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皇宮,太極殿。
戶部尚書王奇跪在金銮殿上,頭貼着地,聲音郎朗,字字千鈞,痛心疾首:“陛下,忠勤伯府魚肉鄉裏,欺壓百姓,橫行霸道,目無王法!如今罪證确鑿,依法當嚴懲以儆效尤,還百姓一個公道!”
說完,他紅了眼眶,咬牙切齒:“微臣那不孝子,若真查出跟忠勤伯府狼狽為奸,老臣第一個不輕饒!臣定親自壓了他給全城百姓磕頭認錯,”他抹了把眼睛,哽咽道,“只是臣這兒子……實乃臣看着長大的,微臣實在難以相信,他能做出如此豬狗不如之事,若是……其中卻有冤屈,臣也不能讓人冤枉了他啊!陛下!”
說完,“砰”地一聲磕在大理石地板上。
燕帝道:“王卿不必如此,若犬子無辜,必不會冤枉了他。”
王奇泣不成聲:“謝陛下!”
陸止看着王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嘴角抽了抽。
他垂下眼睛,眼觀鼻,鼻觀心,将這金銮殿上牛鬼蛇神看了個透徹。
王奇是個老狐貍。
昏君當政時期,他已是戶部尚書,但是,誰也不清楚他究竟如何在暗地裏投靠了燕帝。
這份心計眼光,不得不令人驚嘆。
新君登基,他就成了當之無愧的重臣。
比起其他人戰戰兢兢唯恐新君治罪,王奇已經跟孟将軍并肩,成了大順朝堂上舉足若輕的人物。
此二人,一個在朝,一個在野,分別代表了大順新朝兩派最強大的勢力。
不過,這王奇也是個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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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乃靖和三年進士,由貧寒發家,一步步走到如今地位。
這樣一個人,早年喪妻,卻為發妻守身,至今不曾再娶。
對于發妻留下的一對兒女,他亦寵慣到了骨子裏去。
沅州城人人皆知王守仁乃戶部尚書王奇之子,不可招惹。
王守仁,他當真沒有跟忠勤伯府勾結嗎?
*
“難道他橫行霸道的名聲是冤枉了不成?”容戈瞪着衙門裏出來的王守仁問。
宋頌把玩着茶杯,瞧着京兆府放出來那一派悠閑之人:“不,都是真的。”
“那他怎麽能放出來?”容戈氣道。
宋頌輕啜了一口茶:“因為他有個好爹。”
“我們接下來要怎麽做?”
宋頌看着他,仔仔細細打量着容戈。
容戈被她看得冒火:“看我作什麽?”
宋頌摸着下巴:“你不是想知道接下來如何行事麽?走吧。”
“去哪?”
“見王守仁。”
一路走過街巷,宋頌搖着扇子問容戈:“你可知,燕王奪位,為何如同順水行船,一帆風順麽?”
容戈眸色深沉:“他老奸巨猾,潛伏多年,暗中培植勢力,挖空了朝廷。”
宋頌搖頭:“非也非也,你說的只是他為何能攻入皇城,坐上那個位子,這只是武力因素。”
容戈咬牙:“那是何緣由?”
宋頌腳下一頓,看着他的眼睛,眸色難得少了戲谑,一本正經:“因為他得了民心。”
不等容戈反駁,她又搖起扇子繼續走:“你父皇政績如何,想必這些日子百姓口口相傳,你心裏一清二楚。我不否認你們父子親情,但是,百姓确實深受其害。”
他們走到城牆上,宋頌遙指終南山下田間勞作的百姓:“三年大旱,你可知這些百姓家中餓死了多少人?”
容戈有些茫然。
宋頌笑了笑:“宮中當然不知外邊景象,你自小錦衣玉食,從未見過餓死之人吧。”
她指着西北一處荒涼之地,隔着偌遠,都能聽到烏鴉凄慘的叫聲。
“三年大旱,這些人家中上至七旬老人,下至剛落地的小兒,幾乎無一生還。如今尚且活着的,都是壯年。”
容戈大震,瞪着眼睛不敢相信。
宋頌道:“這些事,說起來,都算是輕描淡寫了。餓殍滿地,白骨浮原,書裏真沒有騙你。”
容戈顫抖着嘴唇說不出話來。
宋頌的聲音飄在風中,淡了許多:“所以,這些人心裏恨啊,他們恨你父皇。你親眼目睹親人死亡,你說,他們心中如何能不恨?”
