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驚蟄的眼前一片漆黑,失去了視力,他的耳朵更加敏銳。

他不止聽到了慘叫聲,更聽到了噗呲的異響。

像是柔軟的東西,被深深穿插進了硬物,旋即是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血氣。自然而然的,那副畫面也悄然出現在驚蟄的心裏,他很難不去想象與擔憂。

他下意識往外走了一步,沙沙的摩擦聲從腳下傳來,驚蟄又頓住,忍下心裏的焦慮。

他生怕出事的會是容九……但應該,不會是容九吧……

驚蟄抿着唇,耳邊回蕩着伍德的懇求。

伍福能借着伍德的餘威在直殿監作威作福,那說明伍德不可能是個會輕易求饒的卵蛋,憑着剛才他帶着內侍沖過來的姿态,也能看得出來,這人之嚣張跋扈。

然這樣一個人,在遇到容九時,卻居然能發出那麽凄慘的哀求……就好像,容九是什麽可怕的怪物,那聲音裏充滿了恐懼……應當還跪下了……

這樣的反轉,縱然驚蟄看不到,耳朵卻敏感地接收到了。

驚蟄知道,容九現在的身份,應當是在殿前做事。

那,他和伍德也有往來。

剛才驚蟄下意識想驅開容九時,并非沒想到這裏,只是他本能不想讓容九為自己生起事端。

畢竟,這要怎麽解釋?

一個殿前侍衛,閑到沒事幹,大老遠從乾明宮跑來直殿監做什麽……來見一個小內侍?

這樣的話,驚蟄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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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想讓容九麻煩。

驚蟄的指腹摸了摸剛才被咬破的嘴唇,不由得又咬了咬,那淡淡的血氣,淹沒在空氣裏濃重的血腥味裏,根本不會被發覺。

……那麽,伍德這麽害怕容九,是為何?

殿前侍衛是官,太監是宮裏的奴,兩者井水不犯河水,按理說……伍德不該這麽惶恐才對……

還自稱奴婢。

他恐懼的是容九的身份,還是……容九這個人?

這不能怪驚蟄亂想。

人自古以來,都依賴于五感來知道世間萬物,猝不及防失去了視力,對驚蟄來說,他能憑借的,唯獨一雙耳朵。

那自耳朵得來的消息,自然會被他抓住。

自從剛才那聲慘叫後,被伍德帶來的小內侍似乎也被吓到,紛紛怪叫着跑開,然後,也不見容九來找他……

容九應該是去追他們了?

那他……

驚蟄抓了抓眼前的布條,想拽下來,又有點猶豫。

容九剛才,挺兇。

不過他不止對驚蟄兇,對伍德更兇,驚蟄很少感覺到這種內外的差別,不由得更想知道伍德……怎麽樣了。

他歪着頭,從樹後探出來。

猶猶豫豫地蹭了蹭腳底,手指插進布條內側,輕輕勾開——

他只瞥那麽一眼,應該沒事……吧?

真有事。

大大的有事。

驚蟄挑開那麽一點點,刺眼的亮光讓他眼前一痛,他立刻閉上眼睛緩了緩,等适應了眼前的亮度後,這才真正睜開了眼。

而後,他對上的,是一堵牆。

驚蟄一頓,緩緩擡頭。

對上了容九冷肅的臉。

驚蟄:“……嗨,容九,你怎麽回來……你受傷了?”他尬笑了聲,剛想解釋自己沒看,就一眼望見男人身上的血。

他受了驚,往前走了幾步,一把扯過容九的手指,黏糊糊的血沾在了驚蟄的手心,同樣污了皮膚。

容九慢吞吞地說道:“不是我的血。”

這些,全都不是他的。

他并不在乎驚蟄的動作,反倒是看向他眼前的布條,慢條斯理地打斷了驚蟄慌張的檢查。

“驚蟄,你不乖。”

驚蟄一口氣險些沒上來,他癟嘴剛想解釋,就聽到容九豎起一根手指,平靜地說。

“先記着。”

“……你記賬呢?”

“自然要記下每一次。”

驚蟄覺得自己可委屈,剛想就這事扯掰扯掰,那血氣上湧,突然意識到現在的場合不對。

他重新将容九又打量了一遍。

很好,漂亮的臉蛋沒事,甚至連頭發絲都沒亂,衣服……有點皺痕,但不多。可袖口,腰腹,衣裳下擺都濺了星星點點的血跡,再看握劍的右手,那更是慘不忍睹。

驚蟄:“……你,殺了他們?”

他很難不這麽問。

不管是伍德的哀求,還是剛才的慘叫,以及現在容九身上鮮明的痕跡,都不對。

容九:“殺了。”

他幹脆地說道。

而後,他将劍歸攏劍鞘,讓開了身後的道。驚蟄得以一望無遺,看到了地上的慘狀。

伍德抓着喉嚨,正面倒在地上,仰起來的臉上,兩顆眼珠子暴突,好似要掉下來,滿臉的血……驚蟄的視線往下,看到了令人頭皮發麻的豁口……他的嘴巴……甚至能看到喉管內的血肉模糊……

這般沖擊,縱然驚蟄恨極了伍德,都忍不住幹嘔了幾聲。

他微彎着腰,拼命捂住嘴巴。

胃裏一陣翻滾,嘴巴不住分泌唾液,他用盡全身的力氣,這才沒真的吐出來。

驚蟄閉上眼,緩了一會,才扶着膝蓋重新站好。

“你……”驚蟄聽到自己的聲音,有點沙啞,“在殿前,和他是……同僚?”

