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容九的唇過薄,抿着時,有種淩冽的寒意。從這張漂亮的嘴巴裏吐出來的話,更是帶着陰郁的鋒利,刺得人心悸。

他是一頭美麗,危險的獸。

潛藏在昳麗外表下,濃稠的惡意幾乎撲面而來,驚蟄也學着他抿緊了唇,一種奇異的感覺古怪地爬遍了身體。

這讓驚蟄下意識,變得更加慎重。

“為何不回答?”

容九的聲音優美,動聽,帶着微卷的韻感,驚蟄很喜歡聽他說話時,舌頭在口腔裏彈動的音節。那種微妙的音律,輕輕敲擊在耳邊,總會叫他不由自主地紅了臉。

這是一種無法壓制的本能反應,哪怕那話本身,就帶着怪異殘忍的語氣。

他忘記回答容九的話。

男人的眼底幽深濃黑,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龐邊上,少許碎發因着剛才的摩擦,不可避免落下……那畫面很美,輕而易舉地抓住了他的全部。

他甚至都沒有覺察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美麗是一種可怕的利器,漂亮的外表柔和了內裏的淩厲殘酷,就像是包裹着甜蜜毒藥的利刃,輕巧地紮穿獵物的心口。

……直到冰涼的手指摸上驚蟄的臉,男人低頭吻住他。

綿長的吐息在唇間過度,這個吻,輕柔得不像是容九的喜好。

他更偏于掠奪,掌控,甚至,是帶着點粗暴,混雜着血氣的吻。

驚蟄略有緊張地抓住容九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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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容九冷淡的聲音裏,似是帶着聲嘆,“張開嘴。”

驚蟄順從着容九的意思,下意識張開了嘴,舌頭靈活地擦過他的上颚,敏感得他哆嗦了下。

手指緊張地松開,再抓緊,把容九胳膊,肩膀的衣裳都抓住了皺褶。

直到驚蟄頭重腳輕,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剛才看着容九屏住了呼吸,連他的話都沒回答。

有點呆耶。

……不不不,這不能怪他。

容九的美麗帶着危險的鋒芒,有時只是多看他幾眼,都輕易會被刺傷,卻偏偏無比誘惑。

正如剛才那句問話,是如此不懷好意。

卻也輕易帶着豔麗的美。

容九并不忌憚在他面前,露出殘忍的一面。可這也帶來某種令人不快的驚悚,就栖息在驚蟄的脊背。

不明顯,卻總在某個時刻,提醒着驚蟄——掉以輕心,是壞毛病。

驚蟄摸了摸容九的頭發,聲音帶着幾分軟綿綿:“……我不能為你做決定。”總算,他才想起,要給予這遲來的答複。

抓着那碎發,白色,與黑色,将手指的白皙,襯得有些透明。

驚蟄緩慢,沙啞地說下去,“只是……不要再用這樣的事情,來刺探我。”

這話多少是需要鼓起勇氣,因着剛才的容九看着,實在太不對勁。

驚蟄并不傻,容九所問的事,必定與他有關。

那種寒毛聳立,害得雞皮疙瘩遍身都是。

不過在剛才接吻後,容九的心情,好似又好了一點。

真奇妙。

驚蟄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某種程度上,他是這麽輕易就能掌控着容九的情緒。

這麽個寡言冷酷的男人,至少此刻,的确待他真心。

他能聽到那微微加快的心跳聲,與驚蟄自己的心聲幾乎相融。

語言,肢體,或許能騙人。

可這細微的身體反應,卻是另外一種沉默,坦率的語言。

“如果你更直接來問我,我才能更坦誠地回答你。”

驚蟄擡起頭,看着男人蒼白冷漠的側臉。

他的每一句話,都非常輕緩,不帶任何的情緒,他并沒有為此生氣,只是覺得,容九和他的溝通上,或許再做些改進就好了。

容九:“我不會問你。”

驚蟄挑眉,這是一個他從未想象到的回答。

“你不會問我,你剛才不就……你的意思是,你不會将真正的問題抛出來問我。”驚蟄下意識說了半句話,忽而意識到容九的意思,忍不住翻了白眼,“你真狡詐。”

“對你,還不到萬分之一。”

容九擡手,扯下驚蟄的冠帽。

“你別亂動,我的頭發……我待會還得回去直殿司呢。”

驚蟄這下真的有點生氣,清亮漆黑的眼睛瞪了眼男人,自顧自地挽着頭發。

他覺得自己披頭散發,就像是個傻瓜。

容九的手指穿插在驚蟄的發間,淡淡的香味彌漫着,是那發油的味道。

蒼白的手指抓起一縷頭發,纏繞在指間。

如同一道無形的束縛。

容九低着頭,将發尾拉到唇邊。

他吻着驚蟄的發尾,垂下的眉眼冷漠,森長的睫毛落下暗影。與其冷硬的氣勢截然相反,那動作無比輕柔,沒有半分的顫動。

驚蟄怔愣着,被這個畫面無聲地沖擊着,竟是連動作都停下,一種怪異的觸感在身體裏亂竄,無聲無息的欲望滋長,一瞬間,莫名的沖動淹沒了他的理智,他拽住容九的衣襟。

力氣之大,倒是将全不防備的男人,扯得一個踉跄。

這對容九來說,幾乎不可能。

只是他不抵抗。

就這麽順從着驚蟄的力道,被溫暖所覆沒。

驚蟄生澀地吻着容九的唇角。

容九的唇角微微上揚,“這可不叫吻。”

