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直殿司的文書,經過驚蟄的整理,從來都是井井有條。也不知昨夜,是哪個小賊闖入,将庫房弄得亂糟糟的,文書全都丢在地上,昨夜下雨,窗戶大開,有些躺在窗邊還全濕透了。

早晨起來,姜金明發現後,氣得罵了一個上午。

掌司心情不好,整個上午,直殿司的人都繞着走,生怕一個不小心,成了掌司的出氣筒。

可其他人能繞開,驚蟄卻是不能。

他被姜金明緊急薅去收拾殘局,驚蟄看着那巨大的工作量,把慧平也給拉上了。

兩人整理到午後,勉強理出個大概。

慧平将幾本濕透的文本放到邊上,“其他的都還好,雖然亂是亂了點,可還是能收拾出來。可這幾本,卻是完全濕透了,裏面的東西都糊在一起,什麽都看不出來。”

驚蟄翻了一下,上面的字跡随着落水,暈染了一大片,已經全都廢了。

他沉吟片刻,将封面看了幾次,又逐一翻過去,然後笑了笑:“沒事,這幾本我看過,應當是記得內容。”

慧平吃驚:“這看起來,可不像是有趣的閑書。”

驚蟄:“閑着也是閑着,就找點東西看。”

兩人忙碌到了下午,才算是将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好。

驚蟄清點了最後的數目,不由得皺眉。

姜金明進來:“如何?”

驚蟄欠身:“庫房內,大部分文書都沒丢失。有幾本濕透的,等小的重新默寫便是。只是,還丢了一份名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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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名冊?”

“直殿監所有人的名冊。”

不只是直殿司的,也包括直殿監的。

姜金明挑眉:“偷這東西做什麽?”

這名冊擺在那裏,誰來都可以瞧見,每個掌司對自己手下有多少人,也都是門清,根本沒必要偷這個。

這賊人小偷小摸就算,何以将整個庫房作亂成這樣?

驚蟄:“名冊一直都擺在外側,太明顯。如果不弄亂些,只要掌司一進來,就會知道這東西被偷走。”

姜金明匪夷所思:“縱然是慢上幾日,總歸是能整理出來的。偷這東西,又有什麽用?”而且名單這東西,又不是什麽大秘密。

他瞥了眼驚蟄。

“你們兩個,倒是手腳麻利。”

他這會看起來,又沒有上午的暴躁,像是恢複了往日的脾氣。

姜金明:“行了,我做主,明日你們好好休息一日。餘下的事,等後日再說。”

整理庫房不那麽容易,一天內就将東西全部都理好了,的确超乎了姜金明的意料。

“是。”

驚蟄和慧平一起欠身,這才出來。

兩人在庫房待了一天,身上正是邋遢,趕忙回去清洗。

驚蟄被慧平先推了進去,等快手快腳地沖完出來,就看到屋外的慧平正在和人說話。

那高大的身影,叫驚蟄一看就笑起來。

雲奎背着個小包袱,正說着:“……不是什麽要緊的東西,你拿回去……”

是他買來的野蜂蜜。

驚蟄将半幹的頭發擰了擰,走到雲奎的身旁:“你去見過掌司了嗎?”

雲奎摸着後脖頸,爽朗地說道:“見了,然後被臭罵了一頓。”

慧平撲哧笑出聲來,搖了搖頭,将手裏的小瓶暫時先交給了驚蟄,然後趕緊進去沐浴,身上都是灰,他有些受不了了。

雲奎低頭,看着驚蟄把玩手裏的野蜂蜜小瓶,嘿嘿笑了聲,左右看了眼,靠近驚蟄說話。

“我見到她了。”

驚蟄挑眉,打量着雲奎的臉色。

他臉上的甜蜜,或許比驚蟄手裏拿着的這野蜂蜜還要粘稠,不由得,他道:“掌司之所以罵你,不會是因為這事吧?”

他都能看得出來雲奎的騷裏騷氣,姜金明又怎麽看不出來?

雲奎摸着剛剛挨打的胳膊,可憐地點了點頭。

驚蟄咳嗽了聲:“你多少收斂下。”

這麽風騷,是生怕有人不知道呢。

秋日後,時常有風,吹得人身體發涼。

驚蟄晨起時,已經多穿了幾件,沒想到還是少了。他揉了揉手腕,将默寫出來的書籍放到邊上。

這是最後一本。

這幾日,驚蟄旁的事情也沒做,就顧着默寫這個,趕了好幾日,總算将壞掉的那幾本給補上。

姜金明已經将丢失名冊這件事,告知了掌印太監,新的名冊正在制作,到時候才會再發。

“驚蟄,驚蟄……”

屋外有人叫他,驚蟄幾步繞過架子,匆匆走了出去。

就看到屋外好些人急匆匆地跑來跑去,手裏還提着水桶等東西。

“走水啦——”

吵鬧裏,還帶着幾個驚慌的叫聲。

“水桶呢,快點——”

“快快,再多來幾個人。”

“各宮……”

亂七八糟的叫聲,幾乎淹沒在熱浪裏。

門外叫驚蟄的,是世恩。

驚蟄跨步出來,“哪裏走水了?”

