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
第 51 章
二人便落在涼亭前方,靈昭颔首道:“章長老。”
章愈清擡手一指對面,含笑道:“院主請看。”
靈昭聞言轉身。雲霧的另一端,各有十多處宮觀肅然而立。
修真者目力本就遠遠超乎常人,她極目遠眺,便見對面正是一處仙府。
此仙府位置極佳,不偏不倚,恰好搭在萬靈淵群山之巅。此時朝陽初升,霞光萬千,山巅重重雲霧翻湧如碎金,一道白玉階便自金河之中蜿蜒而上,直入仙府。
仙府玉階之上,明含章身披鶴氅,腰束水墨紋絲縧,發束高冠,端然立于群山之巅。他雙眸微閉,似在沉思,雪白的面容在朝陽之下宛如被鍍了一層淡金。山巅勁風吹送,雲海翻湧如浪,他的寬大袍袖也随勁風舞動不止。
明府前任府主明俞芷着一身水墨道袍,發插木簪,臂挽拂塵,靜靜站在他的身側,目光淡泊如水。其餘明府弟子、劍衛則是身着黑衣,簇擁在他二人身後不遠處。
靈昭方要開口,章愈清忽地道:“院主且慢。此時并非敘舊之時。”
她怔了一下,輕輕颔首,此時審判會将啓,不好再交談。轉頭看明含章,明含章似是心中有所感應,擡起眼,目光隔着雲海百丈望過來。
他輕輕笑了一下,輕聲道:“審判會後,萬靈淵之北。”
他雖遠在百丈之外,這句話卻如響起在靈昭耳邊一般。她猜想應當是明含章設了一道送音陣,直接将這句話送入她的耳中。
明含章方才說的是處地方。他要在審判會後與自己見面,應當是有重要之事要告訴她吧?
靈昭思及至此,遠遠沖他笑了一下,輕輕說了句:“好。”
她知曉明含章會明白她的意思。
“院主,方才明府主說了什麽呀?”師尋忽地湊過來,攬住她的肩膀,笑道,“我也想知曉,可以告訴我嗎?”
靈昭還未開口,章愈清忽地制止道:“師尋。”
他擡手一指遠處,淡聲道:“院主,那一處是虞府的仙府。”
虞氏仙府與明氏仙府之間只隔一道雲河,卻是同樣的端然肅穆。府前一道白玉臺階直直探入雲海之中,階上立了兩人,其中一人發束玉冠,白袍描金,相貌俊俏之中帶幾分肅殺之氣,正是虞府親傳子弟虞清玦。
另一人身量極高,一身玄衣,負手而立。他與明含章同樣是發束高冠,外披鶴氅,腰間以絲縧垂墜了太極水墨圖案的佩飾,俨然是一門之主的規格。此人眉目冷傲,鼻梁高挺,相貌極為出衆,叫人看過一眼便難以忘記。
他二人端端立在玉階上,宛如芝蘭玉樹,朗月清風。若單看臉容,竟還有幾分相似。
虞清玦臉色蒼白,眼眶微紅,神色有些憔悴,隔着雲海沖她勉強笑了一下,繼而揚起臉,在那人身邊說了些什麽。那人垂着雙眸靜靜聽,不久後方才擡起眼,沖靈昭微微颔首。
她這才認出,此人應當便是虞清玦的兄長,也就是如今的虞府懸壺殿主虞清瑛。
靈昭也沖他笑了一下,繼而對章愈清道:“這位虞殿主以一門之主的規格出席這次審判會,看來虞府掌門确實是有意傳位給他了。”
章愈清聞言遠遠望了一眼:“應是如此。”
他話音方落,自雲海深處又傳來三聲清越的鐘磬。
鐘鳴通天徹地,聲浪激蕩,震得在場衆人心頭俱是一陣狂跳。繼而雲浪翻滾,一道溫和卻不失威嚴的嗓音自雲海中心傳來:
“今日審判會,乃是因本門之中出了一名十惡不赦之徒。此人心術不正,棄絕正途,欺下瞞上,其罪當誅。為還世人公道,正本門門風,特于此地召開審判會,并對之宣刑。請諸位前來做個見證。”
這道嗓音溫和醇厚,伴随強大靈力洶湧傳來。衆人一聽便心中有數,說話之人乃是三仙臺掌門白天蒼。
白掌門雖并未明說,但是在場衆門派心中都如明鏡一般。聞仁凜騙取虞清玥的信任,将她囚禁在鎖寒林以邪術煉制法器,這種泯滅人性的事他既然做得出來,便只有以死謝罪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因此話音一落,山腳衆門派雖是議論紛紛,但大多都是對于聞仁凜的唾棄與不齒,并無人提出反對意見。
白掌門等待片刻,淡聲道:“将人帶上來吧。”
不多時,萬靈淵頂雲霧散去,現出一處龐大的祭臺。
祭臺懸空而設,上刻繁複符箓,周圍扯起巨大的鎖靈鏈,鎖鏈表面血跡斑斑,不知已葬送過多少修士。
祭臺正中,一人身負沉重鎖鏈,跪倒在地,眉目間滿是冷漠。
正是聞仁凜。
此人剛一出現,虞清玦便忍不住怒火上湧,登時便要縱身下去将他一劍殺了。虞清瑛擡手攔住他,并未開口。其餘虞府子弟簇擁在後,目光狠狠盯住聞仁凜,雖不言語,卻俱是滿面憤怒,恨不得立刻将臺上之人碎屍萬段。
雲下衆門派一時之間也是對他厭棄不已,唾罵之聲不絕于耳。
然而,耳中聽聞這鋪天蓋地的謾罵,聞仁凜的神情卻不見任何怨恨。他的雙目微微閉着,神色平和,蒼白的唇角甚至扯起了一抹平靜的笑容。
靈昭心中正奇怪,莫非這聞仁凜已喪心病狂到了一種境界,聽聞衆人對他如此唾罵,都還能笑得出來?再定眼一瞧,那一抹笑忽地又消失不見,仿佛只是她的錯覺。
白掌門的聲音自雲端朗朗傳來:“逆徒聞仁凜,關于你盜取浮游山地氣、以虞清玥之身煉制法器一事,已有多人指證,本門之中也已派出修士徹查鎖寒林,如今證據确鑿,你還有何話可說?”
