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鴻胪寺驿館,是一處別致的院落,是專門供給外族使臣落腳的地方。
在入朝後,鴻胪寺就接管了一應事務,所有使臣都只能在這居住,每日外出,雖不至于限制,卻會有專人記錄。
在鴻胪寺外,另有士兵把守,說是為了使臣們的安全,卻也是某種震懾。
高南使臣阿耶三坐在屋內,看着左右手下,正用高南語說話。
雖然自信沒人能聽得懂他們的對話,可是阿耶三還是非常謹慎,聲音并不大。
“赫連皇帝,看來是不打算放我們離開。”
“他難道有所察覺?”
“不管是不是,繼續留在京城都不安全,十月前,必須離開。”
“越聿人真是瘋子,如果不是他們試圖逃跑,外頭怎麽可能還有這麽多的士兵?”
有人低聲咒罵。
兩天前,也不知道越聿人發什麽瘋,竟然半夜翻牆跑出去。他們是直到越聿人被衛兵壓着回來,才知道這件事。
赫連皇帝似乎不怎麽關心這件事,只是來了幾個鴻胪寺和禮部的官員。
他們原本還以為,這足以看得出來皇帝的态度,往後也可以再松活些,可萬萬沒想到的是,翌日清晨,鴻胪寺外,原本就布有的守備,比之前還要森嚴多一倍。
這實在是叫人恨得牙狠狠。
在座之中,忽然有一人擡頭看着高南使臣,神情微動,靠在他的耳邊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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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耶三搖了搖頭:“不可。”
“可是……”
“不可。”
阿耶三加重了聲音,那人不得不退下。
直到散去,才有人追上剛才說話那人,低聲說道:“方才在屋內,你是想與使臣說什麽?”
那人猶豫了一會,才搖了搖頭:“算了,使臣既然拒絕,那就說明不可為。”他說完這話,就回屋去,嘴巴倒是嚴密。
屋內,阿耶三吃了杯茶,幽幽嘆了口氣。
方才,屬下說的話,正切中了阿耶三心中的隐痛,如果他不是阿耶三的老部下,剛才阿耶三肯定是要發火。
這一次阿耶三之所以來京城,除了這明面上的原因,還藏着另一個不為人知的隐秘。
他有個女兒,在京城。
…
驚蟄收到黃家出事的消息,是在半個月後。
告訴他這件事的人,是明雨。
那時,驚蟄剛從姜金明處回來,手上的墨痕還沒洗幹淨,正蹲在外面舀水,明雨興沖沖就來了。
驚蟄手上還濕噠噠的,明雨也是不管,拉着他就起來,踉跄幾步,驚蟄弄得衣襟前濕了一小塊。
驚蟄:“明雨,你這麽激動做什麽?诶,我衣服濕了……”
“衣服濕了有什麽要緊的,你知不知道,黃家出事了?”明雨的聲音有點激動,“還在這慢吞吞洗手呢。”
驚蟄正在袖子裏掏帕子,聽到明雨這話,有些不太明白:“黃家不是早就出事了嗎?”
那時候,明雨知道,還非常高興說要喝酒,計劃去把朱二喜的酒壇子給偷出來。驚蟄一聽他這興奮過度的話,給吓了一跳,忙拉住他,免得他真的做出這事。
那就不只是被朱二喜藤條抽,還可能挨板子了。
朱總管可從來走的都不是溫和路線。
如今,明雨怎麽可能還來找他再說黃家的事,又不是人都沒了……
驚蟄臉色微變,難道還真的沒了?
流放本就山高路遠,非常危險,一路上官兵苦,而犯人更加痛苦,輕易就會死在路上。而且這一次是謀逆大罪,黃家非主謀,卻還是牽連其中。
景元帝雖赦免了旁支,可嫡系卻是流放三千裏,這遇赦不赦的重刑,肯定會有體弱的人受不住。
比如那位黃老夫人。
聽說她從前,是唯一一個能讓太後低頭的人。只是上了年紀,這樣的刑罰也是困苦。
不過,驚蟄并不可憐黃家的男女老少。
他不如多可憐可憐自己。
只是,驚蟄雖痛快于他們的刑罰,卻從沒想過他們會盡數出事——畢竟,如果不是這樣的大事,明雨不會形色流露于表——到底是出了何事?
明雨拽着驚蟄進了屋。
他來這裏的次數多,連怎麽走,都熟門熟路,慧平看到他們,便笑了笑,下意識要起來。
明雨忙說:“慧平,沒事,你且坐着。”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起,慧平就養成了明雨來時,就會出去的習慣。
這雖然方便了他們兩人說些不能為人知道的事,可這未免委屈慧平,後來,驚蟄就往禦膳房跑的次數更多些。
畢竟三順跟着朱二喜後,除了晚上歇息,不然是不回來的。
慧平笑道:“明雨怎麽這麽激動?”
驚蟄:“這就得問他了。”
明雨奔着桌上的水壺,先給自己倒了一碗水給喝了,然後才說道:“你們是不知道,今天我在禦膳房,聽到鐘粹宮的人在說話,說是太後娘娘又氣病了。”
慧平皺眉:“這又怎麽了嘛?”
太後病了很長一段時間,自打黃家出事後,就一直起不來床,直到前段時間,她才逐漸起身,宮妃才得以探望。
不過據說,太後的頭發已經花白許多,精氣神都沒有從前好了。
明雨:“黃家出事了,黃慶天,黃博,黃權,黃福這幾個人失蹤,其餘黃家人,好像在路上染了瘟疫,陸陸續續都死了,也不知還剩下幾個。”
瘟疫!