“永寧宮。”

驚蟄微頓,和世恩對視了一眼,居然是永寧宮?

來不及多想,就見世恩很突兀地,将驚蟄往屋內一推。

猝不及防之下,他差點摔倒。

世恩見他站住,索性将人給絆倒,這下可真是摔了個結實。

驚蟄:???

世恩大叫:“驚蟄摔倒了!”

然後,就把驚蟄拖到屋裏去,讓他好好“休息”,這才跟着去救火。

驚蟄:“……”

因着世恩那個大嗓門,結果直殿司許多人都知道驚蟄“摔傷”,路過他門口的時候,還常有人探頭進來看。

驚蟄:“……”

世恩多少是發現了什麽吧?是因為之前,他多次問過康滿的緣故?

不然何至于如此?

甚至不願他去永寧宮。

秋日幹燥,一點火星就容易引起災禍。

這一通滅火,直到傍晚,才堪堪止住。

這件事,将一直稱病不出的太後也驚動了。

她出面将康妃重新安置到了別的宮室,又讓人抓緊查出走水的原因,贊賞了一番救火的宮人。

一通做派下來,老辣熟練。

一下就将議論的氣勢給壓了下去。

康妃受驚,連着幾日都昏迷不醒,得虧是太醫院的禦醫妙手回春,幾番努力下,這才得以轉醒。

也不知道這世上是否存在着言靈。

前腳世恩不願意驚蟄去永寧宮,說他摔倒傷了腿,後腳他出門的時候,還真扭到了腿——為了拉住平地摔的世恩,倒是将自己給弄傷了。

第二日起來,這腳背沒昨天那麽可怕,不過也很難走路。

姜金明親自過來一趟,看完他的大胖腳,狠狠嘲諷了他一頓,就痛快讓他休息上十天半個月再說。

他就此成為整個直殿司最閑的人。

因為閑,來找他唠嗑的人,反倒比之前還多,很是讓他聽了許多八卦。

閑着也是閑着,驚蟄又在慢吞吞地做衣服。

是給容九做的。

驚蟄在這幾月間,零零碎碎也送了容九不少東西。

貴重上,自然是比不過容九,不過好歹是一片心意。

驚蟄看不出來容九到底喜不喜歡,不過,每次收走東西時,男人看起來心情應當是不錯的。

驚蟄将裁剪下來的布塊放到邊上,預備着晚點用,就見門外進來一個……

出乎意料的人。

是鑫盛。

驚蟄“咔嚓”一聲,剪斷手頭的線,“真是稀客。”

鑫盛本就不喜歡他,怎麽還會主動上門。

鑫盛走到桌邊坐下,看着驚蟄裁剪的動作:“你,就在這做着些女兒家家的事?”這語氣聽起來,帶着點別扭的膈應。

的确不會說話。

怨不得後來掌司不愛用他。

驚蟄漫不經心地想着:“女兒家能做,男子為何不能做?”

鑫盛冷冷地看他:“做這些東西,只會讓人跟女人一樣愁緒繁多,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

驚蟄神色古怪地打量着鑫盛,這人有病吧?

他道:“我想,我們本來,也已經不算是男人了。”他們是太監啊!

鑫盛面露怒色:“你!”

驚蟄淡淡地說道:“你要是只想說這些,那還是快點出去罷,免得髒了我的耳朵。”

鑫盛的言辭裏,讓驚蟄聽了很不喜歡。

鑫盛忍下心頭的老血,想起自己的目的,自覺是在忍氣吞聲:“你,是不是很會處理宮務來着?”

驚蟄穿針引線的動作微頓。

姜金明偶爾會将一些宮務交給驚蟄處理,可這并沒有擺在明面上。

若非時常盯着,是不可能知道。

驚蟄:“你想說什麽?”

“教我。”鑫盛道,“我在掌司身邊這麽久,他卻什麽都沒教。對你,态度卻不盡相同。掌司肯定栽培你許多。”

驚蟄納悶:“我憑什麽要教你?”

厚顏無恥的人許多,鑫盛是最醒目的一個。

鑫盛:“你教會了我,你我一起為掌司效力,這不是更好嗎?”

“你是打算自己滾,”驚蟄勾着唇,冷冷地看着鑫盛,“還是我讓你滾?”

鑫盛不喜歡驚蟄,對他沒有好臉色,那驚蟄又何必對他好聲好氣。

驚蟄看着溫和,那一瞬,卻莫名冷漠。

他看着鑫盛的眼神好似死物。

這凍得鑫盛飛快站起身來,幾步退到門邊。

他有一種奇怪的錯覺,再不退,怕就要被那銳利的鋒芒刺傷。

鑫盛的氣勢被壓了下去,一時間還愣了愣,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他臉上脹紅,惡狠狠地丢下一句話。

“你給我等着!”