容戈張了張嘴:“可是……”
“可是天災并不是你父皇的錯?”宋頌反問。
容戈閉嘴。
“天災,當然不是你父皇之錯。可你心裏真的不明白他們為何恨嗎?”
容戈沉默了。
宋頌見這嬌生慣養的小太子情緒低迷了,咳了一聲道:“我今日說這些,是要你看明白,當皇帝,一定要看到百姓,要知道他們是滿足還是怨恨,不然,早晚有一天,他們會将你從皇位上拉下去。”
容戈第一次聽聞如此驚世駭聞的言語。
雲芷的話有如驚雷震蕩,讓他心緒久久無法平息。
直到很多年以後,他只剩最後一口氣,将皇位傳給兒子的時候,才恍惚又想起這番話來。
宋頌仿佛後腦勺長了眼睛:“難道你覺得我會扶持一個暴君上位嗎?你得學會做一個好皇帝。”
“燕王算是一個好皇帝吧,你為何還要幫我?”半晌,容戈才道。
宋頌腳下沒停,只輕輕道:“我有我的理由,歷史如果該這樣走,誰都改變不了,這是你們的命運。”作為書中人的命運。
*
王守仁此次進了京兆尹又安全無恙地出來,沅州城一幹熟人自然要為他接風洗塵。
這也是此人厲害之處。
上到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幾乎沒有他不接觸的。
說這人掌握了沅州城消息王國也不為過。
區區一個楊雎,還奈何不了他。
宋頌故意給楊雎機會,讓她發揮聰明才智,自以為可以将自己置于死地,絕無翻身的可能。
就連王守仁,也沒有料到,她,竟然還沒有被容離舍棄。
只是光憑這一次,扳不倒王守仁。
此人心機頗深,每件事有他的影子,卻抓不到他的證據。
就拿此次話本之事來說,明面上,楊雎暗中派人跟王守仁名下書鋪合作毀壞雲芷名聲。
楊雎自然也是隐了身份的。
可她被容離的人揪出來了。
而王守仁,卻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一切線索,都指向別人的陰謀,他身上嫌疑洗刷得幹幹淨淨。
要知道,那可是容離手下天地玄黃四部,這樣都沒有查到他,此人手段可見一斑。
而且,就在今日,“真正的”罪犯已經在京兆府認罪了。
王守仁之所以參與其中,不過跟京中衆人一樣,想要将太子妃之位抓到手裏。
王家,恰好有位剛剛及笄的小姐。
如此一步登天的機會,誰能忍得住誘惑?
壓在容離身上,可是百分百未來的皇後。
燕帝畢竟就只有這一個兒子。
宋頌跟容戈做了僞裝,有系統幫忙,保準誰見了都認不出他倆。
王守仁此次洗塵的酒樓就在飛鶴樓。
宋頌的身份便是常德紙老板。
他們到的時候,酒樓已經開席,王守仁被衆人圍着寒暄,一派熱鬧。
宋頌找了個空位坐下,仔細盯着王守仁。
容戈不知這個女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只靜靜跟着。
有人悄悄在王守仁耳邊說了什麽,王守仁目光向這邊看了看,然後跟身邊圍着的人笑着說了句什麽,便向宋頌走來。
宋頌眯了眯眼睛。
容戈小聲道:“來了。”
“哎呀宋老板你好你好!”王守仁天生一張讨喜的笑臉,很容易讓人放下心房。
宋頌起身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王老板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多謝宋老板給面子前來捧場!”
倆人初次見面,卻一個賽一個熱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是多年好友呢。
容戈可算是服了這個女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過話的本事。
王守仁引着宋頌前往包間。
門一關上,宋頌便道:“宋某此次前來沅州,确有一樁生意要與王老板合作。”
王守仁笑眯了眼睛:“不知是何生意啊?但凡王某能幫得上忙的,只要宋兄開口,王某必不推辭!”
宋頌笑道:“宋某此番,是想跟王老板合作……的生意。”她靠近王守仁耳朵,将那兩個字悄悄說了出來。
容戈在旁皺眉,他什麽都沒有聽到。
王守仁臉上肌肉繃緊,眼睛裏雖然還在笑,卻已不複先前和睦,渾身氣勢更是冷了下來:“這可是掉腦袋的事,宋兄怕不是開玩笑吧!”
