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問題。
驚蟄默默抽回自己的手,容九是狗鼻子嗎?
“……上藥的時候,如果不用手指來碰,又要用什麽呢?”
驚蟄一邊說一邊往後退,實在是男人的眼神有些太過可怕。
容九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力氣雖然不大,卻阻止了他任何的動作。他漠然地低垂下眼,屋內這微弱的燭光,根本無法穿透他深不見底的眼睛,“你只給這兩根手指上藥?”
那又為什麽其他地方根本聞不到呢?
驚蟄惱羞成怒,踹了一下男人的小腿,幹巴巴地說道:“我愛給哪裏上藥,就給哪裏上藥,你做什麽這麽關心?”
這一句接着一句的發問,搞得好像他親眼看到過……
驚蟄心中一驚,猛的轉頭看向身後的門。
那扇門,瞧着,好似也沒有那麽紋絲合縫。
……剛才人在門外的時候,到底有沒有看見過?
一想到這個可怕的猜測,驚蟄的身體就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心口發涼,仿佛被什麽拖曳着,重重往下垂。
就算這個人是容九,被他看到,也根本不亞于想死的羞恥。
他下意識要湊上前去仔細觀察,可是人的身體剛剛一動,就立刻被手掌給掰回去了。
容九似乎以為他要逃,雖然神情沒有變化,可那種幾乎薄發的惡意卻流淌了出來。
Advertisement
“你猜,我為何在意?”容九的吐息擦過耳朵,那感覺實在是太近了,近得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黏糊糊的濕氣,灌入驚蟄的耳朵,那種古怪的咕嘟聲,讓他抓着男人衣服的手指都有些顫抖。
“你……”
驚蟄咬住牙齒,才沒讓他有些丢臉的呻吟聲溜出來。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
他不太喜歡這種感覺,就像是整個人都被對方所掌控着,就連聲音都有些聽不太清楚。
……怪異。
前有容九咄咄逼人,後有那奇怪感覺……
莫名的,伴随着男人的話,他仿佛也能夠感覺到那種脂膏的氣息,越來越濃郁。
這屋內,那香甜的氣味非常之濃郁。
驚蟄有些後悔,當初他為什麽要讓鄭洪買這玩意。
這味道,實在是太……撩撥人心。
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不斷腐爛,帶着古怪的香氣,如同碾碎的汁液,又像是砸碎的地上的果子,散發着怪異引誘獵物的氣息……
那種甜膩得幾乎令人沉醉的味道,仿佛并不只是脂膏原有的氣息,更像極了欲望的本身。
“……你……你是不是,看到了?”
驚蟄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羞恥得整個人都在顫抖。
他沒有那麽蠢。
男人這麽異樣的反應,那執着的追問,又何嘗不是另一個欲望的象征。
剛才停留在外面的男人,之所以有那麽一瞬……讓他驚覺到有人注視……那自然,是因為……男人在情緒激動之下,沒有掩飾住那掠奪的瘋狂。
如同被野獸盯上的驚恐,讓他的身體意識到了危險,這才會那麽敏銳地發現……
……容九咬住了他的手指。
“驚蟄,我來幫你,如何?”
那奇怪的呢喃,讓容九平常冰冷的聲音也染上了一點暧昧的色彩。
那一瞬間,驚蟄的呼吸都不自覺屏住了。
男人擡起的眼裏,仿佛有一頭肆意瘋狂的野獸就在他用力咬住指根的那一瞬,被釋放了出來。
…
慧平醒了後,按着每日的習慣先去洗漱,然後整理了驚蟄今日所需的東西。
他現在跟在驚蟄的身邊就是幫忙跑跑腿,整理一些文書,以及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廖江身為二等太監,能做的事情更多些,尤其是對外和那些掌司們打交道的時候。
這些事,廖江跟在江掌司身邊,多少也曾看過。
但是驚蟄向來喜歡親力親為,許多事情都是自己做的,慧平很是輕松。
比起他每日灑掃,這份活不僅清閑,而且跟在驚蟄身邊進進出出,能夠看到的東西也比從前要多得多。
世恩和谷生雖有羨慕,可是這件事是姜金明親手點的,他們幾個又是很好的朋友,笑笑鬧鬧也就過了。
他打了熱水,端到門外的時候,聽到驚蟄屋裏還沒有動靜。
真是稀奇。
驚蟄怎麽會還沒有醒呢?
他這人向來早睡早起,有些時候比他還要早。身為他曾經的室友,慧平對他的起居習慣很是清楚。
慧平皺了皺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倒也沒有去叫他的打算。
驚蟄現在是掌司,每日清晨本也不需要那麽早起來,多休息一會兒也是好的,可能是昨天晚上事情太多,有點太累了吧?
