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慧平眼睜睜看着驚蟄被容九帶走,期間驚蟄幾次想回頭叫他,都被慧平拼命揮手。

誰想和容九走一塊?

慧平又不是上趕着找事,他可不想在容九面前礙眼。

等這兩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這才松了口氣,冷不丁想起身邊還有人,連忙看向石黎,朝着他也欠了欠身。

慧平動作稍大了些,不經意看到了地上那個宮女的模樣。

這,看起來怎麽有點像是……某位小主?

慧平微微蹙眉,他其實沒怎麽見過宮裏的貴主,不過偶爾灑掃,有小主晨起在宮裏走動,多少也能看到一兩位。

石黎避開了慧平的行禮,平靜地說道:“你是小郎君的朋友,不必多禮。”

慧平心中微動,有些感激。

他們這樣的宮人在外,雖然看着和宮女一般,可太監畢竟是沒了根的人,有些人看着敬重,實則總是有些嫌棄。

但石黎的态度卻很平淡,沒有好,與不好,真正意義上的普通。

這無疑少見。

慧平也不是什麽多事的人,雖然看着這宮女眼熟,可這世界上長得相似的人也不是沒有,便也只是說道:“她好像要說些什麽。”

石黎冷淡地看了眼柳美人,平靜地說道:“她逾距了,自有處罰,到了那裏,總有人會聽她辯解。”言辭間,帶着幾多涼意。

不過,大概是陰曹地府的判官,才能聽她分辨一二。

這等禦花園偶遇的事,也出過幾回,景元帝心情好的時候,會留下她們,叫她們争奇鬥豔;心情不好時,剛好可以當花肥。

宮裏近來,雖出了不少事。

可景元帝已經很少動手,反倒是讓人覺得有了可乘之機。柳美人是第一個,但也可能不是最後一個。

她會出現在景元帝跟前,只是因為她蠢。

美人貌美,實屬難得。

可蠢了,就難尋活路。

正如當初,衆多刺探北房的人裏,也有她的一員,蠢到幾乎何時都被人拿去當試煉石,無怪乎今日出現的人,會是她。

從前太蠢,景元帝懶得動手,今日偏偏卻是攔了陛下尋人的路,那又不同。

慧平和石黎說沒幾句話,就也匆匆離開。

等到路上,他突然醒悟過來,剛才石黎說話時的冷意,其實是殺氣。

難道那宮女,竟是會沒了命?

他怔愣着,也沒再想着什麽,低頭匆匆趕路,很快回到直殿監去。

此時,驚蟄并未回來。

是得到了晚上,才見到他的身影匆匆出現在屋外。

慧平推開窗,朝着驚蟄招手。

驚蟄手裏還抱着下午的一疊東西,看到慧平的動作湊了過來,“你在等我?”

“你剛才,是剛剛和容九分開嗎?”

驚蟄有點尴尬地搔了搔臉,嗯了聲,慧平沒說什麽,只是讓驚蟄進屋來。

慧平這屋舍,比起驚蟄的要小了些,不過,比起以前的兩人住處卻又是稍微大了點,屋內的擺設一應俱全,就連本就沒有的,驚蟄也掏錢給補上了。

驚蟄對自己人一向很大方。

兩人進屋坐,驚蟄一眼就看到桌上攤開的書籍,就笑了起來。

慧平還是好學。

驚蟄教會他最基礎的認字後,他自己一直有在摸索着學習,早已經比之前不知好上多少。

驚蟄:“你有話同我說?”

慧平:“再過些天,就是年底。太後有意,想要辦一場宮宴。”

驚蟄挑眉:“什麽時候的消息,我怎不知道?”

慧平:“就在傍晚傳來的。”

也就是驚蟄和容九離開後。

最先得知消息的,不是各宮的嫔妃,有時,反倒是這底下做事的宮人。禦膳房就必然是最早得知此事,據說朱總管已經開始拟定菜單。

驚蟄:“貴人的主意,我們底下的人只要照辦就是。”

慧平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世恩來時說了,這次宮宴好像辦得很大,就連教坊司也要排演,也不知到時候,是否百官夫人也要入宮。”

驚蟄恍惚記得,好像在景元帝登基的那一年,也有過這樣大的動靜。只是後來景元帝并不喜歡這麽熱鬧,就再也沒有過。

“陛下會答應?”驚蟄下意識說道,而後自己又笑着搖頭,否定了自己的看法,“我在說什麽呢,肯定會答應。”

這是以往的慣例,只是比較少辦這麽大型。去歲太後沒有辦,景元帝索性根本沒有理會,當做沒這件事。

驚蟄:“可這不是你想說的重點。”

他掃過慧平桌上擺着的書籍,慧平是故意在這等着他的,不然,慧平很少點着油燈等到現在。

對于勤儉節約的慧平來說,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耗油費。

慧平有點緊張地揉着膝蓋,“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

他道:“白日那個宮女,你可曾問過容九,這事要怎麽處置?”

