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此時此刻,驚蟄能感覺到那遍體的寒意。

不知是這天氣的影響,還是被容九的手指給凍到,他不自覺哆嗦了下,然後緩緩抓住了男人的手。

“動了敏窕,還有餘地,我有辦法能護得住雲奎和陳密,盡管這是在借用了你力量的份上。”驚蟄輕聲說道,“可先下手為強?”

敏窕的身後,是德妃,是太後。

容九知道他在說什麽嗎?

或許,這個男人再清楚也不為過。

他的瘋狂并不因為冷酷的外表蟄伏,随時随地都有可能發洩出來。

容九:“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從你救下陳密開始,這把火注定會燒到你的身上。”

男人的聲音聽着冷淡,不過眼睛卻不曾從驚蟄的身上移開過。

“你後悔過嗎?”

驚蟄沉默了會,笑着搖了搖頭:“為什麽會後悔?我是在救人,又不是在害人。”

“陳密本來就犯了錯,你救了他,會連累到你自己,甚至,牽扯到你的朋友。”容九的話,聽起來有幾分誅心,“那你可會對他們懷有愧疚?”

驚蟄這一次,沉默的時間,遠比之前要長了些,然後,還是搖頭。

“我不會愧疚。”他輕聲說,“做錯事的人,并不是我。容九,這世上的事,許多都是有因必有果。如果陳密和雲奎沒有犯錯,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不管是劉富的陷害,還是敏窕的追查,無疑是出于他們自身的惡意,可本來……陳密和雲奎就是犯了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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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沒被發現,只不過,驚蟄也會選擇為他們遮掩。

驚蟄不認為自己是多麽良善的人,他同樣也自私,也會為了維護朋友而做出錯事,更甚至于,為了雲奎的命,去利用陳密。

在他的心裏,是有輕重緩急。

能做的已經做了,不能做的,他也會想辦法去做,竭力一博,不顧生死。

他何須愧疚?

“就如同你與我之間,這本也是錯事。”驚蟄說這話時,眼神看起來有些茫然,“不過,要是有朝一日,這把刀砍到我自己身上……”

語言,總是帶着力量。

他像是被自己的話驚動,才回過神來,擡頭看着容九。

“我甘之如饴。”

敏窕被抓的消息,很快傳到德妃的耳朵裏。

她原本還無聊得很,聽到這事,卻是激動得坐了起來,看着剛才傳話的大宮女:“你再說一遍?”

“說是侍衛巡邏的時候,親眼看到敏窕姑姑試圖謀害宮人,就被抓了起來。帶回去侍衛處審問後,才知道,這人居然是壽康宮的女官,現在這消息,已經傳得滿宮都是。”

那大宮女說話很是生動,說得德妃這一潭死水的心,居然又松活起來。

敏窕出事了。

這對德妃當然不是好事,可對壽康宮來說,更是丢臉。

只要一想到她那個高高在上的姨母,現在不知是什麽表情,德妃這心裏可是高興壞了。

另一個大宮女輕聲細語地說道:“可要是敏窕姑姑真的出事,那眼下的事情,她可從沒放權給娘娘。”

那些事情,說是敏窕協助德妃,可實際上,敏窕從來沒有主動和德妃彙報過一絲一毫,都是大宮女自己探聽到的。

這借的是德妃的手,擺的卻是她自己的譜。

德妃這宮裏頭的人可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德妃收斂笑意,淡淡說道:“暫且壓下,且別動。”

敏窕出了事,她得看看她那位好姨母到底打算怎麽做。

這侍衛處呢,可是皇帝的地盤。

被帶回去的人,少有出來。

太後要是忍下來,無疑是打臉,可要是不忍,這後宮怕是要再起争端。

一日,兩日……

後宮風平浪靜,德妃根本沒有等到她想要的波瀾。

太後竟是生生忍下來了!

敏窕可是她手底下最信重的女官之一,太後竟是這麽拱手讓給了景元帝?

侍衛處,囚牢內。

巡邏的侍衛幾次經過一處囚牢,裏頭的犯人都低垂着腦袋一動不動,第三次經過時,他覺出不對,立刻叫來了同僚。

他們一起打開了門,其中一個快步進去,抓起她的頭發,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卻見她的嘴角已經溢出了血。瞳孔散開,沒有呼吸。

敏窕已經死去多時。

驚蟄收到這個消息時,微微皺眉,而後,他看向來傳話的石黎,問起了另外一件事。

“将她換了地方後,還有人再盯着嗎?”

“沒有。”

那說明,盯着雲奎的人,只到敏窕這步,并沒有上升到德妃,或者太後的地步。

這是最好的局面。

接下來,就得看姜金明了。

不管是敏窕,還是人證,都被驚蟄提前一步阻止,餘下這宮內活動,驚蟄可比不上姜金明。

少了敏窕的阻攔,他相信這件事再難,都不會比之前還難。

驚蟄:“石黎,多謝你。”

這一次如果沒有他的幫忙,肯定不會這麽容易。

他朝着石黎長身一禮,人還沒直起腰,就聽到身前嗖嗖,風聲一閃而過。

驚蟄擡起頭,卻看到石黎整個人如同壁虎一般黏在了牆角上,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吓。

驚蟄瞪大了眼,困惑地說道:“石黎,你這是在做什麽?”

