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白君照,三仙臺掌門白天蒼的長子,以他的修為與眼界,拿到這小諸天陣不可能是為己所用。
虞清玦轉念一想,恍然大悟:“這白君照看似光風霁月,不染纖塵,竟然已背着大家偷偷有了私生子。哼,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靈昭不理會他的胡言亂語,轉而問那執役:“你方才說,幾年前,三榜之中有名殺手壞了規矩,私收重金殺了一位重要人物。這重要人物是誰?”
那執役緩緩道:“當今三仙臺掌門白天蒼的幼子,白君竹。”
也是這白君照的胞弟。
怎會如此巧?
靈昭心頭一時起疑,細細回想了片刻。
關于這位白君竹,她所知不多。只隐約記得是大概十幾年前的一個初春,元宵佳節的夜裏,三仙臺掌門白天蒼抱了年方五歲的幼子白君竹下山,往俗世城鎮中看煙火花燈。那晚行人如織,一夜魚龍。白君竹年幼好奇,見了路邊攤販吹的糖人花樣各異,便吵着要吃,白天蒼叫他挑了幾樣之後,便将孩子放下來摸出錢袋,待付好錢,轉頭一看,白君竹的蹤影竟已消失不見。
白天蒼心急如焚,一夜之間查遍了周圍三百裏的範圍,甚至召喚門中修士一齊找尋,只是那晚社火花燈實在熱鬧,幾人找遍幾個城鎮,皆是一無所獲。到天明時回到三仙臺,發妻明俞蘅聽聞噩耗痛不欲生,日夜垂淚,哭得雙目快要半瞎。又過幾日,那門中修士來報,說白君竹的本命玉牌也碎了。
明俞蘅從此退隐,不再理會門中事務,沒過多久,便傳來她悲憤攻心,吐血而亡的消息。
那時都說是有人對白天蒼心生恨意,才劫走并殺害他的親生兒子。只是靈昭沒想到,這下手的人竟是平煙渡的人。
“以白掌門的脾性與手段,便就此罷休了?”
執役搖頭道:“小的只是聽聞白掌門親自來平煙渡相談,至于最終如何了的,小的不知。”
靈昭若有所思地點頭,心道:看來這事是雙方達成了和解,不然這白君照怎會枉顧殺弟之仇,來此拍賣“小諸天陣”?
又過了一刻鐘,堂下出手了八件靈器,而“靜影”劍卻遲遲未見蹤影,虞清玦眼見着愈發不耐煩起來,自門外忽地打簾進來一名黑衣文士:“鑒心院院主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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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昭應了一聲,那文士垂首恭敬道:“見過陸院主,我們堂主有請。”
虞清玦歪坐在那古畫之前的木椅中,聞言微微擡起眼簾,目光帶有訝異。
*
煙雨飄搖,青煙袅繞。
那黑衣文士将她引至點茶堂後,恭敬道:“一萬重非請禁入,小的只能送院主到此。院主往前去,過了這道拱橋,便是我們堂主所在之處了。”
靈昭往前看去,唯見雨霧蒙蒙,煙水遮天,哪裏有什麽拱橋?
再轉身一看,那黑衣文士卻已隐入濃霧中,不見蹤影。
這是要我破陣前往了?靈昭想了想,擡袖一揮,眼前濃霧随風散去,隐約現出埋沒在淺草叢中的青石方磚,以及一段隐入蒙蒙細雨之中的朱欄拱橋。
剛走出兩步,霧氣又慢慢聚過來,堆在地面。微風陣陣,細雨拂面,打濕了額前的碎發,她的衣袖肩頸俱是一片溫涼的潮濕。
正要擡袖遮雨,眼前忽地一暗,繼而是冷冽的檀香鑽入鼻端,沁入心脾。
靈昭不由得仰頭,見頭頂雨霧被白底的傘面遮住了。目光沿着傘面的梅枝向旁望去,不偏不倚,堪堪正對上一人的視線。
明含章微垂着眼簾看她,一雙溫和的眼隔着雨霧望過來,眸底似有若無的笑意。
靈昭吃了一驚:“你怎會在此?”
明含章将傘面向她偏過來一些,将她整個人都罩入傘中:“有人請我來,我當然不好推辭。”
靈昭一怔,對他突如其來的好意感到十分的不自在。不過,送上門的好意為何不收,又不會掉塊肉。她擡手掩唇,假裝咳嗽了一聲,然後軟綿綿地開口:“多謝明府主好心呀。”
明含章垂眸望了她一眼。少女白嫩明淨的臉頰被霧氣沾染得有些潮濕,尤其襯得那一雙眼眸明亮,瞳如秋水。
他收回目光,似乎心情很好地輕笑了一聲。
靈昭沒有察覺到,霏微的雨掃在傘面,細密的聲響敲入耳畔。她向那濃霧中看了一眼,不明白這位堂主到底是誰,有何用意。只是如今既來之則安之,即便是前路荊棘險阻,她也得去走一遭了。
既這麽想,她心頭便莫名安靜下來,連帶着防備之意都消弭許多。雨霧沉沉,拱橋上頭昏暗微冷,腳下的青石磚冷硬潮濕,長長的似乎沒有盡頭。
她凝神看路,明含章卻仿佛猜中她的心思一般,衣袖一揮,天地倏然一亮。
原來這拱橋旁設了一格一格的燈座,水紅燈罩裏亮起一簇簇的燈火,直直地通往拱橋的另一端,放眼望去,宛如明河流淌。
滿橋流光映進她漆黑的瞳仁中,她望向一旁那雕花的燈座,餘光卻瞧見他撐傘的手。傘下的水紅微光,烏木的傘柄,月白描金的袖口覆住半個手背,他的指節潔白而修長。
明含章的聲音自上而下悠悠傳來,清朗溫和,卻聽不出情緒:“聽說你來此是為了虞府的事?”