在皮膚接觸的暖意裏,驚蟄的呼吸,也變得有幾分急促。

“總不能什麽,都只做你喜歡的事。”

驚蟄後退一小步,卻被腰間突然出現的胳膊吓了一跳。男人像是不願意他離開,他退一步,容九就跟着往前進一步。

“為何不能?”容九的聲音,帶着幾分難以覺察的笑,“沒有多少人能違抗我。”

當然,也還是有的。

只是敢于違抗的人,多是已經死了。

驚蟄不知容九在想什麽可怕的事,他有些慌亂地抿着嘴,只有這樣,才不将那奇怪的羞澀流露出來。

他們分明有過更激烈的接觸,可是剛才輕輕貼着,這轉瞬的暖意,卻讓驚蟄感到恍惚。

當然,當然,容九的話,哪怕是恍神的他,多少還是聽了進去,自然,也就有了反駁。

“你的下屬怕你是理所當然,可我不是你的手下,我不想怕你呀。”

驚蟄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畢竟他的心神,還陷在剛才軟綿的感覺裏。

他藏在袖子裏的手狠狠地掐着指間,唯獨這樣,才能在迷離的暧昧裏,抓住一點點清明。

他胡亂地想着剛才的交談,他們在說什麽來着……啊,是在說容九狡詐。

驚蟄:“什麽都不與我說,卻來問我的意見。難道就不怕,我給出來的,是完全不能用的看法?”

容九:“只要你想,就沒有做不到的事。”他說得随意,手裏還抓着驚蟄那一縷頭發在把玩。

驚蟄的頭發,比從前變得黑了些。

摸着,也很是絲滑。

那種毛毛躁躁的感覺消失了許多,這或許,也和驚蟄近些時候吃的藥有關。

那些苦澀的藥汁,吃下去并不容易。可驚蟄在堅持下去後,也能感覺到身體日漸的變化。

他入宮時,年紀還小。

就算有陳安的庇護,可明面上,也不能太過照顧。該做的事情,該有的處罰,一樣都沒少。小小年紀,就做了不少苦活,這身體自然落下虧空。

再加上,陳安生怕驚蟄被人發現端倪,送來壓制身體生長的藥丸,也帶着過于陰寒的藥性。

這些,全都堆積在身體內。

年輕的時候,這并不是什麽嚴重的事。就算染病,也能很快好全。可要是上了年紀,這些虧空,總會在該爆發的時候,将該受的罪都找回來。

“我沒有那麽多想做的事情。”驚蟄的聲音很輕,帶着幾分飄忽,“容九,我可不是貪心的人。”

“你可以是。”

驚蟄忍不住笑,冷漠的人,卻在這種無關的小事上糾纏,這讓他覺得,容九有幾分無端的可愛。

驚蟄:“我只願我身邊的人,都能平安順遂,無病無災。”

他踮起腳,抱住容九的脖子。

兩人身高還是有點差距,這總讓驚蟄偷偷羨慕男人的身材。

“你要好好看病,好好吃藥,好好活着。”驚蟄笑了起來,“能一直陪着我,那就更好了。”

容九總是冷冰冰的,在這冬日,皮膚就越發冷了。

驚蟄總覺得自己在抱着什麽巨大的冰塊,身體不自覺抖了兩下,男人的臂膀環過驚蟄的腰,抱住他,任由着他踩在自己的靴子上,冷冷淡淡地說道:“狡詐的人,是你才對。”

驚蟄挑眉:“這可是污蔑。”

兩人靠得好近,就連呼吸,聲音,都宛如交換。

“人命脆弱,如琉璃瓦片,輕易摔碎,半點不留。你渴望平安順遂的,又何止是一人,一命?”容九優美的聲音,在驚蟄的耳邊低低響起,“驚蟄,這還不夠貪心嗎?”

要那浮萍,要那夏蟲,一直安穩無憂,又怎不算是貪婪?

驚蟄低低笑道:“倘若這也是貪心,那我貪了又如何?”

這世上沒有掉餡餅的事,驚蟄也不期待。

無需好運,厄運莫來。

一直如此就好。

如此近的距離,容九幾乎能夠聞到驚蟄身上充沛的生機,鮮活的暖意從接觸的皮膚湧來,如同一塊珍貴的暖玉。

連說出來的話,也帶着柔軟,溫暖的天真爛漫。

容九總是這麽想。

只有最天真柔軟的人,才會覺得,不借用權勢,財富,地位,就能擁有平安順遂的生活。在這肮髒,腐朽的皇宮裏,是更不可能。

不踩着他人的屍骨,鮮血,如何能擁有平靜的生活?