石黎:“突然想練一練身手。”

驚蟄:“……在這裏練?”

石黎:“對。”

他說得果斷。說得決絕。

而後,更是一口氣連續飛快閃過的一段話。

“不要再和卑職道謝這是份內的事你讓容大哥高興才是我們最幸運的事。”

石黎說話的速度太快,驚蟄都幾乎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麽。

……再一次的,石黎真的很怕容九呢。

驚蟄在心裏想,沒再停留在這個讓他不适應的話題上,自然帶過:“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他看向石黎輕巧的動作。

石黎上牆,那動作非常随意,感覺手腳和牆壁,像是黏在了一起,下來的時候,也很利索。

石黎:“唯熟爾。”

這些事情,自然是要看天賦。

可也需要長久的練習。

驚蟄:“如果這牆角都能随便上,那房梁,屋檐也是嗎?”

石黎:“因地制宜,各有不同。”

可他沒有否認。

驚蟄眨了眨眼,聲音變得有些緩慢:“那麽,石黎,像是你們這樣的人,能輕易上了屋檐宮牆,也能屏息凝神,不讓任何人發覺,那……想要暗地裏監視着誰,豈不也是很簡單?”

石黎剛想要回答“是”,可一種危險的征兆讓他本能地咬住舌尖。

他在生死邊緣這麽久,總會有突如其來的預感,這是錘煉出來的本能。

可一般來說,只有生死關頭才會有這麽明顯的預兆。

石黎緩緩看向驚蟄。

眼前的驚蟄,在他的眼裏,的确是柔弱無力,如同每一個普通人。可驚蟄又絕不普通,就如他剛剛問出來的那句話。

可真是叫人害怕。

那一瞬,就如同一支箭,生猛地紮進了石黎的後背。

“那些故事,雜談裏,都說武者能夠一拳砸碎牆壁,輕易上了屋檐,擁有着輕功,能夠踏水無痕……驚蟄,你難道将我們當成那樣厲害的人物?”

石黎的聲音很平淡,可只有他才知道,在剛才那一瞬間,他差點握住了腰間的佩刀。

驚蟄讪笑:“原來不能?”

石黎面無表情:“再練上五十年,也做不到踏水無痕,龜息功潛伏。”

驚蟄看着他那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真是有些失望的回答,要是這世上真有這麽厲害的人,真想見見。”

“你身邊,不就有一個?”石黎奇怪地偏頭,“你不知道,容大哥的身手很好嗎?”

驚蟄微訝,他知道容九肯定是武藝高強,不然要怎麽避開夜間宮裏的巡邏?

這人出入他房間那自由的模樣,就好像是自家後花園呢,随便得很。

“他能做到故事裏那樣?”

“不能。”石黎道,“不過,他很适合練武,是個天才。”

哪怕對赫連容有再多的敬畏,石黎說起這事,還是羨慕不已。

只要是練武之人,誰不向往景元帝那樣的天賦?

這世上許多事,看似公平,實則是最大的不公平,不管是文成武就,都需要與生俱來的天賦。

就像是上天,都鐘情于他們。

才會賜予他們無與倫比的天賦。

送走石黎,驚蟄又匆匆趕往姜金明處。

兩人商議許久,到了傍晚,驚蟄才被送出門,而後,他并沒有回屋,而是又去了陳密屋裏。

那日,陳密被敏窕下毒後,立刻被送往太醫院。

侍衛處送去的人,太醫院不敢懈怠。

據說毒性還沒發作,陳密被灌下去幾碗湯藥,上吐下瀉了一天一夜,人就被送回來了。

盡管很是虛弱,可沒有傷到根本,只需要休養幾天就好。

驚蟄每天都會去看他。

不過陳密的心情一直很低落,說話更是有氣無力,帶着些許沮喪。

驚蟄進屋時,陳密屋內沒點燈。

劉富被帶走後,他屋內沒有新人來,一直都只有他一個。

驚蟄将提來的食盒放下,随手将油燈點燃了。

陳密:“掌司,我來便是。”

驚蟄:“病殃殃一個,還是坐着罷。”

他将食盒打開,東西都挪了出來,看着異常豐盛。

陳密的眼皮子顫動了下,緩聲笑了笑:“這看起來,可真像是斷頭飯。”

驚蟄沒好氣地說道:“這可是我使了錢,讓明雨幫忙做的。你不吃,我可就帶走了。”

陳密:“吃,掌司請的,怎能不吃?”

兩人坐下來,默默吃着東西。

只是吃着吃着,陳密的動作越來越慢,最終,還是停了下來。

“掌司,可是有話要說。”

看到驚蟄進來的時候,他就有預感了。

驚蟄沉默了少許:“敏窕死了。”

陳密抓着筷子的力度緊了緊,下意識又松開:“就因為,她想要殺了我這件事嗎?”