這是個讓人聞風喪膽的詞。
任何一個地方,只要沾上了瘟疫這個詞,多半是要被封城,也不知道要死盡多少人,才能徹底斷絕這樣的災禍。
黃家人要是真的感染上了瘟疫,怕是全部人都要死絕。
驚蟄雖有猜想,卻沒想過會是這麽慘烈。
“真的死了那麽多人?”
“鐘粹宮的人,雖然話傳話,不知道還剩下幾層真,但黃家出事是必然的。”明雨道,“只是不知道,這事有多嚴重罷了。”
驚蟄捏了捏眉心,臉上看不出來神情。
明雨原本興沖沖來告訴驚蟄,就是想讓他高興高興,可沒想到驚蟄的臉色,看起來反倒有點奇怪。
明雨:“驚蟄,怎麽了?”
驚蟄:“我只是在想,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那也就是說,黃慶天這幾人,都被救走了?”
“救走了?”慧平下意識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驚蟄:“黃慶天是黃家家主,黃博是他長子,黃權和黃福,同樣也是最嫡系的血脈。其他人不失蹤,偏偏失蹤的是這幾個人,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路途迢迢,出些什麽事,也算正常。
可是,怎麽就那麽巧,就是這幾個人?父父子子,嫡系之中最純的血脈,還連一個女眷都沒有……
“……有人救走了他們,抛棄了剩下的老弱婦孺?”慧平只覺得不寒而栗,“這太……”
驚蟄平淡地說道:“焉能知道,這不是黃慶天的選擇?”
不是驚蟄和他有仇,所以要故意說他的壞話。
如果一開始就決定逃亡,那帶上女眷,的确是某種負累,只選了四個男人,年紀最大的黃慶天是黃家家主,那怕出了事,也有些許號召力,其餘幾個,都富有力氣,扯不了後腿。
從最薄涼的利益來講,黃慶天是最有可能做出這個選擇的。
甚至,驚蟄都在猜想,黃慶天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留有後手,不然,在那麽混亂的時候,來人是怎麽準确無誤地帶走四個人?
屋內一時安靜下來。
驚蟄看了下其他兩人的安靜,這才發現自己把話說得太嚴肅了,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笑着說道:“好了,黃家就算出什麽事,我們遠在內廷,也和我們沒關系,頂多說一句天道好輪回。”
慧平語氣堅定地說道:“善惡自有公論,多行不必自斃。”
驚蟄笑了笑,沒有說話。
其實他也不多麽相信這種話。
什麽多行不必自斃,難道這麽多年,只有一個岑家被黃慶天所害嗎?當初黃慶天對岑玄因,可是欣賞到了想要将族內女兒嫁給岑家的地步,還不是說翻臉就翻臉?那這期間得罪他的,不被他所喜的,又有多少?
可他這麽多年,都安穩到了今歲。
如果不是景元帝動了要鏟除黃家的心思,如果太後不發瘋指使黃儀結刺殺皇帝……
那現在,黃慶天怕還是即将進入內閣的國之棟梁,朝廷重臣。
誰能扳得了他?
哪裏來的善惡到頭自有報?
這貴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就是朝夕間的事情,輕易就能因而好惡,利益,而犧牲下位者的性命。
景元帝如此,黃慶天,也是如此。
二者沒有什麽不同。
驚蟄輕易就将話題給扯開,沒再聊着黃家的事。屋外傳來腳步聲,沒幾步,就到了門外,緊接着,世恩探了個腦袋進來:“驚蟄在嗎?”
驚蟄揮了揮手。
世恩朝着其他人笑了笑,而後看着他:“你出來下。”他看起來有點嚴肅,驚蟄起身出去,生怕他是出了什麽事。
他一出門,世恩就拖着他往廊下走,而後幾步到了樹蔭下,正是左右沒人的地方。
這一看起來,和明雨剛才的架勢,還有幾分相似。
驚蟄微愣,難道世恩也要和他說起黃家?
自從乾明宮來人後,驚蟄身邊的朋友多多少少都知道他家過去的事。
他剛想說自己已經知道,就看到世恩重重按了下驚蟄的肩膀,四下看了眼,确定無人後,才壓低聲音說道:“驚蟄,你先前問的康滿,有問題。”
驚蟄一拳砸在世恩的肩膀上,沒好氣地說道:“我不是讓你不要再管這件事了嗎?你為什麽還要去查?”
世恩嘿嘿一笑:“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驚蟄心想,這可不是閑着的問題。如果不是因為他之前問過這個問題,那現在世恩也絕不會去查康滿。
這全都是因為他的緣故。
先前,驚蟄或許還不太了解容九的話,如今,卻是敲響了他的警鐘。
他的朋友,哪怕在他不需要的時候,也會因為他自發去做些什麽。這種被容九稱之為可以利用的力量,他卻不想要。
驚蟄是知道那天夜裏的危險,那兩個人分明是有所密謀,雖然語氣平淡,可能聽出幾分兇殘。
他們所做之事,不可能是什麽好的。
可是世恩不知道。
他僅僅只是因為驚蟄提了一句,就去做了。
“世恩,以後不要再這樣了。”驚蟄認真地說道,“你不知道危險。”
他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告訴了世恩,而後,又說道。
“我應該早些和你說,也不會叫你陷入麻煩。”
世恩聽了驚蟄的話,臉上的笑意更濃,搖頭說道:“不必這麽說,驚蟄。就算你提前和我說了這事,我也還是會去查的。”
他擡手,止住了驚蟄要說話的動作。
“驚蟄,我之前和你說過,我在哪裏聽過康滿這個人,這句話不是在敷衍你。”
世恩的記憶力一直很好,只要是他聽過的人,見過的事,他都會記得。他既然覺得康滿這個名字有點熟悉,那肯定是聽過的。
最後,他還真的從記憶深處翻出來這麽個人。
他是曾經見過康滿的,在好多年前。
是在行刑的時候。
康滿曾經因為犯了宮規,被壓着在庭院裏杖責,打得皮開肉綻。
世恩比驚蟄大幾歲。
進宮也早。
那是每個宮人剛進來時,都會挨的一遭。
總會有一個,被提溜出來當做刺頭,給餘下那些人殺雞儆猴,好殺殺他們的脾氣。
康滿就是這麽個人。
驚蟄那時候,也曾有人倒黴,被按在外頭。
管事的公公按着他們,不許他們移開眼,生生看着那人被打得鮮血橫流。
那哀嚎聲,讓很多人做了好幾夜的噩夢。
世恩:“不久後,那個管事公公就死了。”
驚蟄挑眉:“怎麽死的?”