他自認為這一次上門來,就已經夠給驚蟄面子。驚蟄這等虛僞的人,看到他這麽主動求問,居然也一點面子都不給。

到底誰說他寬厚的?

丢下這話,鑫盛轉身就往外走,你不仁我不義,就休要怪我了!

他在心裏發狠,卻冷不丁被另一雙更為幽冷的黑眸凍住。

那眼神掃來,只讓他瑟瑟發抖起來。

這人是誰?不是直殿司的人,卻為何會出現在這?

鑫盛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臉,卻立刻低下頭。

這幾乎是本能的反應。

他的心裏閃過無數個念頭,身體卻立刻避開到了邊上。

直到那個人,從他身邊走過,踏進了門裏。

“關門。”

鑫盛聽到他這麽說,身體比意識更快,擡手把門給關上了。

他沉默地對着關上的門。

……瘋了嗎?

為什麽那人說什麽,他就做什麽?

……而且怎麽覺得,剛才驚蟄看着他的眼神,和這個人這麽像?

他倆到底是什麽關系?

鑫盛惱怒起來,甚至想拍門将那人叫出來罵,可是手擡起來,又放下。

這重複了好幾次,到底沒敢打開門,低着頭匆匆跑了。

屋內,驚蟄也沉默了。

容九居然這麽自然地吩咐鑫盛做事,他還真的給他關上了門。

他搖了搖頭,一眼看到了容九手裏的藥包,這鼓鼓囊囊的東西,本該和男人身上的冷漠不太相配,卻莫名有種溫和的氣息。

可再溫和,看着那藥包,驚蟄都頭疼,只是普通的扭傷,他從前也有過。

休養些時日就好了。

容九将東西放在驚蟄懷裏,冷冷說道:“調養身體,必須吃。”

驚蟄低頭看着五六個藥包,終于露出了苦色,試圖據理力争:“這開藥的大夫,又沒見過我,怎麽知道,我這身體是怎麽回事,要不……”

“這些都是尋常的滋補藥,照常吃就好。”容九神色淡淡,在床邊坐下,擡手捏了捏驚蟄的傷腳。

驚蟄慘叫了聲,“疼疼,好痛。”

“沒摔斷腳,算你命大。”容九掃他一眼,“就只會将我的話當耳旁風。”

男人的聲音淡淡,語氣卻絕不是如此。那冷漠的聲音裏,的确帶着淡淡的煞氣。

不然,剛才也不會幾乎吓傻了鑫盛。

容九說過許多話,尋常這麽一問,驚蟄未必能立刻想起來。可眼下電光石火間,他的确想起來了。

——“任何因你活下來的人,我會親手扭斷他們的脖子。

——“你救一個,我就殺一個。”

驚蟄:“……這傷也算不得嚴重。”他下意識抓住容九的衣袖,多少是怕他真的要做些什麽。

……他就僅僅只是拉了拉,沒上升到救人的地步呀。

見容九沒說話,驚蟄又探了探身,輕聲說:“我身邊的朋友,也沒幾個,這樣的人不多。我也不是誰來,都會幫的。”

容九神情冷漠,是不多,但也足夠多。

多到讓人厭煩的地步。

驚蟄抱着藥包,蠕動了幾下,滾到容九的身邊,可憐兮兮地看着他,“我會吃藥,容九,你別氣了。”

容九斜睨他一眼:“你真的會聽話?”

驚蟄大力點頭。

男人淡漠的黑眸裏,倒映着小小的人影:“好,那吃完一次,會有人再送來。往後都得吃,不可忘。”

這如晴天霹靂,把驚蟄轟了個茫然。

“……我,這,還有啊?”

容九:“我何時滿意,何時才能停。”

驚蟄:“……”

好冷酷,好無情一人。

新的宮室內,康妃剛剛歇下。

她将養了十來日,這夜間驚魇,才算是好了些。

許多人都覺得,康妃這一次倒黴透頂。這天高物燥,秋日多火的事,還真真發生在她的身上。

這位主子性情柔弱,不管是哪個宮妃,都能爬到她的頭上,盡管是妃位,可有些時候,卻是連嫔位都不如。不過,她手下,卻是有幾個能幹的宮人,從不叫永寧宮在外受欺負。這一次永寧宮遭災,也得益于這些人手腳麻利,這才很快将康妃一行人安置好。

殿內彌漫着淡淡的藥味。

守夜的宮人剛跺了跺腳驅散困意,就猛地站直了,而後又欠身。

康滿悄無聲息地從他們跟前過,一個兩個都屏住呼吸,不敢懈怠。

康滿初到永寧宮時,名字本來是要避諱尊者,不該再用康字。

不過康妃仁善,并不在乎這個,并未讓他改了。

于是康滿還是康滿,性情,也是一絲一毫都沒有改變。

巡邏完後,康滿确定無事,這才又回到自己住處。在地上,已然跪着好幾個宮人,有的是太監,也有的,是宮女。

他們聽到屋外傳來的腳步聲,一個兩個臉上都露出驚恐的神情,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康滿緩步從他們身邊走過,在屋裏前頭的椅子坐下,淡淡地說道:“想好要怎麽說了嗎?”