宋頌道:“王兄莫非連這點膽量都沒有?我可是奔着王兄的名頭才找上門的,既然你如此沒有膽識,宋某也不強求,我找別人便是!”
王守仁背對着他們:“宋兄好自為之,以後切莫跟王某開此玩笑。”
宋頌帶着容戈甩袖便走:“京城王老板,也不過如此!”
*
出了酒樓大門,容戈一頭霧水:“你到底要做什麽?”
宋頌小聲道:“注意,有人跟着。”
容戈心裏一凜。
宋頌又道:“我要戶部財權,将王奇拉下來,換我的人上,懂了?”
容戈瞪大眼睛:“跟王守仁何幹?”
宋頌:“王奇甚難對付,王守仁是他軟肋,柿子挑軟的捏。”
容戈:“……”
“既然如此,你為何甩袖就走?這還如何跟他談?”
“放心,這王守仁本事沒他爹大,膽子可比他爹大多了。他會找我的。”
王守仁派人一路跟着他們,宋頌跟容戈大搖大擺進了提前準備好的酒樓,裏面安排好的人接替他們後,二人又換回平時模樣光明正大出來。
“好啊,終于給本小姐碰到了!”一道蠻橫的聲音氣狠狠地說着,宋頌扭頭看去,一道長鞭已經甩了過來。
“小心!”
容戈攬着她背轉身,“啪”地一聲,容戈悶哼了一下。
宋頌一把推開容戈,卻見他背後衣服早已撕破,皮肉被打得青腫翻起,可見這一鞭用力多重。
而這時,那蠻橫的孟明珠手擡起,又一鞭要甩過來。
宋頌冷笑:“找死。”
她抽出腰間長鞭,正如第一次見面那般,纏住了孟明珠的鞭子。
孟明珠卻是一笑,極其不屑:“你以為同樣的手段,本小姐還會栽一次跟頭嗎?”
說完,手腕翻轉,迅速脫離宋頌束縛,掌握了主動權。
眼見鞭子馬上就要甩在宋頌臉上,圍觀之人更是握拳,不知道明珠郡主能不能贏。
宋頌笑道:“我為什麽要浪費力氣跟你打,憑你,也配?”
“雲弋,給我将這蠢女人揍成豬頭!”
容戈也甚是惱怒這突然沖出來的女人,本來已經做好出手的準備,此時聽了宋頌的話,卻是嘴角抽了抽。
他認命道:“是。”
剛才若不是這女人偷襲,他還真不會輸給她。
宋頌手裏那條鞭子比她厲害多了。
圍觀衆人親眼目睹了這場單方面的圍毆,目瞪口呆。
他們看着那叫雲弋的美男子沖上去三兩下将明珠郡主揍得再也嚣張不起來。
剛才那股甩鞭子的驕縱之氣早已消失無蹤,此刻臉腫得像豬頭,完全哭得跟個淚人似的:“無恥!你敢打我臉!我要殺了你!啊啊啊啊啊!”
而雲大小姐呢?
衆人麻木調轉視線:狗腿的酒樓掌櫃替她搬了桌椅,沏了茶,這會正眯着眼睛品茗。
真,招人恨吶。
街邊一輛馬車裏。
“主子,是雲小姐。”
“何事?”
天闕瞪着眼睛瞧着那邊那一幕,終于有些違心道:“似乎雲小姐在與明珠郡主打架。”
容離冷淡道:“雲芷名義上還是太子妃,讓明珠老實一些,不要失了禮儀。”
天闕:“……是。”
衆人只見這位器宇軒昂、身着一品大內侍衛服侍的男子走近明珠郡主身旁,對鼻青臉腫的孟明珠道:“太子殿下吩咐,雲小姐一日與太子婚約在身,一日便代表了皇家顏面,明珠郡主莫要放肆,不要失了禮儀,跟雲小姐道歉吧。”
說完,他一臉麻木站在明珠旁邊。
孟明珠氣瘋了:“啊啊啊啊啊!”
天闕揮手,侍衛上前:“殿下說了,郡主若不肯道歉,便打十板子,以儆效尤。”
宋頌笑眯眯沖孟明珠揮了揮手:“害,道個歉也就行了,還非要挨板子。算了,你喜歡。”
說完,沖侍衛道,“打吧打吧,架不住郡主喜歡。”
等到那邊開始打了,她還喃喃:“真不知道明珠郡主還有挨板子的嗜好。”
你嘀咕就嘀咕,聲音大得所有人都聽見了是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說:明晚六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