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所以,虞清玥便是在拂松道找尋《南星經》的時候,遇到了奉命管轄的聞仁凜。

二人才由此相識結緣,成為道侶?

“那位虞家姑娘身為劍修,卻執着于一本記載毒咒之術的道經,院主覺得怪不怪?”封絕眼中笑意隐現,“說不準是認為這本道經終歸是歸于虞府所有,因此想趁封龍山莊被滅門的功夫将它拿回虞府吧。”

“或許吧。”

靈昭對此不作評價,斯人已逝,再費心力推測這些也沒用。聞仁凜與虞清玥之間到底出了什麽裂痕,他又為何對白君竹狠心下手,不會有其他人知曉真相了。

現在這種局面,唯有聞仁凜親口說出事實,并以死謝罪可解。

正思索間,一人繞過屏風,向封絕低聲禀報了什麽,封絕靜靜聽着,眉目愈冷,冷哼之後,道了一聲“失陪”便起身匆忙離去。

偌大的殿堂只餘下他們二人。壺中茶水翻滾咕嘟,明含章起身拂袖,垂眸道:“今日勞累了一天,你也早些回房歇息吧。”

他垂眼看着她,明暖的光亮自頂上傾瀉而下,襯得他眉目一片溫和白淨。

靈昭也随之站起身,擡眼道:“我有一事不懂。”

說罷,靜靜地看着他的雙眼。

明含章垂眼瞧她,靈昭眼睛一亮,方要開口,一旁執役忽道:“二位,我們堂主有要事處理,二位若是乏了,可先回廂房中歇息。”

她了然地點頭,這些執役們也是要輪值換班的,此時确是歇息的時辰了,便道:“那我們去廂房裏說。”

明含章眼中微微訝異,還未說什麽,靈昭已拉着他出了廳堂。二人在女侍的引領下,過了一道拐角,穿過長長木廊,便到了一處極為清淨的廂房門口。

那女侍向二人禮了一禮,便轉身離去。靈昭推門進去,自顧自點了燈,在桌邊坐下,環顧四周,道:“這便是你的廂房了,我住隔壁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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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含章站在門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思索一瞬,還是擡足邁了進來。

這桌上擺了一只插瓶,瓶中插着三枝牡丹,開得正盛,整個房中都彌漫着好聞的花香,靈昭半閉着眼睛聞了片刻,不由得心情大好。擡眼見明含章絲毫不動,還是站得離她遠遠的,忍不住笑了笑道:“明府主,這是你的廂房,你這麽拘謹做什麽?”

明含章眉心微蹙,似乎是看了她一眼。這房中只擺了那一張椅子,如今被靈昭占據着,明含章無處可坐,便只好坐在床榻邊,目光看向她眼睛,輕聲道:“你要問什麽?”

靈昭回望着他,見他今晚實在有些反常,不由好奇:“聽你聲音有些不對勁,你怎麽了嗎?”

此言一出,明含章登時眉目舒展開來,扭過臉去:“無事。”

她有些不信,緊盯着他。明含章自然也察覺到她投來的目光,他喉結微微滾動,似有些不自在。

她不明所以:“你若不舒服,我明日再問。”

明含章怔了怔,見她目光太過清澈純真,不由得聲音也靜了幾分:“不必,你問吧,我必知無不言。”

“嗯,好,”靈昭又歪着頭看他半晌,見他眉目依舊,才放心地笑了笑,“也沒什麽,我只是想知道,當初封龍山莊為何會被玄門逼殺?”

明含章有些訝異:“封龍山莊的事,竟無人告知你嗎?”

她搖頭道:“義父與長老們從不提起此事,院中卷軸典籍也沒有記載,難道這是什麽秘不相傳的舊事?”