世恩:“失足落水死的。”
這理由聽起來,可真是熟悉又陌生。
雖然後宮裏,常會出現種種死法,比如摔死的,失足落水死的,更有倒黴如之前徐嫔那宮裏有人是被假山砸死的,可實際上真的因為意外死的人,還是少。
真有出事,更多還是人為。
除了荷花池,禦花園內的湖泊外,後宮并無其他大型的水域,這所謂的失足落水,到底有幾分是真?
世恩:“他是在失蹤了好幾天後,才被人從院後的一口水井裏拉起來的。”
當時,是因為有人覺察到了水井裏有異味,這才大着膽子去撈,誰成想,居然撈出來了一具屍體!
所有人都無知無覺,在出事的這段時間裏,一直在喝着那口井裏的水。
世恩這麽一說,驚蟄就有點耳熟。
這件事,他應當是聽過。
在他剛進宮的時候,隐約聽人說起,只不過那個時候,在他們的嘴裏,那個管事公公是失足落水。而他們住處附近的水井上,全都用石塊蓋着半邊,只容許一個水桶大小。
好像就是從這事汲取的教訓。
驚蟄:“你是覺得,這個管事公公,并不是意外失足?”
世恩:“也可能這是意外。你我都知道,打水的時候,太過濕滑,是真的可能摔下去的。從前也沒怎麽管過,有倒黴的出事,只能算是自己命裏該有的。”
那個管事公公的事之所以引起這麽多變動,全是因為那屍體在水井裏泡了好些天。
那些天所有人,都喝着那屍體的水。
泡過屍體的水,可是最容易傳染疾病的。那時候弄得人仰馬翻,他們這些人險些被關押起來隔絕開。
世恩:“可是那幾天,康滿一口水都沒喝過。”
驚蟄愣住:“一口水都沒有?”
世恩确定地點頭。
那是夏天,熱得很,不然屍體不會腐爛那麽快,讓他們發現了異味。
因為天氣熱,所有人在幹完活回來,都會趕着去打水喝。
這喝水,還有先後的順序。
誰能先喝,誰後喝,這都是得論資排輩的。
可那些天,不管其他人怎麽争搶,康滿都沒有參與其中,每天就只從吃飯時那一點點湯汁裏喝水。
因為這個行為太過反常,世恩才會記得。
在發現管事公公的屍體後,世恩曾吓到嘔吐,在倉皇間,他也曾記起這件事。
只不過,他那個時候還蒙昧,不知這種驚恐是為何而來。再加上,所有人都被喝了泡着屍體的水這件事吓到,根本沒有心思去多想。
再多的驚吓,随着時間過去也都快忘了。
哪怕那個時候世恩被吓得半死。
人的記憶,總會模糊掉那些可怕、殘酷的事情。
可是,當他重新回想起來,那年發生的事情,竟又是在記憶裏浮現,鮮活得好像就在眼前出現。
世恩花了點時間,将記得的事情盤算了一遍,而今許是他年長,又見識過了許多事,再看年少時的康滿,就覺得他處處有問題。
驚蟄眨了眨眼,世恩對康滿的懷疑,可以說是無的放矢,但也未必是毫無緣由。
“假設當初動手的人,真的是康滿,可是這件事過去那麽多年,應該什麽證據都沒有了。”驚蟄輕聲說道,“你要是想查,未必能落得到了好。”
“我才不查,這和我有什麽關系。”世恩有點刻薄地撇嘴,“那管事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雖然死是慘了點,可喝了他屍體水的我更慘好吧!”
他現在只要一想起這件事,就有點想吐。
驚蟄看着世恩滿臉菜色,想笑,卻又怕傷害到他脆弱的心靈,到底還是忍住了。
他輕輕咳嗽了聲,“那,你剛才是……”
世恩急哄哄來找他,難道就只是為了和他說起康滿年少時的事?
那也不必這麽偷偷摸摸,直接在屋裏說就是。
可剛才世恩看到屋裏有人,選擇了把驚蟄叫出來,這分明是想說私密話。
世恩:“我這不是想起來康滿是誰嘛,就去找了以前的朋友聊聊。”
驚蟄露出無奈的表情,世恩嘿嘿直笑。
如果世恩之前不知道這個人的危險,那還情有可原,可是分明都想起來,他曾經有可能犯下的事情,居然還試圖去查,這不是給自己自找麻煩嗎?
