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驚蟄把容九按在邊上,人來都來了,就算把他往外趕也不肯聽,但是活還是要幹的,總不能拖拖拉拉等到別人來尋。

容九建議,可以讓人來做。

驚蟄建議他不要建議。

驚蟄:“我本來領的就是這份工錢,該做的事就我來做,推給他人,那其他人也平白無故多了一份活。”

容九:“宮裏領的錢,同個階等都是一樣。有的輕松,有的繁重,按你這麽說,輕松的豈不是占了便宜?”

驚蟄:“那也是人家的運道好,被分配到了輕松的工作。”

容九:“你也可以如此。”

這個時候驚蟄正好擰好毛巾,正趴在地上,把最後一點污痕給摳出來。

聞言,他就将自己先前的那番理論都與他說。

最後下了個總結。

“倒也不是我不願意往上爬,只我想往上走,其他人也想往上走,但位置只有這麽寥寥幾個,總不會那麽輕松。”

容九冷淡說道:“你可以去乾明宮。”

非常符合驚蟄的要求。

就這地方,經常缺人。

如果想往上走,絕對不乏空出來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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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也是伺候人,但是伺候皇帝總不像伺候宮妃那樣,前途不定。

驚蟄直起身子,一言難盡地看着容九:“……在陛下的身邊難道不是更容易掉了腦袋嗎?”

不能只看到好處不看到壞處呀。

在其他地方伺候或許只是為難,在乾明宮伺候,那腦袋可是要搬家的。

容九:“不會。”

許多時候男人說不會,會給驚蟄一種安全感,可今天他說不會,驚蟄卻是想用自己手裏的抹布把他的嘴巴給堵上。

“你在陛下身前晃悠久了,自然不怕他。”驚蟄嘀咕,索性背過身去,“可我們怎麽會不怕?”

“你怕他,還是更怕我?”

驚蟄想也不想地說道:“這是兩回事。”

他沒有回頭。

“我有時候會有點怕你,自然是因為你的脾氣,但我的怕,更多也是因為我們的關系,不願叫彼此置氣。”驚蟄撇嘴,“可這能和陛下相比嗎?你這話,就跟問兔子會不會害怕大蟲,這不是赤裸裸嗎?”

容九不會砍了他的腦袋,景元帝可是會。

等驚蟄料理完這地盤,也已經近黃昏。外頭漸漸安靜下來,估計都趕着清理,免得日暮下山還沒開做完。

驚蟄舀了幹淨的水沖洗,又洗了把臉,蹲在廊下直甩頭,水珠那叫一個四濺。

容九一靠近他,驚蟄就道:“莫要過來了,我身上這一身髒汗的。”

男人好像跟沒聽見一樣,将驚蟄拖了起來。

驚蟄用一張濕漉漉的臉看着容九,聽到他淡聲說道:“我這麽安分等你,合該有些獎勵。”

……無恥。

分明男人說話時,一點溫度都沒有,聲音更是冷淡得很,可驚蟄莫名有種被撩撥了的錯覺。

他抓着自己的耳朵用力揉了揉,僵硬地說道:“是你自己打破的約定……”

“我想見你,也是不行?”

啊啊可惡!

驚蟄後退一步,更加用力地揉着耳朵。

幾乎将那可憐圓潤的耳朵蹂躏得豔紅似血。

“那你往後,要是總在我做事的時候來,那豈不是,很麻煩?”

就跟今日這樣,驚蟄不可能丢下自己的事情陪他。

“而且,你難道沒自己的事要做嗎?”

容九:“做完了。”

驚蟄瞪他。

那麽幾個問題,偏偏就只回答最容易回答的。

“沒有獎勵。”驚蟄氣鼓鼓地說道,“你快些給我回去。”

他都不知道容九是怎麽進來的。

這撷芳殿再怎麽樣,也是一處宮室群,容九就這麽暢通無阻進來,天曉得到底抄了什麽近道。待會要是被其他人看到,都不知道要怎麽解釋。

這裏到底是西所。

是從前皇帝的故居。

管事太監總不可能平白無故就讓別人進來。

容九涼涼地說道:“好幾日前,你忽而甩出一個天大的秘密與我,叫我回去輾轉反側,思念不已。而今好不容易趕完公務來尋你,卻是得了好一番冷遇。”

驚蟄被容九的話雷到哆嗦了下,感覺渾身好像被電了一樣,都快外焦裏嫩,愣是說不出話來。

應當得說,容九的語氣拿捏得當,可正為如此,更是叫驚蟄渾身難受,恨不得多搓幾下胳膊,将雞皮疙瘩都搓下來。

“……我,你……我,我沒……你連眼底青痕都沒有,哪裏睡不着了!”