他這麽想着,将水先端了回去,又去整理昨日沒有看完的東西。
只不過等到天光破曉,驚蟄屋裏卻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心裏就納了悶,正到這個時候,廖江也過來了。
廖江:“你說驚蟄還沒有起來?”
慧平:“是呀,已經去看過幾回了,一點動靜都沒有,是不是還在睡?”
廖江:“那也不對,以他的性格,這個時候不管再怎麽樣都該起了,就算身體難受,也應該會與你說一聲才是,不會是人昏迷了?”
“這?昨日瞧着還好好的呢。”慧平一驚,嘴上雖然是這麽說,人已經朝着驚蟄的屋裏走去。
驚蟄的身體時好時壞,也不是第一次發病過。
兩人在門外敲門,敲了幾回,都沒有聽到裏面的動靜,心裏自然覺得不對。
慧平一着急,就跑回去,取了驚蟄門外的鑰匙。
着急之下,他差點摔了一跤,卻也根本沒顧上。
他擦了擦額頭,然後很快來到門外。
驚蟄這屋裏一共就兩把鑰匙,一把是他自己随身帶着的方便進出,另外一把則是放在慧平這裏,免得有些時候他遺失了或者有什麽緊急情況,別人不能進出。
慧平将鑰匙捅了進去,很快把外間的門給打開。
兩人三步并做兩步,直接繞過屏風。
“驚蟄?”
“驚蟄!”
就在他們腳步上沖向那間的門外時,他們隐隐約約好像聽到了一聲顫抖的嗚咽。那聽起來太過細微,仿佛只是風穿過門窗時帶來的細響,被他們聽錯了。
畢竟仔細再聽,卻是一點聲音都沒有。
“驚蟄!你沒事吧?”
慧平拍着門,聲音不小。
可是屋裏面卻安靜得很,一點聲音都沒有。
廖江:“鑰匙呢?”
“這屋裏頭的鑰匙,我也沒有呀。”
慧平身上有的,也只有大門的鑰匙,再往裏面的鑰匙,就算給了他,他也不會拿。
就算是關系再好的朋友,在有些事情上還是要保持着距離,尤其是在這些隐秘的事件。
驚蟄知道分寸,慧平也不會逾越。
廖江哎了聲,擡腳就踹。
“哐當——哐當哐當——”
就在第三下,幾乎要把門給踹下來的時候,屋內終于,有了那麽一點動靜。
“別踹了……”
聲音很輕,幾乎是慧平側過耳去,才勉強聽一點動靜,他連忙拉住了廖江。
“驚蟄好像醒了?”
廖江被拉得往後倒退了幾步,停下腳來皺着眉看着門,隐隐約約,的确聽到了一點腳步聲。
好像是有人從床上摔了下來,撲通一聲後,又帶着一點遲疑的挪動。
慢慢朝着這裏走了過來。
門有點被廖江踹壞了,這裏頭的人想打開門,還花了一點動靜,才把門栓給打開,露出了一張面有潮紅的臉龐。
驚蟄的臉上汗津津,頭發有些淩亂,粘在額頭臉龐,就連身上的衣服也穿得有些松松垮垮,好像是随手抓過來套上的,多少有些皺褶。
屋內散發着一種奇怪的味道,有點濃香,但又帶着一點凜冽的寒意。
仔細聞來有點古怪,但是想要更加去追尋它的源頭,卻又消失無蹤。
莫名的,推開門那一瞬間,夾帶着這股氣味的暖意沖了出來,可緊接着那怪異的寒冷,一下子席卷了他們。
再往裏頭看,屋內的窗戶幾乎全都是打開的,根本就保暖不了一點,怨不得會這麽冷。
越過驚蟄有些哆嗦的身體,往後看到的那張床,狼狽得要命,床上的被褥不翼而飛,墊在下面的墊子也東一塊西一塊濕透了。
兩個枕頭全都丢在了地上,東倒西歪的。
整個屋子亂得很。
仿佛帶着一點潮濕的寒氣。
廖江大驚失色,抓住驚蟄的手指,被那異樣的滾燙吓了一跳:“你怎麽了?你是不是發燒了?”
慧平仔細打量着驚蟄的眉眼,發現他的眼睛濕漉漉的,眼角發紅,要麽是哭過,要麽是被高溫燒得有些受不了了。
再看屋裏那麽淩亂,他眉頭跟着皺起:“你開窗睡覺了?”