容九已經将驚蟄剛才臉上的種種表情都收入眼底,某種怪誕的心滿意足浮現在他的臉上,可惜的是,驚蟄的雙目仍望着那慘狀,并未回頭看。

“算是。”

侍衛和太監,皇帝和太監,嗯,焉能不算?

“……那他,為何那麽懼怕你?”

驚蟄的聲音輕飄飄的,好似踩着柔軟的棉花,連整個人都有些不穩。

這是他第一次直擊這麽血腥恐怖的畫面,縱然他飛快冷靜了下來,可極具沖擊性的血肉橫飛,讓驚蟄的腦袋好像斷了片。

連問出來的話,都有些虛弱無力。

容九:“他應該怕我。”

他抓起驚蟄的手,血液,再度污染了驚蟄的手腕,微白的皮膚上,蜿蜒爬行着的血氣,果然十分好看。

這讓容九不由得升起一種,将驚蟄推到在草叢裏的沖動。

将剛才驚慌失措的他塗抹上豔麗的血紅,這刺眼的白和覆沒的紅交織在一處,定是一副絢爛好看的圖畫。

他當真想再看一看……

驚蟄那恐懼的模樣。

不過,用地上那人的血,倒是腌臜。

容九垂下眼,将剛才傾瀉而出的惡意收斂個幹淨,用着一貫冷淡的語氣說着:“我在殿前,也時而殺人,他應當是知道我的脾氣,所以有些恐懼。”

“……是,嗎?”

驚蟄恍惚了一下,眼前刺目的畫面,再加上剛才那幾個慘叫逃走的小內侍,一時間,他竟不太想知道那幾個人……會是什麽下場……

他總是喜歡依偎在容九的懷裏。

在他看來,他自己或許也有一點點皮膚饑渴症。

不管是手,還是身體的相貼,驚蟄總是喜歡的。

可莫名的,本該讓他感到安全,喜歡的懷抱,竟在此刻如同張開大口的深淵,一種古怪莫名的征兆在驚蟄的心裏突突直跳……他是不是忽略了什麽……有什麽在竭力地提醒驚蟄……

你,的确忽略了。

可一條胳膊橫了過來,抱住了驚蟄的腰。

輕輕的力道拍着驚蟄的後背,他聽到了容九低低的聲音,那近乎,有幾分溫柔,“莫怕,不會有人傷害你,驚蟄,閉上眼歇一歇。”

那語氣裏的誘哄,帶着幾分怪異。

驚蟄的身體微僵,過了一會,才沉默地倚靠在容九充滿血氣的懷裏。

他喃喃:“……這真的是對的嗎?”

這真的……沒事?

容九便答:“自然,不會有事。”

他捏上驚蟄的後脖頸,巧妙的力道,在讓人察覺到疼之前,就暈了過去。

剛才受到的刺激已經足夠,容九可不想把驚蟄真的吓壞了。

他得,好好保護他……才是。

容九抱住軟倒在懷裏的驚蟄,将其打橫抱了起來,而後,冰冷地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已經齊刷刷跪倒在地的人。

容九……

應當說,赫連容的臉上露出殘忍的殺意,“還等着寡人吩咐嗎?”

那昭然若揭的殺氣,刺痛着在場每一個人的神經,赫連容輕輕拍着昏厥過去的驚蟄,勾起一個陰鸷的笑。

伍福百無聊賴地坐在屋裏,正折騰着餘下的小內侍團團轉。

他長得最瘦小,也沒什麽力氣,跟出去也只是丢人,所以,伍德讓他留下來伺候伍福。

當然,整個雜務司不可能就這麽幾個小內侍,底下幹活的還有其他人。

可伍福是完全不管的。

他在雜務司,就是個不光鮮,也不亮麗的擺設,可這個擺設說出來的每一句話,底下的人都不得不聽,也不得不為他所使喚。

“大哥怎麽去了那麽久?”伍福嘀嘀咕咕,這從雜務司到直殿司,需要這麽久嗎?

他知道伍德的脾氣。

伍德向來是那種快刀斬亂麻的性格,一旦遇到威脅,他就會用最快的手段解決問題。

像是現在,他帶着人去了直殿司,那麽,他就會快準狠地在姜金明趕來之前,将所有參與其中的人都廢了。

殺人?

不不不,伍德怎麽會做這樣的事呢?

