。
“總該看我一眼吧,”虞清玦蹲下|身,隔着燭光看她緊閉的雙目,“你瞧,我今日特意戴了你送的玉冠呢。”
虞清玥仍舊閉目不語。
忽地,虞清玦只覺這長明燈中陰風陣陣,直吹得他身上發冷。他眉心一蹙,覺得不對,此時也顧不得細思,探手便往虞清玥雙手捉去。肌膚一觸,吓了一跳,虞清玥的手竟又冷又硬,宛如堅冰!
虞清玦手腕一轉,向她臉頰和手臂摸去,觸手可及竟都是如此,連她肩頭的長發都硬糙如鐵。
他這才意識到,面前的“虞清玥”完全不是個活人!
事到如今他才心慌了,守着這長明燈陣也不敢動,生怕冒昧之下傷到了人,連忙發一封靈書往山下虞府,通知他兄長虞清瑛趕緊上來。
“阿兄帶人來到之後,也是對此事一無所知的樣子。我們合力撤了這陣法,裏頭那‘人’登時消失不見了,唯有姐姐的佩劍‘靜影’還插在岩石中,紋絲不動。我們後來在浮游山中四處找尋姐姐的身影,卻也一無所獲。”虞清玦眉心緊蹙,“至于她的本命玉牌,也只是靈力弱些,幸好未碎。所以我猜想是否有人趁我們不備将她擄走藏匿,故來此借尋仙鏡一查。”
靈昭沉吟道:“可我方才查到,虞清玥的魂魄出現在兩處,一處是浮游山,另一處在平煙渡。這種情況不容樂觀,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将魂魄斬開,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修真界不乏借命還魂者,可那至少也是完整的魂魄。若是像這樣被人暴力斬開,恢複如初的希望可謂是寥寥無幾,不說今後難逃一個癡傻呆愚,嚴重了甚至連性命都難保。
虞清玦的心中還抱着一絲希望:“浮游山那處會不會只是我府中的命牌,她的魂魄實則還是完好的?”
“不會。”靈昭搖頭,“公子将你的生辰八字寫下。”
虞清玦照做,很快便見那銅鏡上浮現出短短三個字:“鑒心院”。
“公子府中也定有一塊本命玉牌。可因公子魂魄在此,銅鏡便只現出鑒心院的字樣。可見這命牌沒什麽作用,只不過是給親近之人傳達訊息罷了。人活,玉牌便完好無缺;人死,玉牌碎裂消失。僅此而已。方才虞清玥的結果之所以顯示浮游山,或許是因為那另一半魂魄藏在一個未知之地,連尋仙鏡都探知不到吧。”
虞清玦越聽越是煩悶,到了最後簡直惱怒起來,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他思慮一瞬,冷聲道:“平煙渡在什麽地方?”
平煙渡并非是一處渡口,而是以渡口為入口的仙市。
二人沿着長河一路南行,停在一處茶園之旁。
虞清玦擡目四顧,有些嫌棄:“這便是平煙渡?”
“還未到。平煙渡的規矩,百丈之內不許飛劍,我們步行過去吧。”
虞清玦有些不悅:“好大的派頭,我偏要飛劍他能如何?”
靈昭笑笑,伸手一指:“穿過這片茶園便是渡口了,現在快要日落,待我們走到那邊渡口,霧氣彌漫上來,便可進入了。”
虞清玦慢悠悠走在後面,随口問道:“平煙渡不是向來神秘麽,怎麽你好像對此十分熟悉?”
可知她前世為了找到這平煙渡,也着實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啊。靈昭不忍見他心事重重,便有意活躍氣氛,搖頭笑道:“為了查案,我至少要做到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啊。”
“哦,是嗎,”虞清玦的聲音低低,随微風送入她耳中,“那你可知,我最擅長的招式是什麽?”
靈昭想了想,認真道:“這我知曉,你擅使‘牌九醉劍’、‘骰子封靈術’以及‘六博刀法’,是不是?”
虞清玦愣了一下,終于忍不住笑道:“好啊,你笑我。”
滿園的茉莉香熏人欲醉,靈昭邊走邊撥開這擋人的繁盛枝葉,孰料忽地自後方刺來一道劍氣,整條道路的茶樹枝俱被削得禿了一塊,讓出好開闊的一條小路。
靈昭随口道:“話說,當初你在俗世賭坊裏賭錢,可也輸過?”
虞清玦回憶片刻:“忘記了,這種事我從不放在心上。”
“輸贏不萦于心,你倒是灑脫。”
“放在心上又怎樣?輸了也不過丢下幾個玉珠子而已,贏了也只有幾兩碎銀。我便是場場都贏,拿到手的錢都不夠我喝一壺醉千鐘。”
靈昭笑着搖頭:“哪裏的醉千鐘這麽貴,你不會是叫人哄了吧?”
“誰敢哄我?”虞清玦走過來,“你可知如今在俗世裏,一壇正宗的醉千鐘賣到多少銀兩了?”
靈昭随口報了個數字,虞清玦搖頭道:“不對。”
靈昭翻了一倍,虞清玦仍是搖頭:“也不對。”
靈昭有些懷疑:“不至于貴到這種地步吧?”
虞清玦歪頭看她,發頂玉冠在夕陽映照下宛如烈火流淌:“天下間只餘十壇醉千鐘,全都在我府上,我說它值多少,它便值多少。”
靈昭忍不住笑了笑:“待價而沽,原來你是奸商。”
烏金西墜,茶園盡頭唯有一條小河潺潺流動,河面已然有些輕霧彌漫。
靈昭四處察看了一下,篤定道:“再等不到半刻,仙市便可開啓了。”
“河的那頭明明也是茶園,這平煙渡設立在此處,想必也是看中此地的地氣,設了道障目的陣法。”
霧越來越濃,只片刻之間便已遮天蔽日,叫人辨不清前路。大霧彌漫間,一座牌樓自黑暗中逐漸顯露出來。
二人向牌樓走去,剛剛走近,霧中便走出一名身着黑衣面蒙黑布的執役,拱手道:“二位客官,我們渡口的規矩,入內者一律不許以真面目示人,還請二位多多包涵。”
虞清玦眉心微蹙,剛要發作,便見靈昭遞來一塊銀制面具:“入鄉随俗,快帶上吧。”
那執役笑眯眯地看二人戴上面具,笑着讓道:“二位客官請進。”
靈昭擡手打斷他,伸手指了一下,問道:“這面鏡子是作何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