這聽起來,甚至有幾分可笑。

容九曾經數過,人的身上一共有多少根骨頭。自然,那是靠着鋒利的刀,與血腥的拆卸,只因為他覺得有趣。

所以,他也知道,人的身上哪一處地方,能輕易致人死命。甚至無需出手,只需要一次小小的意外。

比如,一次倒黴的崴腳,就可以摔碎後腦。

正如月餘之前的驚蟄。

瞧,容九不認為自己派人監視驚蟄有何錯。

沒有這般,如何能夠讓這只脆弱的驚蟄活下來?

他脆弱得就像是冬日最輕薄的雪片,落在屋檐,輕易就能融化了去。

可他非但不知自己的脆弱,反倒是一次又一次地将安危熟視無睹。

因為他“有情有義”,因為他在乎那些浮萍。

有情有義。

容九念着這幾個字,如同在咀嚼寧宏儒的血肉,哈哈,有情有義!

有那麽一瞬,容九的眼眸變得愈發幽暗。他的情緒,輕易就能從一個極端,滑落到另外一個極致,某種可怕的聲音在破碎,崩裂,如同岌岌可危的理智。

那種跳躍,輕易将氣氛變得森冷起來。

驚蟄該覺得奇怪。

他本該如此。

再是心态平和的人,多也是受不了這種喜怒無常的脾氣。

容九看起來是那麽沉默陰郁,他陰冷地轉頭,越過驚蟄的肩膀看向遠處。這一次,驚蟄緊随着他的動作看去,身後卻是空無一人。

“容九,你在看什麽?”

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這麽淡定。

有那麽一瞬,容九卻想要打碎這種雲淡風輕,他更想看到驚蟄與他一起堕落到無邊的黑暗,變得痛苦,絕望,憤怒,種種勃發的欲望與暴戾,都蛻變成最根本的本能,讓沖動徹底釋放出來。

他想要撕碎,毀掉,扒開驚蟄外表那層冷靜自持的皮囊,讓一切都被迫赤裸,在日光下無所謂遁形。

那種如影随形的晦澀,如同陰影,蔓延到了每一處。

容九擡手按在驚蟄的腦袋上,平淡地說道:“什麽也沒有。”

驚蟄微動,想要回頭。

可按住腦袋的力道卻是微微加重,可想而知,容九并不想他看他。

驚蟄沉默了一會,緩聲說道:“容九,你在想什麽?”

容九不願意他回頭,是不想他看到某些……不該看到的表情?

他不自覺地抱住胳膊,仿佛還能感覺到冰涼的氣息停留在其上。

那是什麽樣的表情?

驚蟄想,很可怕嗎?

容九冷淡地說道:“想殺人。”

……好吧,可能是真的很可怕。

盡管容九什麽都沒有說,可驚蟄就是無端覺得,容九這莫名其妙的暴躁,與他有關。

是因為剛才他說的話?

可驚蟄也不覺得自己的話很可笑。

“希望”之所以是希望,就是因為它難以達成。他自該知道,在宮中,想要平安順遂,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些地位尊貴的宮妃,眨眼間也就出了事,沒了命。

更別說他們這些做宮人的。

命,怕是這宮裏內外,最不值錢的東西。

可命又很重要。

在任何關心的人眼裏。

那驚蟄這簡單的希望,怎麽又讓容九不高興了呢?

驚蟄斂眉,感覺到一種怪異的沖突。

“容九,有沒有什麽……朋友,是你比較喜歡的?”驚蟄舔了舔唇,不知道這句話,會不會讓容九的心情更加糟糕,“如果有的話,我想……”

“沒有。”

驚蟄沉默了片刻,還是堅持着說完,“想見見。”

容九的大手用力,将驚蟄的腦袋瓜轉過來,兩雙黑眸對上,男人低下頭來:“你想同我的朋友見面?”

驚蟄硬着頭皮說道:“你已經見過我那幾個朋友,那我也想見見你的朋友……當然,如果你在宮裏沒有朋友,那就……當我沒說。”

至于宮外的,他肯定是沒沒法見了。

剛才容九飛快的回答,的确讓驚蟄覺得有點失落,不過,不是因為他自己,而是因為容九。

容九的身旁,當真是連個朋友都沒有嗎?

從前容九偶爾聊起,無甚所謂地帶過,那會驚蟄雖有記憶,卻始終不願相信,一個人的身旁,竟是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你在可憐我?”

冰涼的手指捏住驚蟄的側臉,力氣并不大,像是一個無聲的警告。

“我不可憐你。”驚蟄搖頭,“你覺得自在,那有什麽好可憐。”

更別說,容九而今權勢,財富,地位看着都不缺,哪裏需要別人可憐?

