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
第 49 章
萬靈江為當今修真界第一長河,江水自極西天池而來,浩浩湯湯,直彙入極東望海。萬靈淵便坐落于地勢最為險惡的江水中段,此淵極為狹長幽深,如一柄殺人的利劍直直斬入萬靈江中。
這般場合,靈昭不好再與明含章結伴同行,二人便在距萬靈淵百丈之外的一處密林分手行動。明含章回轉明府,與府內之人會合。靈昭則是遁上雲頭,沿江而上,徑直往淵頂仙府而去。
沿着江水行了一段時間,忽地自身後傳來一陣江水翻騰的轟隆聲響。靈昭聞聲回首看去,但見水霧遮天,鳥雀驚飛,兩岸花木頓時被這股龐大的靈力震折了一片!
眼見得那水霧不管不顧地要撲面而來,她不由得心中暗道了一聲:“此人行事也太過嚣張,不知是哪家的修士?”
繼而忙揮袖撐起靈力遮擋。待江水再次平緩之後,煙霧漸緩,水面上浮出一柄嗡嗡旋轉的法劍。
這法劍周身靈力運轉不絕,顯是持劍之人修為不低。劍身漆黑如墨,劍柄處镂刻了她再熟悉不過的太極陰陽紋。劍鞘之上,惡鬼猙獰。
——三途。
靈昭頓住腳步,回首望去:“師尋?”
三途登時收斂了靈力,自行收劍入鞘,飛入煙霧之後。師尋一身玄衣自水霧中走出來,一手持三途法劍,一手持院中法令。
那劍身漆黑如墨,握在她白皙的手中,如雪堆裏的一點污跡。
師尋忽地笑了,忙撲過來:“院主,你終于回來了!”
“師尋,方才可有些失禮了。”靈昭無奈道,“萬靈淵今日可是各大門派都會現身,這條江上說不定有誰借道呢。你行路時這般莽撞,沖撞了我沒關系,若是不小心沖撞了別人,那該怎麽辦才好?”
師尋嘻嘻笑道:“院主肯定會護着我呀。”
“若我不在怎麽辦?”靈昭搖搖頭,“你在院中沖動些也便算了,在外還是收斂些好。”
師尋吐了吐舌頭:“好,我記下啦。”
她歪着腦袋湊過來,小聲道:“院主生我的氣了嗎?”
“不會,”靈昭拉起她的手腕,再次運轉靈力沿江而上,随口道,“怎麽只你一人來此?院中諸位長老們呢?”
“今日審判會只有章愈清長老一人出面,其餘幾位長老們都有事要忙。”師尋又笑了起來,“我在院中剛辦完事呢,所以來得晚一些。不過也幸好我來得晚了,才會正巧碰上院主。若是我一人去那仙府之中,周圍俱是些不認識的仙長,我一個小姑娘去那種都是陌生人的地方,豈不是要怕死了?”
靈昭聽得直忍不住笑,過了一會才道:“你便是胡說。鑒心院中數你追殺罪人時毫不手軟,你從何時開始怕生的,我怎麽不知曉?”
“剛剛。”師尋忽地察覺了什麽,驚訝道,“院主,你身上的靈力好強悍……是咒印已經除去了?”
靈昭颔首道:“平煙渡的掌事,對于毒咒一途也頗為擅長。”
“可是之前孟随風不是說過,這種咒印唯有鎖寒林門中弟子才可解開麽?難道這平煙渡的掌事也是鎖寒林出身?”
“并非他是鎖寒林出身,而是鎖寒林所傳的毒咒本就出自于平煙渡掌事的族中。”
見師尋不解,靈昭便将鎖寒林與封龍山莊之間的糾葛細說了一遍,并補充道:“封絕如今報仇心切,今後說不準會采取何種手段。師尋,他的滅族之恨我無法感同身受,但是只要他不會傷及無辜,将仇恨擴大,那麽無論他如何做,我都不會插手。”
師尋聽聞後很是震驚,久久不發一言。
靈昭轉頭看了看她:“師尋?”
“……所以,是這個叫封絕的人為院主解開的咒印?”師尋怔了怔道,“封絕是不是還有別的目的,我總覺得他這樣處心積慮之人不會有這麽好心。”
靈昭笑道:“他即便是真的想利用我,以達到自己的目的,那就盡管來便是。”
“院主……”師尋移過目光,忽地一指前方山巅,“到了!”