世恩:“你不要總是覺得這是你的責任,我這個人好奇心重,你也知道。我既然想起來他這個人,懷疑他做過的事兒,那我肯定要查個清楚。”
這倒也的确是世恩的天性。
世恩從前的朋友,如今四散在各處,有人已經爬上了二等太監,有人和世恩一樣,這其中,最是厲害的人,就是康滿。
他已經是永寧宮的大太監。
有人和世恩說起康滿過去歷經的幾個去處,輾轉的經歷,倒是比尋常人還多。
只是每在一處,都總會有人倒黴,要不就是身體出問題,要麽就是鬧出禍事,犯了宮規,這些個人,全都是康滿晉升路上的障礙,在他們倒黴沒多久後,康滿很快就順利替代了他們的位置。
不管這是運氣,還是人為,都足以說明康滿,是個不能接近的人。
世恩:“我來,是想與你說,康滿太危險,不管你是在何時聽到這個名字,都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不然,他也沒必要急哄哄地趕來。
驚蟄露出無奈的神色:“如果你不去追查,我可也不會亂來。”
他那可是不小心偷聽到的對話。
就算沒事給驚蟄一百個膽子,他都不會去查,做什麽給自己惹麻煩?
要不是那天倒黴催的,都不會遇到這遭。
想到這裏,再想到世恩的癖好,驚蟄不由得再囑托了一遍:“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再去細查。左不過與我們沒關系,免得生事。”
這點輕重,世恩還是知道的。
他拍着胸脯,說自己找人的事,是避開了別人的耳目,朋友也是真的朋友,往後不會再插手這些事。
驚蟄聽了世恩的再三保證,這才松了口氣。
康滿的事,就此按下,世恩轉而好奇起剛才他們在屋內說了什麽,驚蟄拉着他一起回了屋,正聽到明雨和慧平說:
“再過幾日,就是秋日宴,到時候要是有機會,我偷幾只蟹過來……”
驚蟄一巴掌糊上明雨的後腦勺。
“朱總管怎麽不抽死你呢?”
明雨捂着自己的後腦勺,撇着嘴:“朱總管怎麽會呢,再不濟,還有三順給我求情呢。”
“你能吃着,就自己吃,別總是惦記着那口東西往外搗鼓。”驚蟄道,這禦膳房的人想吃口好的,在不影響到正事的情況下,就算嚴格如朱二喜,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要是往外倒騰,那就是兩碼事。
驚蟄也不在乎這點吃食,要是給明雨惹了麻煩,豈非颠倒了輕重?
“秋日宴?往常都是太後主辦的,今年……是誰?”世恩聽了明雨這話,眼前一亮,“難道是鐘粹宮那位?”
“不是那位,還能是哪位?”明雨道,“太後娘娘,怕是主持不了了。”
畢竟這位,而今還在床上躺着呢。
…
壽康宮,彌漫着一股濃重的藥味。
除了藥味外,更有一種不怎麽好聞的閉塞氣息,好似門窗緊閉,甚少開啓的那種腐朽。
黃太後靠坐在床頭,剛剛吃完了一丸藥。
她的頭發花白,臉上多了不少皺紋,就連眉心,那如小山的皺痕,也凝聚着,好似久久都散不開。
身邊的女官,正輕聲細語地同她說。
“瑞王那邊傳來的消息,是說,他們只接到了黃福。”
“……只有黃福?”
“正是,黃家主,黃大人,黃大郎,都在路上,被人所害。”
女官這句話說完後,就低下頭去。
太後沒什麽反應,只是深深、深深吸了口氣。
她心中早有猜測,只是在驗證前,太後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這是真的,總歸抱着一絲期待。
而今,瑞王傳來的消息,不過是打碎了太後心中最後的幻想。
嫡系血脈,只剩下黃福。
其餘人等都一家死絕,甚至,就連普通的婦孺都沒有放過。
黃長存!
太後的眼裏,迸射出憎惡與恨意。
這老小子以為自己成為其餘黃家人的頭頭,就能一呼百應,成為黃家家主不成?
做夢!
黃家家主這個位置,只能是嫡系的。
如果嫡系一個人都不存,那太後也決不允許其他人染指。
黃長存敢如此放肆,太後絕不可能放過他!
“瑞王,還是不肯來京城嗎?”太後開口,聲音竟還有幾分沙啞。
女官:“瑞王說,而今陛下發作黃家,又針對諸王,他若是回京,無法逃生,還望太後娘娘恕罪。”
太後聽着這話,難免失望。
她想讓瑞王入京,難道還是能害了他不成?
瑞王現在不進京城,才是真正錯過最好的機會。太後深深嘆了口氣,她怎麽就養出這麽懦弱的孩子?
…
瑞王府上,瑞王正也在說起京城情況。
書房內,坐着陳宣名,王钊,劉明旭,比新田等幕僚。
黃福,也坐在角落裏。
這個原本胖乎乎的少年,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已經瘦得抽條,更是沉默寡言,和從前是兩模兩樣。
“黃長存的做法,難道絲毫不怕得罪王爺?”王钊氣惱地說道,“竟是對黃家嫡系下此毒手。”
瑞王的臉色也不好看。
他的母親是嫡出,鼎力支持他的黃慶天,更是之前黃家家主,黃長存在他看來,不過跳梁小醜。可如今,這跳梁小醜,卻是真真做出這慘絕人寰的惡事。
瑞王:“此人,不能活。”
他的聲音,透着難得的殺氣。
黃長存此舉,無疑冒犯了瑞王。
比新田遲疑地說道:“黃長存從前,并不是多麽喪心病狂的性格,此舉……莫不是得到了陛下的支持?”