只是偶爾會覺得,這樣多少有些寂寥。

“你若想見,下回,我帶一個來。”容九冷淡地說道。

茅子世不算朋友,可多少也能拿得出手。

最重要的是,他比寧宏儒審時度勢,不會犯蠢。

驚蟄頂着容九的手驚訝擡頭,旋即眉眼微彎,笑眯眯地看着男人。

容九的聲音薄涼,甚至聽來,還有幾分陰郁刻薄:“別以為這樣,就會讓我覺得,你身邊那一群,朋友,有什麽……”

他的話還沒說完,驚蟄就踮起腳尖親了他一口。

容九揚眉,居高臨下地看着驚蟄。

驚蟄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不想聽你說他們的壞話,你要是再說下去,我就一直親親親親親你。”

這聽起來,有幾分幼稚。

驚蟄也只是報複。

他朋友就這麽點,容九見天就想薅,那怎麽了得?

這又不像是野草,薅完了還能再長。

容九沉默少許,薄唇微動,冰涼的話如同怨毒的汁液,充滿可怕的詛咒:“他們吸引着你的注意,驚蟄,只要任何一個人靠近你,對你釋放善意,就會輕易成為你的朋友,被你記挂,被你關切,就算是最無能怯懦的東西,都能被你垂憐……你的喜歡,被輕易分割成無數,誰都能擁有你。”

男人眼底的黑暗,幾乎能凝聚成實體,仿佛是徹底燃燒的烈焰。那憤怒的火焰能夠焚燒萬物,卻也徹底将驚蟄的血液凍結。

他感覺到那森然的殺意。

驚蟄的身體快過他的意識,他吻住容九那張可怕的嘴,從這裏面,到底是如何流淌出那麽可怕的怨毒?

啾。

不得法,非常胡亂的啄吻。

容九在生氣,那怒火如此明顯,可他也沒動。在驚蟄親吻他的時候,男人的吐息變得綿長了些。

驚蟄不知道啃了多少下,大概,有容九說出來的話那麽長,然後,才後退了兩步,擡頭看着容九。

“……我覺得,我可能沒有辦法接受,你的想法。”驚蟄原本想用更加柔和的口吻來描述這件事,可最後還是自暴自棄,“我喜歡他們,不想他們出事。可喜歡也有很多種,你不能,把所有的喜歡都霸占得了。”

“為何不能?”容九冷冰冰地說道,根本不在乎自己說出來的是多麽可怕的東西,“只要你願意,我會為你掃除所有的障礙。”

障礙?

他怎麽能輕易将那些人稱之為障礙?

哪怕驚蟄再冷靜,都無疑被容九這漠然的話調動情緒,他努力壓了壓那口怒氣,“他們不是障礙。容九,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他們都該死,就如那些蠱蟲,輕易被你吸引而來,卻又被你無情抛棄。”容九笑起來,這是一個完美、難得的微笑,卻透着無端的瘋狂與偏執,“驚蟄,你該這麽做,這會讓你更安全。”

驚蟄終于壓不住心裏的憤怒,氣得朝容九的小腿踹了一腳,“你在發生什麽瘋?你可以是我的朋友,我的情人,我未來的家人,可我對你的喜歡,不是朋友,親人的喜歡,你可以是他們,卻取代不了他們。”

他覺得自己要被容九逼瘋了。

這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東西,他怎麽能霸道到想連這樣的東西都獨占?

驚蟄給不了他想要的。

……還有,為什麽這樣會讓他更安全?

驚蟄閉了閉眼,将那種爆發的情緒壓了下來,他抓住那那一瞬的靈光。

“你不喜歡他們,是覺得他們會危及我?”

這是一個對于他們兩人,算是老生常談的話題。

最起碼,不是第一次。

驚蟄能感覺到,容九不那麽喜歡他的朋友,可從來都沒想過,這種惡意已經兇殘到恨不得他們去死。

他根本不可能接受。

有些他能包容,可有些是永遠不可以逾越的界限。

仿佛要是給他一個機會,容九會用随身的佩刀毫不留情地貫穿他們每一個人的心口,将他們一刀斃命。

他會這麽做。

毛骨悚然的寒意抓住了驚蟄。

他能這麽做。

一種沉甸甸的壓力,墜在驚蟄的小腹。

他不能……不能讓容九真的這麽做,将所有靠近驚蟄的人都當做是敵人,這是一種極其惡劣,毫無感情的殘酷想法。

“難道不是嗎?”

輕柔,絲滑的聲音,如同蠱惑,帶着循循善誘的口吻,仿佛驚蟄是什麽不懂事的孩子。

“驚蟄,你太脆弱,卻根本不知道保護自己,輕易就能死去。”容九的聲音随着講述,越發緊繃,宛如拉緊的弓弦,随時随地都能崩裂,“你根本就不懂得什麽叫趨利避害,哪裏危險就往哪裏去!”

對于容九,這冷肅的語氣,已經近乎激烈的情緒表達。

驚蟄擡手,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容九的節奏,“你說我哪裏危險,就往哪裏去?我哪有……”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被容九冷聲打斷。

“康滿。”

這才堪堪是最近的事,更不用說那一回滿天的蠱蟲,他卻是孤身出來,從前種種如此之多,根本細數不清。

驚蟄頓住,這,這的确也是意外。

誰知道,系統發布的任務,剛好就和他有關呢?