屋外現在已經逐漸有了風,這洞開的門窗,刮得人有些受不了。
他走過去将其中一兩扇窗給關上了。
“我……”
驚蟄剛說第一個字,聲音就啞得有些難聽。
他拼命咳嗽了幾下,帶着那仍然有着堅澀感的聲音說話:“……昨天晚上睡着的時候,忘記檢查門窗了。夜半時分醒來,就想着要不泡個澡暖暖身體……結果泡完澡之後,在床上躺了躺,就到這時候了……”
他這話裏頭幾乎全都是實話,只不過是略帶了一些過程以及發生的事情,聽起來就十分的真誠。
廖江扶額,無奈嘆息:“你現在連走的力氣都沒有了,床上這麽亂,不會是剛剛折騰的吧?你怎麽可以不帶被子,就在床上休息,還沒關窗……”
他越說越心梗。
他正扶着驚蟄的身體,因為這近距離的接觸,所以也能感覺到驚蟄現在應該是手腳發軟,正靠着他才能支撐得住。
而且人都被凍醒了,想着去提點熱水泡泡身體,那怎麽不把慧平也一起叫起來?
慧平在驚蟄身邊原本要幹的就是這些伺候生活的夥計,結果因為驚蟄不喜歡使喚他,就總想着自己來做。
一想到這個,慧平就忍不住要嘆息。
廖江也是。
他雖然是個二等太監,手底下沒有太多的人,可他要是喚起別人來伺候的時候,那也是得心應手。
可從來沒有他自己去提熱水的道理。
兩個人雙管齊下,把驚蟄狠狠教訓了一頓。一人把他按在床上休息,另外一個人去收拾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當廖江發現,驚蟄的被褥和衣服,居然有一半是在木桶裏的時候,他整個人都驚呆了。
“你……你別告訴我你都到這樣了,你還想着洗完澡之後順便把衣服給洗了?而且你的被子都是棉花,放在水裏面幹什麽呀?你是燒昏了頭吧?”
那一連串的吐槽,把驚蟄說得腦袋都耷拉了下去。
慧平想笑,可是擡手摸上驚蟄的額頭,發現還是滾燙得要命,這心裏的擔心就壓不下來。
他先是把那床褥子給拆了下來,換上了新的,要給驚蟄換衣服的時候,卻被他無力地抓住了手。
“不用……這身衣服是我剛剛換過的。”
慧平挑眉,“那也随你,不過你必須得躺下休息。”
然後又道。
“容九送給你的那些藥你藏在哪裏了?我給你翻出來,你找找看裏面有沒有什麽能用得上的東西。”
他說話的時候,正低着頭把所有的東西卷起來,所以也忽略了驚蟄聽到“容九”時,臉上更加燒紅的難堪。
“……我放在,裏頭的箱子。”
驚蟄擡起手,指了指裏面的櫃子。
慧平朝着他點頭,然後抱着東西就走了過去,與此同時廖江也找到了新的被子,将它們抱了出來放在床上。
“你先将就着用這個蓋一蓋,保暖一下身體,晚些我再給套上被單。”廖江說着,“今日的公務就不必處理了,反正也是那些零碎的事情,昨天都已經談過,若是有人要來,除非是掌司掌印,不然我就都給你拒了。”
到了驚蟄這個地位,除非他得的是重病,不然能靠着身體熬過來,就不算大事兒,沒必要挪出去。
再不濟,雖然他們明面上不能看太醫,可是私底下花點錢,找個醫官來看也還是可以的。最起碼比起那些普通宮人來說,他們更願意給掌司賣個好。
“要是晚上還不能将溫度降下來,我就去侍衛處一趟。”
至少驚蟄幾次去侍衛處,是看病去的。
至少說明那裏有方法,可以聯系上太醫。
他們非常擔心驚蟄的身體,這就讓他更加心虛。
他心裏的那個愧疚啊,恨不得把自己變成一條驚蟄,爬出來跟他們道歉。
……可驚蟄不敢。
手腳虛軟無力是真的,眼角通紅是真的,臉上燒得滾燙也是真的……他整個人就符合一個生病了的狀态,任由他怎麽解釋,其他人也是不信的。
他躺在床上,眼睛不自覺地看向最後一扇打開的窗戶。
就在他們兩個人闖進來的前一瞬,容九剛剛從這裏出去。
那可謂千鈞一發。
驚蟄都想不明白,男人到底是哪來的膽量這麽幹?