驚蟄:“沒怎麽談到,不過冒犯了宮規,應當只是杖責,多少就不清楚。”

慧平又道:“你對石黎了解多少?”

驚蟄:“在容九手底做事,身手很好,很怕容九。”

慧平皺着眉,嘆了口氣:“雖然可能是我多想,不過驚蟄,你還是要留意下那個石黎。”他道,“總覺得他非常危險。”

驚蟄蹙眉,說到危險,下午石黎發現他們兩人時,那一瞬的擡頭,的确帶着難以掩飾的銳氣。

與他以往截然不同。

驚蟄:“你特地等到現在,就為了和我說這個。明日再說,不也是好。”

慧平:“當日事,當日畢嘛。而且,也或許是我胡思亂想,不過總覺得,石黎不像是個普通侍衛。”

當然,容九看起來更不像。

驚蟄:“我省得。”

他抱着那堆東西回去,點亮了屋內的燈,幾步走到裏屋,去折騰炭盆的時候,不期然想起今日和容九的碰面。

不知道是不是驚蟄的錯覺,最近容九看起來柔和了許多,平日裏看着尖銳可怕的地方,而今看來,也尚是好的,就好像能看到那座冰山,正在一點點融化。

驚蟄能看到那冷漠下的溫和,然慧平說的話,也提點着他,容九就算看着再溫和,也絕不會是什麽良善人。

驚蟄緩步走到窗前,原是要關上窗戶,只在動作間,卻擡頭看着天上将要圓滿的月亮。

……月底的宮宴,會有什麽麻煩嗎?

時間飛快,哪怕再是清冷的宮宇都換做紅妝,處處都染着喜慶之色。太後更是大肆封賞,頻頻召見外臣夫人,端得是一派熱鬧。

驚蟄雖是有些忙,可姜金明不知什麽時候有了棋瘾,三天兩頭就找他去下棋。

也不知姜掌司最近何時發展出這個獨特的興趣,更別說他找的還是驚蟄。

驚蟄,可也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初學者。

兩個臭棋簍子一起下,最終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頂多算是摸索出了一點棋局規則。

容九得知此事,給驚蟄送來許多棋譜,順帶還有另外一小箱書。

現在驚蟄是一個人住,又是掌司,根本沒人會搜查他的屋舍,以至于容九給驚蟄送東西,已然不是“送”,而是“搬”,真真是可怕。

驚蟄總記得自己的燈油快用完,可每每再看,卻還是滿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記憶有問題,還是被某人偷摸着裝滿的,可一想到容九竟有可能做這樣的事,驚蟄的心裏就滿是某種古怪的情緒。

……總覺得有點出乎意料呢。

“驚蟄,你可算是來了。”

姜金明坐在屋內朝着驚蟄招手,那模樣瞧着紅光滿面,也不知是有何事,叫他這麽高興。

進了屋後,驚蟄發現原本擺着棋具的地方,換了一套棋具,仿佛都是玉石做的,瞧着那叫一個光滑圓潤。

驚蟄揚眉:“掌司是去哪裏淘換的?”

姜金明笑呵呵地說道:“是雲奎那臭小子送來的。”

驚蟄跟着笑:“那他可真是有心。”

姜金明招呼他在對面坐下,那炫耀的心思流露于表,竟是剛拿到手就要用了。

熱茶停在手邊,驚蟄看着這套漂亮的棋具,嘆了口氣:“可惜,偏是咱們兩個臭棋簍子,當真是辱沒了這棋具。”

姜金明很不贊同地搖頭:“正是我們這樣的人,才會珍惜。要是那些厲害人,這拿着的到底是石頭,還是玉石,哪裏值得在意?”