“那不是你在查嗎?”驚蟄抿着唇,“後來,我也沒再接觸。”

“後來?你從一開始就不該接觸。”容九陰郁地說道,“讓你在外面游蕩,還是太危險,你根本不知道……”

一團閃亮的光火,在腐朽漆黑的皇庭裏游蕩,本來就是極其危險的事情。

是了,這的确不是驚蟄的問題。

是他的問題。

他怎麽能讓根本就判斷不出危險的驚蟄去思考這個問題?

這本來就不對,也不公平。

他本該全盤接管驚蟄的所有事。

容九看起來像是收斂了所有情緒,好像剛才的陰冷偏執都是錯覺,可這一瞬的容九,卻比之前看起來還要可怕。

驚蟄下意識後退了半步,僅僅是這一瞬間的遲疑,容九猛然看來的視線,卻如同怪物般可怕。

頭皮幾乎炸開的悚然,讓驚蟄的身體有點僵硬。

可他還是一步步再靠近回去。

他能感覺到,容九在想什麽極其可怕的事,那或許會是他不樂見,不想看到的事。

容九按住驚蟄的肩膀,冷冷地說道:“不是什麽問題,都能用它來逃避。”

他顯然知道驚蟄想做什麽。

驚蟄藏在袖子裏的手指蜷縮着,像是要攥住拳頭,很快又強迫自己放松。

他可憐兮兮地擡頭,濕漉的黑眸裏霧沉沉的,眼睛輕輕一眨,仿佛帶着淺淺的水光,“容九,你不想親親我嗎?”

容九嚴肅得有點可怕,這就讓氣氛顯得有些無端尴尬。

……難道失效了?

居然這麽不靠譜的嗎……驚蟄這念頭剛剛一閃而過,一股巨力就将驚蟄掠了過去。

這懷抱堅硬得能撞碎骨頭,親吻又殘暴得不像是溫情的接觸,反而更像是真刀實槍的掠奪。

憤怒,暴戾,惡毒的種種念頭,仿佛都流淌在粗暴的纏吻裏,驚蟄覺得自己的呼吸好似都要被奪走。

他想大口喘息,更被攻城略地。

容九是一個瘋狂的進攻者,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做适可而止,更何況,這把火還是驚蟄親手點燃的。

驚蟄嗚咽着,嗚嗚求饒。

只是殘忍的狩獵者根本聽不到,或者,是不想聽。

驚蟄下意識驚醒,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是做了一場可怕的噩夢。

的确也是如此。

他夢到和上次幾乎一模一樣的可怕場景,他身邊這些人一個跟着一個死去,在夢裏,幾乎是血流成河。

只是上一次,驚蟄在夢裏,看不到那個殺人的劊子手是誰,可如今,卻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長着一張容九的臉。

在看清楚容九的臉龐後,驚蟄立刻驚醒過來,那就像是被雷劈了般悚然。

他抱着自己的膝蓋,低低喘息了片刻。

忽而想到是什麽,驚蟄急忙地看向身側,床外側,原本該睡下的男人卻是不在了。

這不是驚蟄在直殿司的住處,而是容九在侍衛處休息的地方。

下午,容九和驚蟄的那番争論,根本得不出一個所謂的答案。

可驚蟄琢磨出來的歪門邪道——親親大法,某種程度上的确能阻止男人殘暴的念頭,盡管只有微乎其微的作用,驚蟄還是幾乎獻祭了自己的嘴巴。

好痛。

他下午回去做事的時候,都幾乎是捂着嘴的,實在是太丢臉了。

那時,容九和他拉扯的時間太長,驚蟄再不回去做事,就來不及了……可在這場不算結束的紛争稍稍落幕後,驚蟄卻挪不開腳步。

一來,很奇怪的,他不想在這個時候離容九而去;二來,在容九暴戾的想法下,驚蟄根本不能安心。

……盡管他覺得,容九應該不至于在他知道的情況下,真的去動他的朋友,可誰能保證?

越是認識容九,驚蟄就越感覺到他的可怕。

根本不能用常理去定論。

“我必須要回去了。”那時,驚蟄聽到自己這麽說,“晚上的時候……我能去侍衛處找你嗎?”

他小小聲地說道。

容九揚眉,慢吞吞地說道:“你想在侍衛處過夜?”

驚蟄咬牙切齒:“你聽出來就行了,別反問我!”

可耳朵還是不争氣有點紅了。

……驚蟄你完了,這個時候紅臉你就輸了!

果不其然,容九的聲音宛如帶着少少的笑意,漫不經心地上揚着。

“我會去接你。”

于是,在幹完活後,驚蟄匆匆沖了個澡,在傍晚殘陽的掩映下,偷偷跟着容九走了。

這是他第一回主動溜走。

驚蟄為此做足了萬全的準備,不僅是和其他人說自己的困頓,提前進屋,又在床上擺好布置,做出有人睡着的模樣,再請慧平幫忙遮掩,這才順利出行。

最重要的是,男人在聽完驚蟄這些布置後,懶洋洋地說道:“要是這還被發現,就說你被侍衛處叫去幫忙調查了。”

驚蟄狐疑地看他:“這能幫忙什麽?”