他擡起頭。

“她是壽康宮的女官,想要逃離這種罪責,應當很容易吧?”

驚蟄:“你希望她活着?”

他的聲音淡淡。

陳密怔愣,搖着頭:“我不知道……”

驚蟄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她是毒發身亡。”

侍衛處早就預料到了這個可能,檢查過她的口腔,将所有可能致命的東西都收走了。只要敏窕在囚牢內,她的手指就不可能碰到利器。

這種情況下,敏窕都還是死了,那要麽,是侍衛處出了內奸,要麽,是敏窕從一開始,就已經服了毒。

“……什麽意思?”

驚蟄挑眉:“很難理解嗎?敏窕身為壽康宮的女官,是太後信重的手下,怎麽可能關押在侍衛處裏,她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就算太後不心疼敏窕的折損,可她知道許多關于太後的秘密,難道太後一點都不擔心她洩露嗎?

從敏窕送給陳密這個荷包上的名單來看,這位女官可從來都不想死。

……那麽,她應當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早就被種下這樣的毒。

“太後,給宮人下毒?”陳密的語氣滿是不可置信,“她到底……不,這怎麽可能?”

如果被下毒,那敏窕怎可能不知道?

“身為壽康宮的女官,每日都要進出壽康宮,被下毒不是很容易的事?”驚蟄搖了搖頭,“這藥,應當是為了防止她們被誰抓走洩密,所以,只要一定時間內沒有回到太後的身邊,就會毒發身亡。”

陳密猛地把筷子拍下來,呼吸有幾分急促。

過了好一會,他才壓抑着情形說道:“你之前,讓我幫你的,有點危險的事情……就是拿我做誘餌,去試探敏窕?”

驚蟄:“拿你們關系,去找敏窕的人,是我。”

一瞬間,陳密的眼神變得有些可怕。

“你知道,我拿走的荷包上,寫了什麽嗎?”驚蟄慢慢地說道,“那上面,密密麻麻全都是敏窕曾下手的人,這與太後的秘密有關。”

這些都是他的猜測,可他覺得,與真相也相去不遠,不然為什麽,敏窕要讓一個局外人拿着這樣的東西?

陳密被驚蟄這話打蒙了,一時間回不過神。

“她的目的,是想讓局外人的你,成為她的一條退路。如果她有一天沒有準時依照約定去找你,就會讓你,拿着這個荷包去乾明宮。”

乾明宮?

陳密茫然得像是被赤裸的孩子,總覺得驚蟄說的每一個字,自己都清楚,卻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

驚蟄:“一旦你去了乾明宮,你就卷進了旋渦裏,你覺得……你會如何?”

從他拿到荷包起,他就在危險的局裏,太後一旦知道,不可能放過他,想要投靠活命,也是不可能。

驚蟄之所以與他說,也是為此。

到底是明白的死,還是糊塗着死……想必陳密,自有選擇。

陳密下意識順着驚蟄說的話去設想。

如果敏窕和他的關系一直如舊,那麽,敏窕如果和他這麽說,出事的時候,他肯定也會這麽做。

他會帶着那個荷包,去闖乾明宮。

然後……

死在乾明宮前。

誰不知道景元帝的可怖?

陳密喃喃:“……她從一開始,就在利用我?”

驚蟄:“未必,只不過,也沒多少真心。”

他檢查過陳密的所有東西,與敏窕有關的東西,除去一些金銀外,只有一兩條手帕,平安結,以及那個荷包。

除了荷包外,其餘的東西并無這麽多隐藏的東西。

陳密這下沉默的時間長得很,驚蟄快要吃完時,他才猛地低頭,瘋狂扒拉着飯。

他這人總是這樣,真要狂吃時,誰都比不過他。

陳密大口大口吃完飯後,這才吐氣着說道:“不僅是她自私,我也是自私。”

在意識到敏窕死的那瞬間,陳密下意識的反應卻是……那他安全了。

不會有人想殺他。

哪怕這個人,是他之前恨不得用命去換,進了慎刑司也不肯說的敏窕,可當她想殺了他那一瞬,陳密突然覺得之前的所有,全部都記不清了。

他不再記得那些,只記得意識模糊前,她猙獰的模樣。

陳密長長吐了口氣,有點頹然。

驚蟄:“我利用了你,将你陷入險境。你若是想恨我,那也是理所當然。”

他收拾碗筷,将陳密想要幫忙的手按回去,搖了搖頭。

“若是讨厭我,就盡管說。要我道歉後悔是不太可能,可少出現在你面前,我還是做得到的。”

敏窕死後,非必要,驚蟄和陳密可以不再往來。

陳密一把抓住了驚蟄的手腕,突然說道:“之前聽慧平說,雜務司很缺人?”

驚蟄:“啊,是有點。不過,也還好。”

更缺少的,應當是陳密在的這個司。

陳密:“我想去雜務司做事。”

……哈?

“你不恨我?”

