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榕生自記事以來,便住在這鎖寒林中。

聽師父說,他因自小相貌醜陋,一出生便被父母抛棄,裹了襁褓丢在寒冬臘月的橋頭邊。師父下山游歷收養了他,賜他姓名,養他長大。他上頭還有一個姐姐名叫小魚,因神識受損,也是被父母抛棄。

小魚姐姐自小患有怪病,每天都要睡很多覺,可是醒來就會發瘋,到處亂砍,師父為了她的安全,不得已将她綁在榕樹下面,困縛她的行動,只在她清醒的時候才會解開繩子。師徒三人就這麽相依為命,渡過了無數個寒暑往來。

這林中大霧彌漫,終年不見天日,漆黑如地府,榕生卻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環境,絲毫不怕,邊走邊道:“小魚姐姐也有睡醒的時候,她醒來便會與我說話,給我講故事,還給我裁布做衣裳,小魚姐姐的手很巧,做的衣服比他們的都好看。我今天穿的這件,就是小魚姐姐給我做的呢。”

“小魚姐姐對你真好,”靈昭沉思片刻,“榕生,你們平時下山嗎?”

榕生搖搖頭:“師父說山下都是壞人,不準我們下山,只有小魚姐姐偶爾遵師父的命令外出采買。可是小魚姐姐一個人出門太危險了,她每次回來都很累呢。我求師父允許我們一起去,師父說我太小,只會拖累姐姐,不準我下山。”

靈昭邊聽邊應,努力辨認腳下道路。這林子裏滿是幾百年樹齡的參天古木,遮天蔽日,周圍瘴氣彌漫,能看到的一些草木也都色澤鮮豔無比,枝杈帶着尖刺,應當是含有劇毒。

明含章衣袖一揮,将眼前的劇毒植被都清除幹淨,眼前驟然開闊。

三人又走了一段路程,前方植被逐漸茂盛起來,但他卻不再出手,掩在衣袖中的手指一頓。

靈昭随着他所指看去,只見榕生悠然穿梭在瘴氣彌漫、包含劇毒的草木林中,邊走邊擡手打掉擋人的毒枝尖刺,手肘衣袖因此被劃破,滲出鮮血。而他竟而渾然不覺,宛如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二人對望一眼,心中明了。

這榕生恐怕也是被提燈老人抓來煉制“留神”的藥引。

靈昭不動聲色道:“除了你們師徒三人之外,這山上還有別的人嗎?”

“有啊,原來是有好多人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們都走了。”

明含章淡聲道:“你可認識孟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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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生一聽這個名字,立刻跳了起來,轉身揮起小拳頭,憤憤道:“那個壞人!”

靈昭皺起眉:“他怎麽了?”

“他搶走了師父的寶劍啊!還要殺掉我和小魚姐姐,幸好師父本領高強,一拳把他揍飛,不然我們都沒辦法活命了,這個壞人真的是壞透……”

他話還沒說完,叢中忽地簌簌一聲響,很快歸于寂靜無聲。靈昭忙過去看,那草叢中除了踩踏過後的痕跡,還殘存了些許靈力,只是哪裏還有榕生的身影?

一個活生生的人,竟就這麽消失在二人的眼前。

“鎖寒林向來防備之心極強,剛才顯然是背後的人害怕他不小心向我們說出真相,才急忙使用傳送陣把人帶走。看來這位提燈老人,對我們的到來是十分拒絕啊。”她拂了拂裙角,“只是事到如今,都沒有虞清玦的半點消息,也不知他現在怎麽樣了。”

話音落下,密林深處傳來輕微響動。

轉頭一看,明含章已經走到毒林深處,正向她微微颔首,些微的陽光穿過扶疏的枝葉,落在他身上。

靈昭走過去一瞧,原來這片毒林之後,觸目所及的古樹綠木竟倒塌一地,宛如被狂風暴雨肆虐摧折過。遮天蔽日的古木都倒了,這地方才終于探進來幾縷陽光。

滿地斷枝碎葉,看着似有兩尺多高,将這四周埋了個嚴嚴實實。但此地卻并沒有任何草木的清新和泥土味道,厚厚的枝葉之下,卻似有若無地散發出一陣刺鼻腥氣。

靈昭擡起眼簾,不遠處的樹樁上,幾道深深的刻痕自下纏繞而上,仿佛是用鐵鏈或軟鞭綁縛在樹身上,經年累月刻蝕而成。而在那新生的樹皮上,竟隐隐現出血跡。

二人心頭冒出一種可怕的猜測,對望一眼,靈昭自覺轉身。明含章從腰間抽出折扇,展扇一揮,一陣和風随之送出,貼地而行,将那遍地樹葉卷起刮往密林深處去。

覆在上面的阻礙一除,那埋藏在地下的景象便一覽無餘。

靈昭剛回頭來,只看了一眼,心頭便重重一跳。

姿态各異的黑衣修士,破舊衣衫之下滿是劍痕的手臂,漆黑繁複的符咒遍布頭臉脖頸,來不及幹涸的鮮血慢慢滲入泥土中……

這竟是一處被刻意掩埋的、慘絕人寰的屠殺現場!

靈昭從地上撿起一根枯枝,對着周邊一名背靠樹樁的修士戳了戳,卻不想一道劍氣忽地自那修士手臂中刺出,轉瞬間便把她手中樹枝碎成萬段!