這理由看起來就非常敷衍。

一眼就能看出是借口。

容九陰森森地說道:“讓他們知道,你背後有人罩着不好嗎?”

驚蟄立刻想到下午容九的暴躁,幾乎脫口而出的婉拒被吞了回去:“……有道理,非常有道理。不如我回去的時候,你再送我一件侍衛服,招搖過市得了。”

容九若有所思地看着驚蟄。

驚蟄沒聽到容九的回答,下意識偏頭看他,發覺他臉上的意動,立刻大驚失色:“我胡說八道的!”

“可以不是。”

“它必須是。”

驚蟄再次怒罵自己這張嘴。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驚蟄這夜是在侍衛處睡下的。

睡前,容九就在他的身邊。

驚蟄原本以為,經過下午的激烈争吵,他有可能會睡不着。誰能想到,他的頭沾到枕頭,人就像是被敲了悶棍昏睡了過去,直到剛剛被噩夢驚醒。

他坐在床上出神了一會,這才慢吞吞爬起來。

天氣已經很冷,哪怕侍衛處有炭盆,可被虛汗打濕的裏衣貼在身上并不舒服,讓驚蟄一陣一陣打着寒顫。

他來的時候,沒有預料到這遭,根本沒有帶多的衣服來。

驚蟄隐約記得,容九這屋除了能住人外,沒有太多的東西。就算是衣櫃裏,也只有兩件換洗的侍衛服。

也不知道,底下還有沒有藏着幹淨的衣裳。

驚蟄下了床,冰冰涼的感覺讓他哆嗦了下,還是摸黑穿了鞋。

屋內的炭盆好像熄了,所以溫度才這麽低。

“容九?”

驚蟄輕輕叫了一聲,并沒有任何回音。

他摸黑走到桌邊,在心裏勾勒出衣櫃的方位,這才又摸着走到那頭去。

幸運的是,驚蟄當真在裏面摸出了一兩件能換的衣服,他蹲在衣櫃前将衣裳換下來,然後長出了口氣。

換掉了濕透的裏衣,驚蟄又将外頭的衣裳都套上來,這才感覺到一點暖意。

大半夜的,容九去了哪裏?

驚蟄将換下來的濕衣服随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試圖摸到門。

這就跟瞎子摸象一樣。

驚蟄并不熟悉侍衛處的擺設,在無燈的黑夜裏,這就像是純然的黑暗,根本連一點多餘的光亮都沒有。

驚蟄幾次險些摔倒,好在及時扶住了身邊的東西,過了好一會,才終于摸到了門邊。

他輕輕打開了門。

稀薄的星光被緊閉的門窗鎖在外頭,怨不得屋內也是這般無光,原來今夜本也是沒有月亮。

驚蟄跨出門,遠處燈籠像是魅影,在呼呼的冷風下搖曳,這風刮得人透心涼。

容九說他睡下後,就不容易醒來。

也說,睡後,不太能被吵醒。

驚蟄就算睡得無知無覺,也不可能在有東西能吵醒容九的情況下還能一直安然睡着,所以……要麽就是今日吃的東西有問題,讓他昏睡成豬,所以才會聽不到聲音;要麽,就是容九從一開始,就沒睡着。

驚蟄更覺得是後者。

要是被下了藥,驚蟄應該有所覺。

可他這一回被噩夢驚醒,就如同上一回,并無什麽差別,也沒有哪裏昏沉。

那現在問題來了,容九去了哪裏?

容九的住處,在這侍衛處的深處,往其他地方眺望,應當還是有守夜的人,難不成要去問他們?

盡管每次驚蟄來侍衛處的時候,都沒見到幾個人。可他知道,這裏時常是有人在的,容九對他過分親密的舉動,在有心人的面前壓根瞞不住。

可再是瞞不住,跟主動上前問,那還是兩回事。

驚蟄還沒這麽不要臉。

他猶豫了片刻,還是冒着風朝光亮處走去。

一路上,稀薄的星光為路,遠處的光亮越發近了,卻不是驚蟄所以為的燈籠,而是燃燒的火把。

驚蟄有點驚訝地停下腳步。

他睡迷糊了?

驚蟄低頭揉了揉眼,再擡頭,果然還是火把,而且不是一把,是好多把啊。

驚蟄沉默,他果然還是睡糊塗了。

可能還凍得傻了。

他剛才就不該出來。

驚蟄果斷回頭。

只可惜還沒走上兩步,就聽到身後匆匆的腳步聲。

大晚上的,看到那麽多火把肯定不正常,他是真的不想看到。

為什麽這些東西總是前仆後繼地往驚蟄跟前撞呢?