在慧平和廖江剛要來找他的時候,間隔着兩道門,驚蟄已然能聽到外面的動靜,緊接而來的腳步聲更像是催命符。
驚蟄抿着唇,這讓他迷惑,又有些不安。
也不知道他是否應該慶幸,正好在這個節骨眼上,慧平和廖江闖了進來,不然,驚蟄怕不是要被他生吞活剝了。
一條驚蟄慢慢往床裏面蠕動,讓整張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臉。
可怕。
他再一次這麽想。
為什麽這個男人也那麽熟練?
他哭得很狼狽,很難堪,可這個男人絲毫沒有憐憫之心,根本就聽不到他的哀求,仿佛那一切都是佐料。
變得更加放肆,根本不知收斂為何物。
…
他想品嘗一朵花。
那朵花看起來非常的嬌嫩,每次開花的時候幾乎都只願意露出小小的一點縫隙,仿佛在吸引着蜜蜂采摘。
可是大部分的蜜蜂都不知道這裏是一處極其甜美的濃漿,它們更願意飛到其他地方去,去采摘那些更加鮮豔的花朵。
可及其偶爾的,也會有幾只誤入迷途的蜜蜂,飛到了這裏,然後發現了這朵花的與衆不同,它們試圖沖将進去,搶奪這朵無人發現的花。
可就在那一瞬間,它們會突然發現,這朵看似無人在意的花,早已經被一只蜂王給發現了。
不僅被發現,它已經霸道地在所有的地方上打滿了自己的标記,讓其他蜜蜂還沒有接近之前,就已經感覺到它散發出來的氣味。
蜜蜂們如此垂涎,那朵花所擁有的香。
香甜,糜爛。
可是極強的威懾,叫它們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只蜂王,落到了那朵花盤上,它們突然發現,那只蜂王比它們的個頭,還要大上許多。
但是那朵花綻放的時候,這又只有那麽小的口子。
于是那只蜂王就伸出了自己尖銳的觸角與爪牙,狠狠的撕咬在嬌嫩的花瓣上,它的觸爪紮根在花盤上,在那朵花不斷顫抖的時候,更用力的攀附在其上,不叫自己落下來。
于是,那花盤搖晃得更厲害。
卻不得不被迫綻放開來,直到那頭蜂王慢吞吞的用自己肥碩的身體,擠進去那狹窄的花口,最後整個被吞沒,得以恣意汲取着裏面核心最甜蜜的蜜水。
誰都能看見這朵花,卻誰都不能擁有這朵花。
因為那頭蜂王是如此的貪婪,不允許任何蜜水流淌出來。
景元帝睜開眼,手裏正捏着這麽一朵脆弱的花。
那是清晨時分,乾明宮的宮人特地去禦花園裏面,采摘下最嬌嫩的一叢,然後精心修剪過,再送到皇帝陛下的案頭來。
這個習慣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不過在這樣的冬天能夠被嬌養出來的花,已經十分金貴,若非有花匠精心的侍弄,這個時節,根本不可能會綻放出這樣的花朵。
在那暖房裏面,再找不到一朵比這樣更好的花。
可是這樣名貴真正的花朵卻被皇帝陛下随手的捏在指尖,然後那森白的牙齒狠狠地咬住了嬌嫩的花瓣,繼而撕碎吞嚼。
那一瞬間,任何不經意間看到這個畫面的宮人,都忍不住打了個顫抖,然後猛低下了頭,不敢再看。
那就仿佛在看到一頭野獸,狼吞虎咽地吞噬着獵物,用那尖銳的爪牙撕扯着細嫩的皮肉,再将其一絲一絲地吞了下去。
景元帝在吃花。
可他吃的,又仿佛不是花。
而是在借由此,壓抑着某種瘋狂暴躁的欲望。
他最終将整朵花都吞了下去,然後将剩下的花枝随便地丢在了桌案上,而後整個人靠在了椅背上,面無表情看着寧宏儒。
寧宏儒站在桌前,只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被猛獸盯上,那種危險感,讓他在這樣的冬日裏都大汗淋漓。
只是他根本不敢擡手去擦,只是保持着那樣的微笑。他沒有擡頭看着皇帝陛下,卻沒有移開眼睛,只是沉默地任由皇帝打量着。
“你剛才說,岑玄因的故友,找到了柳氏與岑良?”