“小的,并未洩露……”

“一直都是照着爺爺往日的吩咐做事,不敢怠慢。”

“……從來都沒有背叛過您……”

“冤枉,這真的是冤枉……”

“冤枉?”康滿聽着他們的七嘴八舌,笑了起來。只是這笑,看着是獰笑,“咱家冤枉了你們?”

一時間,整個屋子都安靜下來,好像剛剛的吵鬧是幻覺,所有人都不敢再給自己辯解。

康滿:“好,是冤枉,那爾等說說,近些時候……”他的聲音壓低了幾分,“咱家做事,為何處處不順,總有人提前一步,将咱家的布局打亂。”

他的眼神如同銳利的鷹眼,掃射着每一個人。

“不是你們,那又會是誰呢?”

康滿越是溫和,底下的人就越是哆嗦,那是怕到了極致。

可他們也知道,康滿到底為何生氣。

自打永寧宮走水後,不管康滿想做什麽,總會莫名其妙辦不成,原本照計劃進行,只會順利,卻時常陰溝裏翻船。

就在康滿大發雷霆的時候,屋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而後,有人站在門口,聲音不高不低地說道:“康滿,康妃娘娘想見你。”

康滿立刻止住了話頭,狠狠瞪了眼地上這群人,這才又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襟走了出去。

待康滿離開後,地上這些人才大口大口喘氣,像是逃出了升天。

“……到底是哪個,背叛了公公,還不如快些招了,免得禍害我等。”

有個細細的女聲說道。

“就是,我不想再面對公公的怒火了。”

“到底是誰……”

細細碎碎的話,接連響起。

底下這些人,互相怒視着彼此,卻又都帶着畏懼。

行知與行和兩人靠在一起,都低着頭不說話。他們既不參與這些無用的對話,面色也蒼白得很。

他倆比起其他人,更知道康滿暴躁的原因。

……這兩日,慎刑司,在挖康滿的過去。

可康滿,這一步步走來,可全都是血印。

根本經不起挖掘。

那群人才是真正的禿鹫。

康滿曾經和他們打過交道,如非必要,他不想再和他們有任何的接觸。

這才是康滿暴怒的原因。

主殿內,燃着淡淡的清香,有些好聞,吸進肺腑,會叫人有些困頓。

這是特制的安神香。

康妃夜裏容易驚醒,這安神香,就是為了安撫她過于羸弱的精神,這才會每夜都點着。

康滿悄無聲息地穿過外側,繞過屏風後,跪倒在了柔軟的床榻前,輕聲細語地說道:“娘娘,奴婢來了。”

一雙柔弱無力的手,從床帳內伸了過來,康滿連忙雙手扶着,很是小心。

“康滿,咳咳……”康妃咳嗽了兩聲,慢慢地說道,“你瞧,這月亮,是不是很漂亮?”

今夜無月,又在殿中,怎麽能看到月亮?

康滿并沒有覺得康妃的話很奇怪,反倒是跟着笑了起來:“娘娘說得是,這月亮,的确非常漂亮。”

比起京城更美,更大的月亮,是在家鄉的前一夜,擡頭看到的月亮。

康妃笑了笑,将手收了回去。

她從床上坐起身來,眺望着窗外,低聲說了一句話。這聽起來,有幾分不像是官話。

倒是有幾分塞外的感覺。

康滿好似沒聽到,繼續跪在床邊。

宮外,沉家。

原本已經睡下的沉子坤披了件外衫起來,獨自走到了書房。

茅子世正癱坐在一張椅子上,任由着管家給他上藥。

書房內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血氣,随着管家的包紮,又染上了奇怪的清香,那是金瘡藥的氣息。

沉子坤家裏,放着的藥物,那都是最好的。

宮內宗元信出手,能不好嗎?

就算茅子世也有着不少好藥,可有些還是比不上沉子坤這裏的庫存,在他負傷的時候,他總會往沉府跑。

沉子坤都快忘記,這是第幾次看到茅子世負傷,偷偷爬牆來沉府。

茅子世第一次爬牆的時候,正好撞見沉子坤夜半在賞月,結果牆頭好大一個黑影翻過來,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

沉子坤沉默地看着滿身是血的小師弟笑嘻嘻地擡起頭,“诶,沉大人,快拉我一把,我這手好痛。”

那一刻,持身端正,性情沉穩的沉子坤卻是在想,父親何以在最後,收了茅子世這麽個混世魔王?