驚蟄憋了一會,好不容易才将話給憋出來。

這皮膚光滑得很呢,蒼白的皮膚上連一點黑青的痕跡都沒有,氣色這麽好,哪裏是輾轉反側的樣子!

容九面不改色:“我敷粉了。”

驚蟄狐疑皺眉,試探着伸手去擦,誰曾想,還真的擦下來一點淡淡的痕跡來。

他低頭看着手指的痕跡,猝不及防人就被容九拽了過去,人還沒說上話,就有一點奇怪的觸感從某個不可言說的地方傳來。

速度又快,又是出其不意,比起撫摸,更像是試探與确認,順帶還捏了兩下。

這一觸即離的組合拳打下來,驚蟄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猛地看向一臉冷漠的容九。

!!無恥之尤!

完全想象不出來這面無表情,矜貴如君子的人,居然會做出這麽下流無恥的事!

驚蟄羞紅到連手指都在哆嗦,一把将容九推開,“你,你在幹什麽!”

容九:“報複。或者,獎勵。”

那冷靜的聲音裏,似乎帶着一點難以覺察的笑意。

那張漂亮的臉龐,薄涼的唇,好似不知自己說出來的,到底是多麽突破下限的話。

“驚蟄要是不痛快,自可以報複回來。”

……啊啊啊你有毛病吧!

驚蟄恥得聲音在顫抖:“你,你有病呀,誰會用這種事來報複?”

沒想碰那個地方!

“原來不會嗎?”容九狀似驚訝地挑眉,“我還以為我朋友少,不知慣例。”

他一雙黑眸,幽幽地掃向驚蟄的下半身,将未完的話說出來。

“竟是以為外頭這‘朋友’間,在傾吐秘密時,竟是得用這麽簡單粗暴的方式。

“當真是,震撼。”

那涼涼的聲音帶着幾許刻薄,越是輕柔,就越是讓人無地自容。

驚蟄低頭,拼命地看着地板,試圖找到個地縫鑽進去。這蔓延上來的羞恥心,尴尬得他手腳都不知要怎麽放,恨不得現在就死一死。

如果能時光倒流,驚蟄回到那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那只手給剁了。

這真是瘋了!

容九往前一步,驚蟄就往後倒退一大步,到最後,驚蟄都不得已蹭在粗糙的樹幹上,整個人都避無可避,這才不得已說話。

“那,你沒,別的要說,了嗎?”

驚蟄很想完整将這句話一口氣說出來,可那厚重的尴尬與羞恥感,壓得他根本不敢擡頭。

黏糊的重量壓在舌尖,叫他連說出來的話都含糊得很,如同拉絲的濃蜜,綿密不斷。

“說什麽?說,原來驚蟄,是個男人?”容九的聲音沉沉地落下來,“還是問,你是怎麽在宮裏隐藏住這個秘密,又或者,是追查哪個膽大包天的宮人,為你做下這等要命的事?”

涼飕飕的語氣,帶着莫名的寒意。

驚蟄下意識看向容九,咕哝着說:“那你怕是得下地府去找,指不定這人,已經投胎轉世,再也找不見。”

陳安不在,這是驚蟄有可能說出這個秘密的前提。

驚蟄入宮時年紀尚幼,根本沒有能力,也沒有想法能夠完成這偷天換日的舉動。

這事要是暴露出來,陳安是實打實的死罪。

驚蟄閉口不言,不只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陳安。

而今陳安去世,這才不會再連累到他。

“是難以尋到,不過,也可以挖出他的屍骨。”

容九贊同地說道。

驚蟄氣惱地看他,雖感覺得到容九話裏沒有半點的煞氣,可這話也夠不尊重死者的。

随随便便就挖別人的屍體,小心天打雷劈。

“驚蟄,我很高興。”

容九平靜地說道。

驚蟄挑眉:“你是高興我沒有挨着一刀,還是高興我不是個太監?”

