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不。”明含章淡聲道,“虞清瑛曾出手殺死過秦修,據說,是打碎了他的頭骨和脊柱。但不曾想,秦修竟暗中修煉了一門禁術。他在虞清瑛離開之後,僅憑借殘存的一滴精血,便對自己的血肉進行了重塑。”
“血肉重塑?”靈昭回憶道,“這術法我曾有所耳聞,據說是要耗費自己百年修為才可重塑一次。這樣說來,秦修如今的修為大不如從前了?”
“是。所以秦修自從被虞清瑛毀掉一具肉身之後,便極為謹慎小心,不肯再出三仙臺。之後虞清瑛便是再想殺他一次,也尋不到機會。”
何況虞清瑛身為一殿之主,又接手虞府事務,本就忙得抽不開身,不可能再去為了秦修多費半點心思。
她輕聲嘆了一口氣:“那麽照封絕所說,封龍山莊是被玄門百家逼得一夕覆滅,他的娘親和祖父拼死相護,才将他送出了封龍山莊。後來,封絕應當就是被送到了平煙渡,成為‘棠姑’的人,許多年過去,還當上了點茶堂的堂主,總管平煙渡的大小事務。”
“而平煙渡的消息一向靈通,當年封龍山莊被滅門的真相,封絕不可能不知曉。”
她看向明含章:“他的心裏,恐怕是要恨死秦修真人了吧。”
明含章依舊垂着眼簾:“人之常情。”
靈昭擡手揉了揉眉心,只覺得腦中思緒無比紛亂。自她重生以來面對的事實在太多太雜,還往往牽扯到幾代人的恩怨,每當她以為自己可以接觸到真相的時候,面前又總會出現更大的謎團。
自孟随風從鎖寒林中出逃,為曝光鎖寒林中的真相而栽贓虞清玥,刻意拉虞府下場,到後來虞清玥的佩劍莫名出現在平煙渡的拍賣場,劍身封印一半魂魄引得他們前去鎖寒林尋找真相,甚至是如今封絕主動講述封龍山莊一夕覆滅的慘痛事實。這一切的一切,都巧合得不可思議。
正如一場精心設計的布局,将所有的誘餌抛出去,引得她不停去探索真相。在這個過程中,她所發現的那些真相,其實正是布局之人想要告訴她的。
對方之所以布這一局,靈昭猜測,或許只有一個原因:這背後牽扯的門派勢力太多,他不相信僅憑一紙訴狀就可以将該死之人都繩之以法,所以才會采用如此迂回、如此工于心計的手段。
畢竟這可比一紙訴狀有用多了。千言萬語,都不如勾起人的一點疑心。
而這件事發展到現在,背後的恩怨已然牽涉到兩大門派。能同時将這些龐然大物串入其中的案件,也唯有封龍山莊一夜覆滅。
果真沒有封絕在幕後暗中操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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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厭惡利用,憎恨欺瞞,若是此事真是封絕在背後策劃一切,那麽她有必要表明自己的态度,與他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但是現在,她迫切地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
端起冷茶飲了一小口,她平複了一下心情,話鋒一轉:“說起虞府,他們行事太過隐秘,這位虞清瑛,我只知曉他是虞山遠的長子,也就是掌門虞水遙的親外甥,至于他到底是怎樣的人,我卻無從得知。”
明含章斟酌道:“虞清瑛,現任懸壺殿主。天資絕倫。”
她怔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這四字不是用來評價你的嗎?”
“天資”,亦即天賦,分為靈根、靈骨與靈機。一名修士入道之時,便會有人專門測試他的天資,只有達标才可收入門中,若是天資高的,更是門中道人明争暗搶、着重培養的對象。而如明含章、虞清瑛這般世家出身,自誕生之日起便有專人測試天資,自然不必等到入道。
當初明含章的天資測出之後,明府對外的說辭僅是四個字:“天資絕倫”。修真界當即好一陣驚訝,須知這四個字自誇可以,修士之間互捧也可以,反正上下嘴皮子一碰也不要錢,說出來爽爽也沒什麽,因此是個修士都可稱“天資絕倫”。但現如今,連一向穩重行事的明府都找不出別的措辭,只好這樣表明明含章的天賦,那還能是自誇的話嗎?一時之間,再也無人給自己臉上貼金,這“天資絕倫”四個字,從此只有他明含章擔得。
這便如一頂玉冠綴在他頭頂,二十多年過去,無一人可摘走。
而如今明含章卻道:“虞清瑛年少出府之時,虞府對外的說辭也是‘天資絕倫’。他是醫修出身,修為不知。為人審慎,思慮周全,手段強硬。”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對于親眷,他極為愛護。”
靈昭點了點頭,倒不意外。虞府作風一向以護短出名,虞清瑛作為二代子弟中的首位,極為愛護親眷也算是完美繼承了虞府的門風。
不過修為不知便有些古怪了。她思索了一下,委婉道:“既然‘天資絕倫’,那麽應當是修為不淺吧。”
明含章笑了一下:“若以醫修來講,當今修真界确實無人能與他相比。”
“嗯?”靈昭敏銳地抓住了他的話外之意,“若是不以醫修來論呢?”