這性子,和父親,可完全不像。

想歸想,可沉子坤還是拉了茅子世起來,又親自給他上藥。

後來次數多了,沉府的人也習慣了。

要是巡邏的時候,再發現個血人,莫要慌張,先看看是不是茅子世。這要是,就先把醫官拉來,再去通知沉子坤。

不過,這一回,沉子坤的傷勢看着不算嚴重,只是在胳膊上劃拉開兩道傷口,看着有點深,不過也只是皮外傷。

這種傷勢,在茅子世的身上,已經算是小事。管家也能夠忽略那血氣,快手快腳給他包紮好。

茅子世動了動胳膊,笑嘻嘻地說道:“劉管家,你這手藝,可真是越來越好了。”

劉管家無奈苦笑:“小先生,這可都是在你身上磨砺出來的。”

茅子世是老院長的弟子,府上的人,時常稱呼他為先生,因為歲數最小,所以又加上個“小”字,聽到茅子世總是耷拉着臉。

“我都什麽歲數了,還總是叫我小先生。”茅子世不死心地說,“就叫我先生不成嗎?”

沉子坤淡淡:“只要你一日還往這跑,你就還只能是小先生。”

一聽這話,茅子世選擇閉嘴。

他可不舍得沉叔這裏的好藥,景元帝那人悶騷得很,看着不喜歡沉子坤,可是這屋裏的好藥,可全都是上等出品。

就這玩意,茅子世想要,那還沒有呢!

他可不得多蹭點?

劉管家退下後,沉子坤走到茅子世的身邊坐下,打量着他胳膊上的傷勢,淡聲說道:“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麽?”

茅子世笑着說道:“去鴻胪寺走了一趟,這些外族人,真是會藏,好幾個身手可不錯。”

鴻胪寺這些人,看着雖然安分,這可都是因着外面護衛的震懾。要不是有這重重的戒備,他們早就心思亂動。

不過,景元帝特特将他們放在鴻胪寺,也不只是為了讓他們“安分守己”。

試探,觀察。

就如同在觀察着一群螞蟻,饒有趣味地注視着他們争鬥。

茅子世隐約猜得到景元帝的想法,卻也只能說是瘋子。

尋常人,誰敢拿這樣的事來試探?

要是一個不小心,翻了車,這可不是什麽小事。

不過,這一回去鴻胪寺,茅子世卻是知道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在來沉家前,茅子世已經将消息傳了出去。

眼下乾明宮,應該收到了消息,只待明日皇帝陛下醒來。

他們都知道景元帝的怪癖,如非必要,誰都不敢在這時候驚擾。

沉子坤的臉色微沉,“輕舉妄動。”

他知道鴻胪寺那批人,是有着用處,可茅子世這試探,多少是打草驚蛇。

茅子世哎呀了聲,跟團爛泥似地軟在椅子裏,“沉叔,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帝陛下那人,霸道得很。很多事情根本不在乎,灑脫得很,結果事态的發展,卻偏是要全盤掌控,你說說,怎麽會有他那樣稀奇古怪的人?”

分明什麽都不顧忌,什麽都不在乎,總給人一種随時都有可能一把火燒個幹淨的狠辣脾氣,卻什麽都要掌握在手裏。

這壓榨只是他們這些可憐蟲。

茅子世被景元帝壓榨,每次能吐槽的人,也就只有沉子坤。

沉子坤:“他,是年少所致。”他的聲音,有些輕飄飄,仿佛陷入了回憶裏。

其實在景元帝七歲前,沉子坤很少能見到他,寥寥幾次,還都是在慈聖太後的生辰宴上。

盡管那會,先帝和慈聖太後的感情已經鬧崩,可是每年生辰宴上,慈聖太後還總是能保持着精神頭,少有發作。

怕刺激到慈聖太後,九皇子的位置,總是被安排到最偏遠。

沉子坤看過他獨身一人,沉默吃食的模樣,也偶有看到他,對着近侍無奈地笑了笑。

歲數雖小,卻非常得體。

是個有點沉默寡言,卻還是很溫和的孩子。

到底又是怎麽一步步,成為現在的模樣?

從前能掌控的東西實在太少太少,以至于到了今時今日,那暴漲的控制欲,卻是可怕到了驚人,如同兩個暴烈的極端。

茅子世還是沒忍住:“沉叔,我實在是納悶,你說,你那妹妹,到底是怎麽想的?”

