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
第 48 章
虞清玦猝不及防,當即昏死。手一松,長劍哐啷一聲墜地,繼而整個人也委身倒了下去。
這一下變故來得太快,封絕下意識伸手去接,撈住之後又忽地反應過來,厭煩地甩開手,任憑虞清玦無力地倒卧在那堆潮濕的紅綢木牌中。
“封堂主,你……唉!”鐘晚晴一時無話可說,蹲下|身将虞清玦扶起來,開解道,“堂主,剛才他是喝醉了說胡話呢,你不要同他一般見識。”
“不用替他說話。他這種只會惹人生氣的性情是虞府縱容出來的,與你無關,我不會無緣無故地遷怒于你。”封絕閉了閉眼睛,稍微平息了怒火,結果剛一擡眼就見鐘晚晴把虞清玦攬在了懷裏,頓時怒火又開始上頭,“你要把他帶往何處?”
鐘晚晴擡袖替虞清玦抹了抹額頭的雨水,思索道:“先帶到我坊中住着吧,等他酒醒了再說。”
“我剛說了不準。”
鐘晚晴有些不解:“為何?”
封絕目光仍舊凝視她面容,擡手喚來兩名執役,叫人将虞清玦扶到一邊:“他住在你坊中不合适。”
鐘晚晴不太在意,輕笑道:“噢,住在一萬重也好啊,有人照顧,我也放心。只是堂主記得,務必将他安置在上等廂房中,否則他醒來若覺得床榻飲食不合心意,堂主可有得心煩了。”
封絕的臉色難看了一瞬,蹙眉盯着她清秀的眉目:“什麽臭脾氣!住什麽上等廂房,他就睡後山算了!”
鐘晚晴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情緒,又或是壓根不放在心上,只上前解開那名劍衛的束縛,吩咐道:“你先回去禀報吧,說你家三公子要在我這裏暫住幾日,之後便會回府的。”
那劍衛看來與鐘晚晴也是十分熟悉了,當即連連道謝,又上前看了看虞清玦并無大礙,便放了心轉身離去。
鐘晚晴又回頭笑了笑:“堂主,如此,清玦便拜托你照顧了。我坊中還有酒壇要封,先告辭了。”
說罷,輕輕沖他一颔首,便轉身往“攬月入懷”而去,唯留下封絕立在原地,臉色難看至極。
微風冰冷,細雨拂面,封絕轉頭看向一身素衣的虞清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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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宛如明鏡一般,虞清玦與鐘晚晴之間并沒有什麽。鐘晚晴心中向來不存情愛,只将虞清玦當作小弟,而虞清玦這種只會享樂的纨绔,連去畫舫也只聽琵琶,懂得什麽風月之事,恐怕也是把鐘晚晴當成姐姐而已。
但是,當他眼看着這二人旁若無人地輕聲說起話,鐘晚晴擡袖替虞清玦擦拭額頭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就是會不由得湧上一陣不悅,恨不得上前把這礙眼的虞清玦一掌拍死。
他的目光移至虞清玦的臉上,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意。
一旁的執役揣測他心思,出謀道:“堂主,這人怎麽處置?要不我把他扔到後山桐花館裏?天這麽冷,待上這一夜,凍也凍死他了。”
另一人也跟着獻策:“堂主,要不直接在他身上下咒吧,保他三日之內必然暴斃身亡。虞府裏沒一個擅長咒術,絕對查不到是我們幹的。”
“你滾。虞氏祖師抱星真人飛升前便是專攻毒咒,虞府怎麽可能沒有擅長咒術的?”
“怎麽可能有?懸壺殿設立近千年都只培養醫修,什麽時候出過擅使咒術的弟子?你聽說過嗎?”
“人家避世退隐幾百年,府中到底什麽情況早就不是一般人能探聽的了,你沒見過不代表不存在。難道他門中出了什麽人才,還要來特意通知你一聲嗎?”
他二人吵吵鬧鬧,沒完沒了。封絕聽得心中一陣煩悶,他并非不想對虞清玦出手,以他的脾氣,能容忍虞清玦到現在實在是難得。可是他動手之前要考慮後果,殺一名修士事小,但若是殺虞清玦,那自己可算是活膩了。一是他實在不敢招惹虞清玦身後的虞府,二是虞府确實對封氏一族有恩,身為虞府掌門之子的虞清玦,自小被府裏那幾位捧在手心縱容着,今日哪怕是要鏟了他這平煙渡,他也只能含笑說句無妨。
他心裏一清二楚,這種事并非虞府仗勢壓人,怪只怪虞清玦太會招惹事端。
虞府在修真界屹立千年不衰,名聲顯赫,府中子弟個個謙遜有禮。如今這一代也不知哪裏出了問題,竟養出來這麽個惹人心煩的敗家子。
越想越煩躁,他轉身往一萬重走去,冷聲道:“先留着,等他睡醒了再打出去。”
***
翌日清晨。
虞清玦頭痛欲裂地自床榻上醒來,睜眼一看,映入眼簾的菱花窗一派陌生。
他頓時一驚,忙擡手摸了摸頸間的長命玉鎖,見玉鎖還在,首先松了一口氣。顧不得仍在發蒙的頭腦,他擡手掀開被角,出門下了木梯。
越向下走,談笑之聲越熱鬧,茶香也愈發濃郁起來。待下至最後一階之時,虞清玦頓住了腳步。
封絕一身墨藍長袍,手持茶盞,端坐在大堂正中的梨花木椅,正低聲吩咐着什麽。五名黑衣執役手持長劍,垂眼圍坐在四周。
滿堂客官正輕聲說笑着,忽地見木梯上下來一人,定眼一瞧,竟然還是那位只會惹人生氣的虞府三公子虞清玦,登時都不由得住了口。
封絕察覺到四周忽地安靜下來,也随衆人目光向上看去。
虞清玦睡得玉冠歪倒,額前碎發也低垂着,一張臉雪白得快要刺目。他對上封絕的目光,臉色頓時極為難看,不悅道:“我怎麽會在這裏?”