“好厲害的劍法!這劍氣取了人的性命還不算,竟能在死人身上殘留這麽久,只要一見人便自發攻擊。”靈昭暗暗道,抽劍出鞘,來回檢查了四周的幾具屍體,推測道,“幾人身上都殘存着劍氣。下手之人劍法非同一般的厲害,道道劍氣都不傷皮肉,直接攻入體內攪碎心肺。并且,另分一道劍氣潛藏在胸腹中,若是有人這時碰觸屍身,劍氣便會不分對象地刺出攻擊。”

她話一說完,不遠處一具屍體中忽地又爆出幾道劍氣。

這時,明含章擡起眼簾,淡淡道:“虞府禁術。”

“難道這些人是虞清玦殺的?”靈昭思索片刻,“不對,這劍氣至少在體內潛伏多日,絕不能是他出手,難道這林中還有其他人?”

明含章道:“先将這些人入土為安。”說罷,扇面一翻,枯葉下的土層随他動作向上一翻,當即将這些人就地掩埋。

而就在此時,正前方古樹之下,不知何時竟出現了一道人影,正目不轉睛地觀察着他們。

此人端正站在搖曳樹影下方,身形高挑,立如秀竹。

她一身素雅道袍,發挽銀環,眉目溫和,柔婉清雅,一手持長劍,劍尖指地,有鮮血自劍鋒處緩緩滑落,沒入泥土之中。

靈昭依稀瞧得她眉眼有幾分熟悉,剛想說:“姑娘何不現身出來一見?”便聽得極銳利的一聲劍鳴,那女子一語不發,當即飛身過來,擡手就是一劍刺出。

靈昭沖上前去,出劍抵擋,只聽得“锵”的一聲響,那女子所持的雪白劍鋒在斑駁陽光照耀之下,竟忽然劍光大盛,映照得這方寸之地滿地青光。

靈昭訝然道:“……靜影劍?你是……虞清玥!”

虞清玥一言不發,雙目空洞。她察覺到劍路受制,立時翻轉手腕再行刺出,招招找準要害,出手之狠辣仿佛勢必要把眼前之人當場格殺。

靈昭察覺到她如今的心性似乎十分兇厲,一邊拆招,一邊道:“虞清玥,你可看清我是誰!”

虞清玥神色漠然,目光冰冷,對她的話沒有任何反應。仿佛五感皆被封閉,整個人都與外界隔絕。

兩人又拆了幾招,靈昭忽地想起來,道:“虞清玦昨日來這裏找你了,你可曾見過他?”

虞清玥聞言,依舊不為所動。靈昭甚至無法确定她是否聽到自己說話。

恰在此時,明含章合攏折扇,擡手一劈,精鋼扇骨劈向靜影劍鋒,力道之大,連帶着靈昭的手心都随之一震。“锵!”的一聲,虞清玥手中的劍登時脫手飛出,飛旋着刺向身後密林。

悶響過後,劍鋒已沒入樹幹一尺有餘,寂靜的密林中,劍柄猶自嗡嗡晃動不絕。

虞清玥眼神空洞,神色有些遲滞,行動起來卻極為迅速利落,似乎是純粹憑劍修的本能而為。她剛要轉身取劍,靈昭眼疾手快,立時躍到她身後,兩指送出,點在她的後心。

虞清玥的身子一僵,整個人便随之倒了下來。

靈昭伸手接住她,将人拖到一個較為幹淨的地方放好,拂了拂她面上的發絲。一旁的明含章觀她神色蒼白,淡聲道:“她魂魄齊全,但心神都被封閉,一舉一動都是被人操控。”

靈昭拿回靜影劍,收劍入鞘,“在這鎖寒林裏,能控制人心神的,也只有提燈老人了。只是他操控虞清玥做什麽?莫非還要煉制她的身體為自己做藥引?”

一想到這提燈老人不分男女地煉制藥引,甚至有可能借助虞清玥的身體延年益壽,靈昭就忍不住渾身一陣惡寒,恨不得一掌拍死他。

将虞清玥的袖口撩開一點,蒼白的手腕之上同樣遍布咒印。靈昭大致查看了一下她的狀況,除了心神被控制之外,身上倒是并沒有外傷,只是此時閉目之後,眉心仍然緊蹙,顯得神色尤為憔悴。

她想了想,手心按在虞清玥的額頭之上,稍微渡了些靈力過去。

修真界弟子有專門修煉探人識海的法門。低階僅能夠渡入靈力,以作提神補氣之用。高階的,便可探觸識海,感受他人心中情緒。修煉至明含章這般修為的,便可直接攻入識海,抓取記憶,若下手狠一些甚至可以擾亂心神,致人瘋癫身亡。

但尋常修士施用此術之時,有一大弊端,若是對方修為在自己之上,便極容易被反探識海、攻殺而死。

因此,若如明府禁術一般,能做到無視修為的差別而殺人心魂者,當今世上,除了十年前便已亡故的三仙臺掌門之妻明俞芷之外,便只有明含章一人了。

虞清玥如今心神被封,她不能冒這個風險去随意探她神識,因此只是稍微渡些靈力,助她心神寧靜。可饒是如此,在那麻木的神識之下,靈昭仍是能感受到一陣哭喊般的、化不去的悲憤之意。

她閉上眼,緩緩收回手,一顆心因為受到虞清玥的影響,而煩躁得砰砰直跳。

恰在此時,忽地傳來一聲有些虛弱的怒喊:“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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