陳宣名沉吟片刻,搖頭說道:“我和黃長存在朝時,少有接觸,不過曾聽聞,他年少時,就有過虐殺動物的習慣。不過,這多少只是傳聞,未有證據。”
這在世家裏,很是正常。
甭管子弟有再多言行上的問題,只要沒洩露出去,有損世家的聲名,家族自然會為其遮掩。這是一種庇護,也是一種束縛。
将自家子弟牢牢地束縛在門第內,擰成一股力量。
“不論如何,黃長存不可留。至于那些個外朝使臣……”瑞王思忖片刻,“不要與他們接觸。”
這就是京城裏傳回來的第二個消息。
有人活動着,找上了瑞王。
瑞王有心皇位,并且有着一世在前,對于自己能奪下皇位,自然是有着萬全的信心。
與外族聯手,縱然能奪下皇位,必也會招致後世的唾罵,遺臭萬年,他再怎麽心切,都不能做出這樣的事。
打開國門迎接外敵,這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将那些人,都報給陛下。”瑞王揚眉,冷冷地笑起來,“我們內鬥,那是我們的事,決不許引狼入室,諸位可明白?”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書房內其他人。
在這消息傳來時,瑞王的幕僚裏,也曾有人提議接受。可是大多數人,都是如瑞王一樣反對,而今得了瑞王明确的表态,自然是大喜。
誰不想看着自己輔佐的人登上帝位?
可這樣的壯舉,若是要以外族入侵為代價,那多少會讓人望而卻步。
這是截然不同的事。
幕僚們散去後,瑞王看向坐在角落裏的黃福,朝他招了招手:“福兒,你過來些。”
黃福沉默地起身,走到瑞王的身旁。
前幾日,黃福剛剛入府,那時瑞王去巡視兵馬,剛好不在王府來,今日是特地趕回來的,不只是為了處理府上的事,也是為了看看黃福。
他記憶中的黃福,是個愛笑的小胖子,如今站在跟前的,卻已經是個瘦弱的少年,臉上沉寂得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福兒,你就将王府當做你的家,有任何的事,都可以來找表叔父。”瑞王嘆了口氣,“若是我不在王府,就去找王妃,她會照顧你的。”
黃福眼神微動,輕聲道:“表叔父,我家裏的人……全都沒了嗎?”
瑞王抿着唇,慢慢地說道:“除了秀娘幾個,還逃過一命,其他的……”
黃福的表情扭曲了些,帶着無端的仇恨,又閉着眼,勉強将滿腔的情緒壓下去,啞聲:“我知道了,表叔父。”
頓了頓,黃福又道:“表叔父,我有些累,就先退下休息了。”
瑞王自無不可,立刻派人送他回去休息。
待黃福的身影消失後,瑞王才靠着椅背,捏着眉心嘆息。
良久,他道:“派人盯着黃福,注意他的情緒。”
長史輕聲說道:“王爺,您是擔心小郎君他……”
“他太年輕,驀然的仇恨,可能會壓垮他的心防,讓他做出沖動的事,如果他打算離開瑞王府,必定有人跟着,一旦試圖離開封地,直接打暈了帶回來。”瑞王果斷地說道,“嫡系就剩下他一個,本王總不能連黃福都保不住。”
“喏。”
而屋外,黃福則是麻木地在宮人的帶領下,朝着自己的住處走去。
一路上,黃福都面無表情,直到他在路上忽而看到個人。
是阿星。
黃福臉色微變,三兩步跑到阿星的面前。
阿星見是他,冷淡行了禮,就打算離去,卻被黃福一把叫住,“你,你能教我習武嗎?”
阿星沉默了會:“我的武藝是後來學的,粗鄙功夫,不入人眼,小郎君還是請王爺,給你尋個名師。”
黃福急切地搖頭,見身後的宮人還跟着,揮手讓他退後了些,這才低聲說道:“我,我不太相信……”他沒有說完,可阿星已然明白了黃福的意思。
經過這樣的大變,黃福竟是連瑞王,都不太信任。
黃家遭此大難,的确是自身的緣故,可追根究底,如果沒有太後那神來一筆,黃家嫡系也不至于滿門被流放。
太後,是瑞王的母親。
黃慶天最初,也是因為鼎力支持瑞王,動了軍需,這才會被徹查。
這一切,都和瑞王有關。
盡管黃福知道,瑞王和祖父的關系很好,也是瑞王派人來救了他,可是黃福的心裏,就是無法遏制住這份怨怼。
他不敢在瑞王面前停留太久,也是這個緣故。黃福生怕一個不慎,就洩露心中真實所想。
至于阿星……
一路上,如果不是阿星幾次拼死相救,黃福早就沒了命。而且他知道阿星沉默寡言,向來很少和他人交流,就算在瑞王的衆多幕僚裏,他也是最特異獨行,與其他人并不怎麽往來。
許是為此,黃福對他,倒是有和別人不一樣的信任。
阿星沉默了一會,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只是帶着黃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裏。他的住處,倒是沒什麽人氣,進門後,黃福一眼就看到擺在窗臺下,密密麻麻的一堆小木偶。
它們形态不一,動作不一,非常生動鮮活。
只是每一個都沒有刻上臉。
黃福看着那些木偶,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女人,帶着一對兒女。
“為什麽沒有父親?”黃福問,“為什麽沒有臉?”