“你救了我,又利用我一次,扯平了吧。”陳密聳肩,“相比較再來一個和劉掌司這樣的上官,我還不如去你手底下做事。”

他收回手,嘆了口氣。

“至少你和姜金明一樣,都有個好處。”

護短。

德妃處置第一批宮人時,讓滿宮無事的宮人,都必須前去觀看,密密麻麻的宮人擠滿了殿前,站在後面的人,只能聽到那板子拍打在皮肉上的聲音,就跟什麽東西碎開了一樣。

瘆人。

有些回來後,就吓病了幾個。

驚蟄沒去,也忙得很。

明天就是臘八,驚蟄要趕着在傍晚前,将明日的事情都定下來。

他能這麽淡定,也是因為,這一批的宮人的名單,并沒有雲奎。

雲奎在第三批。

據姜金明所說,他已經疏通了關系,雲奎會受點刑罰,卻不會嚴重。

關于雲奎的事情,證據很少。

姜金明從前掃過尾,只是雁過留痕,這才被死咬着不放的敏窕發覺,最終順着宮外的痕跡,找到了人。

眼下最直接的證據——人不在,敏窕又沒了,關于雲奎的定罪,就沒了根據。

縱是這樣,也沒有進來了,還能平安出去的道理。

就算想活着出去,也要脫一層皮。

可比起那些被活活打死的人,已經好上太多。

驚蟄從姜金明那得到這個消息,不由得松了口氣。雖還要再等些時日,可人只要能回來,那都好說。

“驚蟄,這裏也已經處理完了。”

廖江抱着東西,從門外走來。

這每年宮裏的臘八節,都會置辦宮宴,今年靜悄悄的,倒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雖沒了宮宴,可該有的布置,還是得有。

上頭掌印也說,今年直殿監內出了不少事情,今年臘八,就讓底下的人松活松活,不要再那麽緊繃。

驚蟄就照着往年的慣例,又多了幾分。

反正也是掌印掏錢。

“明日多盯着點,那臘八粥,最好送到手裏的時候還是暖的。”驚蟄道,“到時候,多辛苦些,與那頭多跟着。“

廖江笑呵呵地說道:“掌司放心罷,我會盯着的。”

驚蟄笑了起來:“左不過這邊沒什麽人,還叫什麽掌司呢。”

廖江:“平時多叫叫,免得嚴肅的場合,一不小心叫你驚蟄,可得多尴尬。”

驚蟄:“我倒是挺喜歡我這名。”

廖江:“其他人,到了你這地位,多是要換回原來的名字,你名這一聽,就非同凡響,如此獨特怎能不喜歡?”

驚蟄随手把一個紙團丢到廖江身上:“去你的,說什麽呢。”

廖江哈哈大笑。

臘八時分,白雪紛紛。

每年按着慣例,景元帝都會給王公大臣賞賜臘八粥,今年也是如此。

那臘八粥從宮裏送出去,再到各門各戶的手上,早就涼得和冰一樣,可這對他們來說,卻是一場榮耀。

每年到這時節,翹首以待的人,還有不少。

宮外如此,宮內更是如此。

天剛亮,廚房就忙活起來,各種食料在手中傳遞,直忙到了午後,才勉強有了休息的機會。

直殿監的人,也都熱熱鬧鬧地吃上了臘八粥。

雖不是多麽名貴,卻也算是掌印的一點心思。

畢竟這還是他老人家自掏腰包呢。

前段日子總是忙碌,臘八這日,驚蟄倒是難得放松下來,吃了半碗臘八粥,就溜達去找世恩他們。

這要是去明雨那裏,肯定會被嫌棄。

每到這種節日,禦膳房總是最忙碌的一個,根本感受不到節日的歡騰。

他們自己都快忙得飛起來了,自是顧不上其他。

驚蟄邁步穿過走廊,正要踏上臺階,正看到幾個人湊在一起,世恩和谷生在那其中,很是顯眼。他剛想出聲叫人,卻清楚地聽到交談中,提及到了他。

“世恩,谷生,你們兩個之前一直都跟着驚蟄掌司前後,怎麽慧平都高升了,你們倆卻是一點好事都撈不着呀?”

“就是啊,都這麽跑前跑後,好歹給點錢,也算不得什麽,結果連個屁都沒放?”

“你們這也太虧了……”

“就是就是,一點真金白銀都不出,看來他只惦記着慧平,你們倆呀,倒是……”

驚蟄動作微頓,一時間,倒是有點尴尬。

他要這麽走出去的話,世恩和谷生會不會誤會?

世恩的聲音懶洋洋地響起來:“這關你們什麽事?老子就樂意上趕着伺候,上趕着倒貼。你們覺得不爽啊?那你們也整一個不就完了?”

谷生則是揮開了自己肩膀上那只手,皺着眉:“驚蟄已是掌司,說話幹淨點,別不三不四地說話,聽了叫人煩。”

“嘿,你們兩個真是不識好人心!”

身邊的人有些惱怒,正要再說。

“說誰不識好人心呢?”