這話他說起來,或許有些大逆不道。

他說的,可是一國的皇後。

是慈聖太後,是景元帝的生母。

可他又是老院長的弟子。

掄起輩分,他和慈聖太後,竟和她是一個輩分。

之所以稱呼沉子坤為沉叔,不過是茅子世敬重他,不然,他是可以光明正大稱呼沉子坤的表字。

正因為如此,沉子坤聽他提起,也只是無奈地露出苦笑。

“她待感情,非常純粹。”沉子坤很少說起過去的事,一時間,還有點恍惚,“因為純粹,所以容不得半點背叛。”

先帝給過她希望,又狠狠摔碎了她。

“陛下,是她所生,雖然看着不像,可實際上,在這點上,或許和她,也有幾分相似。”

沉子坤看向茅子世,聲音裏帶着幾分古怪的沉悶。

“你先前說,陛下或許有了……倘若這是真的,切記慎之再慎之。”

倘若一朝出事,景元帝只會比慈聖太後更加瘋狂。

茅子世的臉色古怪了起來,沉叔不知道景元帝喜歡的是誰,他還能不知道嗎?

那不僅是個男的,身份還尤為特殊。

這能鬧出什麽問題?

不過,正是因為他們的身份差距,茅子世也覺得危險。

驚蟄這樣的小人物,輕易不被人發現,可要是被發現了,驚蟄根本沒有自我保護的能力,對比起景元帝,亦或者太後,想要捏死他,就如同掐死一只昆蟲。

他不明白,景元帝為何一直都任由着驚蟄無知無覺地活着,既不讓他知道“容九”的身份,也沒有将他調到身邊。

是玩得太高興了,還是根本就沒打算長久?

可……

這又不太對。

要真的只當做戲耍,又怎可能維持住這麽久的興趣?

依着景元帝的本性,從前被他感興趣的東西,不論是人,還是東西,都會被他毀得徹底,哪有可能長長久久地活着?

驚蟄還是頭一個,安安穩穩活到了現在,甚至,還尤其特殊的存在。

茅子世不由得開始琢磨起沉子坤說的話,好像也有那麽點參考。

不過……

他記得,驚蟄的身邊,早就跟着人罷?景元帝那樣的脾氣,怎麽可能不留後手。

驚蟄這腳,養了好些天。

傷筋動骨一百天,他沒那麽嚴重,但也很難下床走動。

因着腳傷的緣故,明雨和雲奎,都曾先後來探望過他。

明雨匆匆來,匆匆走,沒有多留。

這些時日,禦膳房雖然被盯得緊,可對他們反倒是一樁好事,條條道道都有人看着,想要栽贓誣陷也更難了。

他不能在外逗留太久,免得給驚蟄惹來更多的關注。

明雨前腳剛走,後腳雲奎就來了。

他順便帶來了鄭洪和胡立的慰問,以及更大一瓶野蜂蜜。

驚蟄先前那一小瓶,還沒吃完呢。

雲奎大大咧咧地坐在床邊,打量了一圈,見四下無人,這才低聲說:“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

驚蟄:“為何這麽說?”

雲奎看着驚蟄神情淡定,好像根本沒這回事,這才放了點心,輕聲說道:“你知道雜買務的消息總是最靈通,近來,似乎是有人在找一個……”他将驚蟄從頭看到腳,而後才說,“像你這樣的小太監。”

探聽消息的人非常謹慎,而且,也不過是随口問起,并不是多麽正經的态度,尋常人根本不會記挂得住。

可偏偏鄭洪最是謹慎。

他暗裏查了那人的身份,再一核對,只覺得奇怪。永寧宮的人,為什麽要找疑似驚蟄的人?

如果不是因為他抽不開身,這一次他必定要親自過來詢問,只是礙于沒法走動,這才拖了雲奎來問。

驚蟄沉默,然後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臉:“……可能是因為,我将永寧宮的人給打了。”

雲奎瞪大了眼,一巴掌拍在驚蟄的胳膊上,“這樣的好事,怎麽不帶上我?”

驚蟄:“事出有因,是意外……”

他捂着自己的胳膊,嘶了一聲,這一巴掌可快把他拍出淤青來了。

“那是誤會?”

驚蟄默,那可不能。

“不是誤會。”

再來一次,驚蟄還是會揍他。

而且只會比這一次更厲害,就朝着他的臉揍。

雲奎啧啧稱奇,搓着手,低聲說着:“這就有點難辦了,這人都查到這邊來,看着是想把你找出來洩氣。真忒是小肚雞腸,不然找個機會,再套他麻袋。”

不過,比較奇怪的是,這些打聽,多是在永寧宮火起前。

自打走水後,就再沒有之前的動靜。

好像一日之間,所有的蠢蠢欲動都蟄伏了下來。

是被走水的事絆住了手腳,還是別的緣由?