明含章沉思片刻,沉聲道:“算是吧。”

靈昭了然。

她原本以為封龍山莊只是無數小門小派中的一個,但正是這個小門小派,既存有抱星真人親傳毒經,又有虞府在背後扶持賞識,曾風光百年,卻遭一夕滅門,如今更是落得個“秘不相傳”的下場,硬生生從歷史洪流中抹殺。

這其中必定有什麽難以告人的秘密。

明含章淡聲道:“當初封殷創設封龍山莊之後,便廣招弟子,擴充門派,在虞府的扶持之下,其門下弟子很快便達到千人之衆。”

而那時虞府懸壺殿的殿主正是虞山遠,此人癡迷醫術,向來不喜待在虞府閉門研究,而酷愛江湖浪跡,四處行醫。他聽聞封龍山莊藏有抱星祖師所著《南星經》之後,便十分欣喜,親自上門拜訪。封殷知曉他是虞府掌門虞水遙的親弟弟,也好生招待着,不敢疏忽大意。

只可惜,封殷用毒用了大半生,也僅對毒咒之術情有獨鐘,口中所言俱是如何殺人最為有效。而虞山遠心之所向,卻都是如何救人濟世,口中說的都是他在外當游醫時的施救事跡,甚至提到要在俗世開連鎖藥鋪,普救衆生。

因此這二人聊了半天,簡直雞同鴨講,越聊越覺得掃興,只是礙于面子,都不好表現出來,互相敷衍了幾句,虞山遠終于忍不住,便要起身告辭。恰巧此時,封殷的獨子封殊過來禀報事務,偶然間聽了虞山遠當年四處行醫的事跡,登時十分向往,上前一揖,當場便要拜虞山遠為師。

封殷在一旁看着,大驚失色。

後來,封殊抛妻棄子、離家出走,非要與虞山遠一同江湖行醫,六年都不曾歸家一趟。封殷氣得簡直七竅生煙,這虞山遠來一趟淨傳播些歪門邪理不說,還當場帶走了他的寶貝獨子做徒弟,縱然他在這修真界威望甚高,可也沒有拐人孩子的道理!

他親自去虞府拜訪,想去虞水遙面前說說理,求她插手此事。奈何虞水遙聽了之後卻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溫聲道:“封殊此子,心不在你封龍山莊。你管得了他今日,卻管不了他此生。”

封殷一時啞口無言,這道理他其實心裏知曉,只是不願承認而已。他回去之後思來想去,竟也實在沒什麽辦法了,總不能将人抓回來時刻綁着吧?想開之後,幹脆也不再管了,只待在府中一心一意培養封絕。此後幾年,便任那個不肖的兒子在外漂泊。

而封殊這一走,便是十五年。

第十五年的時候,俗世中一處名為疏槐山的地方,爆發了一場病疫。

這場病疫來勢洶洶,山下數十村鎮當中,無論莊稼、人畜,無一幸免。這病雖不至于傷人性命,卻極容易導致毀容殘廢。當地官府見事态已然是控制不住,便聯合附近的門派疏槐門修了靈書上報,鑒心院看過之後,便直接聯系了虞山遠,以及非要拜師的封殊。

二人到了當地一處名為賀家莊的村落,才發現這場瘟疫果真是害人不淺。即便是修士染上也要全身肌膚潰爛、發臭,尋常百姓一旦沾染,更是面容畸變、苦不堪言。他們走走停停,邊試邊醫,越發覺得不對勁,再三查探之後,竟得出一個令人驚詫的結論——

整座疏槐山,地底九條地脈靈氣竟都被邪氣污染!