要是真的殺了,縱然他是乾明宮的太監,也逃不了責罰。

可讓人這輩子都成為一個廢人,那就不相同了。

伍德的手中沒沾人命,就算掌印和姜金明再怎麽生氣,都不能真的動得了伍德。

伍福盤算完伍德的做法,又開始惋惜沒吃到嘴裏的慧平,雖然那手做粗話,顯得粗糙了吧,可是人還是白白瘦瘦,有幾分姿容,他其實盯了許久。

不過,姜金明帶人來的那日,他又看上了另外一個,容貌可比慧平要好上許多,身材也不錯,就是眼神銳了些,不是那麽容易屈服的。

嘿嘿……這種他也喜歡。

伍福心裏癢得很,眼神四處亂飛,就盯上了屋內伺候的小內侍,“去,将爺爺底下的第三排的格子打開。”

那內侍的臉當即就煞白了。

他顯然知道那是什麽。

內侍猛地跪下來,不住磕頭:“爺爺,爺爺,您再忍忍吧,要是德爺爺回來,看到奴婢……怕是會生氣的。”

伍福撇嘴,哪裏會聽。

一看這小子居然不聽話,随手抄起床上的枕頭,就将他砸得頭破血流。

內侍不敢躲,硬生生挨了這一下,腦袋都嗡嗡的,眼前一片發黑。

“……還不……快去……”

他麻木地爬起來,搖搖晃晃地朝着那地方走去。

那裏藏着伍福許多玩具,有些,能要了人命。

內侍遲鈍地站在櫃前,恍惚地抓着一把玩具走出來,就跟行屍走肉一樣,走到了伍福的面前。

伍福斷了條腿,輕易不能亂動。

就靠在床頭挑挑揀揀。

內侍麻木地看着伍福。

肥碩的身體就跟一條貪婪的爬蟲,蠕動的時候,肥肉讓人惡心到想吐。一想到曾經的遭遇,腦袋又更加痛起來,等伍福終于選好了東西,美滋滋地哼起歌來,內侍才重新看清楚那是什麽。

……他記得,當初從屋裏被擡出去的那個內侍,身體裏,就曾插着這麽個東西。

內侍也不知道是哪來的膽子,更不知道是從何而來的戾氣,在那一瞬間緊繃的神經斷裂,他抄起床邊的凳子狠狠地摔向伍福的頭。

力氣之大,整個凳子摔碎在伍福的頭上,他連慘叫聲都沒發出來,就軟倒在了床上。

內侍哆嗦着,回過神。

他叫了聲,松開了手,驚恐地抱着了自己的頭。

“我殺人了……哈哈哈……我殺人了……嘻嘻哈哈哈……”

他受到了刺激,又是哭又是笑。

就在這時,從門外湧進來好幾個人,小內侍還以為是伍德他們回來。

立刻清醒了幾分。

情知是死罪,早死晚死都得死,不如再拉幾個墊背的,他心裏戾氣橫生,抓起床上散開的木條,就轉身朝着一人砸去。

當他發現那人的服飾不對時,已經剎不住車。

那人擡起胳膊,生生挨下了一記,碎開的木塊砸在他的身上,可他卻卻面無表情,好似沒什麽感覺。

“帶走。”

他吩咐,當即就有人上前來,将驚慌失措的小內侍拖走。

他快幾步,走到伍福的床邊。

一看床上這人的模樣,韋海東的臉上浮現出濃濃的嫌棄。

他不得不伸手探了下人的脈搏,好在,人還是活着的。

萬幸萬幸,這要是死了,他去哪找人,給皇帝陛下發洩怒氣!

韋海東後退一步,并起雙指。

“拖着走。”

笑話,這麽肥碩的豬頭,他怎麽舍得讓自己的屬下擡着走?

美不死他。

拖着走已經夠給面了。

他心裏啧啧稱奇,其實是很想再看看那被皇帝護在懷裏的人長着一張怎樣的臉,可惜的是,景元帝很快将他用毯子抱起來,連一根頭發絲都不給人看。

至于那麽寶貝嗎?

韋海東心裏腹诽,可威嚴的國字臉上,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內心的八卦。

他撐着這張威嚴的臉,将伍福帶了過去。

韋海東絲毫沒覺得自己被大材小用了,非常興沖沖地想要看熱鬧。

驚蟄再度轉醒,看着熟悉的天花板,頭有點混混的暗沉。

他捂着頭坐起來,身邊忙有人過來扶。

“驚蟄,你可算是醒了。”

“你可真是倒黴,怎麽在這麽熱鬧的節骨眼上被曬暈過去了?”

“沒事吧,要不要喝點熱水?”

“我去找世恩……”

七嘴八舌,把原本就不清醒的驚蟄弄得更加混亂。

還是谷生機靈,看到驚蟄微蹙眉頭,就一胳膊将床邊的幾個人給推開,振振有詞地說道:“你們幾個,這麽緊張幹嘛?弄得驚蟄都迷糊了。”

驚蟄的大拇指按着額頭,的确是迷糊。

他剛醒,有點沒反應過來,甚至有點想不起他是怎麽睡着的。

“是這樣的,今兒下午,雜務司出事了。”慧平在其他幾個人的示意下,和驚蟄解釋發生的事,“伍福死了。”

伍福?