阿星看着窗臺下的木偶,輕聲說道:“因為父親無用,因為沒有臉面。”
是他,無臉見他們。
…
八月初八,正是宮中的秋日宴。
禦膳房早早忙活開,那叫一個熱火朝天。而直殿司,也在這忙碌的日子裏,充當了苦力,将禦花園給清理了出來。
秋日宴,是每年宮裏都會舉辦的宴席,原本應當是皇後主持。只是景元帝并沒有皇後,所以每年操持的人,一直都是太後。
今年太後病倒,沒起得來身,這事,就交給了德妃。
直殿司忙碌,驚蟄的事倒是少。
他清晨被姜金明叫去算賬,等算完,其餘人還沒回來,掌司也仍在屋內懶洋洋地待着,一時間,驚蟄就沒了事情幹。
既然無事,他開始折騰起自己近來的兩個任務。
一個是任務八,查出明嬷嬷的死因。
這個任務,驚蟄已經完成。
畢竟容九已經非常痛快地承認了這件事和他有關,再完不成,驚蟄就真的是個呆瓜。
在愉快地提交了答案後,驚蟄在完成任務的同時,得到了八十分的評價。
驚蟄:“為什麽只有八十分?”
他還漏掉哪裏?
雖然比之前的六十分及格要好,可驚蟄還以為,這答案能得到個十成十的滿意呢。
【明嬷嬷的直接死因,的确是宿主剛剛回答的。只是宿主漏掉了她的間接死因。】
驚蟄蹙眉,間接死因?
導致她那一日出門的原因嗎?
這個答案,驚蟄的确還不知道,既然能有二十分,那的确有些重要。只是想再查這事,就得從立冬下手。
他和立冬沒什麽關系,甚至還有點怨怼,要是貿然行事,怕是會打草驚蛇。
驚蟄将這件事按下,又思索起任務九。
相比較任務八這個板上釘釘的答案,任務九就為難許多,因為驚蟄迄今都不明白,為何容九會說,皇帝覺得這件事不重要?
不過甭管重不重要,驚蟄多少還是有點苗頭,唰唰作答,将他之前說給容九的猜測作為答案。
然後,判定是六十五分。
堪堪擦線完成。
驚蟄松了口氣,他對這個任務沒什麽信心,能過,能沒有懲罰,那就再好不過。
至于這分數是多少,就随便了。
他可真是受夠了這些癫狂的buff。
【任務十:查出康滿的秘密。】
……這哐當下來的任務,讓驚蟄抓了把頭發,不僅是為了這任務的突然襲擊,也是為了這名字。
康滿。
他剛千叮咛萬囑咐,讓世恩千萬不要輕舉妄動,現在是輪到他自己了?
驚蟄想罵系統,又堪堪止住。
他仔細思索着這幾個任務,不再是之前那種讓他去“阻止”什麽,反倒是試圖讓他去“了解”什麽。
驚蟄猜想,許是因為最開始任務的對象是瑞王,以瑞王的能力,他想知道什麽都很容易,所以能去“做”什麽。
可驚蟄這個宿主,比起瑞王來,根本沒有這種施展開的能力,所以更多傾向于讓他去“知道”什麽。
只是,知道歸知道,知道這麽多,對驚蟄來說有什麽用?
他只是區區一只驚蟄!
又不是皇帝,需要知道那麽多嗎?知道了,就能夠達成系統那麽個宏偉的目标了?
驚蟄深表懷疑。
驚蟄嘆氣。
【宿主完成了兩個任務,系統剛已經自檢完畢,補充的能量,足夠讓系統進行一個小小的預測。】
“什麽預測?”驚蟄沒明白,“算命?”
【系統會接收到不同的消息,這些細微的消息彙聚到一起,就會碰撞出不同的局面,導向不同的方向。比如,今日秋日宴上,會發生投毒事件,禍及禦膳房。】
哐當——
驚蟄猛地起身,眼底滿是不可置信。
……禍及,禦膳房?
明雨!
驚蟄恨不得奪門而出,卻只能強忍着去和姜金明告假,說是有事出去一趟。
姜金明并沒有攔着他,随手就讓他去了。
驚蟄剛出門的時候,這腳步還算平穩,可是人出了直殿監,卻幾乎要飛奔起來。如果不是路上有人,又礙于宮規限制,驚蟄肯定要跑着去。
“你說下毒,是誰下毒?禍及禦膳房,是因為毒,是下在食物裏嗎?”
【任務十一:阻止秋日宴的下毒者】
【是否接受?】
【宿主可選擇是否接受該任務,該任務為臨時任務,可不接受,失敗與正常任務同等懲罰。接受任務,則會獲得一定的提示。】
驚蟄哪裏還顧得上懲不懲罰,就算為了那點提示,他都必然會接受。
在驚蟄接受了任務後,系統提示:【所有食物送到禦花園,再到分發,進食的過程,都必須有人盯着。】
驚蟄明悟,這意思是說,動手的人,并非禦膳房的人。不然不必趁着空隙,只要在制作時加點什麽進去,那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不是自己人下的手,那就好辦了些。
驚蟄趕到禦膳房外,此刻,裏面已經忙到腳不沾地。
驚蟄的出現,并不受歡迎。
這個節骨眼上,任由是誰來,都挺讨人厭,畢竟裏面忙得熱火朝天,再叫人出來不就是幹擾他們做事嗎?
在小太監不情不願去叫人後,過了好一會,明雨才跑了過來。
他滿頭大汗,身上的衣服濕了大半,顯然是被火烤的。
明雨擦了擦汗,沒露出不耐煩的表情,更是有些擔憂:“驚蟄,出什麽事了?”他知道驚蟄的脾氣,明知道他在忙的時候,還要來,肯定是有什麽大事。
“明雨,你信不信我?”
“怎麽會不信?”明雨失笑,“你當我是什麽?”