“你昨日喝醉了。”封絕目光淡淡。
“我怎麽不記得?”虞清玦眉心微蹙,“我昨日為何會來到這裏?”
“既然酒醒了就請回吧,否則虞府追究過來,封某可承擔不起。”封絕不願意搭理他,收回目光吩咐了一句,“另派兩人護送虞公子回府,可別叫虞公子磕着碰着。”
身旁兩名黑衣執役得了吩咐,便站起身來要護送虞清玦回府。虞清玦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踩下最後一級木階,轉身揚長而去:“不勞煩諸位了,告辭。”
留下滿堂客官面面相觑,有些難以置信道:“這不是會說人話嗎……怎麽昨日狂妄成那個樣子?”
……
虞清玦縱身出了平煙渡,直往萬靈淵而去。
剛越過一道山峰,身後雲海忽地翻湧如浪。伴随着陣陣清氣缭繞,一名道人足踏雲霧,臂挽拂塵,一揮袖便來到了他的身側。
此人高冠玄衣,袍角描金,周身都萦繞着一股濃郁的槐花香,見他回頭,當即似笑非笑地喚了一聲:“三公子。”
虞清玦長眉一擰,不耐煩地回了句:“秦修真人此時竟還敢出現在我面前,不怕我一怒之下殺了你嗎?”
高空之上雲霧彌漫,秦修穩穩地立在雲端,聞言牽起了唇角,輕聲笑了一笑:“三公子何必對我懷揣着這麽大的敵意?殺你胞姐的是我弟子聞仁凜,又并非是我,你何故遷怒于我?”
虞清玦宿醉後頭腦發暈,本是借高空清氣驅散酒氣,聽到這裏就忍不住轉頭冷笑了一聲。
秦修眼見得他鬓發微亂,滿臉醉意,便忍不住在心裏罵他“沒個人樣”。然而不敢開口罵,畢竟虞清玦如今修為不低,不好對付。若真把他惹惱了說不準還會叫他那個兄長揍自己一頓。說來慚愧,他秦修這輩子什麽都不怕,甚至連掌門師兄和虞府都不放在眼裏,唯獨對虞清瑛心生忌憚。
甚至到了看見他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心裏就不由得發憷的地步。
不為別的,只因為虞清瑛是真的修為頂天,對自己不念任何情面,說殺就殺,且手段太過殘毒。
若非自己事先在疏槐山留了一招,怕是早已灰飛煙滅、連輪回都入不得了!
正腹诽間,忽地聽見他笑,便擡眼道:“你笑什麽?”
虞清玦譏諷道:“我笑你空有一身修為卻不懂何為顏面,笑你座下弟子無一心懷良善之輩,更笑你一把年紀卻不知廉恥,蠢不自知!”
秦修絲毫不惱怒,只是等他說完,頗為不屑地一揮手:“你個不懂禮節的臭小子竟妄圖對我長篇大論起來!當年我坐上副掌門之位的時候,你還在襁褓裏啃手指呢!”
“覺悟高低不分年紀。有些人就是頭發都白了,還聽不懂人說話。”虞清玦針鋒相對地與他吵起來,“不光如此,還要仗着自身地位四處欺壓修士、胡作非為。秦修真人,你說這是不是不知廉恥?”
秦修一笑:“你太天真。這修真界門派萬千,靈機卻并非取之不竭。你眼中只看到我欺壓修士,卻見不到我為門派發展費盡心機,卻不知我做這些不過為了維護門內弟子修行,維持地氣平衡。今日我若不動手争搶,豈不是相當于将這些發展壯大的機會都拱手送人?那我門中弟子又該如何修行?”
虞清玦的怒火一點就炸:“胡說!什麽門派大局、地氣平衡,根本不是你欺侮修士的蒙羞布!你少用這種愚蠢的理由敷衍我!”
“行大事者,當不擇手段。”秦修含笑着垂下眼簾,“這世間的争鬥一向兇狠暴戾。我的所作所為,比起諸位先行前輩們動辄毀滅一方靈土,簡直渺小得不堪一提啊。”
虞清玦并非是個記仇的人,但他卻十分厭惡愚蠢且自大的人。所謂争鬥、所謂殘忍,不過是這鴻蒙開辟以來,各門派為了争奪靈機而互相殘害的黑暗過往罷了。如今這秦修竟搬出那些過往來證明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合理,還要做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這副嘴臉叫人看了只有止不住心生厭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自按捺住出劍的沖動,只一擺手:“我與你說不到一處去,更不想和你同行,你還是先走吧。”
秦修頗有耐心地聽他對自己出言不遜,然而卻沒有走的意圖。他一擺拂塵:“修行一途,不止要提升修為,更要養性。清玦,你入道這些年,怎麽越發不饒人了?”
虞清玦皺起眉:“與你何幹?”
他再忍無可忍,一揮長袖,縱起雲端,直往萬靈淵而去。
秦修依舊立在雲端,眼望着虞清玦的背影,心中将他狠狠揍了一頓,終于出了一口惡氣,才頗為滿意地騰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