驚蟄拾級而上,從後面走來,他穿着掌司服,神情淡淡地掃向他們。當他沉着臉,不說話時,那張年輕俊秀的臉龐上,竟是帶着某種可怕的威懾。

一時間,那幾個人竟是說不出話來。

猛地,又都跪了下去。

驚蟄藏在袖子裏的手指彈動了下,忍住那種下意識要攙扶他們的沖動,這才看向谷生和世恩:“走吧。”

他仍保持着那種冷淡的态度,朝着他們兩人輕輕一颔首。

世恩和谷生看起來也有點愣愣的,不過下意識就跟着驚蟄走了。走出好大一段路,才聽到驚蟄輕嘆了口氣,然後停下來看向他們。

于是,驚蟄又只是驚蟄。

仿佛剛才那冷冽的模樣,都是錯覺。

驚蟄小聲說道:“我學得像話嗎?”

剛才,驚蟄只是回想了容九平日是什麽模樣,故意學着他,那麽冷漠地看着其他人。

他不想多費口舌。

世恩:“像,可太他娘像話了!”

谷生一拍手掌,笑了起來。

“我剛才還以為你,還真的鍛煉出來了,沒想到是強撐的。”

驚蟄可是從來都不喜歡擺架子,就連別人跪着他,也非常不适應的人。

世恩笑眯眯地摟着驚蟄的胳膊。

“沒辦法,咱驚蟄,就是驚蟄嘛。”

驚蟄擡起胳膊,将他們兩個都摟了過來:“不過,給我說實話,是不是這些日子,老有人這麽說?”

世恩無所謂地說道:“你知道我朋友多,有些是場面上的,說幾句沒什麽所謂。”

剛才那些個,不過是如此。

谷生:“掌司已經給我們透底了,明年我們就是二等太監,我們心裏正美着呢,哪有不滿?”

姜金明為什麽會選他們兩個,他們心裏也有數。

盡管他們是好,可宮裏好的人,難道又少了?讓姜金明偏于他們,不過是因為他們和驚蟄親近。

而姜金明不在乎拿這個賣人情。

“看來雲奎是真的快沒事,”驚蟄喃喃,“不然姜掌司哪有這心情做事。”

見他們兩個是真的沒将這件事放在心上,驚蟄心裏松了口氣,卻也有了主意。

“是呀,明日我們去看他,估計是能回來了。”世恩很樂天派地說道,“你到時候,要不要跟着過去?”

驚蟄嘆了口氣:“我就不去。還有事,記得多看着些。”

就算使了錢,可挨了打,肯定不痛快。

其他兩人自是贊同。

驚蟄找他們,不過沒事找事,不過聽了剛才那些話多少敗了興致,就也沒說多久,很快就回去了。

一回到屋裏,驚蟄的耳邊,響起了系統的提示音。

七天一日的期限,又到了。

驚蟄毫不猶豫地說道:“查一查班洪亮是誰,宮裏頭的。”

這是名單上的一員。

系統這能力的增長,對驚蟄的好處很是明顯。他原本就不可能如原本定位的瑞王那樣,可以随意收集資料,每次探聽一些消息,都得靠着運氣,或是自己冒險。

現在卻不相同。

【班洪亮,同州人氏,原是慈聖太後殿內二等太監,慈聖太後死後,一應宮人被貶責,班洪亮在禦茶膳房待了三年,被調到了儲秀宮做灑掃又一年,而後成為壽康宮的三等太監。】

【現在,班洪亮是壽康宮八個大太監之一。】

驚蟄聽着系統的話,不由得挑眉。

班洪亮,原來是慈聖太後的人?

太後可沒那麽大度,能夠接納一個舊人的侍從,只可能這人從一開始就投奔了她。

驚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突然摸到了一點奇怪的痕跡。

驚蟄微愣,沒顧上班洪亮這事,在屋內找了一會,才摸到一面銅鏡。

現在手裏的這面,是容九送他的喬遷禮之一,可以将人的模樣看得清清楚楚,于是,驚蟄清楚地看到,自己下颚上,好像浮出了小小的……絨毛?

他長毛了???

驚蟄摸着下巴,難得驚悚。

好在不明顯。

他在宮裏這麽久,從來不擔心這個問題,多少是因為陳安的藥。

雖宗元信對這藥鄙夷至極,可在驚蟄心裏,想法又有不同。

這藥,讓他免于晨勃等痛苦,再加上體态瘦削,下巴沒毛,讓他躲過了許多麻煩的篩查。

可現在,他服宗元信那藥,不僅叫身體都康複起來,連帶着那些以往從沒有過的毛發都長出來了。

驚蟄翻出一把小刀,對着銅鏡,有點笨手笨腳地刮起來。

嘶——

一滴血落下來。

驚蟄刮是刮了幹淨,卻也弄了道小小的劃痕。

他随手将小刀丢下來,擦了擦血。

驚蟄看着鏡中的自己難得有些出神,他很少這麽仔細打量自己,對自己的模樣,也少有記憶。

印象裏,更多的是個蒼白柔弱的少年。

而今看着銅鏡裏的倒影,肩膀比從前寬闊許多,人也長高了些,臉上好似也有了血色。總體來說,還是比記憶裏的淺薄形象,要好上一些。

驚蟄朝着鏡子裏的自己笑了笑,然後将鏡面倒扣。

看來,他得練習下玩刀的手法。

驚蟄将小刀抓在手裏,不然,這臉上的刮痕多起來,那可就太難解釋。

要是找石黎學習,會如何?