驚蟄自然是太監,只是此太監,非彼太監。而這兩句話看似意義相同,卻有着不同的含義。

容九:“說什麽蠢話。”

他一手按着驚蟄的小狗頭。

自然,是為了驚蟄能說出此事。

驚蟄一把将男人的手給拍下來:“說話就說話,為什麽随随便便揉我的腦袋。”

他嘀咕着,總給他一種男人在摸什麽寵物的感覺。

冷靜下來之後,他又覺得沒什麽了。

雖然的确是非常羞恥的事情,可到底也是将所有的事情攤開來說。

至此之後,驚蟄對容九再也沒有什麽秘密。

端看容九的态度,也不像是對此懷有芥蒂的模樣。

驚蟄有些安心。

容九:“或者,你也可以,用別的事情報複我。”冷白的手指,不經意地落在驚蟄的手腕上,以一種暧昧古怪的輕柔,摩挲着內側的皮膚。

容九是好看的。

即便這頭異獸,兇殘得不像話,可人還是會輕易被那種美麗外表與強悍的力量所吸引。

更何況,當他為你俯首,那冷漠的臉龐流淌出異樣的狂熱,縱然再是冷情冷性的人,也會為之動容。

驚蟄本該也是。

如果不是他在動容的前一瞬,清楚地明白容九是為何意,又鮮明地回憶起那根蘑菇的觸感,的話。

……驚蟄,放心早了。

驚蟄嗖地将手抽回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宗大人說,你得禁欲,飲食上,也得多有注意。”

他巴不得将容九渾身上下,都寫滿老實這兩個大字。

容九揚眉,淡淡地說道:“該割了他的舌頭。”

驚蟄呵呵:“是得感謝宗大人,不然你的病,可得找誰去看?”

“是他得謝我。”容九的聲音冷漠,“不然,他上哪裏,找這麽好的試驗品。”

驚蟄狐疑:“試驗品?”

容九不緊不慢地說道:“你以為,他為何會一直盯着我?他就這麽良善,居然願意為了給我看病拔毒,就花費十年的功夫,留在我的身邊?”

驚蟄:“……你的意思,是因為這毒太罕見?”

“罕見是一個原因,可他真的想要,也不是不能配制出類似的毒。只是制造容易,修補難。離了我,他再找不到一個能堅持到現在的中毒者。”容九冷酷地說道,“他沒得選。”

有且只有一個的選擇。

某種程度來說,不過是赤裸的利益交換。

驚蟄沉默了片刻,幽幽地說道:“真髒啊。”

也不知道是在說容九還是宗元信。

這人心古怪,只從外表,可真難評價。

“髒?”

容九扣住驚蟄的手腕,将人拖了過來,一口咬住他的鼻尖。

“強行壓制你,不顧你的意願,剝開你的衣裳,将你的四肢壓在鎖鏈下,任由你百般哭泣也不肯放開,讓你榨幹到最後一滴淚,一滴汁液都無……”

容九的聲音冰涼,如同威脅的話語,卻輕易勾起灼熱的火氣,驚蟄的皮膚被潮紅覆沒,仿佛随着那話,那绮麗怪異的畫面,也當真在上演。

驚蟄的背脊緊貼着容九的胸膛,以至于那莫名的滾燙心跳,好似也能引誘着他。

“你在哭,你總是會哭,濕漉漉的,像是落了水,可憐得很,只是你的力氣不夠大,無法掙脫那些束縛,所以,你只能待在那,等着我回去。”那冰涼的聲音一句接着一句,無遮無攔地竄進驚蟄的耳朵,激起翻湧的熱浪,“……再哭多一些,那真叫人喜歡……”

宛如那些壓抑的扭曲欲望,也伴随着冰涼的話語,貫穿到了驚蟄的心底。

真那樣做,才叫髒。

驚蟄翻了個身,又翻了個身。

他熱得睡不着。

首先,這是晚上。其次,這是皇宮,地處北方。最後,這還是大冬天。

真是瘋了的人,才會在北方大冬天的晚上,居然會感覺到莫名其妙的燥熱。

驚蟄在床上反複打滾,怎麽都睡不着。

他捂着耳朵,蜷縮在床上。

哪怕如此,他的耳邊,仿佛還能聽得到容九冰涼的話語。

真是奇怪,那如冰般冷冽的嗓音,究竟是怎藏着兇殘的情熱?

一句,接着一句,撩撥着驚蟄的心。

他還以為自己是石頭,已經不會輕易動搖,結果到底是被擊潰了底線,輕易上了鈎。

驚蟄在心裏唾棄自己廢物。

他痛定思痛,覺得肯定是最近吃的藥有問題,不然他怎麽能那麽輕易就被撩撥了心思?

他之前,可從來都是冷靜的!

驚蟄氣惱地爬起來,抱着被子盤腿坐在床上。

慧平聽到動靜,含糊地說道:“出什麽事情了?”