驚蟄痛苦,很痛苦。

“還請小郎君留步。”

這聲音,聽起來有點熟悉。

驚蟄頓了頓,回頭一看,雖然沒什麽光,很難看清楚來人的模樣,可這聲音聽着是石黎。

石黎一直叫他小郎君。

哪怕知道他的身份,也是如此。

驚蟄都不知道,最開始容九到底是和他怎麽介紹自己的。

驚蟄:“你們是在辦事?抱歉,我剛剛險些誤入,什麽都沒看到。”

石黎好像是笑了笑,朝着他說道:“小郎君不必在意,原本容,大哥也是要來請你的,現下你醒了,還請随我過去。”

石黎每次說話,都在“容大哥”這幾個字上,非常可疑地停頓了一會,好像是有些驚恐。

驚蟄:“你們在辦事,我過去不太合适。”他不知道容九要做什麽,卻本能不想去。

既然知道容九沒事,他還不如去睡覺。

驚蟄想走,石黎不得已攔在他的跟前,苦哈哈地說道:“小郎君,若你不與我過去,待會我怕是要挨罰。”

驚蟄蹙眉:“你與他說我不願,容九不是這麽不講道理的人。”

說完這話,驚蟄自己都有點沉默。

大部分情況下是這樣,小部分時候,的确很不講道理。

石黎苦笑:“他不會生小郎君的氣,但這也是辦事不利。”不管是什麽原因,完成不了任務,總是要罰的。

這樣的懲罰,對石黎來說,不算太難熬。他将這事說出來,不過是另一種示弱的辦法。

驚蟄小郎君,不是那種樂見他人受苦的人。

果不其然,驚蟄在聽完石黎的話,無奈地搖了搖頭,緊了緊自己身上的衣服,這才對着石黎說:“那就請你帶路吧。”

這路并不算漫長,繞過一大叢灌木,眼前的光亮更為明顯,驚蟄之所以會将火把誤認為燈籠,全因為樹木掩蓋的緣故。

一座偏僻的院落外,十來個侍衛跪倒在門外,哪怕石黎領着驚蟄走來,都是一動不動。

他們手裏舉着的火把,照亮了前行的路。

一時間,驚蟄的腳步都有幾分遲疑。

院門大開,站在門口,就能看到洞開的屋門,容九的确就坐在屋內。

而在于他的腳下,有個人近乎被捆成肉粽,匍匐在邊上。

一種光怪陸離的感覺,讓驚蟄的腳步有點遲疑,好像再往前一步,就會是什麽奇怪的煉獄。

石黎:“請。”

他在前方恭順地引路。

驚蟄沉默了片刻,才跟上了石黎的腳步,跟着他一同進屋去。

地上的肉粽聽到了腳步聲,掙紮了兩下,恰好露出了他的模樣。

驚蟄吃驚地看着他,這人竟然是康滿。

石黎悄無聲息地退到門口,這屋內,一時間就只剩下容九和驚蟄。

以及地上的康滿。

穿堂風過,驚蟄莫名打了個寒顫,越發覺得冷了。

容九冷若冰霜的臉龐總算有了點神情:“出來的時候,為何不将披風穿上?”

驚蟄微愣:“什麽披風?”

容九:“就放在床邊上。”

驚蟄努力回想了一下,只能想到在床邊好像是有一大團鼓鼓囊囊的東西,只是他那會濕透了裏衣,自然是沒分心去看。

驚蟄有點尴尬地說道:“那的确是沒看到。”

容九犀利地看着他:“石黎不是在屋裏接到你的。為什麽醒了?”

這冷冷的聲音聽起來很篤定。

石黎要是去屋裏接的驚蟄,那點了燈,自然不可能看不到床邊的披風。

只可能是驚蟄自己醒了。

驚蟄又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沒睡好,就醒了。”

容九定定地看着驚蟄,半晌,嘆了聲:“膽小。”

驚蟄癟嘴:“胡說八道。”

“下午那一回,你晚上就做了夢,不是膽小,又是什麽?”

驚蟄:“……”哼,聰明了不起。

容九站起身來,朝着驚蟄走來,這時,他才發現,男人身上的衣物比起從前要華貴許多。只是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材質,男人就解下大氅,重重地壓在驚蟄的肩頭。

驚蟄半點都沒感覺到暖。

這大氅帶着幹燥的涼意,劈頭蓋臉落下來時,根本連一絲多餘的溫度也無。

驚蟄反射性去抓容九的手指,果然,他已經夠涼了,可男人的手指,卻比他還要冷。

驚蟄看着這冷冰冰的屋內,下意識叫了聲:“石黎?”

容九的眼神驀然可怕了起來,驚蟄連忙抓住他的手指輕輕拍了兩下,低聲說着:“我有事叫他。”

身後,石黎的身影再度出現,在門口恭敬低頭:“小郎君有何吩咐?”

“去準備炭火,屋裏太冷。”

容九冰冷地說道,顯然知道驚蟄想說什麽。

待石黎領命去,驚蟄就抓着他的手,有些惱怒地說道:“你也知道這屋裏太冷,你這大氅穿了多久,一點餘溫都沒有,這都快把我凍死了……就這還說我呢。”他嘟哝着說完這些,又朝着容九的手指哈氣,搓了起來。

這真的是冰塊吧?