驚蟄沒忍住笑了:“再套他麻袋倒是痛快,可是解決不了問題。”

雲奎一琢磨也是。

沒有成日防賊的道理,就算有人遮掩,可這宮裏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是一個不小心撞見,可就難收場了。

驚蟄平靜地說道:“你回去同鄭洪說,這事不要去管,免得惹禍上身。那人,不是好惹的性。”

驚蟄沒說大太監是誰,反正只要是永寧宮的,一起戒備了就是。

繞道走最好,免得惹上麻煩。

驚蟄想的倒是好好的,可是雲奎要走的時候,眼睛一瞄,飄到了窗外走來的兩個人。他心思一動想起了什麽,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我一定會給你想出法子的!”

這聲音之大,屋裏內外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驚蟄正迷惑,看着雲奎旋風般跑出去的身影,剛要收回來,卻正正對上世恩和谷生。

他們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回來的慧平,幾個人的視線悠悠的落在他身上,帶着說不出的意味。

砰——

驚蟄的左邊,被谷生好奇地勾搭住,“驚蟄,雲奎剛才和你說什麽呢?”

世恩壓在他的右胳膊上,語氣幽幽:“是的呢,我也想知道知道,慧平,你清楚是怎麽回事嗎?”

驚蟄被壓在床上,都快喘不過氣來,掙紮了好幾次都沒能爬起來,最後只能舉手投降。

他這倒黴的腳哦,讓他連跑都跑不掉,生生被拉着,活似個被翻過來的烏龜,只能任人宰割。

……雲奎,你小子,給我等着!

驚蟄懶得爬起來了,就趴在床上說話。

聽完來龍去脈,世恩狠狠拍了自己的大腿。

“是不是康滿那個混球?”

別人還能瞞得過,可世恩是知道許多內情,一聽驚蟄這麽說,立刻就知道是誰。他在心裏誇自己機智,之前就沒讓驚蟄去永寧宮,果然是做對了!

驚蟄點頭:“的确是他。”

世恩眯起眼,緊盯着驚蟄不放。

“你怎麽看着還這麽淡定?你有了主意,是什麽主意?”

其餘兩人也盯着驚蟄瞧,尤其是慧平。

驚蟄慢吞吞地說道:“康滿一路走來,順風順水,只要阻攔在他面前的人,多會出意外。”

死了的人有之,可不是所有人的人,都死了。

要是康滿真的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那他現在,可不能只是個永寧宮的大太監,最起碼,也得爬到乾明宮去吧?

谷生挑眉:“難道,你去找了那些人?”

只有當事人,才最是清楚。

慧平不解:“可你要怎麽讓他們相信你?你去找他們,也容易暴露自己。或許這裏面有些人,被吓破膽了後,也成了康滿的傀儡呢?”

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例子。

分明是被欺壓的可憐人,可在時間推移下,卻反倒成為了加害者的伥鬼。

驚蟄笑了起來。

“不是我去。”

“不是你去,那會是誰?”

其他幾人詫異。

驚蟄先前不想将這件事告訴他們,就是因為這其中蘊含着危險。既是危險,驚蟄從來都是寧願自己去,也不會禍害他人。

在這個節骨眼上,又怎麽會冒出一個其他人呢?

驚蟄撓了撓臉:“我讓容九幫我查的。”

在容九鎮壓了他,讓他不得不屈服于淫威下,答應往後都要按時吃藥後,驚蟄又腆着臉,讓他幫忙查一查康滿的經歷。

永寧宮走水,這無疑是件非常奇怪的事。

當時,容九聽完他的請求後,并沒有立刻答應他,反倒是看了他幾眼,慢條斯理地說道:“你要是不認得我,遇上這樣的事,該如何做?”

驚蟄自然地說道:“那我不會遇到這樣的事。”

容九揚眉,銳利的目光停留在驚蟄的身上,聽他繼續說着。

“我可能還是會離開北房,然後,繼續努力活着,直到有一天不想活了,我可能會想方設法捅黃慶天一刀。”

驚蟄說到這裏的時候,人都笑了。

“當然,也可能什麽都不會發生,我就這麽一直活下去。”

驚蟄說起從前,說起過往,語氣淡淡,少有激動的神色。可容九知道,在驚蟄的心裏,有一把燃燒着的火。

它無時無刻在燃燒着。

為他的家人,為他的朋友。

容九擡手,抓住驚蟄的衣襟,将人拉過來,直到他們四眼對視。

容九牢牢把持着驚蟄,慢條斯理地說道:“康滿的事情,我會去查。你不必輕舉妄動,不管是你,還是你那群,朋友。”

驚蟄總有種,容九在說出最後兩個字時,是帶着濃重的厭惡感。

他原本就被容九拽着,此刻更低下頭去,直到他們鼻尖的呼吸都交融在一處。

驚蟄緩緩說道:“你是不是……你,對他們很有敵意?”