一說到伍福,驚蟄立刻想起了伍德,繼而想起了下午發生的事。

他臉色當即就白了。

一直觀察着驚蟄的慧平以為他害怕了,連忙說道:“這跟我們沒有關系,動手的人,是乾明宮的人。”

慧平越是這麽說,驚蟄就越不能安心。

他能安心嗎?

這乾明宮的人,可不就是容九!

“伍福是怎麽死的?”

世恩着急慧平這慢吞吞的速度,将他給推開,決定自己來。

要說八卦怎麽能這麽慢步調!

“伍福的哥哥兄長伍德在乾明宮前做事時,似乎本來就惹了麻煩,乾明宮帶人過來抓捕伍德,這兩兄弟拒捕,一前一後,都死了。”

“都?”

驚蟄下意識地重複。

這怎麽和他……記得的不一樣?

“對,伍德的屍體我沒瞧見,但伍福的我偷偷看了一眼。”世恩用一種驚悚的語氣說話,此刻他已經不單純是在八卦,臉上殘餘的恐懼也感染了其他人,“我看到……伍福的屍體上,被戳開了好多的洞,就跟……一坨爛泥似的。”

世恩覺得自己今晚會做噩夢。

尤其是那坨爛肉,還是伍福的時候,這噩夢就更加讓人惡心了。

慧平的臉色雖白,但平靜地說道:“他死了不好嘛?”

他環顧其他人,甚至露出個淡淡的笑意。

“他和伍德都死了,對我們來說,後手,也沒必要留着了吧。”

雲奎和驚蟄對視了眼,他們的确預備着伍德會來的可能,只是……

正如雲奎所說,兩兄弟都死了,這什麽後手都沒必要留着了。

此刻正是晚上,還沒到必須熄燈的時間——是的,有雲奎在,就意味着他們晚上,想要亮燈不是難事——幾個人都擠在驚蟄他們屋頭說話,谷生還給驚蟄塞了個留着的饅頭。

有點涼,但很能填飽肚子。

驚蟄就在床邊啃着饅頭,聽着他們在交談。

從他們幾人斷斷續續的說話裏,驚蟄也将下午發生的事情拼湊起來。

在雲奎慧平他們的角度裏,先是有人在直殿監內發現了死掉的內侍,驚恐之下,将這消息層層報了上去。

當時,雲奎就在姜金明的身邊,自然也是第一時間知道了。

在直殿監內有人慘死,這非同小可。

就在幾個掌司要帶人追查時,他們就收到了掌印太監傳來的消息。

——稍安勿躁。

也不知道掌印太監傳來的消息裏到底還寫了什麽,原本打算出門的幾個掌司不僅各回各司,甚至還嚴令任何人都不許出屋。

雲奎那時自然跟着姜金明,費了點功夫,總算從師傅的嘴裏得了幾句真話。

“師傅說,乾明宮來人,是為了搜捕伍德,而後伍德拒捕,加上他帶着的人,一并被殺了。”雲奎說的那叫一個唾沫橫飛,“伍德出了事,伍福也逃不開,他可是借着伍德作威作福了多久啊……所以連帶着他也……”

他朝着自己的脖子比了比動作,咔。

驚蟄啃完最後一小塊饅頭,慢吞吞地說道:“伍德犯的是什麽罪?”

“他在宮外,借着乾明宮的名頭耀武揚威,勾搭大臣,還養女人。”世恩嘴巴最快,消息也最靈通,啪嗒啪嗒地和驚蟄說話,“而且,怨不得他将伍福那些怪癖熟視無睹呢,原來,他也是這種喪心病狂的人。”

驚蟄微微蹙眉,是他錯覺嗎?

下午剛出的事,到了晚上,這消息就這麽準确無誤地傳了出來,甚至有鼻子有眼,連起承轉合都有了……是不是有些太詳細了?

驚蟄慢慢吞吞,又抱着水碗咕嘟咕嘟地灌水,饅頭吃快了,差點沒噎死。

“……這消息,會不會,太清楚了些?”他歪着頭,“世恩,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世恩拍着胸脯說道:“你放心,肯定是真的。這消息,是從寇掌司那裏傳出來的。”

寇會,是另一位掌司。

“可以啊,世恩,沒想到你和寇掌司,也有點關系。”雲奎捅了捅世恩的胳膊,“老實交代。”

世恩撓了撓自己的臉,“……其實吧,我和寇掌司,是同鄉。”

這也是他今兒才知道的。

出了這麽大的事,世恩原本都吓破了膽,就在他在屋裏跟無頭蒼蠅般亂轉時,突聞寇會派人來叫他。

世恩是知道寇會,也清楚他平時的為人不錯,這才敢過去。

只是沒想到,寇會見了他,态度比以往要溫和了許多,先是問過他的情況,又道:“我知道,你和那群小子,都做了什麽。”

那時,世恩的臉都白了,以為自己要死了。

寇會看到他這麽害怕,笑着擺了擺手:“你以為你們做事,一點痕跡都沒留下?這蛛絲馬跡,是我,和你們姜金明掌司給抹去的。”

世恩見寇會這麽溫和,這心才稍稍安定了些,忽而想到了什麽,機靈地說道:“難道,幾位掌司,也早就……不太喜歡伍掌司?”

