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一萬重。

封絕的眼中泛着冷光,一塊通行玉牌躺在他的手心。

這牌子溫涼,反面紅梅青山,正面刻着一個“虞”字。他将玉牌用力握了握,那個小字便輕淺地印入他的掌心。

對面執役手中捧着一卷賬冊,正低聲向他彙報些什麽。封絕漫不經心地聽着,将玉牌收入袖中,舉目往外看去。

整條長街都被籠在煙雨之中。青石板磚被洇得濕了,烏沉沉的,街心那株祈福仙樹此時也被雨淋得濕透了,樹上滿挂的牌符與綢帶随風輕輕擺動着,在這陰雨朦胧中紅得愈發刺目。

正談話間,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之中,忽地夾雜一道清銳劍鳴,滿堂賓客喁喁低語登時被打斷,一瞬寂靜。

封絕眉目一凜,聞聲站起身來,推窗向外看去。只見那街心處,虞清玦渾身素白,額束白布,立在紅綢滿挂的祈福仙樹下,正持劍指向此處。

而在不遠處的長椅上,一名黑衣修士被五花大綁動彈不得,只奮力掙紮着,口中嗚嗚不停。

看他衣着,似乎是虞府的劍衛。

樓上封絕遠遠望了一眼,登時認出虞清玦來,有些訝異地挑起眉。

樹下虞清玦持劍而立,見封絕推窗現身,更朗聲道:“封絕!你這竊劍惡賊,敢不敢下來與我打一場!”

他這一聲叫陣,如碎石蕩起串串漣漪,引得周圍坊內木窗接連被推開。

這日陰雨綿綿,衆多客官本就閑來無事,此時真是巴不得有場熱鬧看,吵架鬥毆的熱鬧就更好了,虞清玦的到來簡直是正中他們下懷。只是衆人顧忌他叫陣的是自家堂主,便不敢太過興奮,只壓低了身子擁在窗邊靜觀。

一萬重中,侍衛見狀,登時要下去将他制住。封絕擡手制止,只倚在窗邊,居高臨下道:“你要與我相鬥,須得先往點茶堂中登記姓名。”

虞清玦眉心微蹙,眼中現出厭嫌之色,哼笑了一聲:“什麽點茶堂,不過一片廢墟而已。”

Advertisement

“是啊,前幾日剛被一名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打得塌了半邊,尚未來得及修繕。公子見笑了。”

虞清玦持劍的手指捏緊劍柄。

那劍衛見狀,小聲道:“三少爺,咱要不先回去吧?”

他不耐煩道:“你別吵!再敢多說一句廢話,回去我就叫阿兄革了你的職!”

劍衛吓得登時便閉了嘴,不敢再說什麽,只縮在長椅上一動不動。

而高處窗邊,封絕靜靜地看着他,好整以暇道:“那名修士毀掉我半生基業,弄得我這點茶堂許久不能開張,事後卻一語不發便脫身離去。我找尋不到他的蹤跡,也出不起這修補的費用,便只好暫時将這座大堂擱置不管,任憑風吹雨淋。自然,堂中的一切業務也随之暫停了。”

虞清玦眉心緊蹙,心中微怒:“那又如何?”

封絕眼中滿是笑意,語氣卻故作遺憾:“意思是說,公子若想與我打一場,還是先去找尋那名修士。他何時賠了我的損失,我這點茶堂何時才能再開。公子到那時去登記了門派、姓名,再來找我比試吧。”

這明擺着的是引他上鈎,以言語刺激他心緒,叫他發怒而失去冷靜。偏虞清玦是個心高氣傲的,即便聽出來了他是故意這麽說,此時也顧不得什麽理智、什麽風度了。他長袖一揮,忍無可忍道:“……打塌你點茶堂的人便是我!”

語畢,一劍揮出!