“正是。”
終于等到皇帝陛下開口,寧宏儒的心裏總算松了口氣。
只要陛下願意說話,再怎麽樣也比現在這種頂着巨大的壓力要好上許多。
只不過……
一想到他接下來說的話,寧宏儒的壓力就有點大。
岑玄因有不少朋友,有一些是官場上的朋友,有一些是江湖裏面三教九流的朋友。前者在他當初出事的時候,就幾乎與他斷絕了關系,就算沒有斷絕,也被岑玄因主動疏遠,不願牽連。
後者的朋友就有些頗滿天下的感覺,各行各業都有可能有他結交過的人,就連當初宮中的陳安也是其中一個。
前者要查還比較容易,後者就較難了。
不過當他們主動找上柳氏的時候,他們與岑玄因曾經有過的聯系,也随之浮上水面。
這一次發現母女兩人的,是一位镖師。
這镖師走南闖北,并不總在京城,當年他收到消息知道之後,曾經往回趕,卻沒趕上最後一面。
從此他就遠離了京城這個地方,押镖的時候也很少走那條路線,總是躲得遠遠的。
這一次是意外,也是巧合。
柳氏等人剛到同州落腳的時候,就被他看到了。如果是其他人或許以為是自己幻覺,也不會像他那麽執着。
可偏偏這位镖師自認為岑玄因對他有過救命之恩,所以對柳氏這位嫂子非常關心,硬生生又在那府城裏面多留了幾天,這才輾轉找到了她。
“他的手上似乎有着關于當年岑玄因臨死前的消息。”寧宏儒道,“只不過這人是做慣了镖師,走南闖北,對危險非常警惕,我們的人暫時無法靠近他。”
被安排去盯着的人手就算再怎麽隐蔽,他們身上總會帶着某些平常人察覺不到的氣勢,但是正常人無法發現,可那些镖師卻不同。
畢竟他們幹的就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非常輕易就能發現危險的存在。
他們自然不能讓镖師看破自己的身份,所以只能不遠不近的跟着。
景元帝冷漠地看了眼寧宏儒,“為何要探?”
寧宏儒下意識說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既然有些以為死了的人還能活下來,那或許……”
“死了又如何?活着又如何?”
景元帝的聲音就像是千年不化的寒雪,肅冷得叫人不寒而栗。
“将那人殺了。”
“陛下,他現在正與柳氏等人接觸,試圖把他們帶離開同州,只要他們一同離開了同州,就會距離京城越來越遠。”寧宏儒緊張地說道,“如若那人突然死了,那……”
“誰叫你當着面殺人?”
景元帝眼瞳微縮,冰冷地盯着他。
“既然是镖師,總得有押镖的時候走南闖北,在路上總會遇到些危險……說不得,有些時候就是他無法逃開的劫難。”那聲音就像是危險的獵食猛獸,仿佛随時都有可能撕毀理智,“自然,他所知道的東西也沒有必要留下。”
這樣的事情,難道還要他來教嗎?
寧宏儒警惕,不敢再說。
“喏。”
退出來的時候,寧宏儒輕輕出了口氣,只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是要虛脫了。
甭管岑玄因還有沒有可能活着,可如柳氏岑良那樣,縱然他有可能活着,但他也必須死了。在名義之上,他就不該留下任何活着的可能性。
哪怕是用殘忍的手段。
…
“娘,你不好再等了。”
京城距離同州,如果飛馬疾馳也不過兩天一夜就能夠趕到,其實說來算不得非常遠。
尤其是在府城。
“那人說昨天就能回來,可是到今天都沒什麽消息,說不定他只是騙你的。”岑良撇嘴,将一直停在門外,翹首以待的娘親拉了回去。
這天氣這麽冷,娘卻整天待在外頭,這可怎麽了得?
她那麽努力賺錢,可不是為了讓柳氏受苦的。
柳氏苦笑着說道:“我雖有些記不得他的臉,卻還記得他的名字,他說出來的話也與從前對得上。”
就在小半個月之前,有個自稱叫張世傑的人找到了他們。
柳氏記得這個名字。
夫君從前有一個朋友的确是叫張世傑,是一個在镖局裏面跑腿的小镖師。
雖然不怎麽厲害,為人卻很活潑開朗,整天嫂子長嫂子短跟在她的後面,不過在他們家住沒有一段時間,就離開京城去外面闖蕩了。
後來再也沒怎麽遇到,偶爾只聽說,與岑玄因有書信的往來。
他們剛在同州落腳不久,就被張世傑找上門來說,是在押送标物的時候,不經意間看到她的模樣,這才追了上來。
最開始柳氏母女并不相信他,并不想卷入從前的舊事。
卻沒想到張世傑說,自己手裏有一份關于岑玄因死之前送來的書信,這其中或許有讓柳氏母女在意的東西。
只不過那東西被他放在家中,需要趕回去拿,他們約定好了時間,就在昨日。
昨日柳氏在家中,等了一天一夜,卻始終沒有等到張世傑的蹤影。
岑良已經開始懷疑,這個人是不是騙子?