驚蟄冷靜地說道:“晚間吃太多,肚子脹氣,沒事你睡。”

慧平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驚蟄這倒黴催的,卻硬生生熬到沒感覺,這才疲倦睡了一小會。

這樣的症狀出現過好幾次,驚蟄終于受不了,再下次,從宗元信那裏領藥的時候,他忍不住問了這問題。

“你是說,你總是會感覺到莫名其妙的燥熱?”

宗元信捋着胡子,奇怪地問道。

驚蟄:“正是,這已經有過多次,讓人難以好好歇着。”

宗元信:“不可能,這藥力沒有那麽強勁,我開的,可都是溫養的方子。”

他說完這話,招呼驚蟄坐下,重新給他診脈。

片刻後,宗元信停下動作,有點古怪地看着驚蟄,慢悠悠地說道:“嗯,倒是忘了,你就算是個太監,也是年輕力勝的壯小夥。”

驚蟄:“……不是說,藥效沒有太重嗎?”

宗元信理直氣壯地說道:“的确是沒有太重,可你到底是年輕,這火力足,吃下去的藥,自然會反作用于身體,你平日沒事多出點力氣,也就沒了。”

驚蟄壓下翻白眼的欲望。

他想着容九的身體,才再問道:“那依着容九的情況,還要再吃多久的藥,才能好些。”

“以年為計吧。”宗元信漫不經心地說道,看着驚蟄有點擔憂的模樣,笑呵呵地搖頭,“放心罷,他命硬得很,輕易是死不了的。”

真要死,早在當年,命早就被收走了。

寂靜的屋舍裏,只餘下激烈的喘息聲。

瑞王在夢中驚醒,滿頭大汗,身邊與他一同入睡的瑞王妃也被他的動靜吵醒。

“王爺,可是做噩夢了?”

瑞王妃輕柔地撫着瑞王的額頭,輕聲說着:“不若,叫太醫開點安神湯。”

最近瑞王已經好幾次被噩夢驚醒,她生怕王爺被魇住。

瑞王搖了搖頭,冷靜下來。

他吩咐人送了熱茶進來,只穿着單薄的中衣坐在桌邊。屋內暖得很,他就算穿得這麽單薄,也本不該覺得冷。

只是這身體一陣,接着一陣發着虛汗。

瑞王剛剛是做了夢。

他夢到上輩子被燒死的事情。

那種被烈火焚燒的感覺,哪怕到了這一輩子,瑞王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那種軟弱無能的人,吃不得痛苦。然被烈火焚身,那是一種無法忍耐的劇痛。只要回憶起來,都會叫人發瘋。

而今,瑞王已經意識到,伴随着他的“重頭開始”,許多事情,也都發生了變化。

黃家出事,景元帝出兵,這些大事都有變動,更別說種種細節處的小事。

好像,自從他決定離開京城後,就讓許多事情,都連帶着被牽動,幾乎是完全不同。

與此同時,也有許多沒有變化的。

比如,他還是發現了上輩子的鐵礦,冶煉鍛造一事,進行得非常順利。再加上,他一直在私下收斂人才,名聲也算是不錯。

早幾個在上輩子有名氣的人才,也仍然投奔他的麾下。

有些事情,像是注定會發生。

能重活一世,瑞王自認為,對許多事情看得更為透徹。

有些事情天注定,無法與争。

那多少,是要看天時,地利,人和。

瑞王對景元帝的感覺很複雜,他一邊痛恨皇帝登基,一邊又知道,如若自己登基,對其他兄弟下手,只會比景元帝更加兇殘。

更別說現在這位皇帝,對于其他兄弟,頂多就算得上無視,倒也沒怎麽打壓。

先帝濫情花心,在背棄了元後後,生下來的孩子,可不在少數。

只不過,是後來瑞王的存在太過耀眼,這才壓下了其他人的蠢蠢欲動。

後來景元帝登基伊始,可還是有好些人不服,如果沒有這鐵血手腕,他不可能坐穩這個位置。

他吃下一口熱茶,順帶将剛才發的虛汗給壓下去。瑞王妃跟着走來,看着那些放得遠遠的燈盞,輕聲說道:“要不,再熄滅些?”

不知從何時起,瑞王就有了這麽個怕火的毛病。

在外頭的時候還少有人知道,可是瑞王妃跟在他身邊這幾年,還是能敏銳地覺察出瑞王的變化。

瑞王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要是被人知道,堂堂一個王爺,居然怕火,那就成笑話了。”

瑞王妃笑着說道:“這有什麽?當年的老定國公,還怕黑呢。可還是骁勇善戰,誰敢說他什麽?”