聞仁凜垂着頭,低聲道:“這些事全是罪徒一人所為,罪徒無話可說。”
“嗯,”白掌門語聲淡淡,“個中細節,你一并招來。”
“是,掌……白掌門。”聞仁凜閉了閉眼,聲音有些苦澀,“十年前,我為了盜取浮游山地氣,特意與虞清玥結為道侶。”
此言一出,滿座震驚。
衆門派諸位修士、真人心頭俱是閃過無數念頭,一瞬之間明白了他話中何意,登時心底寒意劇增,衆人投向聞仁凜的目光也帶着幾分難以置信之意。
原來聞仁凜當年與虞清玥結為道侶,本就是另有所圖?
本以為二人至少是有過幾年恩愛。事到如今,竟連結契都只是他的計劃而已?
虞清玦一聽頓時怒火上湧,轉眼間便已縱身登上祭臺。他兩手抓住聞仁凜的衣領,寒聲道:“方才的話,你敢再說一次!”
聞仁凜被他勒得有些氣短,仍舊輕聲笑道:“我說,當初我與虞清玥合籍,便是為了你們浮游山的地氣……”
話音未落,虞清玦擡手一拳“砰”地砸在他的臉頰上。聞仁凜猝不及防,臉被打得向右偏去,他悶哼一聲,顴骨登時紅了一片,一股鮮血自唇角邊溢了出來。
虞清玦氣得臉色微紅,眼中氣出了淚,低聲罵道:“混賬,混賬!”他雙手緊緊抓住聞仁凜的衣領,手背青筋畢露,似乎要忍不住将他殺死當場。
聞仁凜絲毫不在乎他的殺意,微垂着眼簾輕聲笑道:“是你們要聽真相。如今我說出真相,你又要這樣對待我,你們虞府的人果真都這麽難伺候嗎?”
忽然,一道銳利劍氣裹挾着風雷之勢而來,當即刺穿了聞仁凜的右臂,血霧随狂風四散。虞清瑛雙目冷傲立于雲端,居高臨下地警告道:“注意你的措辭。”
聞仁凜雙手被緊緊覆在身後,無力照顧傷口,只牙關緊咬,不肯痛呼出聲,忍痛忍得額頭滿是冷汗。
而秦修真人立在三仙臺的仙府之中,眼見得愛徒被如此對待,心中登時怒火上湧。只礙于掌門師兄立在自己身旁,而方才打傷愛徒之人又是虞清瑛的弟弟。他不敢明目張膽地得罪虞清瑛,便強忍着将怒火壓了下來,只一味瞪視着虞清玦,心中不斷暗暗詛咒。
白掌門淡聲道:“後續如何,聞仁凜,你繼續說罷。”
“……是。”聞仁凜劇烈喘息片刻,咳出幾口血沫,繼續道,“虞清玦,你只憎恨我接近虞清玥別有目的。你卻不知,當初可是虞清玥另有用心地來到我身邊的。”
虞清玦怒道:“胡言亂語!”
“虞清玥為了得到拂松道的萬本毒經,可是費了不少心思啊。”聞仁凜冷冷哼笑。
拂松道,本名封龍山莊。自封龍山莊被一夜覆滅之後,其族內毒經藏書全部被三仙臺親傳弟子聞仁凜接手監管,封龍山莊也因此改名為拂松道。
靈昭細細回憶,先前在平煙渡聽封絕所說,虞清玥曾經到過平煙渡找尋那本《南星經》,找尋無果,她又輾轉尋到了拂松道。
《南星經》本就是虞氏祖師抱星真人親手所錄,她作為虞氏後人,要找尋自家祖上的道經也是應當。但是聞仁凜現在卻說,虞清玥的目的,并不止這本《南星經》,而是封氏一族的萬本毒經。
虞清玦皺眉:“你胡言亂語也該有個限度。我姐姐自小習劍,我府中也并無一人研究毒術,她要那些毒經做什麽?”
聞仁凜擡眼,沉默不語。
片刻後,他忽地笑了,笑得幾分嘲諷、幾分羨慕。他以一種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清的聲音說道:“虞清玦,你太天真了。你兄長将你保護得太過了,才叫你這樣不谙世事,只知尋歡作樂。明明該是獨當一面的年紀,卻活得纨绔子弟一般!”
虞清玦怔了一下,萬萬沒想到他會将矛頭對準自己。
聞仁凜揚起臉,挑起眉,語帶憐憫:“這是你之幸,也是你之不幸。”
他道:“反觀你姐姐虞清玥,卻是修為、性情都不輸于你兄長。你道為何?”
虞清玦皺眉:“自然因為我姐姐天資過人,修行刻苦。你這混賬為了自己的利益簡直不擇手段尋,都死到臨頭了還想借機搬弄是非,挑撥我們姐弟關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