“那帶我去找朱總管。”
明雨微愣,打量了眼驚蟄,什麽都沒說,“你等一下。”
他沒等驚蟄回答,轉頭又進去了。
驚蟄在門外等。
臉上看着面無表情,實則心裏卻是焦慮的。
其實,他也可以将這件事告訴明雨,明雨不會問他是怎麽知道的,只會幫着他去做。
可是明雨到底也只是這禦膳房裏的小太監,就算再怎麽活動得開,許多事情上,他也插不了嘴,唯一能說得上話的人……
是朱二喜。
他才是掌管着整個禦膳房的人。
這一次,明雨進去的時間長了點,出來的時候,身上的兜布已經換下,他帶着驚蟄往後面走。
“朱總管正在休息。”每次有大的宴席,朱二喜都會自己一個人在屋內待着,養精蓄銳,等到時辰到了,才會出現在禦膳房,“這時候,你要是去打擾他,他的脾氣會很差。”
明雨實話實說。
驚蟄苦笑了聲:“總有不得不的理由。”
他并非是第一次來見朱二喜,明雨帶着他走的路,也有幾分熟悉。
門外守着昊林與三順。
昊林聽了他們的來意,搖了搖頭:“不成,總管在這個時候,是不見外人的。明雨,你該懂得這個規矩。”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三順已經轉身進去了。昊林瞪大了眼,伸手去抓,卻根本攔不住。他那動作有點滑稽,眼瞅着抓不到人,就趕忙跟着他進去了。
就算這麽焦急,驚蟄看着這一幕,還是沒忍住,低下頭,差點沒笑出來。
明雨更沒顧忌,爽朗笑出聲。
三順和昊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內,很快,昊林帶着一臉痛苦的表情出來,身後跟着個沒什麽表情的三順,昊林這樣,顯然剛剛被痛罵了一頓。
他皺着眉:“朱總管讓你進去。”
昊林點了點驚蟄。
“只能是你。”
驚蟄感激地朝着三順點了點頭,這才進去門內。
明雨等在外頭,現在,換做他有些焦慮。
昊林沒好氣地說道:“剛才不擔心,現在反倒是擔心起來,可晚了。”
朱二喜的脾氣,可不是好的。
明雨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三順悶聲說道:“他不是在擔心自己。”
明雨朝着昊林點點頭:“我在擔心驚蟄,他不會被總管訓吧?”
……昊林選擇閉嘴。
成,是他多餘說話。
也不知屋內到底說了什麽,越說越久,眼見時辰快到了,驚蟄還沒出來,昊林皺了皺眉,生怕這會影響到朱二喜。
就在這時,屋內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朱二喜走了出來。
“昊林,你留下。”這位總管面無表情地說道,“看着他。”
這個“他”是誰,不明而喻。
而後,朱二喜看向明雨和三順。
“跟我來。”
三順:“總管,驚蟄……”
“做你該做的事。做得好了,他自然不會出事,做得不好……”朱二喜意義不明地停頓了下,沒再說下去。
明雨感覺到總管有言外之意,卻是聽不出來更多,他定定了看了眼屋門,旋即低下頭,跟着朱二喜離開。
不管驚蟄要做什麽,很顯然……
他說服了朱二喜。
昊林清楚朱二喜為什麽留下他,整個禦膳房裏,他算是朱二喜的心腹,就算是後來的三順也不如。
他走到屋內,就見着驚蟄坐在屋裏最角落的位置,正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
地上有摔碎的杯盞,不過看着那污痕,倒不是沖着驚蟄去的,應當是朱二喜脾氣上來摔在地上的。
昊林走到驚蟄的對面坐了下來,狐疑地說道:“你到底說了什麽?”
他跟在朱二喜身邊那麽多年,還是頭一回感受到那麽緊繃的氣勢。
驚蟄苦笑了聲,只是搖頭。
昊林在驚蟄的身上,看出了和朱二喜同等的緊繃。他皺着眉,沒再說話,而是聽從朱二喜的吩咐,好好地看着驚蟄。
時間一點點推移,很快就到了秋日宴的時辰。
昊林留意到,驚蟄的臉色更為蒼白。
一刻鐘,兩刻鐘,不知到了什麽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騷動聲,昊林剛想起身出去查看,卻見驚蟄猛地站了起來。
“站住,朱總管說你不許出去!”
驚蟄卻跟沒聽到似的,飛快地跑了出去。
禦膳房許多宮人聚集在一處,臉色驚恐,七嘴八舌地說着話。
“……差點就出事……”
“……上吐下瀉……被拿下……”
“好在朱總管謹慎……”
“毒是下在茶水裏的,與我們無關!”