瑞王笑了笑,他心裏清楚,這還是不同的。

最開始,他甚至想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只記得自己是被景元帝壓在宮中,與衆多的皇親國戚一起被燒死。

後來,随着他回來的時間長,他回憶起那些事,也不再痛得欲裂。

瑞王隐約記起,他之所以會入宮,是因為赫連容重病在床,卻沒有一個繼承人。

倘若皇帝駕崩,這後繼無人,可就是天大的麻煩。若是能在景元帝賓天前,将這件事定下來,那也能穩固朝綱。

偏生,景元帝卻從來都沒有過這個想法。

太後召人入宮,明面上說是伺候皇帝,可實際上,是想讓瑞王趁機接過皇宮大權。

只要能得到皇宮統領的職位,或是叫這人為他們效命,再加上太後的位置與黃家的權勢,想要拿下皇位,那是輕輕松松的事。

但,這看着板上釘釘,偏偏韋海東只聽景元帝的話。

也不知道,景元帝到底是用什麽籠絡了他,分明皇帝已經日落西山,可韋海東卻仍然把守着皇宮各處,不留任何餘地。

而後,就是那場火。

瑞王記得,那是平平無奇的一天,王公大臣齊聚一堂,都在商談關乎繼承的事。

然後他們就聽到了腳步聲。

肆無忌憚,沒有任何遮掩,韋海東突然率人把守了皇宮各處,将他們關在宮殿裏,不讓他們進出。

韋海東是皇帝的人,他會這麽做,只有可能是那病重得起不來床的皇帝突然下了命令。

赫連容。

這個已經進氣少出氣多的男人,就算他是皇帝,畢竟已經是快死了的人,連清醒都沒幾天日子可活,更別說他那個時候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在昏迷,很多人根本不再将他當做威脅。

……也這不怪許多人,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就算他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可他到底是赫連容。

在他一把火點燃宮室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他不可能會這麽做,哪怕是從前曾見證過他許多瘋狂作為的王公大臣。

然而那熊熊燃燒的火焰将整個皇宮都吞噬,伴随着凄厲的慘叫聲,瑞王仿佛能看到那些瘋狂湧動的黑潮,在火焰裏面亂舞。

他們根本逃不出去。

所有的關卡都被人把守着,就這麽見證着他們如同蝼蟻,在這可怕的火場裏面煎熬,直到最終死去。

那個男人,也沒有離開這場火。

他的笑聲,而今還是瑞王的噩夢。

只要一想到這件事,瑞王就感覺自己身上好像有火苗在舔舐着,也不怪乎為什麽他在醒來之後會如此怕火。

……只不過,有一件事情一直藏在瑞王的心裏,直到不久之前,京城來人,為他送來了他想要的東西。

一包蠱蟲的屍體。

皇宮在經歷過蠱蟲的襲擊之後,為了滅除蠱蟲很是花費了力氣,每個角落都用大量的熏香徹底熏過,确保不留下任何的漏洞,這麽一番折騰下來,也是大費周章。

想要詳細知道來龍去脈并不那麽容易,可是只想收集蠱蟲的屍體,還是簡單些。雖然這道命令遲來了幾個月,但留守京城的人,還是為瑞王收集到他想要的東西。

直到那一刻看到那些可怕的蠱蟲,瑞王的心中才有明悟。

他一直以為,上一世皇帝在臨死之前的發瘋,是因為他想拖着其他人一起去死。盡管瑞王在臨死之前也曾看到那些黑潮,可畢竟那是死前的幻影,做不得真。

直到這一輩子,他真正聽說到那場蔓延到整座皇宮的蠱蟲潮湧,才突然有了一個猜想。

……他記得上輩子,黃儀結,也是入了宮的。

他一直以為上輩子并沒有出過這樣的事,可如果已經出了呢?

景元帝放的那一把火,燒掉了整座皇宮,連帶着裏面的人都死傷無數,但與此同時,也将所有的蠱蟲都困在了皇宮那死亡的灰燼之下。

瑞王皺眉,他并不想贊揚景元帝。

他就死在那場火裏。

可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那就說明,太後所控制的這把刀容易失控。

為此,瑞王還曾經派人去查過黃儀結的家人,卻發現,就在黃儀結入宮不久後,她那個奶奶,早就已經死了。

太後并沒有騙她,仍然留着她一些家人的性命,可那些令人憎惡的蟲巫,自然早早就殺了。

一想到這個,瑞王就沒忍住嘆氣。

母後啊母後……有時候,真的太狠了些。

瑞王妃按着他的肩膀,輕聲細語地說道:“夜深了,還是莫要再想,我們……”