驚蟄剛這麽一想,就自己搖了搖頭。

石黎是個不錯的人,不過,他似乎很害怕容九,連帶着,對驚蟄也很敬畏。

每次和他相處,驚蟄總覺得這人很想變成石頭。

驚蟄很能理解。

有些時候,他也會覺得變成石頭,總比當個人強點。

尤其是羞恥到想死的時候。

驚蟄一邊漫無目的地想着,一邊打量着牆角屋檐的位置,如果他現在很努力去學,不期待如石黎那麽厲害,可能不能,也能學他那麽輕巧上牆?

石黎說,他們不能那麽厲害,什麽龜息術,踏水無痕,潛伏暗殺,那些都是故事裏才有的本事。

驚蟄想來也是,他抓着後脖頸。

就像是,他現在已經很少做夢,也少有在夢中被人追逐狂奔的恐懼感。

所以,也不怎麽覺得被人盯着看,那個錯覺,消失了一段時間。

其實偶爾,驚蟄也會猜,這和容九有沒有關系。

想來是有一點。

驚蟄下意識摸了摸後腰,說起來……容九的動作,是怎麽那麽熟練?

明明是第一回,他卻清楚地知道,到底哪裏才是快樂的點。

這神奇到有些過分。

可驚蟄又不是死人,怎麽可能被人在夜裏玩弄,卻一點都沒感覺?

……不對,偶爾,他的确是會有感覺,醒來後,擦洗時,身體好像還沉浸在某種餘韻裏……

啪啪——

驚蟄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

越想越離譜,有沒有做過,難道他自己不知道嗎?

反正最近,已經少有那種被人盯着的錯覺。

看來,這和連連的噩夢有關。

大概是他多心。

他曬笑了聲,這世上怎可能有這樣的高手,這麽閑着沒事總來盯着他?

他這只驚蟄,何德何能?

驚蟄推開窗,眺望着遠處的宮牆,那撲簌落下的雪花一層又一層,将所有的色彩都吞噬成白,那種刺目到鮮明的純粹,倒映進這雙明亮幹淨的眼裏,仿佛遮掩了一切的陰霾。

乾明宮遍尋不到景元帝的蹤影,寧宏儒卻沒有慌張,只是想了想,就親自帶人到了奉先殿。

奉先殿幾次損壞重修,如今已是光鮮亮麗。

不過,寧宏儒的目的不是這主殿,而是帶着人,恭恭敬敬到了小殿外。

果不其然,本該鎖上的挂鎖,已然跌到地上。

寧宏儒看着上面劈開的痕跡,不由得哽住,也只有陛下會這麽率性。

奉先殿供奉的是祖宗的牌位,先帝的排位在主殿,景元帝從來沒有去供奉過,而慈聖太後的牌位被特意放在小殿,每到她忌日前後,景元帝會來看看。

可也只是看看。

上香,供果,祭拜。

這樣的事,他是從來不做的。

也不知道寧宏儒在這雪裏等了多久,景元帝才從小門內走了出來。

冰涼冷漠的視線從這行人的身上擦過,寧宏儒這腰,不由得更低了些。

“陛下,”他試探着說道,“該喝藥了。”

于是,景元帝冷漠的眼神,又落到了寧宏儒的身上。

寧宏儒能感覺到景元帝身上的煞氣,卻不得已為之。

上次景元帝回來,那淡淡的血氣,讓他驚訝了片刻,而後,男人将染血的手帕随意地丢到地上,踩了過去。

寧宏儒不該問,可那一瞬,還是問了句:“陛下,這血是……”

景元帝穿的衣裳,是為了見驚蟄,才特地做的準備。

而他,也很少當着驚蟄的面殺人。

一想到這個,寧宏儒難免松了口氣。

不管陛下再怎麽兇殘,好歹在這點事上,還是有那麽些許正常人該怎麽做的意識。

誰曾想,景元帝斜睨過來的視線,卻充斥着可怕壓抑的暴戾,仿佛有什麽摧毀了他的理智,以至于在冷漠的壓抑下,倒映出一頭瀕臨瘋狂的怪物。

那時,景元帝是怎麽說來着。

“寡人自己的血。”

陛下根本沒有受傷,那只可能是吐血。

哦豁,完蛋。

宗元信被拖來的時候,乾明宮看起來有點可怕,不過沒有關系,生活在這裏的人,早已經被迫習慣血氣。

寧宏儒站在血泊裏,朝着宗元信微笑道:“宗禦醫,陛下正在等着您。”

用上“等”這個詞,還是宗元信從來都沒有過的待遇。

這位皇帝,何時等過人?

