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春之城(十三)
第31章 春之城(十三)
那年春之城的春天格外長,每天除了看男人們狩獵就是參加女人們的聚會。
春之城上流社會的女眷們很熱衷于把圈子裏的姐姐妹妹聚集在一起吃吃喝喝聊八卦,這些活動多是展示男人財力物力的噱頭,若論受歡迎程度首富家的女眷首當其沖,因而首富家也成了貴女們的常駐據點。
缇娜在百無聊賴的參加了這個月上旬的第十場聚會之後,終于忍受不了這種和漫無目的的交流和毫無營養的炫耀,在聚會間隙偷偷跑出來,抱着一本已經擱置了近半年沒有閱讀的書躲到成蔭的樹後細細翻閱。
這本書是她從閣樓儲物間裏翻出來的一本老話本,話本的筆者她從沒聽說過,但他寫的故事卻十分引人入勝,這已經是她看的第三本了。
假如有機會她很希望能見一見這位筆者,他筆下那些奇幻曼妙的世界實在太讓人神往,讓人不得不感嘆,他真的和她們一樣是生活于這個世間的人嗎?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麽這樣神奇的世界只有他能看到,她卻看不到。
比如她現在讀的這本。
筆者創造了一個皚皚的白雪之鄉,這裏長年飄雪,鄉裏所有村民都是女人。這些女人很長壽,終年生活在鄉裏從不曾外出,但如果有外鄉人來此她們倒是很樂意接待,也歡迎他們在此地結婚生子,但只有一條,這些外鄉人永遠不能把他們的妻子和孩子從白雪之鄉帶走。
這是白雪之鄉的訓誡,這條訓誡從白雪之鄉存在伊始就口口相傳,鄉裏人雖不明白卻也一直好好的遵守着。直到某天,又一個姑娘愛上了一個外鄉人。
外鄉人只是路過此地,與這裏的姑娘相愛實屬意外,時間一到他不得不離開。但更意外的是,姑娘懷了他的孩子。權衡之下這位外鄉人便決定帶着姑娘離開。
“鄉裏不允許你們離開只是擔心你們不能适應外界的環境,但人本身都是有适應性的,我能在你的家鄉遇到你,你也可以在我的家鄉一起生活。沒有人會離開一個環境就活不下去的。”外鄉人竭力勸着愛人同自己一起離開。
白雪之鄉的姑娘撫摸着自己的小腹,那裏揣着一個屬于她和愛人的結晶,她無法想象往後再也見不到愛人的日子,終是點了頭。
兩個人決定在一個雪夜悄悄離開。
外面的世界是姑娘從未見過的精彩,山是綠的,水是藍的,花朵是鮮豔多姿的,一生只見過雪的她眼裏忽然充滿了讓她驚喜的顏色,原來世界并不只是白色的,這才是它該有的模樣,如此美麗,如此……讓人感動。
然而開心的日子沒過多久姑娘就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況不對勁,她開始發熱,大汗淋漓,很快就變得虛弱不堪。她和外鄉人都很着急,同時又為肚子裏的孩子擔憂,外鄉人為她去求藥,但她的症狀藥石無醫,日益加劇。
終于,在離開白雪之鄉的第七天,她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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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缇娜看到這裏抹了抹眼淚,為姑娘離開家鄉的勇氣和兩個人不得而知的未來。她急切的翻到下一頁,想知道結果到底如何了。
但是——
缇娜:“??”沒了,這就完了?!哦不是,故事還沒完結,但可氣的是後面的書頁不翼而飛了。
缇娜嘆着氣把書摔到一邊,“真吊人胃口,也不知道結局到底怎麽樣了,那位姑娘是好了還是……”
“她死了。”一個突兀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缇娜吓的跳起來,“是誰?”
“您好,打擾您了。”
從旁邊一棵樹後的巨石上跳下一個年輕人,年輕人帶着瓜皮小帽,穿着一身深咖色的格子襯衫和背帶褲,眼裏帶笑的看着她,“我是不是打擾這位美麗的小姐看書了?”
缇娜板着臉不高興的看着這個擅自出現在自家後院的莽撞小夥子,“院裏都是在聚會的女眷,你是怎麽跑到這來的?”
“啊,我是這裏的學徒。”
小夥子解釋道,絲毫沒有驚擾到主人家的羞愧和自覺,他被正午的陽光刺的眯起了眼睛,随即他的視線就落到了缇娜的裙擺上。
“今天的陽光正好,瞧,它爬上了您的裙角,我猜您的名字一定和它一樣燦爛。”
我看你才是給點陽光就燦爛!
缇娜揚起漂亮驕傲的下巴,“想套我的名字?哼,等下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吧。”
小夥子被輕視了也不惱怒,好脾氣笑了兩聲。
缇娜忽然故事的結束和他劇透的那句“她死了”,忍不住又化開板着的表情,“你怎麽知道白雪之鄉的姑娘死了?你看過這個故事?”