知道了她們落腳的地方,又巧言令色地說服了她們,放下戒備心将她們的情況套出來之後,就拿去告知官府?
柳氏搖頭:“你說他騙我們那還有可能,可是就算将我們的情況告訴官府,那又能如何?如今我們家的事情已經被平反,就算被外人知道,也不過是引起一番波瀾。”
這對她們來說不再是威脅,也不必要躲躲藏藏生活着,只不過她們習慣了現在平靜的生活,不想再有變化而已。
岑良一想,倒也是如此。
她現在已經習慣了生意場上的事情,有什麽樣的麻煩都會往最壞的方向去想,做好了這樣的打算,才能以不變應萬變。
柳氏感覺到了女兒的變化,雖有些擔憂,卻一直隐忍着不說。她知道自己的性情有些柔弱,岑良變得強硬堅毅,未必不是一件壞事。
再等了一天,仍然沒有等到那個镖師上門,柳氏心裏已經将這件事放棄了。
卻沒有想到那天下午,張世傑的徒弟找上門來。
張世傑第一次上門的時候,除了自己之外還帶着兩個徒弟,當時他跟柳氏說,這兩人都是可以信任的,也是他一手帶出來情同父子的孩子。
這一回來的就是其中一個徒弟。
他的眼睛紅腫幹澀,帶着血絲分明是哭過,而且神情憔悴,嘴角臉上都有着不同的傷痕,就像是與人搏鬥過一樣。
“……師傅他,在趕回來的路上,不小心摔落山崖,我們已經在那片地方找了兩天兩夜,都沒有找到他的身影。”
說起這話,那人的眼裏還有悲痛。
柳氏愣住,“那他……”
徒弟咬住嘴,忍住哭腔:“我們已經給師娘送去消息,相信不久就會趕來。”只要一天沒有找到張世傑的屍體,他們一天就不會放棄。
将這個消息送給柳氏之後,那個徒弟又說,若是有什麽需要他們幫忙的,可以去不遠處的張家镖局。
當年張世傑能夠發家,靠的就是岑玄因給他的一筆錢財,不然就算他再武藝高強,腦子靈活,也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這也是他發現柳氏的蹤影之後,拼命也要找到她的原因。
柳氏送走那位徒弟,看向屋內的岑良。
岑良面露猶豫,輕聲說道:“娘,你別難過。”
柳氏搖了搖頭,抿着唇說道:“要說難過,倒也是沒有,只是有些擔憂張世傑。”
已經死去的人就是死了,不管他曾經在自己心中有多麽重要,到底比不上還活着的人,她向來是不希望活着的人,因為死去的事情而奔波。
張世傑擺明了就是因為來回趕路,這才會不小心在山崖上摔落。仔細想來,這與她們有着莫大的聯系。
岑良:“再過些時候,等到他們師母來,我再去镖局看看,如果有我們可以幫忙的地方,我一定會盡力幫忙。”
既然張世傑不是什麽背信棄義的壞人,那能幫的自然要幫。
柳氏嘆了口氣,也跟着點頭。
…
大雪覆蓋之下,也覆沒了許多暗色。
在戒備森嚴的官獄裏,關押着的,全都是即處斬的死囚犯。
有些人即便是被判,死法也有不同。有些是斬立決,有些是秋後問斬。
劉浩明,就被關在其中一個囚室裏。
這裏狹長陰暗,深不見天日,是非常陰冷的環境,散發着腐朽的味道,除了巡邏的獄卒之外,根本沒有人會踏足這裏。
這些人早晚會死,獄卒對他們也沒什麽好臉色。每天放飯的時候更是用力敲打着欄杆,如同在召喚着狗。
這日,劉浩明躲在角落裏,一動不動。
獄卒多次敲打着欄杆,都沒有得到反應。這脾氣就上來了,他拿了根棍子穿過縫隙用力捅了捅他。
這人才擡起頭來。
獄卒罵罵咧咧:“什麽狗東西也敢在這裏耍臉色,愛吃不吃,餓死你算了!”他用力地将那盆東西甩在了地上,汁水四散,根本再吃不了。
等到那根棍子被拿出來的時候,劉浩明已經被打得蜷縮在地上,仿佛暈倒了過去。
獄卒的嘴裏還不幹不淨,一邊罵着一邊往前走,其他的犯人根本連眼皮都不擡。
在這裏的人都是等死的,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關心其他。
等到那罵罵咧咧的聲音越來越遠去,那蜷縮在地上的人,這才顫抖了一下,慢慢地從懷裏掏出了一團小紙張。
就在剛才那個獄卒,拿棍子捅他的時候,這一團紙張就被無聲無息地粘在了上面,随着動作滾落了下來,被劉浩明抓在手心裏。
餘下時間,他就在默默挨打,根本不擡頭看一眼。
他的指甲發黑,滿是污痕,比起從前的優雅,根本是天差地別。
他小心翼翼的打開那張紙條,借着那稀薄的光亮,認真的将上面的字跡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定自己真的記住之後,就整張團在了手心吞了下去。
他閉上眼,團成了一團,就好像沉默的石頭。
…
砰!