不妙呀。

宗元信是這麽想,看到景元帝的瞬間,他再一次在心裏嘆息,不妙呀。

宗元信緩緩地在景元帝的身旁坐下,他的動作,都力求穩定,不帶有任何的攻擊性。

于是,男人也自動伸過來一只手。

宗元信花了點功夫,才忍下心頭的老血,心平氣和地說道:“陛下,微臣不是說過,這節骨眼上,可您的脾氣,可不能輕易躁動起來。”

不然,這位皇帝要是發作,就會如現在這般。可不對,怎麽比他預料的還要嚴重?

景元帝随意擦去嘴邊的血,冷白與血紅交織在一起,尤為刺目。

“寡人忍了,沒有發作。”蒼白昳麗的臉龐,緩緩看向他,如同一座冰冷無情的石像,“如你所說,十分之克制。”

克制。

一個出現在景元帝身上,何其古怪的詞語。

宗元信琢磨着景元帝的話,試探着說道:“陛下,這動心忍性,可與發作後強忍下來,是兩個意思。”

景元帝現在不宜動怒。

然實際上能惹他發怒的事,少有。

看着不爽利不順心,景元帝向來順手就殺了,很少會到他暴怒至極的地步。

宗元信這麽些年,也就看過一二回。

所以從一開始,他的叮囑,是自以為不難的。

畢竟,誰能将景元帝激到這個地步?

活着的人裏,也沒幾個吧。

宗元信想得好好的,自然沒想到這麽快,就遇到這局面。

景元帝這冷酷暴戾的脾性,一旦發作起來,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那會引得藥性沖突,讓人痛苦;然,宗元信沒想到的是,竟會有人激起皇帝的暴虐殺意,卻又在緊要關頭強行壓制下來。

這就像是活生生踏碎他的本性。

別說是嘔血了,現在體內這麽紊亂,也是正常。

宗元信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微臣現在就給您開新的藥方調整,不過,您要是……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還不如直接發作得了。”

他是想讓景元帝不要亂發脾氣,卻不是讓他都要發作了,還強行壓下來!

後者可比前者還糟糕。

冷漠凝結在蒼白的皮膚上,構造了景元帝的外殼,當他一動不動的時候,當真如同死亡栖息在他的肩膀上,叫人恍惚以為,他真的是沒有呼吸的石頭。

可那雙黑沉幽暗的眼,卻栖息着無盡的幽冷,如果活過來的惡鬼。

“不行。”

冷冷淡淡的聲音之下,如同湧動着暴虐的岩漿,一旦突破那岌岌可危的冰層,必定傾瀉坍塌,焚燒萬物。

“再開一味藥。”

宗元信與寧宏儒幾乎同時聽到了景元帝的話,可宗元信幾乎是跳起來。

“陛下,這可不行!”

景元帝幽冷地看向他。

于是,宗元信又坐下來,小聲:“這真的不行。”

景元帝要他開的藥,不用說,他當然知道效果是為了如何,可他這裏本就熬着要給景元帝拔毒,結果他那頭還要加藥壓下,這藥性沖突不說,人體肯定是受不了。

別看景元帝現在強壯,實則不過外強中幹。

真要來場大病,這人肯定就垮掉。

宗元信可不想自己努力那麽久,結果卻是一場空。

“這世上的醫者,不止你一個。”景元帝冷漠地說道,“你開不得,總有人開得。”

宗元信急得抓耳撓腮,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連忙說道:“驚蟄!”

猛地,那視線像是活了過來。

仿佛被刺激到了防衛的本能,那可怕的攻擊欲望如此張揚。

黑暗無處不在,死亡也栖息在陰影裏。宗元信有一種自己要是說不好,下一刻真的會沒命的錯覺,立刻說着:“陛下,微臣的意思是,那位驚蟄大人也很在意您的身體,要是知道您不顧這緊要關頭,卻是要強行服用沖突的藥性,這可怎生是好?”

他說到這裏,又緊張地眨着眼。

“您可以瞞着他,可驚蟄大人那麽敏銳,要是被發現了……”

我會哭。

驚蟄這麽說。

——我會嚎啕大哭,哭得竭斯底裏,哭得發瘋,哭得死去活來,哭到嘔血……

景元帝用手捂着嘴。

森白的牙齒卻狠狠咬住虎口,生生撕咬出血紅來。

倘若那眼淚是為了他。

……怎麽說呢,這反而,叫他更為興奮。

不過宗元信冒死的勸說,似乎是起了效果。好歹景元帝沒再強按着他的牛頭,讓他開什麽亂七八糟的藥。

他身為醫者,盡管很是散漫,可多少也有些原則!

哪有随随便便,就聽從病人亂開方的道理。

就算這個極度不配合的病人是景元帝,那也是一樣的道理。

這溫着的藥,一直放在專門的食盒裏。

能夠持續保溫一個時辰。

算來,從他們等候到現在,剛好能入口。

寧宏儒小心翼翼地取來,奉給皇帝陛下,生怕景元帝不肯吃。

不過,今日雖來了小殿,不過,景元帝的心情看着卻沒那麽壓抑,擡手就接過藥碗,一口飲下。

寧宏儒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京城裏的兩位老王爺,說是想來拜見太後娘娘。”

景元帝語氣冷淡:“那就讓他們見。”

他擡腳往外走。

寧宏儒急急追了上去,輕聲說着:“可是老敬王……”

“寡人正想知道,這幾位王叔王伯究竟是什麽想法。”景元帝面無表情地說下去,“怎麽,還要再解釋給你聽?”