這邪氣兇厲萬分,潛入地脈仍不停竄動游走,将整座山的靈氣掏空不說,連帶着山中那道溪流也都順勢污染覆滅。

而那道溪流,也正是山中居民賴以生存的水源。當地百姓飲用溪中清水之後,便等同于将邪氣吞入腹中,這才導致畸變殘廢、面目全非。

尋常百姓哪裏會動到地底靈脈?這罪魁禍首只能是靈門修士。

二人不約而同地将目光望向了疏槐門。

詢問之時,那掌門不知哪來的底氣,竟還十分趾高氣揚,只一口咬定自己對此前因後果都一概不知,直到封殊祭出一柄青光法劍架在他頸間,生死之際,才不情不願地将事實托出。

原來,正是兩月之前,疏槐門中祭煉法器之時出了差錯,引得那爐中陰火倒翻,灌入地脈之中,污染了此地靈氣,而那法器也随之崩毀四散。掌門不願擔責,明知這會污染地脈,也将此事瞞住拒不上報,哪怕山下百姓飲用溪水之後出現畸變,也堅持閉口不言。

直到幾日過去,自己門中修士也出現同樣狀況,山下官府也不斷修書來問,才終于意識到此事捂不住了,只好裝作不知,與那官府一同拟信上報鑒心院。

虞山遠眉頭緊鎖,不發一言。看那掌門毫無悔意的态度,若不是他與封殊二人找上門來,這疏槐門怕是決定将此事永遠隐瞞下去了。

對這些毫無德行的修真人而言,百姓的性命宛如蝼蟻,根本不值得引來他們的目光。

那掌門是個腦子活絡的,見虞山遠眼中露出厭惡之意,當即眼珠一轉,放軟了态度,說自己是怕會被追責,懇求虞山遠能否高擡貴手,就當此事沒發生過。作為交換,之後治療的靈藥疏槐門願一力承擔,并且每年還會自門中挑選最上等的靈藥獻給虞府懸壺殿。

他語帶谄媚,只求虞山遠能将此事抛于腦後。

虞山遠負手立在大殿之上,眯着眼思索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之後的治療便照約定進行。

但是此時卻出現一個問題——這治療手段,雖暫時能控制住這病疫蔓延,卻始終無法根治。

并且一旦停藥,便會再次複發。複發更甚,病人不光是皮膚潰爛,連臉容五官也是移行換位,鼻子長在了下巴上,嘴巴卻挪到了臉頰,整張臉宛如小孩子用爛泥胡亂捏就而成,真是慘不忍睹。

整座山下,數十城鎮,所有人俱是如此,得了病便治,治好再複發,如此循環往複,沒有盡頭。鎮民們原本的歡喜情緒在日複一日的失望中消失無蹤,連控制病情的藥都不想再喝,只是絕望地用粗布纏住自己的臉容,靜候死亡的到來。

封殊本就是個急性子,此時不見效果,早就怒火上湧。他越治心中越是煩躁,攥緊拳頭沖進帳中,一把将藥草扔在地上,怒道:“這藥既然喝着沒用,又何必浪費藥材!外邊的村民都不想治了,我們還費什麽心?走,都走!”

桌邊支着一火爐,爐上煮着藥,咕嘟咕嘟。虞山遠借着火光靜靜地翻看一本醫術,淡然道:“你放棄了?”

“不是我放棄,是他們不想活了!師尊,真想死的人是誰也救不回來的,我們又何必在這裏白費功夫!”

虞山遠頭也未擡:“你要眼睜睜看着這些人去死?”

封殊怔了一怔,咬牙道:“是!等他們死了,我便放火将這座山燒成荒山,然後滅了那個疏槐門!這樣一來,邪氣也不會往別處蔓延,斬草除根,這豈不是更好?”

此話一出,虞山遠才終于擡眼看了看他,嘆道:“跟着我磨煉這麽些年,你怎麽還是這麽沒耐性?”

封殊扭頭盯着爐火,不住喘氣。

“若是所有病人不想治了,不願治了,我們便也跟着撒手不管,那我問你,這樣可對得起祖師傳下的‘懷仁濟世’四字?”虞山遠又垂下眼去,繼續看那本醫書,“你不想治了,可以。明日便收拾行李走人。從此以後,山長水遠,你我再無關系。我虞山遠行醫四十餘年,門下弟子無數,不差你這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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