王妃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外面有奇怪的動靜。

很快,有人來報。

“王爺,是黃小郎君,從牆頭摔了下來。”

瑞王皺了皺眉,黃福啊……

自從他一家老小出了事,唯獨黃福一個人活着到瑞王的封地,他就一直有些郁郁寡歡。

後來他說他想要學武,還點名想要叫阿星做他的師傅,看在他一路飽受磨難的面子上,王爺也答應了。

只不過,這臭小子學會了一點武術,見天就闖禍,總想着要一朝登天。

他到底是被家裏嬌寵出來的壞脾氣,可沒有那麽容易就能夠堅持下去。

練武是一件艱辛的事情,很容易受傷,他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根本不足以錘煉筋骨。

瑞王和王妃一起趕到,就看到阿星面無表情地站在牆根下。

“王爺。”

他看到瑞王來,只是淡淡點頭。

瑞王知道他這幕僚的脾氣,也沒有生氣,只是皺着眉頭,看着騎在牆頭上大呼小叫的黃福,沉聲說道:“還不下來?”

“我,我下不去了。”

黃福不想承認這麽丢臉的事情,不然也不會和阿星糾纏到現在。

可是連瑞王都被驚動了,他也不敢再憋着。

瑞王被氣樂,擡手招來了一個侍衛。

那侍衛輕巧上了牆頭,提着黃福就下來。黃福低着頭,有些不敢說話。

瑞王:“練武不是一日之功,不可這麽貪求冒進。”

黃福:“是。”

态度是很好,只可惜沒什麽用。

瑞王沖着王妃使了個眼神,王妃上前去,溫聲細語,就将小郎君給帶走了。

瑞王嘆了口氣,伸手捏了捏眉心,這才看向阿星。

“這臭小子,這段時間……可真是麻煩你了。”

阿星:“黃小郎君不适合練武,我教不會他。”

瑞王想,這哪裏是阿星教不會,這分明是這臭小子,受不住艱苦,只會嘴上發力,其餘的事,根本做不得。

“往後他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瑞王搖了搖頭,“他自己立不起來又能怪誰,他若再想找人練武,我讓其他人教他。”

阿星可是難得好用的人才,若是浪費在了黃福身上,瑞王可要心疼。

他心裏可惜,黃家那麽多個人,救下哪個都行,為什麽偏偏活下來的人卻是黃福?

這小子嬌生慣養慣了,連骨頭都是軟的。

之前,倒是有些高估他。

阿星還是冷淡的阿星,聽了瑞王的話,也只是淡淡應了聲,就聽從瑞王的話,将所有事情,都交付了出去。

往後,黃福再想來找他,卻不得門而入。

黃福生氣,想盡辦法堵住了阿星的路。

“你為何突然對我如此冷淡,難道是王爺對你說了什麽?”

黃福不得其解。

他這一路上遇到許多麻煩,都是靠着阿星解決,自然相信他,也不自覺依賴着。如今突然被阿星拒絕,他怎麽可能甘願?

“從前我教你,一來是王爺的命令,二來是我心中有愧。”阿星冷漠地說道,“可你若只是扶不起的阿鬥,又何必浪費我的心思?”

龍生龍,鳳生鳳。

老鼠生的孩子會打洞。

這話雖然有些偏頗,用在黃福身上,确實有幾分道理。

倘若真的将血海深仇放在心上,覺得比自己的命都要重要,是絕不會有如此作态。

果然是黃家的血脈。

同樣薄涼。

午後的皇宮,帶着難得的暖陽,演武場上,有人正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直到有人,忽而說了一句話。

“你說什麽?”茅子世一個打滾,直接從地上坐了起來,“他老人家,為什麽要來京城?”

沉老院長,想要來京。

這在茅子世看來,根本沒有必要。老院長已然上了年紀,舟車勞累,前來京城,這豈不是容易出事?

再加上,太後對他虎視眈眈。

盡管都有人盯着,也不代表萬無一失。

這要是真的出了事,茅子世怕是一輩子都不能釋懷。

寧宏儒老神在在地說道:“已經被沉大人給勸說回去了。”

至于為什麽來……哈,這還需要再說嗎?