寇會冷哼了聲:“誰會喜歡那個蠢貨。”他那眉頭皺起,眉間都能夾着一座小山,不滿地搖了搖頭。

“伍福不足為懼,是他的兄長麻煩。”寇會老神在在地說道,“不過,現在你們也不必擔心,這伍德,要倒了。”

見世恩露出好奇的表情,寇會也沒吝啬解答:“伍德偶爾會出宮做事,他趁着這個機會,在宮外大肆斂財,養女人,和伍福一個嗜好,還接觸過其他官員……”話到此處,寇會露出一個森冷的表情。

“又怎麽能容得下他?”

不過,放長線釣大魚罷了。

世恩本就愛八卦,聽了這一肚子的八卦,怎能不興奮。可興奮之餘,他也覺得有古怪,最主要的是……

世恩和寇會,平時沒什麽接觸。

倒是知道寇會和姜金明的關系很不錯,可也不至于愛屋及烏,對他這麽溫和。

要真是因為姜金明,那寇會現在叫來關心的,應該是雲奎才對啊!

寇會樂呵呵地笑了笑:“傻小子,沒聽出來我的口音嗎?”

入了宮,不管以前是哪裏人,都必須講一口流利的官話。

若是帶着口音,多少會惹人鄙夷。

世恩剛入宮時為了學會地道的官話,可是費了一番功夫。

剛才和寇會說話時,因着那地道的鄉音有點太過熟悉,世恩竟然沒發現……

寇會,和他是同鄉!

說到這裏時,世恩已經高興地昂起腦袋:“寇掌司可說了,他朝姜掌司要過幾次我,只是姜掌司不肯放人,哎呀呀,我果然是到哪裏都會發光。”

那時,寇會也問他,可要在年底考核結束後,過去他那裏。

世恩動搖過,但良久還是搖了搖頭,笑着拱手:“小的多謝掌司好意,只是小的相信,憑借着自己的力量,在直殿監內也能往上爬。要是到時小的需要掌司的幫忙,那就留待那時,再厚顏來求。”他說話時笑嘻嘻的,很是讓人喜歡。

寇會不由得笑了笑,擺了擺手。

“罷了罷了,出了這門,将心安安穩穩放回肚子,別再憂慮了。”

世恩高興地點了點頭,又朝着寇會拜了拜,這才轉身出了門。

只是他沒看到,原本安穩坐在屋舍內的寇會,在他離開後立刻站起身來,朝着左側走去,停在一處屏風前,畢恭畢敬地說道:“奴婢已經按照掌印的吩咐,一五一十地說了。”

掌印太監方家舉從屏風後踱步出來,滿意地颔首:“做得好。”

寇會輕聲:“只是,對這小兒說這些,卻是……”

“不必管。”方家舉淡淡看了眼寇會,“別好奇。”

那話裏濃濃的警告,讓寇會立刻低下了頭。

“是。”

驚蟄将世恩說過的話想了又想。

毫無破綻。

寇會如果不是和世恩這份同鄉的情誼,何必來照顧世恩,又多嘴和他說這些?

這些到底隐秘。

這樣一來,世恩說的那些話,可信度就高了些。而且,他也沒有在外面亂傳,只是将這些告訴了驚蟄這幾人。

有趣的是,別看世恩是個嘴巴很松,什麽都能八卦的人,可實際上,他要藏起秘密,卻是比誰都嘴嚴。

驚蟄當初不想去鐘粹宮的事,慧平身上發生的事,他藏得嚴嚴實實,誰都沒有說。就連谷生後來知道了慧平的遭遇,還是這天晚上,慧平主動提起的。

在确定伍福已經死了後,慧平無疑是放下了心裏一塊大石頭,神情也放松了許多。

谷生卻是低聲罵人,他也沒生氣其他人的隐瞞。

這事要是傳了出去,對慧平總歸不是好事。

時人雖有南風館的去處,可到底不是上得了臺面的事。就算是在這宮裏頭,要是撞上了宮女和太監對食,都還不至于招人唾棄,可要是兩個男人……

尤其是做下面的那個,總會被人看輕。

“死得好啊。”谷生皺眉,“不過,經過這事,雜務司都空了一半,怕是缺人得很。”

出了這麽大的事,掌印太監也十分丢臉,處理起來就非常快速。

在韋海東帶走了那些人的屍體後,掌印太監方家舉很快讓人處理了痕跡,将各處的言論都壓了下去。

相信明日,就會有一個能公開的說法出現了。

一群人說到深夜,散去後,慧平還精神着,絲毫不在乎明日要早起。

他睡不着,那驚蟄就更睡不着了,他可是剛醒不久。

慧平低聲:“我看你剛才的臉色,不太好看,可是下午的時候……其實你撞見了什麽?”

不然好巧不巧,怎麽驚蟄就在這個時候暈了?

驚蟄嘆了口氣:“伍德死的時候,我就在場。”

慧平倒抽了口涼氣,抓着驚蟄的胳膊。

“難道你是因為這個才吓暈了過去?”