靈昭眨了眨眼,本想随口糊弄了事。話到嘴邊,卻又頓住了,糊弄他也是沒用的。這個明含章雖有心疾,卻頭腦清晰無比,極會算計,自己若是說謊,勢必是要被他看破的。
于是她坦誠道:“是啊,虞清玥的魂魄丢了,我要為她找回。”
“你倒是心熱,”他輕輕笑了一聲,“竟沒想過會因此惹上麻煩?”
她渾不在意,反問道:“誰敢找我麻煩?”
他并不惱,唇角仍舊是那點似有若無的笑意,低低“哦”了一聲。
靈昭歪了歪頭,快走幾步堵在他身前,擋住他前行的步伐。明含章也停了腳步,又将傘送過來一些,挑着眉看她。
她仔細審視着他,好奇道:“倒是你,拖着副病體,四處跑什麽?不怕舊疾複發昏倒在外?”
“昏倒了自有你來救我。”
“我可救不了,你這麽……”她擡手比劃他的身量,指尖不小心碰到他額發,留下微涼的觸感,“這麽大的一個人,我……”
他眯起眼,不由分說地邁出半步,衣袖忽地掃過她的肩頸,二人霎時近得呼吸可聞。她吓了一跳,忙擡手去阻。
掌心觸到一處堅硬的地方,似乎是按到了他的肩頭……或是胸口,靈昭只覺手心猛地一燙,她被這灼人的熱度激得立刻收回手來。
明含章笑了一聲,繞過她走到一旁。潮濕的霧氣中,他的眉目在燈火中美得分明,宛如焰火綻放在漆黑的夜幕。
他溫聲道:“快走吧,別誤了事。”
靈昭也不再開口,只是大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眼中似乎有些茫然與驚慌。
實在猜不透他方才的舉動,簡直有些喜怒無常,像變了個人。
莫非這也是心疾留下的後遺症?
這樣靜靜走了許久,遠處終于有輝煌燈火隔着雨霧透過來,那通明的高樓在月下逐漸現出,漆金的牌匾上是遒勁有力的大字:“一萬重”。
雨霧也停了,他收了傘,随手擱在燈座邊。
樓門前迎過來兩名小厮,笑道:“二位請進吧,我們堂主已等候多時了。”
靈昭邁進了門檻,目光掃過一圈,才知這樓內大有千秋。那小厮引着兩人上三層木梯,沿着一道長廊走了許久,又拐過幾道彎,才到了一處頂天立地的屏風前。
那屏風上是峰巒飛鷺的水墨畫,屏風後頭,卻傳來陣陣的悶哼聲和求饒聲,聽起來似乎是包含了極大的痛楚。
她淡淡道:“這麽風雅的地方,竟用來給人上刑?”
那屏風後忽地傳來一個聲音,陰冷有餘,狠厲十足:
“平煙渡嚴禁流言蜚語,他明知故犯,四處造謠,死有餘辜。院主這麽問,難不成是想保他一命?”
靈昭的眉頭微微蹙起:“堂主語含指責之意,這可不是待客之道。”
那小厮作了個“請”的手勢,二人繞過屏風,眼前驀地開闊。這屏風後頭乃是好大一處燈火輝煌的廳堂,內中布置奢華金貴至極,唯一簡樸的便是南方牆面上懸挂着的巨大的玉白絹簾,簾角長長,直拖到地面。
堂中跪了一名黑衣修士,手腕帶血,顫顫發抖。而上位處太師椅中坐了一名修眉俊眼的青年,這青年身着墨藍圓領袍,腰間系一段姜黃絲縧,相貌白淨,眉目陰冷,說起話來也肅殺淩厲,宛如風刀霜劍:
“院主不知,這人在我平煙渡仙市之中四處傳謠,擾亂人心,按律,應當拔舌斷手,逐出此處。”
那堂下跪着的人只吓得渾身發抖,口齒不清地求饒着,身旁執役聞言不耐煩地擡起腳,砰地踹在他肩頭,當即把他踹了個人仰馬翻。
靈昭心中冷笑,這哪是給修士上刑,這是專程為了壓她氣勢。這堂主想必是準備向她提什麽無理的要求,才上演這一出。她上前一步,手指一提,那修士便被一股柔和靈力穩穩托起,身上血跡也被盡數抹去。
她看那修士相貌,似乎有些眼熟,便問道:“我問你,你在這仙市裏傳什麽謠言了?”
那修士面色蒼白,小心翼翼地看了堂主一眼,吓得登時轉過目光,顫聲道:“在下,在下只是與同伴在北市喝茶時,随口提了句,那鐘晚晴想必是死了……”
堂主冷笑一聲:“你不是說,自己見到屍體了?”
“不、不是,我只是那時喝得有些醉了,胡言亂語、胡言亂語而已啊!”
“醉了?”堂主邊笑邊走過來,“我怎麽不知咱們的茶喝多了還會醉啊?”
廳前執役聞言皆哄堂大笑。他一招手,立時有兩人将那修士架出廳外,那修士絲毫不敢反抗,只擰着脖子不斷求饒,卻被一掌封住了口。
堂主收了笑容,冷聲道:“把他舌頭和兩只手都割下來,剁碎了喂狗去!”
繼而轉身面對靈昭二人,牽起唇角道:“府主、院主。”
明含章淡聲道:“封絕。”
靈昭眉目一凜,登時想到了一處早已覆滅的古老世家:封龍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