不外乎是因為最近京城許多動靜,生怕景元帝将自己搭進去。

這位老院長,對這皇帝外孫,始終是有一份愧疚在。

茅子世聞言,這才重新躺下。

他也不嫌這地髒。

就在剛才,他陪着景元帝好好操練了一番。

說是操練,其實就是他單方面挨打。

茅子世的身手不錯,和景元帝如出一脈,可是他到底沒有皇帝這般可怕天賦,還是打不過他。

茅子世向來識相,根本沒想過,自己真的能勝過景元帝,自然也沒有與他較量的打算。

可他沒有,皇帝卻是有。

而今景元帝操練完,去沐浴更衣,茅子世卻是跟條死魚一樣躺在地上,在思考一個嚴肅的問題。

景元帝最近是發什麽瘋?

心裏郁悶,居然不殺人了,反倒是來摧殘他?招招致命,卻又沒真的打壞他,一看就是奔着發洩來的。

找他發洩?

茅子世一想到這,就覺得自己何其命苦。

寧宏儒輕飄飄地說道:“茅大人,卻是猜錯了。”

茅子世再一次坐起來:“那總不能是因為高興吧?”

寧宏儒但笑不語。

茅子世翻了白眼,他最讨厭寧宏儒這種神神秘秘的人,要麽說,要麽就不說。

哪有說話說一半的。

他跳起來,拍着自己的膝蓋,“我原本進宮來,除了那些個封地的動靜,還想說黃長存的事,不過,想必陛下,應當已經知道。”

黃長存,黃家現在的掌權人,就在昨天夜裏馬上風,猝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這是一個非常不體面的死法。

一般人家,就算真的出了這樣的事,也會遮遮掩掩,不叫其他人知道。可偏生,黃家落敗後,已經是外強中幹,卻還要擺着從前的譜,照着從前的用度。

沒錢又裝相,這不免讓下人懈怠,心生二意。

這樣的人家,根本就藏不住話。

今日,關乎黃長存的流言蜚語,已經在街頭巷尾裏傳遍了。

這聽起來,像是個笑話。

茅子世刻薄地說道:“這樣的人陰狠毒辣,又沒什麽能耐,早點死了,對黃家也是好事。”

就是太後看來恨極了他,居然用了這樣的手段。

黃長存要是真的有能力,就不會維持着黃家從前的架子,而今,這種虛僞的堅持,只會叫人覺得荒唐可笑。

“你要是這麽在意黃家,怎麽不為他們分憂解難?”

伴随着淡淡的潮氣,景元帝的聲音從後面響起來,那沉沉的氣勢,壓得茅子世讪笑起來,連頭都沒擡起來。

“臣豈敢,陛下,臣這一身髒污,還是莫要玷污了您的眼睛,現在,立刻,臣就去清洗一番。”

說完這話,茅子世快步走向邊上的太監,麻溜地讓他帶着離開。

寧宏儒上前一步,為景元帝正了正腰帶,低聲說道:“陛下,平王來了消息。”

景元帝淡淡地說道:“準了。”

顯然,皇帝知道,平王上折的請求是為何。

寧宏儒欲言又止,景元帝看了他一眼,“有話就說。”

寧宏儒:“平王的請求,雖是正常。可陛下,若是平王勢大,那将來……”

“他若有心,有能力,能将寡人拉下去,豈不是更好?”景元帝冷淡地說道,“那才有趣些。”

……陛下喲,不是什麽事情都能有趣。

景元帝看了眼寧宏儒,發覺他還是皺着眉,只是面無表情搖了搖頭,擡腳就走了出去。

寧宏儒老實地留在原地。

他沒立刻反應過來,一會後,卻是意識到,就算平王勢大,他的封地,卻正正是險要之地。

平王若起來,瑞王最先戒備的,就是他。

寧宏儒一邊思索着,一邊卻忍不住回想着剛才景元帝的衣裳。

皇帝陛下這換了的服飾,很顯然就是要去尋驚蟄。

誰能猜得到,在這段關系裏,景元帝居然會是被嫌棄的那一個?

粘人。

真真要命。

容九是個冷漠的人。

不管是誰見了他,都得說這句話。驚蟄身邊這些個朋友,但凡是見過容九的人,都會私下覺得他氣勢太強,為人太冷。

驚蟄再怎麽情人眼裏出西施,都不可能覺得他是個熱情如火的人。他打一開始就知道容九是個什麽模樣,當然沒想過他能變得多友善溫良。

只是對驚蟄,容九從來都是耐心的。

……可,再是怎樣,驚蟄也從沒想過,當容九真的“熱情似火”時,那會是怎樣一種可怕的事。

近些日子,驚蟄幾乎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都可能看到容九。

只要他無事。

最開始是驚喜,次數多了,就變成驚吓。

驚蟄非常心痛。

再這樣下去,他覺得自己的心髒可能會受不了。

就在容九又一次出現,驚蟄左顧右盼,發現沒人後,就将男人拖到了角落裏,咬牙切齒地說道:“容九,你不能這樣。”

“不能見你?”容九挑眉,“這不可能。”

瞧瞧,他一下子就知道驚蟄在說什麽,分明就知道這造成的困擾!