驚蟄有些糾結,他其實覺得自己不是吓暈的,而是被容九給捏暈了。

他沒證據,但覺得就是!

不過他沒說下去,慧平也就這麽以為了。

“真是滿天神佛保佑,你沒事就好。”慧平雙手合十,朝着四周拜了拜,“我可聽說了,伍德那些人都死了……等下,他娘的,伍德去找你了!”

慧平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驚蟄這話是何意,臉上就露出怒氣。

“剛才他們在時,你怎麽什麽都不說?”

慧平心裏又是後怕又是慶幸,得虧驚蟄眼下看着無病無災,什麽傷口都沒有。

驚蟄垂下眼,輕聲說:“伍德應當是去看望伍福,而後,從他那裏猜出來,伍福的斷腿和我有關,所以帶了人。只是……”他頓了頓,聲音更加輕了下去,“當時伍德的模樣,不像是……要逃的樣子。”

其他人不知,可難道驚蟄也不知嗎?

殺了伍德的人,是容九。

不管伍德身上有多少的罪孽,可最開始容九動手,純粹是為了驚蟄。

一想到這,驚蟄就有些頭疼。

許多事情都有邏輯,可偏偏在盤順之前,有着唯一的矛盾。

全在于容九。

慧平聽了驚蟄的話,不以為意地說道:“這有什麽?說明伍德最開始來直殿監的時候,根本沒想過會被抓,不然不會孤身一人來。說不定,早早就有人在盯梢,故意埋伏其中,就為了看伍德松懈的時候上鈎!”

驚蟄:“……是嗎?他不過就是個二等太監,至于這麽謹慎?”

慧平悄聲說:“下午你睡着,沒聽到雲奎說,那伍德,是會武的。”

驚蟄:“……哦哦。”

他點了點頭,被慧平憐愛地摸了摸腦袋,又塞進被子裏。

“甭多想了,多休息,待明日醒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驚蟄苦笑着閉上眼,片刻後,在心裏呼喚了系統。

“下午的事,你看到了嗎?”

系統出聲。

【宿主,系統只能探測到和任務有關的目标,無法得知其他。不過,伍福的确是韋海東去逮捕的。】

自打驚蟄醒來後,一直緊追不舍的危險預兆撕扯着驚蟄敏感的神經,叫他連安靜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他閉上眼,韋海東啊……

那莫名的驚慌,總算稍稍消退了去。

他将手交握靠在心口,好似想溫暖那顆莫名亂跳的心。

睡着之前,驚蟄原本還有些擔心,自己會夢到那些兇殘的畫面,卻萬萬沒想到,自己會一覺睡到自然醒。

說是自然醒,可這醒來的時間,也正好是以往起身的時辰。

不過驚蟄先是睡了一下午,又緊接着睡了一宿,那叫一個酣暢淋漓,連夢都沒做。

他沉默地洗臉漱口,又沉默地去換衣服。

原來……他是這麽膽兒大一人嗎?

驚蟄跟着雲奎幾個出門幹活時,看到有人特地繞靠一片地方走,想必那就是昨天出事幾個人之一死的地方。

幾個人都非常有默契,也跟着繞道走。

一個主動提起的人都沒有。

直到下午,對這事才有了蓋章定論。

姜金明将直殿司內衆多內侍給召集了過來,讓他們在庭院裏都站好,這才背着手在他們跟前踱步。

“想必,昨兒雜務司的事,你們都有所耳聞。”

隊列裏,有好幾個都白了臉。

豈止是有所耳聞。

他們有幾個,是正正撞上了屍體。

姜金明淡定地說道:“伍福在雜務司作威作福多年,全因為他有一個乾明宮出身的兄長。昨日,韋統領帶隊緝拿犯事的伍德,在追逐的過程中,死傷了幾個人,不過,最終将伍德伍福兩兄弟就地格殺,絕了後患。”

伴随着姜金明的講述,底下衆多內侍也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

姜金明沒有阻攔,而是繼續說着。

“而今,雜務司只餘下三四人,撐不起一司運轉,眼下要從各司抽調人過去,直殿司也要出兩人。”他點了兩個人出來,“且先忙着,掌印說了,在補充新人之前,你們拿雙倍的月俸。”

原本被叫出來的兩個人還有些不情不願,可是一聽到能拿雙份的錢,當即就高興了些。

畢竟,雜務司死了這麽多人,一般的人總歸是會害怕。現在只做一份工拿兩份錢,那還能稍微忍一忍。

将這事說完後,姜金明的心中也輕快了些,就讓衆人散了去。

伍福死了,直殿監內只有人高興,可沒人會悼念。

有了幾個掌司出面安撫,又撐起雜務司的運轉,再過幾日,這熱熱鬧鬧的事情總算沉寂了些,不再經常被人提起。

雜買務的鄭洪和胡立,也是在這時上門來。

胡立是來找慧平的。

倆同鄉兄弟一見到面,就熱熱鬧鬧地出去說話,而鄭洪照舊大包小包,在這深秋初冬愣是背得滿頭大汗。

驚蟄幫着鄭洪将東西卸下來,“這是什麽?”