系統叮咚一聲。
【任務十一失敗】
這是頭一次,系統說完這話後,沒有立刻說懲罰。
【恭喜宿主,成功救下明雨。】
驚蟄腳下一軟,差點沒跌坐下來,他扶着柱子緩緩蹲下,過了一會,才低聲說。
“多謝。”
他很清楚這個任務十沒有必要,是系統在其中做了什麽,給了驚蟄一點小小的提示。不然,他就算找到朱二喜,也沒有那樣的信心,自然,也未必能說服得了朱二喜。
就算任務失敗沒有什麽,最最重要的是,只要禦膳房沒有被牽連到,就說明一切還有回旋的餘地。
禦膳房這些個認識的人,也應當不會出事。
昊林出來,把驚蟄拖了回去。
兩人繼續對坐着。
外面的風言風語,對昊林的影響也很大,可他還是堅守着朱二喜的命令看着驚蟄,只是時不時看着屋外,腳忍不住抖來抖去。
屋內的氣氛很壓抑。
也不知到了何時,門外的喧嘩忽而靜下來。這種古怪的寂靜,讓他們兩人幾乎是同時看向門口。
然後,朱二喜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外。
他的臉上有點淤青,看着也有些狼藉,不過精神頭還可以,對遭遇了剛剛那種風波的人來說,已經算是不錯。
他打量着驚蟄,眼底閃動着異色:“你是怎麽……”
他停下。
“罷了,不必告訴我。”
朱二喜又搖了搖頭。
驚蟄微愣,他已經做好準備,朱二喜在回來後會質問他是怎麽發現的,結果朱二喜這看起來,是不打算過問。
“陳安那個人,做事也是這樣,神神叨叨的,一輩子長了八百個心眼,卻沒一個是用在自己身上。”朱二喜嘆了口氣,“和他做朋友,算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驚蟄斂眉:“陳爺爺,是心善。”
“所以,好人沒好報。”朱二喜淡淡地說道,“你最好記住這句話。”
朱二喜清楚得很,驚蟄這麽奮不顧身,是為了禦膳房裏的明雨。剛才這個人站在他眼前,那種擲地有聲的自信,感染了朱二喜,他仿佛看到了陳安。
如果不是這樣,朱二喜也未必會相信驚蟄,在各個環節上派多了人手,牢牢地盯住每一種吃食,不叫外人接觸。
他能做到這些,只不過有些太過麻煩,平時很少做而已。
畢竟誰會膽大妄為,在宮裏做出這樣的事情,簡直是聞所未聞。而驚蟄又是到底怎麽知道這件事,又知不知道,來禦膳房……要承擔多大的風險?
明雨和他是故友,所以驚蟄可以不顧一切。這樣的人,稱得上是好人,卻未必能活得好。
朱二喜擺擺手,讓驚蟄離開。
現在禦膳房混亂,他不許外人再逗留在這裏,哪怕驚蟄想去看一眼驚蟄和三順也不行。
他被昊林一刻不離地盯着,只得離開了禦膳房。
走在回去的路上,驚蟄再一次感到四肢的虛軟。
他捶着胳膊,心裏卻是輕快。
不論如何,禦膳房沒事,也就是明雨和三順沒事,至于其他的……哈,看朱二喜那态度,怕是不會外說。
那于驚蟄來說,今日可算是圓滿。
……不對。
驚蟄停下腳步,與其同時,催命符也姍姍來遲。
【随機buff:嗜血】
【效果:在8h(約四個時辰)內,所有見到宿主的人,都會渴求着為宿主獻上血液,并為此産生病态的迷戀。】
驚蟄:“……呵。”
他已經懶得再怒罵系統的變态了。
他渾身上下摸索了一番,愣是從懷裏掏出兩三條手帕,手腳麻溜地将它們束在一起,然後套在自己的臉上。
很好,接下來的四個時辰,他就會這麽活。
誰都別想看到他的臉!
驚蟄咬牙切齒。
“驚蟄?”
是三順的聲音,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溜出來的,平時驚蟄肯定會轉身,高興地去迎接他,可是現在他卻僵硬着身體,怎麽都不敢轉過去。
“明雨讓我告訴你,我們都沒事。不過最近不要來禦膳房,肯定會有人盯着,眼下秋日宴出事,後宮肯定會亂一陣,讓你自己注意安全。”
驚蟄沒敢轉身,就這麽聽完了三順的話。
“多謝,你也快回去。”
腳步聲沒響起來。
驚蟄的心提了起來,三順平時很聽話。
他沒有動作,那就很奇怪。
三順慢吞吞地說:“驚蟄,你餓了嗎?”這聲音聽起來,帶着一點躍躍欲試。
驚蟄瘋狂搖頭:“不餓。”
差點沒把頭上的東西給甩下來。
三順不死心:“一點點都不餓嗎?”
他絲毫都不好奇,為什麽驚蟄的臉上蒙着那玩意。
……就是因為不好奇,所以問題才更大!
平時三順看到,多少還是會問的!
驚蟄:“不餓,你立刻回去!”
他加重語氣。
“哦。”三順慢吞吞又道,轉身走了。
驚蟄确定三順真的離開後,拔腿就走。
可怕,還好來的是遲鈍的三順,那要是其他人,就全都完了!
他才不要喝人血!
這該死的buff,只要“看到”,就會“生效”,無比的霸道。他應該慶幸,這回限定在“人”,而不是任何生靈嗎?
要是再呈現上一次的瘋狂,那他現在不如直接死過去。
驚蟄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容九。
萬幸今天是初八。
驚蟄就算再怎麽倒黴,也不會……
他緊急剎住腳。
驚蟄閉上眼,睜開,再閉上眼,再睜開,隔着亂七八糟的遮擋,他驚恐地發現,宮道的盡頭,一行人正朝着這裏走來。
為首的那個人,不是容九,又會是誰?
他連身後那些人都沒看清楚,就一個急轉身。
萬幸容九長得那麽出挑,一眼就能看到。
哈,這真是禍不單行,不要什麽來什麽,他這嘴巴是烏鴉嘴嗎?
赫連容剛擡頭,就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溜走,靈活得像是條蹦跶小狗,生生叫人生出想要扭斷他四肢,将他牢牢束縛起來的沖動。
他挑眉。
奇怪。
平時,這種癫狂的欲望,不都掩藏得很好?
怎麽這個時候……卻又如驚濤駭浪,難以阻遏,他危險地眯起了眼。
啧,一下子就沒影,跑得倒是快。
“韋海東。”他冷淡地擡起手,“餘下的事,你自己看着辦。”
韋海東畢恭畢敬低下頭。
現在,他要去抓那條落跑的小狗。
一點,一點地折磨出原因,讓他再也不敢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