年輕人挑挑眉,“當然,我看過很多遍。”
缇娜忍不住更好奇了,她此時全然沒意識到自己的好奇已經從那本書轉移到了眼前這個人上。在這個奢靡的圈子裏她認識的全是些只知道狩獵、賺錢、泡妞的男人,沒想到自己家的一個學徒竟然會和自己看同一本書。
她馬上對這個人另眼相看了。
“白雪之鄉的姑娘為什麽死了?”她不由得問。
小夥子的目光忽然變得深遠,仿佛透過陽光和綠蔭看到了一個她看不到的世界。
“因為她是雪人啊。雪人離開白雪之鄉當然要死,所以鄉裏才有訓誡不讓她們離開。”
“啊。”缇娜捂住嘴,忽然紅了眼眶,“原來竟是這樣,那她的孩子豈不是也跟着她一起死掉了,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啊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把您惹哭的。”
小夥子手忙腳亂從兜裏掏出一張帕子,慌亂遞過來時又飄到地上,“您為什麽要哭呢。白雪之鄉的姑娘看到了從未看到過的世界,也付出了該付出的,人生本就如此啊。”
缇娜擦淚的手頓住……看到了從未看到過的世界……也付出了該付出的……人生,本該如此嗎?
她已經漸漸枯竭的心忽然顫了顫。
……
在那個奢靡的圈子裏要打聽這樣一位愛讀書的出衆小姐很容易,所以沒等下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西蒙就得知了那位年輕小姐的名字。
缇娜·席德利,首富千金。
西蒙那時的身份只是一個在首富家做學徒的窮小夥子,因為人機靈手腳勤快被管家提上來給自己打下手,雖然在一衆仆人當中已經是前途無量即将飛黃騰達了,但在主家眼中卻截然相反。窮人就是窮人,除非他一夜暴富興許能擠進上流圈子,仆人也只能是仆人,就算位置再高做到管家這個層面也仍然只是個仆人。
席德利家也是後來居上的典型,一開始他們并不屬于這個圈子,但缇娜的父親貝爾·席德利很有些經商頭腦,手腕了得,加之抓住好的機遇搭上了春之城前任市長,很快就擠進春之城上流社會,并逐漸成為圈子裏的東道主。
缇娜過了幾年吃穿不愁的日子,從一開始被嘲笑鄉下丫頭到後來整個圈子裏的人都來和她稱姐道妹,無聊的聚會逐漸取代以往的所有活動成為生活的主要日常。她心裏很燥悶,其實她一點都不喜歡這群人,她厭惡這種所有人都挂着面具的虛假生活,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去田野上自由撒歡。
但是她又深知這種金絲雀般的日子沒有盡頭,她單身時,是被展示的保值品,她嫁人後,就會變成被圈養的貶值貨,這是春之城上流社會為圈子裏的所有女眷貼上的卑劣标簽。她那顆跳動的心髒用不了多久會枯竭在這樣無聊又悲哀的歲月裏,而她的父親将是最大的元兇之一。
缇娜在這樣無望又渴望被拯救的等待中度日如年,然後,生動灑脫的西蒙出現了。
年輕人的愛情總是一觸即燃,西蒙的出現成了缇娜暗無天日生活裏唯一的一束光。随後就像春之城傳說裏所講的那樣,他把整座城市的風光——集市、高山、森林都當成禮物一一送給她。
他們相愛了。
西蒙是個很會講故事的人,缇娜從他的眼裏看到了許多從未見過的景色,了解到了許多美妙瑰麗的世界,有時她甚至會産生一種錯覺,把他和自己喜愛的那位筆者混為一體。
不過偶有兩次她玩笑般提起這件事,西蒙總是眨着眼睛調皮的調笑她,“也許那真的是我呢。”
“怎麽可能。”缇娜絲毫沒當回事,畢竟那位筆者知識淵博,思想雄厚,可不是一個小學徒能比的了的。
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兩個人因為身份懸殊戀愛不敢擺到明面上來,于是隐秘又甜美的愛情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缇娜的父親要把她嫁給市長的兒子,她抵死不從,她身邊的女仆這才将自己撞破他們的事告到缇娜的父親、春之城首富貝爾·席德利面前。
……
寶石的紅光漸漸減弱,夏萊緩緩睜開眼睛,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從沉浸的故事中醒來。
又經歷了一遭過往的缇娜和西蒙正悲切又心疼的看着彼此,讓夏萊想起一句詩來——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你真的來見我了……”缇娜率先抽泣着開口,“對不起,親愛的西蒙,對不起,一切都是因我……”
“不,缇娜,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啊。”
西蒙拉着缇娜的手哭道,“該道歉的人是我才對,我根本不是什麽窮人家的小子。”
缇娜還沒明白,“這是什麽意思,西蒙?”
西蒙抖着嘴唇,悲恸的捂住自己的眼睛,道出一切悲劇的源頭。
“我叫西蒙,可我姓‘鄧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