鄭洪白了驚蟄一眼,沒好氣地說道:“這還用問?”

他毫不客氣地奔着桌邊去,給自己灌水喝。

驚蟄将東西拆開一看,當即就沉默了。

……好多東西。

大到裏衣棉衣,小到靴子襪子,甚至連各種梳妝的器具都有,那叫一個琳琅滿目。邊上的盒子一打開,全都是各種能存放的吃食,那可謂吃食住行都涉及到,就無一落下的。

怨不得這一次鄭洪來,還是背了這麽多東西。

鄭洪啧啧稱奇,站在驚蟄的床邊看着擺滿了整張床的東西,驚奇地說道:“沒想到擺出來這麽多?”

他看了眼驚蟄。

“喂,你和我說說,這真是你兄弟?我怎麽看着,像是養小情兒呢?”他咋舌,“這可真是霸道。”

驚蟄收拾着東西,頭也不擡地說道:“你嘴巴放幹淨點。”

而後頓了頓,還是擡頭。

“這哪裏霸道?”

鄭洪想起驚蟄是個十來年都沒自己愛好的,一看就沒怎麽開竅,當即撸起袖子,做出一副要好生教導的模樣來。

“驚蟄,我同你說,你要是對你那兄弟沒那意思,可千萬別和他太親密往來了。”

驚蟄好不容易将床收拾出個能坐的角落,“你怎麽東扯西扯,嘴裏一句正常的話都沒有?”

鄭洪哎了一聲:“你是不懂。”

他的手指點了點這床上的衣服,逐一數了過去,“裏衣,襪子,腰帶……瞧瞧,哪個人會送這麽些東西,既不莊重,也不好聽。”他上次來的時候,其實就想說了,只是這次更顯得過分,這才忍不住開口,“上次也罷,這回,連你吃什麽,用什麽,都給你安排好了,你不覺得,瘆得慌嗎?”

驚蟄很努力将這個評價和容九搭配在一起,可怎麽看都想象不出來。

當然,瘆得慌這點,他是同意的。

不過不是因為這事,是上次他殺人時無比狠厲的手段。

說到底,知道,和親眼看到,那還是兩碼事。

鄭洪見驚蟄死活不開竅,無奈地攤手:“成,就你這麽遲鈍,活該你被人盯着還沒反應,人裏裏外外都要照顧你,連你吃穿用度都要掌控,你要是連這點都沒懂,可真笨得很。”

驚蟄癟嘴,被容九說就罷了,被鄭洪這麽說可真是讨人厭。

他踹了腳鄭洪的屁股,“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和我說說胡立,那小子沒問題吧?”

慧平都為了這個兄弟差點出事,要是胡立是個不知感恩的,那他肯定不能坐視不管。

鄭洪懶洋洋地說道:“沒事,那小子傻歸傻,人還是不錯的。至少比這宮裏有些人,有良心得多。”

驚蟄這才放心。

鄭洪這人愛財歸愛財,可他看人準。

不然,怎麽能賺這麽多錢?

鄭洪每次看着驚蟄爛好心的時候,就總忍不住刺他:“你先前不是一個朋友都不想交嗎?為何到了這直殿司,卻又不同了。”

驚蟄埋頭收拾東西,平靜地說道:“我從前也有朋友。明雨是我的朋友,你難道不是?”

鄭洪哽住。

“你剛才說,我那個有點霸道的朋友……他也是朋友,不如說,的确是在遇到他之後,我才有點改變。”

說到這裏,驚蟄擡起頭,眼底帶笑。

“我覺得,及時行樂,不那麽壓抑,反倒更是好事。”

這些,都是容九帶給他的改變。

鄭洪抱着胳膊看了許久驚蟄,搖着頭往外走,嘴裏嘟哝着“傻人有傻福”雲雲,那背影卻頗為惆悵。

好像剛被人薅走崽子的落魄老爹。

又有幾分咬牙切齒。

壽康宮內,茶香袅袅。

太後正吃着茶,半心半意地聽着女官彙報:“……直殿司……乾明宮的人……被查……已經斷了聯系……”

對于再次失利,太後已然淡定,并不放在心上。

“确定收尾都幹淨?”

“是,沒發覺。”

太後這才點了點頭。

直殿監的事,多少有些倒黴。那伍德死了就死了,只是死了一個伍德,竟是讓寧宏儒又篩了一遍乾明宮,将他們好不容易埋進去的暗釘給拔了。

黃儀結坐在下首,聽着這主仆說着話,臉上保持着得體的微笑,直到太後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意有所指地說道:

“貴妃啊,你覺得陛下,近來是不是有些奇怪?”

