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廊下成排的竹簾随風卷起,檐角銅鈴中紅綢系了玉片,微風拂過,便發出叮叮的輕響。

天又冷了,靈昭出了一萬重沿着長街走上一遭,臉頰便被風吹得冰涼。

這幾日她逗留在平煙渡,閑來無事便往茶樓坐上片刻,聽那客官聚在一處談天說地,倒是聽了許多這修真界的趣事。如“那秦修如今倒是收斂許多了,興許也是白掌門幾十年來不遺餘力地敲打他,叫他終于怕了而已。”“虞清玦根本不如外界傳言那樣風流,他在畫舫中點了姑娘,卻什麽也不做,只叫人給他彈琵琶聽,那姑娘困得不住打哈欠,眼淚都流了出來。”

二樓客座中客官本就稀少,堂中爐火上煮着茶水,咕嘟咕嘟地翻滾着熱氣,滿室清香。靈昭在窗邊坐着飲茶,聽那銅舌中玉片相擊的清脆響動,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自入住一萬重之後,明含章便好像忙碌了起來,常常連着幾日都見不到人影。封絕呢,掌管着整個平煙渡,平日裏就有好多繁瑣事務要處理,自那點茶堂被虞清玦打塌之後,又要忙着修繕,因此更是見不上一面。

又過幾日,待到修真界的議論差不多平息之時,三仙臺終于給了回複。

飛信到來的時候,靈昭正在一萬重後面院子裏的花樹下看書。

這院子不準外客出入,平日裏僅有拂雨、挽枝兩位女使經過,連堂主封絕都甚少來此,因此她歪在藤椅中将近半日,也并無一人瞧見。

微風輕拂,花影搖曳,藤椅也微微擺動着。一連看了幾個時辰,直到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一封靈信随風飛來。

她伸手一捉,正是一封來自三仙臺的宣告書。

三仙臺親傳弟子聞仁凜承認全部罪行,掌門白天蒼親自下發法旨将之逐出門外,并暫定于明日在萬靈淵審判行刑。

她垂眸不語,眉間微蹙。

挽枝坐在旁邊秋千架上,打理着旁邊一叢紅杜鵑,有些疑惑道:“如何?可是結果不盡如人意?”

靈昭将信中的內容簡短告知于她。挽枝聽了之後,若有所思道:“聞仁凜說到底也是三仙臺親傳弟子,本以為三仙臺多少會護佑他幾分,沒想到白掌門手段如此幹脆,二話不說便要直接對他行刑了。”

拂雨、挽枝這姐妹二人都是“棠姑”一手栽培的,又在平煙渡掌事多年,堪稱是封絕的左右手,掌握的情報絕對不會比他少。因此靈昭這幾日常與她們見面,雖不指望能獲知什麽機密,但也從中掌握了不少消息。作為利益交換,靈昭也有意無意透露出關于虞清玥枉死一案的細節,以拉取這姐妹二人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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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如果時機合适,還能探聽到關于“棠姑”的只言片語。

“聞仁凜是三仙臺親傳弟子不錯,但他其實并非是白掌門的親弟子。”

挽枝托着下巴:“莫非是秦修真人的弟子?”

“現今三仙臺共有七名親傳弟子,聞仁凜排行第六,正是秦修真人的親弟子。”靈昭補充道,“而如今在三仙臺門中,唯有這位秦修真人與白掌門同輩,他的勢力可想而知。白掌門能這麽快就将聞仁凜推出來認罪,必定事先蓄勢已久。”

挽枝點點頭:“否則以秦修真人的性情,寧肯得罪虞府也不會輕易将自己的親弟子推出去的。”

她頓了一下:“正如曾經疏槐山那場變故一樣,秦修真人哪怕是頂着與虞府作對的風險,也要為自己胞弟報仇,一夜之間剿滅封龍山莊——院主,你可聽聞過那件事?”

靈昭有些訝異她會這麽開誠布公地提起這事,點頭道:“略有耳聞。”

挽枝的性情比較單純,對她也毫不設防,聞言,此時目光便有些悲傷之意:“我們封堂主,當年便是因為秦修真人才鬧到如今這樣地步啊。若不是秦修真人這麽嚣張跋扈、目中無人,天下哪會有這麽多枉死的修士?”