封絕見此情況眼也不眨,擡手一掌就将那劍氣打得消散,随後破窗而出,落在虞清玦不遠之處,輕笑道:“我早知是你。你若是早些過來認錯,我還可饒你一次。”

虞清玦哼笑一聲,反唇相譏道:“少在這裏自說自話了!你若真關心那座破樓,早在那天晚上便會現身阻止我,又何必等到今日才要和我翻舊賬!”

封絕毫不惱怒:“不讓你打塌我這一座樓,你又怎會欠下我這一筆賬呢?我又怎麽借此來拿捏你?”

“人情?拿捏?”虞清玦怒極反笑,“你這個人是不是有點太會做夢了?”

封絕輕笑道:“過獎,過獎。”

又見他今日披麻戴孝,并未束冠,身上也似乎沒有任何值錢的佩飾,封絕便有意道:“封某只是以為,三公子絕非欠債不還之人。”

虞清玦皺眉瞪他:“我當然不是。”

封絕很有克制地一挑眉毛,好整以暇地微笑着:“那麽,還錢。”

“哼!我還會欠你的不成?”虞清玦怒火滔天地擡手摸向發間,本想如從前賭錢賭輸一般随手扔幾只珠子了事,不想一伸手卻摸了個空,他一怔,這才想起今日并未束發,低頭又在自己身上找了半天,才終于自頸中扯出一塊玉佩來。

這玉佩色澤溫潤,被雕成長命鎖的樣式,上刻符箓,兩端又牽了紅線,乃是他兄長虞清瑛親手為他打造用來護身的法器。這塊玉他自小貼身佩戴,本該珍重保存,如今他雖醉意上頭,幸好還殘存一些理智,猶豫了一會,還是将玉佩塞回領口。

虞清玦走到黑衣劍衛身邊,不顧他“三少爺!少爺!住手啊!”的求饒慘叫,硬是在他腰間扯下一塊通行玉牌,看也未看,一揚手便扔了過去。

“你這破樓,便是白送我十座百座,我也不會多看一眼!你要我賠你修繕的費用,可以,我虞清玦不是欠債不還之人。只不過我若還了,怕你受不起啊!”

封絕垂眼看了看手中的通行玉牌,平靜道:“哦?”

虞清玦哼笑道:“你信不信,這塊玉牌不光能買下你這整條長街,連你的項上人頭都能一并買到手。”

衆客官聚在二樓窗邊圍觀,此時見他入了平煙渡還在擺這副臭少爺架子,都不由得心頭火起,只顧忌着他出身虞府,不敢高聲罵,只臉上現出不忿之色。

虞清玦說完仍不覺得痛快,想了想,又刻意提高了聲音,挑釁道:“你還是快些出手與我痛快打一場,若是我滿意了,說不定還會饒你這盜劍賊一條狗命!”

這句話更是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二樓客官登時更為氣憤。衆人圍在窗邊,聽這二人言語中夾槍帶棒,必是不動手無法收場。只是瞧不清封絕面上是何神情,不敢猜測他心中什麽想法。

堂中氣氛很是沉悶,在場之人俱對虞清玦這般居高臨下的言辭極為不滿。

虞清玦手持一柄“沉璧”長劍,劍尖卻不住晃動,他人立在仙樹之下,不知是什麽原因,似乎也有些站不穩了。

然而封絕被他這樣言語羞辱,也不怎麽惱怒,只是漫不經心道:“好吧,若是我不慎将你殺了,你也不要怨我。”

虞清玦一聽這話,兩道濃秀的長眉登時擰了起來:“是誰殺誰,還未……”

他話尚未說完,封絕忽地欺身上前:“小心!”

說罷衣袖一甩,上前便是一掌!

虞清玦料不到他突然出手,反應不及,便覺一道冷風襲面,忙提劍相擋,誰知封絕一下子欺身太近,他手腕無力,出手太晚,這柄長劍竟一時使不出威力,反倒有幾分掣肘。二人來回拆了幾招,一個使劍,一個赤手,竟也打得有來有回,不分上下。

見封絕空手卻能占得上風,堂中客官立時贊道:“封堂主當真修為高深又為人大度,聽了那番話也不放在心上,還赤手相鬥,讓他幾分!”“堂主向來不稀得與這般子弟一般見識!”