容九冷漠地看他:“任何占據你關注的人,都叫人厭惡。不論是你的朋友,亦或是……”他頓了頓,到底沒将最後兩個字說出來。

呵,家人。

容九黑沉的眼裏,翻湧着極端的情緒,若隐若現的殺意剛剛顯露,就被一雙摸上來的手給揉去大半。

驚蟄捏着容九的臉,苦惱地嘆了口氣,“我這輩子可能都不再需要吃醋了。”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男人。

“光是在你身上聞到的,就已經酸得叫人受不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

這件事,容九插手了。

“要是這樣,那還容易些。”

世恩一聽,這事還有容九插手,多少是放心了些。

驚蟄咂摸了下,其實他倒也還有別的主意,就是危險了許多。

可容九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那天離開的時候,他掐住驚蟄的臉,讓他安分守己,不要輕舉妄動,不然就把他的小狗頭給擰下來。

驚蟄很困惑,為什麽是小狗頭?

他摸摸自己的腦袋,長得那叫一個端正,哪裏很狗了?

驚蟄嘀嘀咕咕,而且危險怎麽了?

從來都是危險找上他,他主動找找危險,那也,還算正常吧?

到底只敢偷偷這麽想,驚蟄揉了把臉,還是放棄了。

不敢撩撥老虎須。

自打容九答應後,驚蟄陸陸續續就會收到許多關于康滿過去的詳情,這其中,不止有他的算計,也有着他謀害人的名單。

驚蟄看着那張滿滿當當的名單,多少驚了呆。

雖然知道康滿不是個好東西,可也太不是個東西了。

不過,在這其中,最讓驚蟄吃驚的,反倒是丁鵬。

這個已經死了的丁鵬,在做運轉司的管事前,他居然也是永寧宮的人。

這高度的重合性,讓他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了永寧宮的康妃身上。

康妃在宮裏,一直是個不起眼的角色。

雖然她是最早入宮的,可是不管是在宮裏的地位,還是她的脾氣,都非常不出挑。

德妃偶爾會會稍加看顧她,但也是因為她過分柔順的脾氣,當初就連在偏殿的劉才人都能騎在她頭上,就更別說其他人。

就是因為康妃太過沒有存在感,所以就算驚蟄幾次留意到永寧宮的異樣,卻根本沒有往她身上想,可如果一再都和永寧宮有關,那是否也意味着,這和康妃有關?

這只是驚蟄的猜測,不過容九應當已經留意到了。

等他終于把一幹擔心的朋友送走,躺在床上的時候,慧平也懶洋洋地躺在自個兒床上。

屋內的燈,都熄滅了。

靜悄悄,兩人沒有說話,可都知道對方還沒有睡着。

“慧平,你是不是還有話說?”

驚蟄翻了個身,在黑暗裏看着對床,他剛才就隐隐感覺,慧平好像有話要說,只是到了衆人離去,這話還是憋在喉嚨裏,沒能說出來。

慧平微愣,沒想到驚蟄這麽敏銳。可一想到是他,又覺得不奇怪。

慧平那頭,傳來窸窣的聲音,帶着一點試探,和猶豫的語氣響起來,“驚蟄,容九在做的事,對你危險嗎?”

“這事并未暴露我,怎會危險?”驚蟄笑着說道,“要是查出罪證,直接就扭送慎刑司,挨不着我。”

慧平遲疑了些,過了會,才又道:“你對容九,似乎,又更為信任了些。”

驚蟄微訝,在床上扭來扭去,“……為何這麽說?”難道他外在的情緒,已經這麽明顯,現在不只是明雨,就連慧平也看得這麽清楚嗎?

慧平慢慢地說道:“我其實是,猜的。之前,不管你來此後,遇到多少事,你多是靠着自己解決,很少提及過容九。”

驚蟄不太喜歡求助其他人。

不管遇到了什麽事兒,只要能自己處理,就從無二話。有些時候,還是事情發生過了,結果出來了,他們才知道,原來在驚蟄的身上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就好比黃家的事。

如果不是乾明宮的賞賜下來,他們怕是一輩子都不知道,驚蟄的身上有這樣的隐情。

他習慣于此。

除了和明雨走動比較密切外,多數時候,哪怕身邊朋友不少,看着還是有點孤寂。

驚蟄沉默,開始思索近來的事。

從前,他很少和容九說起自己的麻煩。

可近來,他會主動開口,向容九問起一些困惑的事,如當初上虞苑的使臣事件,也會請他幫忙做些事,如這一回查康滿。

……是在按下了容九的“殺字訣”後的,更為正常的查探。

這對容九來說,是輕而易舉。

可要驚蟄開口,卻是難事。他很難去請求別人做什麽,除了明雨。

而現在,他好像對容九的态度,更有不同。

驚蟄聽了慧平的話,忍不住眨了眨眼,陷入沉思。

是因為……他越來越對容九放下戒心,越發信任他的緣故?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依賴他人,是一件極其愚蠢的事。

這會讓人變得軟弱無力。

……哈,不知不覺,他已經開始在做蠢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驚蟄:依賴他人,是一件蠢事。

容九猶覺不夠:果然該殺了明雨,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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