直殿監內,清脆的一聲響,整個茶壺摔在了地上。
掌印勃發的怒意,讓所有掌司都沉默着,這位掌印太監總是像個老好人一樣樂呵呵的,還極少有這樣憤怒的時候。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閉了閉眼,這才重新睜開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陳密,你老實說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起初,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每年到年底的時候,各宮各司總會檢查底下宮人的情況,這一來是為了約束宮人,二來也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提前安撫好,為了過個好年。
只是沒想到今年檢查的時候,居然揪出了一個賊。
說的就是陳密。
直殿監在陳密的屋舍裏,翻出了不少細碎的東西。這些要麽就是其他宮人的物品,要麽就是他這個二等太監不可能擁有的東西。
而他身為一個二等太監,會被不告知就搜查的原因,自然是因為有人舉報。
而這個人,是劉富。
身為他的室友,劉富自然比其他人更加清楚陳密的情況,也正是因為他所供述的事情有條有理,這才會讓劉掌司動手。
結果還真的抓了個證據确鑿。
陳密畢竟是二等,劉掌司也沒自己拿主意,而是直接将這件事報給了掌印太監。
掌印太監将此事拿來質問陳密,卻不想陳密一言不發,從頭到尾都沒有吱聲過,任由着其他人怎麽質問,他都像是個啞巴。
原本掌印太監的火氣還沒有這麽大,只不過在一聲又一聲的詢問之下,那人卻跟個木頭一樣,什麽都不說,可想而知會怎樣點燃心中的怒火。
“罷了。”掌印太監硬邦邦說着,“既然你什麽都不願意說,那就請慎刑司的人來,你去慎刑司裏面說個清楚吧。”
話到這個時候,陳密的臉色終于白了白。
這宮裏頭誰會不害怕慎刑司呢?
可過了一會兒他又咬着牙,低下頭去,什麽也不說。
劉富在邊上看着,眉間已經流露出難以壓抑的高興。這人既然是他舉報的,他自然恨不得他什麽也不說就認了此事,越是下場慘烈越好。
……陳密,這也怪不了我。
劉富在心裏默默說着,這世上誰不是為了自己?
這只是不得已而為之的犧牲。
掌印太監徹底失望,他剛才說出來的話可不是威脅,要是陳密能抓住這個機會辯白幾句,他看在是自己人的份上,多少也會兜住。
可他如此油鹽不進,那也就別怪他狠心。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一直沉默不言的掌司裏面,突然有人擡起了頭。
驚蟄看了眼地上一言不發的陳密,笑了笑:“還請掌印息怒,您威嚴在上,陳密有些害怕,不敢說也是正常。若是現在就把人交給慎刑司,雖能夠知道來龍去脈,卻也會叫咱們丢好大一個臉。”
掌印收斂了怒容,看着驚蟄,緩緩說道:“你有什麽看法?”
他看着驚蟄的模樣,反倒是沒有剛才的怒意,眼底帶着一點淡淡的笑意,好似剛才那個生氣的人,不是他自己一般。
驚蟄:“不若讓我試試。”
掌印挑眉,看向驚蟄。
“你與他又沒有什麽交情,剛才劉掌司問了他這麽久,他一句話也不說,你又怎麽認為你……就能讓他回答?”
驚蟄還是那句話,先試試。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掌印太監自無不可,就點頭答應讓他試。
驚蟄起身,幾步走到了陳密的身邊,蹲下來靠近他的耳邊,不知說了什麽。
只見原本一直面無表情的陳密,在這一瞬間突然動容,那神情的變化之大,比剛才聽到自己要被送去慎刑司還要厲害。
“你是怎麽……”
他脫口而出這幾個字,突然意識到什麽,又猛地将後面的話給吞了下去。
縱然只有這麽一星半點的轉變,可對比起剛才的一言不發,已經是一個截然不同的反應。
掌印太監有些稀罕地看着驚蟄。
“你剛才究竟與他說了些什麽?”