二人說話之間,水面已經變得愈發翻騰起來,似乎水中匿有陰靈一般,兩岸土層竟似乎是赤紅色,花木也枯敗得不成樣子。
靈昭擡眼望去,竟見不遠處天色不知何時灰暗下來。萬重濃霧遮天蔽日,風中似有哭號之聲隐隐傳來,聽得人心中不由得煩悶無比。
她忍住胸中的不适感,擡眼迅速辨清方位,運轉靈力看準上方:“師尋,直往上去,越過山巅!”
師尋本來心中有些慌亂,聞聲登時鎮定下來,随着靈昭的指引縱身而上,不多時,二人破雲穿霧,只聽轟的一聲,眼前景色忽地一變。
方才遮天蔽日的陰沉雲霧倏然消失不見,眼前觸目所及,唯有遠山含黛,青煙缭繞,仙氣四散。山峰深處偶見靈光閃掠,雲海中隐隐現出許多門派陣旗,顯然是也有許多靈門修士已經來到此處了。
師尋不由得驚呼出聲:“萬靈淵竟然這麽靈氣充沛!院主,我如果在這裏待上一段時日,修為會不會大增?”
她嗓音本就清脆,此時一時激動,竟忘記了控制靈力,聲音隔着層雲遠遠傳了出去,不遠處等待審判的世家門派聽了個一清二楚。
雲海深處,有幾名道人立于雲頭之上正在說笑,忽地聽聞遠處遙遙傳來一聲“院主”,登時臉色一怔,不由得隔着雲霧看了過來。
萬靈淵各處靈機不同,各修士修為不等,落腳之處也有雲泥之別。如小門小派,憑自身修為只能承受山腳至山腰處的靈機,若是如三仙臺正副掌門、親傳弟子,便可憑借自身修為直上群山之巅。
這一處的各個門派本就對于鑒心院新任院主十分好奇,好奇之餘,也暗自輕視。修真界萬年演變,曾幾何時竟也輪得到一名小姑娘來坐鎮一門之主了?若不是憑借老院主師心禦的青睐與護持,她又有何德何能坐上院主之位?
是以師尋話音剛一落下,衆仙門登時都看了過來。
靈昭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探尋的目光,心念一動,毫不畏懼地擡起眼,緩緩地掃視了過去。
各門派最前方俱都豎起了門中陣旗,她目光越過雲霧,大致掃了一眼,竟瞧出好幾個眼熟的門派。前世裏,在她被污蔑殺害虞清玥之時,這些門派無一例外都是落井下石之輩。
她收回目光,眼中冰冷一片。
師尋有些驚訝,小聲道:“沒想到今日竟來了這麽多看熱鬧的門派,這些人真是閑得發慌。”
靈昭也對于這些門派有些無奈,暗自嘆了口氣,二人方要離開,雲霧中忽地一道激動的嗓音傳來:“我道是誰,原來竟是大名鼎鼎的鑒心院院主靈昭啊。”
話音一落,靈昭腳步忽地一頓。
她竟對這道聲音感到些許熟悉。
那人見她不做理會,依依不饒道:“哼!我還當你會不敢來此呢,沒想到你倒是這麽不怕世人指點!”
還不等靈昭開口,師尋聽聞這話,登時心頭火起,上前一步開口便罵:“你算個什麽東西,竟敢對我們院主出言不遜!”
“嘴巴長在我自己身上。怎麽,我說不得?”
師尋抽劍而出:“你找死!”
“師尋。”靈昭擡手制止,繼而問道,“閣下是?”
那道人哼了一聲:“蒙空門二代首徒,裴承源。”
靈昭回思片刻,一時沒想起來他是哪號人物,只淡聲道:“裴道友,聽你方才所言,似乎是對我有些意見?”
“我至于對你有什麽意見?我只是說出在場諸位的心聲啊!”裴承源道,“聽聞先前在千鐘鎮辦案之時,可是受了不輕的傷啊!怎麽,連那種宵小之徒都打不過,你這堂堂院主之位是否坐得有些太輕易了?”
話音一落,在場道人俱是竊竊私語,似乎對于她頗為不服。
靈昭垂下眼簾,心道:原來竟是因為千鐘鎮的事,衆門派誤以為我修為甚低。
她今日必須得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否則衆人心中總有懷疑,對于她來說也是一種阻礙。
裴承源站在衆修士的最前方,遠遠地看了過來,眼中滿是傲慢與敵意。
靈昭擡起眼,目光淡淡:“鑒心院院主由誰繼任,自然是我院中內部事務。前任院主師心禦既然将院主之位傳給我,便說明我有此資格與能力。諸位即便是心有不服,也應當自覺躲得遠遠的,別到我跟前來才是。”
“裴道友并非我鑒心院之人,卻對此事如此關心,實在是叫我費解啊。莫非裴道友早已屬意院主之位,想親自試一試這位子好不好坐?”