驚蟄的眉頭帶着少許惱意。

等這屋內的角落,都擺上炭盆後,溫度果然上升了,那種時時刻刻侵蝕着腳趾膝蓋的涼意,總算才好了些。

其實驚蟄很習慣這種冷意。

尤其晚上,是最冷的時候,可這時間往往都在被褥裏,而晨起時,陽光的暖意足夠驅散積累的寒冷。

反正驚蟄的身體,總不至于太涼。

可容九就不一樣,他多數時候,就是個冰人。

驚蟄想解下大氅還給他,容九卻是不要,抓着驚蟄的手走到前頭,又将他按着坐在椅上。

驚蟄差點沒跳起來,尤其是正對上康滿不可置信的眼睛。

他的眼睛為什麽瞪得這麽大?是因為驚蟄身上的太監服嗎?哪怕有大氅包裹,可下擺的邊緣很輕易就能認得出來……還是說,康滿在剛才容九和驚蟄的對話裏,聽出他就是那個揍了他的人?

驚蟄的這些猜測都沒有錯。

康滿的确認出了驚蟄是個太監,也聽出了他就是那個該死的打暈了他的崽種,可讓他最為驚恐,最為難以置信的是——

景元帝按着這小太監坐下,自己卻是站在他的身旁。

這是何等荒謬!

康滿險些以為自己在做夢,他是走入了什麽荒唐的故事嗎?

盡管夜半被從溫暖的床上被粗暴拖起來,被捆成肉粽,又一股腦壓在了地上,被寒意侵蝕得瑟瑟發抖……這半夜的經歷,都沒有這一瞬來得荒誕虛妄。

眼前這男人,真的是景元帝?

康滿要不是被堵住了嘴巴,怕不是要歇斯底裏地揭露這個男人的假面具……假的吧……這是假的吧!

皇帝怎麽可能對人這麽溫柔?

哪怕還是冷冰冰的臉,卻已經是從不曾見過的溫和。

他聽到坐在座椅上的小太監,朝着身旁男人低聲問:“你為什麽将他抓到這來?不是說……在查嗎?”

是呢,不僅是康滿困惑這個問題,驚蟄也很覺得奇怪。

容九說這事交給了慎刑司去查,那就不再與他相關。尤其下午,還曾提到康滿的名,這多少說明容九根本不樂見驚蟄去犯險。

既如此,為何又要把康滿帶到驚蟄的面前來,讓他看到他的模樣,聽到他的聲音?

驚蟄只覺得古怪,又荒誕。

身體的神經在尖銳地慘叫着,無聲的、可怕地警告着,這遠比在外時更為可怕。

地上的康滿更能感覺到那種可怕的壓力無形地籠罩下來,如同喉嚨被死死扣住,随時将會死去的窒息感,讓他無法控制地哆嗦起來。

分明是初冬,冷得很。

可康滿卻愣是滿頭大汗。

他本不是這麽容易驚慌失措的人,他足夠貪婪,也足夠聰明,這也讓他幾乎從無阻礙,順遂得很。

可越是如此,越是習慣掌控無數,就越容易挫敗,越容易貪生怕死。他能感覺到那種,從來都降臨在他人身上的死亡,正朝着他迫近,如此清晰可怕。

剛才種種瘋癫的想法一瞬都消失不在。

……這人,的确是景元帝。

“唔唔,唔唔唔——”

康滿拼命掙紮起來,他想說話,想求饒,想大聲讨命,尤其是沖着那個小太監。

畢竟陛下……陛下看起來,根本沒有挑破自己的身份,他看起來,還什麽都不知道呢!

皇帝對他,與任何一人,都截然不同。

而這人的身上,也帶着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純粹。

就算他們之前有過矛盾,可是這矛盾也沒有到害命的地步。倘若他能夠求得他的原諒,或許還能活命。

“帶他過來,是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康滿聽到景元帝漫不經心地說着,“你應當,很不喜歡他。”

他的心,一點點涼了下來。

可是身體的掙紮卻是越來越大,唔唔着,想将堵住嘴巴的布條給吐出來。

只要給他一個機會……

驚蟄當然不喜歡康滿。

這人殘酷得很,為了一己私欲,謀害了許多人,還對他惡意滿滿,他怎麽可能喜歡得起來?

“他的罪名,已經被逐一清查,最終慎刑司的判定,也會是死罪。”容九壓低了聲音,就在驚蟄的耳邊,如同毒蛇吐着蛇信,“早晚都是要死的。”

“……所以?”

驚蟄的手掌,被塞進一柄冰涼堅硬的匕首,剛剛恢複一點溫度的手指被這冷冰冰的東西凍得一僵,近乎握不住它。

大手包着驚蟄的手,幫他握緊了匕首。

堅硬的刀柄,硌得掌心生疼。

“你喜歡這匕首,還是更喜歡刀?”

那聲音如綢緞般絲滑冰涼,本該讓驚蟄無比喜歡的嗓音,卻讓他連血肉骨髓都被凍僵。

是容九差點忘了,原本最該做的,是鎮壓他那顆柔軟的心。

用殺戮,用死亡,用粘稠的血。

容九冰涼的嘴唇,貼在驚蟄的耳朵上,喃喃着:“選一個,然後,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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