靈昭垂着眸,沒有回答。她總覺得這件事隐隐有些不對勁。

秦修真人多年以勢壓人,護佑自家胞弟秦儀的胡作非為不說,後來為了洩私憤竟又聯合數十門派滅掉虞府地界的封龍山莊,他辦事這麽出格,身為掌門的白天蒼對他的态度也僅是不痛不癢的“敲打”一番,将秦儀逐出門外了事。而如今,白掌門卻能在短短幾日內,越過鑒心院協查、各派共審,便直接決定将秦修真人的親傳弟子聞仁凜推出來認罪,甚至連行刑之處都已定好。

并且此事從頭至尾,秦修真人出人意料地一言未發。

這有兩種可能。其一,秦修真人自知弟子聞仁凜害人在先,害的還是最不能得罪的虞府掌門之女,饒是他平日裏再張狂,此時也沒臉面站出來相護;其二,往深了說,此事有可能涉及到三仙臺的內部勢力争鬥。白掌門将聞仁凜推出來認罪只是表象,趁勢削弱秦修真人的勢力才是真。

畢竟,秦修真人如此以勢壓人,最終傷的還是三仙臺的清譽。

靈昭嘆了一口氣,不論如何,此事終歸算是有些結果。至于背後的原因究竟是什麽,她也只能靜靜再觀察一段時間,絕不會妄下定論。

挽枝見她許久不語,還當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連忙轉移話題,歪頭道:“不知虞府這次會是哪位出面呢?是虞掌門,還是虞清玦?”

靈昭順水推舟,思索道:“此事虞掌門未必會出面,虞清玦嘛,他孩子心性,主持不了大局。”

挽枝的眼中現出驚懼之色:“……總不會是那位虞清瑛吧?”

“虞殿主掌事多年,地位僅次于虞府掌門,此次萬靈淵行刑應當便是由他出面了。”靈昭有些奇怪,“他怎麽了?”

“……我先前聽聞過許多關于他的事,據說他這個人非常恐怖,修為深不可測。”

靈昭不解:“虞殿主是醫修出身,這幾十年來一直低調行事,甚少露面。況且醫者向來都是悲憫心懷的,他怎麽會恐怖呢?”

挽枝湊過來,壓低了聲音:“我也是上次在點茶堂聽外門修士随口提到的。虞氏仙府上頭曾有一位祖師,道號抱星真人,她臨飛升之前不是給後人立了一道法旨嗎,每一代親傳子弟,須有一人棄玄術、修醫道,掌管懸壺殿。傳至這一代,恰好就是這位虞清瑛。但是,虞清瑛雖自小作為繼任殿主來培養,卻暗中違了規矩,門內的道術樣樣不落,全部學得精通。據傳,他現今的修為恐怕要趕上掌門虞水遙了。”

靈昭微微蹙了眉頭。

她想起先前明含章所說的,虞清瑛十四歲出府,“天資絕倫”。

“虞府是何等隐秘的世家,虞清瑛違背祖命這麽大的事情,我們外人尚且都聽了幾句,虞府那幾位又豈會毫無察覺?但是任憑外面怎麽風言風語,他們對此事卻從來并沒有任何表示,更沒有制止。所以有人猜測,虞清瑛這樣違背祖命,既修道,又修醫,其實都是掌門虞水遙一手安排。衆人議論紛紛,也是虞府所樂見。”

挽枝的手指擺弄着那束杜鵑:“她不光是要将虞清瑛培養為懸壺殿主,更要他今後接任虞府掌門。”

靈昭思索一瞬,輕輕點頭:“不無這種可能。”

虞清玥向來讨厭那些繁文缛節,剛一出師便迫不及待出府雲游幾年,後又鎮守浮游山地脈,怎麽想都不會是承接掌門之位的人。虞清玦又是個被過度縱容的,明明及冠年歲了卻是一身孩子氣,不堪大任。其餘親傳子弟們,論修為、論能力都不如他們。相比之下,确實是長子虞清瑛最适合接任掌門之位。