樓上客官交口稱贊,封絕卻看得十分清楚。并非虞清玦打不過自己,而是他此時醉意朦胧,能站穩說話便是極限。他出招之時手腕無力,足下飄忽不穩,有幾次甚至是在原地呆怔一瞬,才提腕出劍還招。一套絕好劍法,竟是叫他使得毫無章法。

因此,封絕不願趁人之危,處處留手,兩人才纏鬥不休,分不出勝負。

樓上衆位客官看不清緣由,只知曉這二人打鬥的時候,虞清玦似乎是一直在說些什麽,邊說邊笑,越笑越是放肆,眉目愈發肅殺飛揚。同時,他每說一句,封絕的眉頭便更蹙一分。只是衆人離得遠,聽不清他那張嘴到底說了什麽刺人的話,惹得封絕片刻之間就變了臉色。

封絕目光冰冷,側身避過虞清玦刺來的一劍。而在此時,恰好一陣微風吹來,濃郁的酒氣夾雜着花香立時撲了他滿面滿身,熏得他不由眉頭緊鎖。

他捏緊拳頭,此時再不願避讓,當即手指一晃,将滿街的木窗關得嚴實緊密,隔絕衆人視線,繼而化掌為刀,直劈到他劍柄之上!

登時,虞清玦整個手心連帶着手腕被震得狠狠一痛,沉璧劍倏然脫手而去,旋轉着飛入祈福仙樹的圍欄之中,插.進泥土。他痛得立時酒醒了大半,尚且來不及反應,封絕忽地欺身上前,又出一掌,實實在在地打在他胸口!

這一掌使出了七分力氣,打得他口吐朱紅,砰砰砰連退幾步,整個後背撞上了那仙樹的樹身,震得滿樹繁花簌簌如雪落。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虞清玦雙腿一軟,跌倒在四周扯起的竹枝紅綢之中。

木牌叮當作響,漫天細雨淅淅瀝瀝。這一掌打得他胸中悶痛,耳中嗡鳴不止。他跌坐在冰冷的青石磚面,胸口止不住地劇烈喘息,整個人仿佛都被打蒙過去了,不言也不動,任由雨絲落在他臉上。

封絕收回手,一言不發地站在樹枝紅線下頭,眼中怒氣未消。

不遠處木窗被人輕輕推開一條縫隙,有客官将此時情況轉述給衆人,滿堂之人聽那虞清玦吃癟,登時爆發出一陣笑聲,心中痛快不已。

而樹下的虞清玦自然是聽不到這陣幸災樂禍的笑。他扶着竹枝喘了好久,才随手抓到了一塊順滑的布料,抓緊了,剛要借力站起身來,封絕眉目一沉,那紅綢又喀喇斷裂。

虞清玦再次跌坐在地,猝不及防間,手心按在了潮濕的地磚上。

這一次他站了半天都沒能起來,還沾了滿手的髒污,簡直要惱羞成怒了:“這算什麽?!你拉我起來,我們再接着打!”

一旁的劍衛見狀,輕聲道:“少爺,三少爺,你右手邊有根竹竿,看到了嗎?你抓着那個可以站起來的!”

封絕聞言看了看那劍衛,目光又移到那根竹竿上,神色一時有些厭惡。

“你住口!”

虞清玦咬着牙,抓着那竹枝勉力站起身來,晃了晃,又去拾起那把劍。好不容易站穩了,才有空将額前碎發胡亂向後抹了一下,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

封絕負手立在樹下,淡聲下了逐客令:“你要打也打了,這塊玉佩我也勉強收下,點茶堂的賬算你還清了。自此我平煙渡與你虞府兩不相欠,你如果沒有其他的事,就請回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