裴承源沒想到她會反問回來,頓時臉色一變:“你不要血口噴人!”
“嗯,我知曉了。”靈昭颔首道,“裴道友雖身在蒙空門,心中卻對我鑒心院十分向往,所以時常關注我院中事務,對于這院主之位究竟由誰來坐呢,自然也有一番自己的見解。原來裴道友竟是這般熱心之人,哎呀我方才真是錯怪裴道友了。”
她話音落下,在場衆人頓時心中一驚。這番話明面上是說給裴承源聽,實則是在質問在場所有人。
擅自幹預別家門派,可是修真界的大忌。饒是他身為蒙空門少主,也逃不了一個萬人指責的下場。
裴承源頓時臉色發白:“你!我!我根本沒有這樣說!”
靈昭目光移過去:“那裴道友因何對我院中之事如此關注呢?莫非是有別的緣故不成?”
她牽起唇角,眼中冷意更甚:“裴道友是有別的苦衷?道友雖身為蒙空門少主,可是門中卻并沒有你的一席之地,讓你發揮才能嗎?所以特意要引起我的注意,希望以後能在我鑒心院大展宏圖?”
面對旁人無緣無故的指責,最好的解決途徑并非一味解釋自身的清白,也不是拼命證明自身行為的合理性,而是毫不猶豫地還擊,将對準自己的刀尖轉向至對方的身上。
“你住口!”裴承源聽聞此言怒道,“我只是質疑而已!我……”
靈昭的唇邊揚起一抹笑容:“你什麽?”
他忽地站出來,咬牙道:“你既然覺得自己這位子坐得踏實,何不與我打上一場?堂堂鑒心院院主,修為不會不如我吧?!”
他方才聽師尋說要在此處落腳,誤以為靈昭的修為與他不相上下,又因她前段時日在千鐘鎮受了重傷,故此認定她必定打不過自己,才如此嚣張,揚言要與靈昭一較高下。
靈昭并未作答,只微微挑眉看向他。
自她坐上院主之位以來,甚少有人提出要與她“一較高下”了。
她心中倒是有些期待。
在場之人有畏懼靈昭方才态度的,此時便站出來道:“距審判開始沒有多少時間了,二位還是暫息幹戈,入座等候吧。”
另一人卻想看熱鬧,揚聲道:“不急,距審判開始尚且有幾個時辰。”
裴承源見她遲遲不答,更堅定她修為不足又心虛的想法,方才的慌亂惱怒登時轉換為得意。
他揚起臉,嚣張道:“堂堂鑒心院院主,手持大名鼎鼎的‘問罪’法劍,不會不敢與我一較高下吧?”
靈昭目光淡然,心知今日必須出手了,否則這些門派今後必然會變本加厲。
她探究似的看着裴承源許久,忽地道:“裴承源,你可曾去過谪仙崖鬥劍?”
裴承源不明所以:“是又如何?本少主在谪仙崖從未有過敗績,怎麽了?”
“從未有敗績?”靈昭道,“五年前,你曾被一人以鑒心院親傳劍法打敗,你當時心中頗為不服,所以揚言有朝一日定要打敗那人。你還記得此事嗎?”
“……”裴承源說大話被當場拆穿,臉色有些不好看,皺着眉嘴硬道,“是又如何?不管多久,十天、十個月、十年,總有一天我便一定會打敗她,叫她一敗塗地!”
靈昭輕輕颔首:“嗯,打敗你的那個人就是我。”
裴承源一怔。
“你當時十分不甘心,一定要我等你修煉大成,說總有一日你會再回到谪仙崖找到我,與我一較高下。可是裴承源,我在谪仙崖等了你許久,你始終不出現。”
裴承源的臉色有些僵硬。
“時至今日,你總算有膽量與我見面了嗎?”
“……”裴承源目光下移,看向她手中的劍鞘。
她抽劍出鞘,緩聲道,“你來吧。”
裴承源大驚失色,忽地連退幾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手中的佩劍:“這把劍!果真……是你!”
他忽地抽劍,恐懼到了極點,反而怒道:“你竟敢叫我面上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