驚蟄平靜說道:“還請掌印太監寬容,讓我且先賣個關子,将這人交給我幾日,我一定會讓他說出實情。”
掌印太監:“你可想好了,要是此事辦不好,我要重重罰你。”
驚蟄笑着欠身:“理應如此。”
既然他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掌印自然答應。
劉富皺眉,在心裏,那是恨不得把驚蟄給吃了。這人莫名其妙就橫空殺了出來,如果不是他,這事就這麽定下來了。
衆人散去之後,陳密被廖江先壓了回去關起來。
屋外,姜金明看着驚蟄,略皺眉:“我竟是不知道,你是這麽路見不平,仗義相助的脾氣。”
如果現在落難出事的人是驚蟄的朋友,那姜金明自然不懷疑驚蟄會這麽做,他甚至會比現在過做得更加過火。
可是陳密……
姜金明記得他們兩個人并無往來。
“我也是機緣巧合之下,知道一點點內情。”驚蟄斂眉,“只不過是覺得,能拉一把是一把。”
姜金明啧了一聲,上下打量着他一眼,那模樣活似在尋找下手的地方。
過了一會,到底是忍了。
只要還是自己手下的人,肯定得先拿鞭子抽一頓,好讓他長長記性。
這多餘的良心可要不得。
慧平跟在驚蟄的身後,低聲說道:“劉富一直在盯着我們。”這視線可真是明顯,仿佛背後有什麽在灼燒一般,真真是叫人可怕。
雖然是有點遮掩,但也明顯過頭了。
驚蟄鎮定自若:“那就讓他盯着。”
越是妒恨才越好,他可享受着呢。劉富這樣的人,放着只會惡心壞,要是任由着他繼續這麽下去,早晚有一天,驚蟄還是會忍不住出頭。
那早些,與晚些,也沒什麽差別。
早一點或許還能多救幾個人。
一想到劉富往日裏的行為,驚蟄就不免皺了皺眉。
慧平:“可你的身體……沒事吧?”他的聲音壓得低低的,顯然非常擔心。
前兩天驚蟄得了病之後,只在床上折騰了半天,就硬是要起來,他們兩個熬不過他,就只能讓他繼續辦公。
只是今日清晨,看着他的模樣,又是有些暈暈乎乎,手腳發軟,這不由得讓他們心中更為擔憂。
生怕他是前頭的病還沒好全,這身體又開始反複發作。
驚蟄聽了慧平這話,面色微紅,下意識咬住牙齒。
好,自然是好,身強力壯,哪裏不好!
就是這一兩天晚上,驚蟄總會在屋子裏看到容九。
對比起從前的克制有禮,這兩天,容九就跟瘋了一樣,完全不再壓抑那種可怕的沖動,總是對他動手動腳,簡直就是個登徒子!
而且,有些時候……他真是個瘋子,怎麽有人跟他……那麽古怪的癖好……
驚蟄一想到這個,就欲哭無淚。
容九也太變态了,那個地方,哪裏是可以舔的?
仿佛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他不知不覺裏,将他的身體一再改造,變作某種貪婪不知廉恥的淫獸。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那習以為常的渴求,究竟是為何而來。
驚蟄最近都很想躲着容九走,奈何這個人,每次都守株待兔……這是不是他算計好的?
他就算白日裏在外面躲着,根本不去見他,可是每天晚上他還是必須要回去。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孤身一人住,更是方便了這男人變态的侵擾。
他是不是在不經意間,釋放了一頭可怕的怪物……才會叫容九如此肆無忌憚,越發得寸進尺。
說好的禁欲呢……
倘若真的那什麽……他們兩個互相幫忙,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是容九仿佛露出了猙獰的獸性,那是遠比任何怪物都要殘酷可怕的掠奪欲。
再是溫情的假象,都無法掩飾殘暴的本性,那自然而然誘發的畏懼,是動物難以克制的本能。
早晚有一天,他要被容九給吃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容九在這件事上的處理,一直沒有回避過他就是這麽一個瘋子,把他當做一頭野獸也行(無貶義),沒有任何三觀的顧忌,就真的是很古早風的那種……不會顧及人倫常事(沒有說他做得對的意思),他和驚蟄的問題其實很多都沒有爆發出來,在掉馬與後續上肯定是要一起解決。
至于配角到底會不會出事,我只能說,不會有你們擔心的那種事情出現啊啊啊orz
鎖章站段我現在才看到,已經在修了,等審核通過吧(因為文章審核要一點時間,這段作話我也會放在前一章的評論裏,大家還有啥意見可以在這條評論下提一提,我會看的)
還有如果看得不高興的話,就暫且放放哦,看文還是要自己快樂高興才好~抱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