黃儀結欠了欠身,輕聲說道:“太後娘娘,妾身以為,陛下或許是有了什麽在意的東西。”

“哦,怎麽,是如何看出來的?”太後感興趣地問道。

景元帝這麽多年,除了慈聖太後的事外,并未被她發現什麽弱點,若是能抓住一二,那可比現在的拉扯有意思得多了。

黃儀結:“妾身曾試圖給陛下下纏魂,可并無反應,唯獨心有所屬之人,才能對此毫無反應。”

那是她千辛萬苦之間,才尋得的機會。

在太後中止命令之前。

因着這失敗,又因着太後停了命令,黃儀結索性沒将這事上報。

聽得這話,太後的眉眼都舒展開來,“妙啊。”她撫掌而笑,心中思索起這整個後宮的妃嫔。

到底是哪一個妃子,惹得這冷漠殘忍的怪物,也動了心?

“哈湫——”

驚蟄冷不丁打了個寒顫,昨兒下了第一場雪,起來時,溫度驟降,冷得他一邊哆嗦,一邊套上了棉衣。

他不敢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發現會不住打噴嚏後,幹完活回去就灌了幾杯熱水,又吃了顆藥丸。

直殿司比北房好一點的就是,底下幹活的小內侍還是能分到一點炭火。

晚上睡着前,可以在屋內點一點。

驚蟄回去北房見明雨的時候,将這點大肆宣揚了一遍,終于惹得發懶的明雨動了心。

無他,明雨很怕冷。

好不容易驚蟄回去一趟,明雨薅着他,将近來發生的事情大大小小都講了一遍,當聽說是容九動手時,他左顧右盼,發現沒其他人後,狠狠地擰住了驚蟄的耳朵。

驚蟄委屈:“做什麽打我?”

明雨咬牙切齒,擰的就是你這個兔崽子。

“我說什麽來着?你就是被他那張臉迷惑了!”

驚蟄嘀咕:“可你剛拿着的暖爐,也是他送給我的耶。”

明雨怕冷得很,拿到這暖爐後,欣喜得跟什麽似的。這所需的炭不多,每次他只需趁着陳明德遣人燒水時,偷着一些用就成了。

明雨絲毫沒有拿人手短的态度,相反還更用力地揪着驚蟄的耳朵,發誓要給他揪下來。

“你現在是胳膊肘往外拐了是吧?”

驚蟄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帶着紅腫滾燙的耳朵從北房滾了。

他心有餘悸,甭看明雨小小只,這發作起來,感覺能生撕了他。

哪裏能怪他嘛!

人總是要一點又一點,慢慢互相認識的。那什麽……偶爾看走眼,那也好正常的哦!

沙沙,又沙沙。

驚蟄踩着雪,靴子陷入一半,走着走着,就要抖一抖雪。

北房這裏的雪,向來是不怎麽掃的,盡管這也在直殿司負責的地方,可北房好似不約而同都被忽略掉,總沒人來。

來時只有他,回去也只有他。

來來回回,兩道斷斷續續的腳印蜿蜒地蔓延着,直到走到交叉口時,驚蟄驀地停下。

容九撐着傘,站在那裏。

飄飄搖搖的白雪裏,那把紙傘隔開了素白的雪。

容九漠然地站在傘下,冷酷的臉和這冰天雪地也差不多,凝固得宛如雕塑的臉龐上,濃黑的眼眸注視着從北房而來的驚蟄。

那種凝視,有些可怖。

如鬼蜮般冷漠。

有些時候,驚蟄會覺得,容九像是無心無欲的石像。

在他面無表情的時候。

在他殘酷殺人之時。

驚蟄總有朦胧的記憶,模糊的畫面裏,他好似曾描繪過那張美麗得鋒芒畢露的臉龐,那高聳的眉峰,長而森密的睫毛……入手的冰涼,好像在觸碰一個死人。

他是有些怕的。

驚蟄慢慢吞吞地走到容九的身前,擡頭看他。

他比容九矮,每次要看他,總得擡起頭,要是想抱住人的脖子,那更得踮着腳。

“怕我?”

涼飕飕的,比這冬日的風雪還凍,那冷徹血肉的怒意好似盤踞在黑暗裏的巨獸,叫人不寒而栗。

“怕的。”

驚蟄軟軟地說。

他無法不怕,親眼看到男人的殘酷與嗜血,讓他意外知道容九冷漠外表下,更為陰暗可怕的一面。

在容九有動作之前,他又踮起腳,努力地環住容九的脖子,将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好冷。

容九在這裏站了多久?

傘上,落滿了雪。

是等了很久呢。

驚蟄很努力地壓下害怕,像是被人傷害,吓到後,還會傻乎乎貼回去,想要溫暖對方的呆瓜。

“也是想的。”

他的動作有些僵硬,可力氣卻很大。

抱得很緊。

以容九的力量,想要掙脫,也得廢一點時間。

容九丢開傘,在雪中抱住驚蟄。

……真可憐呀。

驚蟄怎麽能做出,主動送入獸口,這麽危險的事情?

越是這樣,越不能激起怪物的憐惜,只會招惹更多殘酷的對待。容九掩住眼底的黑沉,将嗜血狂躁的欲望壓在冷白皮囊裏。

真是又傻,又乖。

作者有話要說:

驚蟄:你知道的哦,就連我朋友也不許說我笨的。

容九:所以?

驚蟄:再說打錢。

容九:(放上銀票)先充個一百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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