挽枝繼續道:“其實很久之前,在我小的時候,平煙渡裏便有人這麽說了。這位虞清瑛天資如此強悍,卻不修道術,簡直是浪費。可如今看來,外門修士能考慮到的事,虞府掌門虞水遙能考慮不到?她才是惜才,寧肯頂着違背祖師法旨的罪名,也不能浪費虞清瑛那一身絕佳的天賦。”

靈昭思索道:“但是他如今修為究竟如何,也無人知曉。”

“說是這樣說,但其實大家暗地裏都猜測他的修為不會低于虞府掌門。當時在點茶堂,那個修士就說曾在望海之濱見到過虞清瑛。”挽枝頓了頓,“那時望海妖魔興風作浪,許多玄門修士前去除害,卻無論如何都束手無策。後來,恰逢虞清瑛在附近遙度山,他察覺到海邊魔氣太盛,便順道過來一看。他孤身一人,只用了半天時間,便在海中孤島尋到了魔物的老巢,将它全家殺得幹幹淨淨。”

她語氣帶着幾分悚然:“修士說,那魔物被他硬生生斷了一臂,又被捅穿了心口,臨死之前血淚滿面,不停跪地求饒,求他放過它那幾個剛出世的孩兒。可虞清瑛甚至沒有耐心聽它說完,便揮手将它們揚成了飛灰,轉身回遙度山去了。”

挽枝嘆了口氣:“雖然除魔衛道本就是修士們應該做的,不能借此就認為虞清瑛本人如何如何。但至少聽那修士的語氣而言,這位虞清瑛,應當是性情極為冷酷之人。像我這樣沒有什麽修為的,說不定那句話惹怒了他,他也會一揚手就将我打殺吧……”

靈昭思索片刻,笑着搖了搖頭:“未必。他若是真如這修士說的那樣,又怎會養出虞清玦這般……”

她斟酌了一下措辭:“嗯……這般被縱容過度的人呢?”

況且,據明含章所說,虞清瑛十四歲出府歷練九個月,回府之後當即繼任懸壺殿。若真如外界修士傳言一般,手段狠厲缺乏耐心,虞府掌門怎會放心任命他為懸壺殿主,又怎會将虞清玦交給他?

挽枝聞言,不由得皺眉道:“虞清玦這樣亂來又敗家的纨绔子弟,竟然會是虞清瑛培養出來的……怎麽可能?以虞清瑛的脾氣,哪怕是在路上遇到這樣差勁的人,沒親手殺了他就不錯了。”

“虞府掌門終年操持門中事務,虞清玦自小被兄長養大。這個‘兄長’,除了虞清瑛之外,還能有誰?”靈昭道,“虞府之人都護短得很,或許在外人看來虞清瑛是……動手幹脆利落了些,但他在親人面前卻未必是這樣。而且,既然虞府已經有擔當大任的人了,虞清玦縱使纨绔一些,也無傷大雅。”

反正虞氏家底厚得難以想象,給他幾百年光陰,也不會敗光。

挽枝難以置信地想了半天,終于點頭道:“好吧,姑且只好這麽想了。”

“不過,”她忽地想到了什麽,神色一變,有些羞赧地笑道:“不過據傳他雖為人十分恐怖,相貌卻是豐神俊朗、勝過天人……他們都說他長得比虞清玦還好上幾分呢!”

話音未落,遠處廊下忽地傳來一陣笑聲:“小丫頭,竟還在這裏說起虞府的人啦?”

挽枝立時站起身來,笑着喚了聲:“姐姐!”

拂雨提着一籃子鮮果站在廊下,笑意盈盈,遠遠朝靈昭施了個禮:“院主,昨夜裏後山的白桐花開得好美,我自作主張折了幾枝,已插了瓶送到院主房裏了。”

靈昭笑道:“謝謝拂雨。”

拂雨笑着搖了搖頭,又道:“封堂主有事要找我倆去辦,挽枝,咱們可別叫他等得急了。”

挽枝聽聞此言,忙拂了拂衣裙,方要與靈昭告別。靈昭将書合上,忽地道:“封堂主若有閑暇,勞煩你們為我通報一聲,我有要事與他相談。”

挽枝有些驚訝,拂雨倒是面不改色,輕輕笑道:“不必。封堂主吩咐過了,若是院主要見面,可不必通傳,他随時奉陪。院主随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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