“若是不以醫修來論,那麽現今根本無人知曉他修為到底如何。”明含章淡然道,“虞清瑛十四歲出府,孤身在外歷練了九個月,在此期間,沒有人知曉他修為達到何種地步。之後,他的父親——也就是懸壺殿主虞山遠病情加重,殿主之位空缺,他領命回府并順理成章地繼任殿主。次年,虞清玦出生。”
“所以,自他十四歲出府至今,都沒有人見識過他真正的修為。”
“正是。”明含章頓了頓,補充道,“不過有一人或許知曉,三仙臺掌門之子白君照。”
靈昭思索一瞬:“白君照?論關系來講,他應當是你的……”
明含章颔首道:“表弟。我便是聽他所說,他在外歷練時曾與虞清瑛結識,二人同行過一段時間。不過那時虞清瑛修為如何,他也并未看出來。”
靈昭微微颔首,保守道:“依照虞氏祖師抱星真人的規矩,親傳子弟中須有一人棄道修醫。虞清瑛既然都繼任懸壺殿主了,那麽想必他在道術方面也并不擅長。”
窗邊竹簾半卷,清透的月光斜斜映照進來,花影搖曳。
明含章輕輕“嗯”了一聲,良久,輕聲道:“不說這個了。”
她也點了點頭:“好,我也累了。”
話音落下,指間的銅勺舀了蠟淚,輕輕擱在瓷碟中,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
她這一雙眼本就生得澄澈動人,此刻有紅燭在旁映照着,更是平添幾分嬌媚。明含章回望住她,看她無暇的肌膚,清澈的眉眼,唇角彎彎的,仿佛是含着一點笑意,似有若無。
他的眼中怔然一瞬,繼而逃避什麽似的垂下眼簾:“時近深夜,你我孤處一室,總歸不好。”
原來他在挂念這個。靈昭不在意道:“無妨,我們之間自然是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平煙渡裏也向來嚴禁流言蜚語,不會有人說什麽的,你放心。”
明含章有些沉默,沒再說什麽。廂房內不知哪來的風,引得那燭火晃了晃。對面之人的身影就此模糊了,擡眼望去,卻瞧不分明。窗外又冷又潮,似乎也下了雨。
他擡起手,手腕擱在桌沿。
靈昭閉了閉酸澀的眼睛,聲音中也帶了些許疲倦:“不早了,那麽我先回房歇息,有事我們明日再談。明府主,晚安好夢。”
明含章微微颔首:“好夢。”
她眼中帶了點笑意,對他點點頭。繼而轉過身大步出門,頭也不回地離去。
按照鑒心院以往的規矩,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了,便可召集院中長老商議,拟就靈書直接昭告天下便是。但因為這件事涉及到虞清玥與聞仁凜的情感糾葛,此是虞府家事,稍一不慎,便有可能導致流言四起。靈昭思來想去,為了堵住閑言碎語,決定先把此事告知虞府,看那邊是何安排。
她取來筆墨,将鎖寒林中所發生的事從頭到尾詳細道來,并将聞仁凜欲以虞清玥的身體煉制法器一事寫出。鑒心院是一向秉公辦事的,她這封信中的措辭也是十分客觀詳細了。只是為了白君竹的安全,暫時将他真實身份隐去不提,只說是虞清玥結識的一名普通孩童。
寫好之後,她又從頭至尾細讀一遍,确認并無不妥之處後,封上法印。手腕一抖,這封靈信便飛出窗外,縱上層雲,直往虞府而去。
這等大事對虞府來說,自然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虞府處事作風也是果斷利落,不多久便發來了回信。靈昭展開細讀,不多久便将那飛信随手放下。
這信紙一脫離她的手,便當即化作飛灰,顯然是被事先打入了一道符箓,閱後即自焚。
她稍一思索,便通知鑒心院各位長老,将鎖寒林與虞清玥之事昭告天下。
靈書一出,當即引起軒然大波。
沒過多久,虞清瑛放話出來,說虞清玥之死虞府必然不會善罷甘休。此事不光是聞仁凜要為此付出代價,與此相關的所有人,一個都逃脫不了責任。
他這番話說得毫無轉圜餘地,直接把矛頭指向了聞仁凜,言明虞府絕不會放過他。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虞府真正想說的,卻是要白天蒼趕緊将聞仁凜推出來送死,別妄想蒙混過關。因為不管他用什麽辦法保住聞仁凜,都是徒勞,虞府勢必要殺了這個人為虞清玥報仇雪恨。
這番話在玄門各派引起了軒然大波。衆人都知曉虞府一向是極為護短的,虞清玥枉死,虞府是肯定要追究到底。只是這次誰都沒想到,虞府的語氣竟然這麽硬,非要聞仁凜以死謝罪才滿意。
畢竟不管怎麽說,聞仁凜的身份乃是三仙臺親傳弟子之六,是衆人心知肚明的三仙臺下任掌門的競争者之一。
虞府要聞仁凜死,明擺着是要駁白掌門的臉面,往大了說,這是要動三仙臺的根基!
一時之間,各派竟都不怎麽讨論白掌門會如何應對,反倒是對虞府的敬畏又添了幾分。衆人雖然明面上不說,其實心裏都暗自慶幸,幸好自己修道百年來都沒惹上過虞府,否則憑他們的門風,自己真是不死都不行了!
但是,這番話的本意,卻無人看出。
靈昭慢慢思索道:虞府如今名義上雖仍是虞水遙掌家,但這次出面的人并非是她,而是二代子弟虞清瑛。這便說明,虞府并不想将此事上升到門派世家的高度,而僅僅是定性為聞仁凜與虞清玥的個人糾葛。這樣一來,其實是給三仙臺留下不少餘地的,只要将聞仁凜推出來,三仙臺與虞府的關系,仍舊緊密如往昔。
畢竟,若真是兩個門派争鬥起來,那事态就很有可能脫離控制了。至于三仙臺今後由誰來接任,白天蒼座下弟子衆多,向來不乏天資卓越之人,培養一名弟子至多百年光陰而已,難道還非他聞人凜不可?
白掌門身為一門之主,不會猜不透這層意思。事到如今,便看他那邊作何回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