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甫一出鎖寒林,一封靈信自天外飛來,蕩悠悠落至靈昭手中。
信封法印竹枝驚鵲,乃是鑒心院發來。她拆開一看,上頭字跡清秀,卻是匆忙寫就:“院中又吵了起來,幾名長老不滿你參與平煙渡之事,正陰陽怪氣呢。我快要被他們煩死了,你暫時也不要回來!”
下方落款正是“師尋”二字。
靈昭心中一陣揮之不去的無奈,面上卻是輕笑着,将信紙收入袖中。既然院內是非諸多,那麽她便該當避而遠之。
三人再次來到平煙渡,這一回,渡口的執役許是得了吩咐,不再相阻。
自後山茶園直入仙市,行至半途,便經過一處,坊名十分眼熟,竟叫“攬月入懷”。
靈昭微微訝異:“怎麽又是這個名?”
她當初厭惡這賭坊危害鎮中百姓,回院之後親手寫了一封靈書下發,派人到千鐘鎮徹底鏟平了這“攬月入懷”,誰曾想這徐翰得了她的警告卻不肯罷休,見了棺材還不落淚,竟還将賭坊開到了平煙渡。
走近一瞧,那坊前是一片青石空地,坊門緊閉,內中無人,牌匾、招旗皆無,看不出是做什麽生意。
長街日光如雪如瀑潑灑下來,靈昭站在那條青石街上,擡袖遮擋日光,微風涼細細的,她的衣袖與裙角也被吹起了,拂在相鄰花坊門前的山茶花枝。
明含章不遠不近地立在她身後,目光從窈窕的影子晃到飄飛的裙角,再往上一點,餘光似乎瞧見了一段纖瘦的腰肢,頓了一頓,又垂下了眼簾。
相鄰花坊的坊主是會察言觀色的,走過來做了一禮:“姑娘随意看看?”
靈昭轉過臉來,笑道:“請問坊主,這‘攬月入懷’是做哪樣生意?”
那坊主倒是個實在人,只擡頭看了一眼,當即道:“這個倒是不知,只聽聞坊主是位姑娘。這位姑娘似乎是與棠姑交情甚篤,自前幾日說要開坊後,便由點茶堂親自來人清的場。這短短兩日過去,連坊名都已拟好了。”
她微微颔首,坊主既是位姑娘,那可能與徐翰關系不大了。轉頭對明含章道:“只要不是座賭坊便好。”
Advertisement
誰知那坊主聞聲不由笑了:“姑娘有所不知,咱們平煙渡是向來禁賭的,只許客官做交易買賣。”
靈昭揚了揚眉,面露贊許之色。看來這個封絕還是很有手段的,像平煙渡這種專為修士而開的仙市,只有利益與交易才是永恒,倘若真是開了賭場,叫人去賭,堵得心生不滿與怨恨,那才是自砸招牌。
二人對望着輕聲笑了笑,沿長街穿行一陣,待到烏金西墜之時,便到了封絕坐鎮的那座“一萬重”。
此時青石長街華燈初上,煙籠霧繞,人聲鼎沸。
街心以竹枝和紅緞劃出一片空地,當中圍了好大一株祈福仙樹。
仙樹枝幹遒勁,遮天蔽日,枝頭纏纏繞繞滿是紅線,各段紅線尾端均是垂墜着一塊祈福木牌,上刻符箓祝語、靈禽祥瑞。微風送過,牌符輕輕敲擊,叮叮當當,清脆悅耳,煞是好聽。
白君竹自記事起便生活在鎖寒林中,眼中并未見過多少風景,此時見了這滿樹的紅綢如火 ,不由十分驚訝,驚呼一聲,跑到樹下拍手笑道:“表兄你看!”