驚蟄:“但也不能這麽,肆無忌憚。”

他不覺得見面是個壞事,但這麽粘人,也有點奇怪。

之前每個月只能見三次,驚蟄雖覺得少,卻也覺得安全。

現在容九肆無忌憚,想來就來,倒是見了個痛快,驚蟄卻是受驚不已。

他可還是要做事呢!

驚蟄決定和容九講道理。

“正常見面也好,可是,若是你每次都不打招呼來,那于我來說,也是很容易出事。”驚蟄道,“次數一多,我要如何和掌司交代?”

容九一來,驚蟄的時間就會被他占據,那手頭的事情該如何?

容九知錯就改,點頭應是,然後提出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那我該如何告知你?”

驚蟄沉默了一瞬。

總不可能每次都傳信給鄭洪,再讓鄭洪告訴驚蟄。

如果真這麽做,那鄭洪就算再怎麽遲鈍,都肯定會發覺他們關系不對。

驚蟄:“這個暫且不提,但你職責在身,不可能有那麽多的時間……難道你是翹班?”

容九:“……沒有。”

驚蟄狐疑皺眉:“沒有?那你遲疑做什麽?”

“沒有人會說。”容九慢吞吞地說道。

驚蟄:“……是沒有人敢說吧。”

容九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只是莫名地耷拉着眼,仿佛連帶着眉梢都透着喪氣的意味。

就好像驚蟄很冷血,很無情了。

他抓了抓耳朵,有點為難,有點好笑。

扪心自問,容九頻繁來見,肯定會打擾到驚蟄,可他心裏要是不喜歡,就不會一拖再拖,直到必須說個清楚,這才硬着頭皮和容九商議。

分明是個高大冷漠的模樣,就如同一頭兇殘的惡獸,卻總是無時無刻地惦記着,追逐着他,那種偏執到可怕,卻又幾乎将人溺斃的情感,濃厚到幾乎将驚蟄淹沒。

驚蟄的理智拼命拉住他,這才沒叫他脫口說出“那就随便你吧”這樣的話。

驚蟄!

你必須做兩個人裏,更加清醒的那一個!

驚蟄在心裏瘋狂給自己鼓勁兒,這才沒被容九的美色蠱惑。

“我覺得,從前的辦法就好,只是逢五的日子太少,往後,可以改做逢五,逢十,讓見面的時間多一點,也免得讓我措手不及?”驚蟄輕聲說道。

容九:“太少。”

驚蟄瞪圓了眼,這個不知足的壞東西,“那你要幾次?”

容九挑剔地說道:“每日。”

他會盡量每日都抽空,那就是日日都能見。

驚蟄露出尴尬不失禮貌的微笑,非常用力地踩住容九的腳。

貪心得很,怎可能每日都見嘛!

驚蟄忽而懷疑,之前容九屢屢提起乾明宮,不會是打着把他弄過去,然後日日能見的主意吧?

容九露出個假惺惺的微笑:“這不是挺好的?”

好你個混球。

驚蟄非常鐵血,非常無情地下了決定。

“每月逢三,逢六,逢九的日子,我會等你。”

其餘的時間,就算容九來找,他也會鐵石心腸,絕不會見了!

容九一口答應。

這反倒讓驚蟄有點心慌,生怕這人再給他送來好大的“驚喜”。

容九黑沉的眸子帶着少許怪異的亮度,漫不經意地撫摸着驚蟄的鬓發。

驚蟄怕被人知曉。

那定下了白日的規矩,自當遵守。

……那麽入夜後,他想做什麽,驚蟄也不能再說什麽。

驚蟄不知容九在想什麽,心裏還是苦。

這見面的時間一多,就難免被容九那張臉蠱惑,食色性也……驚蟄已經很努力,很努力地揮灑汗水了!

他可是個非常遵從醫囑的人。

不僅他遵守,還得讓容九也好好遵守。

禁欲,禁欲。

驚蟄心平氣和默念一百遍,然後每天還多跑好幾圈院子。

可為什麽就不能壓下那奇怪的沖動哇!

驚蟄好氣。

果然還是怪容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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