寧宏儒連連搖頭,讪笑着:“豈敢,豈敢,是奴婢多嘴。”

聽到“多嘴”這兩字,景元帝的步伐,倒是停了下來,意義不明地看着寧宏儒。

寧宏儒被景元帝盯得有點後怕,不知為何,陛下打量着他的模樣,像是想把他給剖開仔細研究……不要啊陛下!

就在寧宏儒背後發寒,感覺命不久矣時,聽到景元帝冷冷的聲音響起。

“你這碎嘴,有時倒是有點用。”

寧宏儒瞪大了眼,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景元帝剛才是誇獎他的意思?

天啊,這平生頭一回。

景元帝:“傳令下去,掘地三尺,也要将岑家人都查個清清楚楚。”

說是岑家人,其實景元帝說的是說,寧宏儒立刻就反應過來。

“喏。”

福靈心至,寧宏儒又道。

“陛下,關于那些人的絕殺令……”

景元帝斜睨了眼寧宏儒,說是多嘴,還真是多嘴。

他漫不經心地擺手:“撤了罷。”

既然驚蟄那麽在意,那只要他們不礙事,那景元帝可以勉強容忍一二。

哪怕他恨不得親手殺了他們。

寧宏儒瞪大了眼,好似聽到了什麽奇跡,滿了半拍才欠身:“喏。”

再擡起頭,景元帝又消失無蹤。

這位陛下的身手可真是了得,說來,要不是他沒那麽空暇,說不定陛下都樂意自己去當甲三那個角色。

整日将驚蟄監控在自己的視線底下,這對景元帝來說,應當是無上的喜悅。

他好像在做夢。

夢裏,吃着香香甜甜的臘八粥,聽到外面在放煙花。他抱着小碗,貓貓祟祟躲在牆根下,想要潛行到後門去。

還沒成功落跑,被人一把提了起來。

“嘿,怎麽有只驚蟄在這裏呢?”

岑玄因笑嘻嘻地拎着他,好一個不着調的父親,還提着他衣領晃了晃。

真像是提着一只毛絨絨的小狗。

啪嗒——

一聲脆響,在驚蟄的耳邊猛地一下。

驚蟄身子一歪,差點摔倒下去。

一雙大手從窗外抓住了他的胳膊,冰涼的聲音帶着一點無奈:“怎麽會在這個地方睡着?”

驚蟄掙紮着坐回椅子上,也茫然了起來。

是了,他怎麽能趴在窗邊就這麽睡着?

他剛才是做了夢?

可醒來,卻是再想不起,到底夢到了什麽,只是有點懷念。

他揉了揉胳膊,感覺自己都快睡僵了。

男人的手指顯然知道他哪裏不舒服,用力給他捏了兩下,多少緩解那種僵硬和麻木。

可到底是冷的。

容九輕巧地從窗外跳進來,關上門窗,拖着驚蟄去屋內坐着,又折返去捅炭盆。

不知為何,容九做着這些生硬不熟悉的事,卻又非常自然順手。根本不覺得這樣伺候驚蟄,是什麽難為情的事。

驚蟄喃喃:“……你怎麽來了?”

容九讓這屋內重新暖和過來,幾步走到他的身邊,“為你送臘八粥。”

驚蟄茫然接過容九遞來的食盒,打開一瞧,裏面的确是一碗臘八粥。

雖然他早上已經吃過半碗,現在又慢慢吃着容九送來的粥。

很甜,齁甜,幾乎甜到了心裏。

這甜有些過分,卻又将剛才的寒意都驅散了。

緊接着,他吃到了一點點燒糊的味道。

驚蟄的心裏,突然湧起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他微愣片刻,喃喃地說着:“……這臘八粥,是你做的?”

宮裏做的,外面賣的,怎麽可能會有糊味?

容九冷淡地垂眸看他:“你不是一直很懷念你家人?”

家人,親人,家的味道。

盡管他并不理解驚蟄對這種關系的追尋,不過既是驚蟄喜歡,那便罷。

驚蟄的呼吸微窒,低頭看着這碗甜過頭,帶着糊糊的焦香,連舌頭都好像被糖分齁住的臘八粥……一時間,仿佛喉嚨也被無數的蜜糖所堵塞,根本說不出話來。

家人……容九這話,是在暗示他什麽嗎?

他和,容九嗎?

驚蟄慢慢地,猶豫着說:“容九,你願意,成為我的家人?”

“會有不同?”容九斂眉,“你知道,我不會懂。”

“全然,不同。雖然我也不太懂,”驚蟄的嘴唇顫抖,輕聲道,“如果你想……我們可以一起,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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