明含章微微颔首,道:“君竹,這街上還有許多點心鋪子。”
白君竹眼睛霎時一亮,撲過來抱住他的腿,仰頭道:“真的嗎?表兄帶我去嗎?”見明含章不語不動,似乎并無此意,便吐了吐舌頭,轉臉看向靈昭。
他與靈昭還不熟悉,說話時眼中還帶有羞澀之意:“那姐姐帶我去。”
靈昭轉頭與明含章對視一眼,忍不住笑道:“君竹,我與你表兄有事要辦,你先和那位姐姐一起。”
話音落地,自旁邊走來一名女使,溫聲笑道:“小公子,你随我來。”
白君竹仍舊抱着明含章的腿不撒手,待得了允許之後,才依依不舍地與那女使一同離去。
而在仙樹對面,一萬重前,執役端正立在門口望向這邊,似乎已等候多時了。
這次倒是十分順利,繞過一道屏風,還未開口說什麽,封絕立時笑道:“在下謝過院主為我平煙渡洗刷冤屈了。”
靈昭颔首道:“本是交易,不必言謝。”
“院主當是交易,封某卻當此事為恩情,”封絕道,“二位還請先坐,喝杯茶。”
說罷又吩咐執役上了幾盤精致點心,三人圍坐桌邊,一番交談,很快便将此事來龍去脈說清。
封絕垂眸沉思片刻,冷笑道:“我就說嘛,平煙渡中向來沒有關于暗殺白君竹的記錄,那些玄門大派怎麽會如此言之鑿鑿,說是我們收了重金殺人呢?搞了這麽半天,原來竟是他聞人凜出的手。”
“可憐我們白白替他背了這麽些年的罵名,”他搖搖頭,看向靈昭,目光中露出誠懇無辜之意,“他們三仙臺自家人內鬥上瘾,竟還把髒水潑到我們頭上,真是可惡至極、無理至極。院主,你既已知曉前因後果,可一定要為我們平煙渡做主,還我們一個清白啊。”
他話音剛落,明含章忽地擡眸掃了他一眼,這一眼如深潭無波,含義不明。封絕揚眉笑了笑,垂下眼簾。
靈昭一手捧着熱茶,淡聲道:“這個自然,只是希望封堂主言而有信,為我解咒。”
“分所應當,”封絕擱下茶盞,站起身,繞到靈昭身後,笑道:“院主,得罪了。”
說罷手掌蓄力,一道清柔靈光緩緩注入靈昭後心咒印之處。
這次所用力道與前次相比,輕柔許多,因此靈昭也不覺得心口如何疼痛,只覺傳來一陣舒緩之意,片刻後心口一涼,封絕便已收回了手。
她嘗試着運轉靈力,倒沒感受到什麽阻礙了,原本心口那陣疼痛也已消失無蹤。
封絕道:“此咒已解,院主今後不必再多做擔憂。只有一點,此咒帶毒,我雖已盡力為院主清去,但為穩妥起見,院主還是在我平煙渡多待幾日,輔以靈藥清毒,七日後我為院主再觀察一番,若是确實無礙,在下也便放心了。”
靈昭思索一瞬,如今鑒心院中又閑來無事開始吵架,她回去也是心煩,還不如在這裏待上幾天清淨,便道:“也好,如此叨擾了。”
“院主客氣了,這三樓最為清雅的兩間廂房早已備好了。”封絕笑了笑,緊接着壓低眉眼,似乎有些猶豫道,“只是,方才我忽然想起一事,想向院主請教。”
靈昭心下一陣想笑,這封絕才不會無緣無故向她請教,想必是又有什麽消息要借機告知她了。她點頭,示意他講。
“嗯,還是白君竹之事。”封絕思索道,“恕我多言,既然院主說是聞仁凜出手害的白君竹,那麽他又有何理由呢?外人向來都傳這聞仁凜為人直白得很,若是與誰有仇,當場便報了,斷不會在背後傷人。況且,即便是三仙臺搞內鬥,也沒有拿小孩子出氣的道理。他将白君竹拐入鎖寒林将近十年,卻藏着掖着不肯讓任何人知曉,這既說不通,也不符合他的行事風格。”
靈昭沉靜道:“此事确實有許多疑點。”
她不再放出任何訊息,只靜靜聽着,看封絕還有何觀點。
封絕抿了一口茶,繼續道:“若說他與白君竹沒仇,也自然不必對他出手。但若說他倆有仇,以聞人凜的脾氣,也是一刀将人殺了了事,才不會這般大費周章。”
他這是話中有話了,白君竹那時候只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連字都識不全的年紀,又怎麽會與聞仁凜結了仇?靈昭聽得心中分明,他話中所指恩怨,壓根就不是聞仁凜與白君竹——而是聞仁凜與白天蒼。
果然,封絕淡笑道:“在下還聽說過,聞仁凜為人傲氣狠絕,但是對自己的師尊秦修卻是言聽計從。”
這背後還另有一段往事。當年聞仁凜的父母也是三仙臺門中修士,并且與白天蒼、秦修還是同輩,但卻雙雙亡于宗門內鬥。彼時,三仙臺內部大亂,各弟子尚且自顧不暇,又有什麽餘力去看到那些無辜的孩童?
于是,聞仁凜只好流落山下城鎮,當了個衣衫破爛的小乞丐,成日與野狗、剩菜作伴。
便是在這個時候,秦修找到了聞仁凜,收他為徒。
靈昭聞着茶香,同樣回以輕笑:“尊師重道,本是天理。何況秦修對于聞仁凜來說是再造之恩,有這份恩情壓在他頭頂,他聽從秦修的吩咐,也是應該。封堂主,你說是不是?”
封絕聞言有些訝異,凝眸細細觀她神色,半晌才嘆了一口氣,道:“院主說得是,是在下胡亂猜測了。”
他挽袖探手,提起茶壺為他們添茶,借此,便把這個話題輕飄飄揭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靈昭的錯覺,正整場談話中,明含章一語不發,封絕卻也根本不去開口問他,只眼含笑意瞧着自己,偶爾才很快地看他一眼。并且,為明含章倒茶之時,他的手腕似乎壓得有些低。
她只憑感覺,便看出封絕對明含章,似乎有幾分別樣的心思。
這心思,也許是恭敬,也許是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