驚蟄笑了笑,這倒也是實話。

只有他們這些初學者,才輕易為外物所動搖。

兩人啪嗒啪嗒開始下棋。

姜金明只憑感覺,驚蟄最近略讀過幾本棋譜,好歹知道點規則,兩人磕磕絆絆地下,也就是個半斤八兩。

“驚蟄,聽說,最近你那雜務司,可是熱鬧。”

姜金明慢悠悠地下了一子,把驚蟄的棋吃掉了幾顆,心滿意足地笑起來。

驚蟄總覺得姜金明走得不對,不過管他的,他也跟着下了一子,然後道:

“都要過年,反正事情也都快忙完,就讓他們随意些。”

雜務司是最早挂起燈籠的地方,也早早就将各處的屋舍清理幹淨,那處一派活力,與其他地方相比,就有些不同。

姜金明斜睨驚蟄一眼:“你這人做掌司,就跟你做人一樣,都講究以誠待人。”

“姜掌司從前,不也是這麽教我的嗎?”驚蟄笑着說道,“若非是你,來複的腿,可不能下地。”

“可他,不也疏遠了你?”姜金明挑眉,“你與我行事,看着相同,實則還是多有不同。”

“他不過是,把我,也當做了姜掌司。”驚蟄輕聲道,“他若不願,我也不強求。”

姜金明呵呵笑道:“那也不只是如此。”

驚蟄待人以誠,太過溫良,叫人親近,在他地位一朝變化時,也容易招惹妒忌與疏遠。

像姜金明這樣看着溫和,實則一點就爆,誰都知道他的爆竹脾氣,反倒讓人覺得他不好惹,就算在他爬上高位,多的也是巴結的人,而不是疏遠。

“因為他們知道,就算得罪了你,你也不會給他們穿小鞋。”

驚蟄苦笑:“難道姜掌司就會?”

“我會。”姜金明自得地說道,“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驚蟄斟酌着下了一子,搖頭道:“我不覺得我是在以德報怨。”

“那何為?”

驚蟄想了想:“我頂多算是,以直報怨。”

和姜金明的閑談,倒是讓驚蟄想起容九,他對此,卻是懷着一種更為偏激的态度。

不只是要以牙還牙,更是要以十倍,百倍的力度還給對方。這種兇殘的觀念,也不知道容九,到底是如何養成……就好像,他長成的過程,總是危機四伏。

驚蟄斂眉,看着姜金明再一次吃掉他一大片,總覺得還是哪裏怪怪的。

這棋能這麽下嗎?

姜金明不管,他照下。

“管他報不報,你小心被人蹬鼻子上臉。”

驚蟄撲哧笑了起來:“怎麽連姜掌司也這麽說?”

“還有誰?”

“廖江他們幾個。”

姜金明沉默了會,又道:“不過,如你這樣,倒也不錯。只不過,他們也看錯了你。你這樣的人,看似溫涼的骨子裏,總是藏着一點血性。”他瞥了眼驚蟄,眼底有些涼意,“說着要避開麻煩的人是你,可一旦遇到麻煩,哪怕遭遇陷阱,你或許,才是那個一往無前,都要趟過去的人。”

驚蟄挑眉:“姜掌司怎麽說話,總是一陣一陣,又不相同。”

“我在這直殿司這麽多年,也算是紮根下來,頗有薄面,來往皆宜。可我要是出事,你猜會有誰救我?”

驚蟄:“直殿司的人?”

“事實是,除了雲奎外,誰都不會。”

哪怕是驚蟄,都不可能會舍命救姜金明。

他們這看似融洽的關系,從一開始就建立在雲奎和驚蟄是朋友的份上,而後,姜金明待驚蟄這麽友善,也不過是看出他的利用之處。

這份友善,從一開始就摻雜着利益。同樣的,驚蟄在成為掌司後,也回以姜金明有力的支持。

這是一樁不錯的生意。

姜金明在驚蟄的身上下注,也下對了。可既然是下注,就不可能奢求有多麽深厚的情感。

然姜金明看着驚蟄,卻知道他與自己不同。

倘若驚蟄出事,他身邊那群人,怕是會為他奮不顧身,寧死不悔,就連姜金明那個傻徒弟也是這樣。

在驚蟄的身上,仿佛有一種特殊的魅力,能叫人放下戒心,将他引以為友。

因為,他這樣的人,做起事情來,有時計較的不是後果。而是關乎朋友,關乎感情,關乎那些已經不被人在乎的東西。

哈,朋友。

姜金明搖着頭,看着已經逐漸顯出頹勢的黑子,笑着說道:“驚蟄,你快輸了。”

驚蟄:“……姜掌司真的不覺得,這棋面有問題嗎?”

姜金明無辜地說道:“哪裏有問題?”

“黑子的數量不對。”驚蟄幽幽地說道,“難道,掌司在出老千?”

怎麽角落裏,比之前還少了!

姜金明朗聲大笑,一擡手,稀裏嘩啦掉下來十來顆黑子,“我還在等你何時能發覺。”

驚蟄:“又非眼瞎耳聾,怎會不知。”

只是起初,姜金明就偷幾顆,驚蟄就當做什麽都不知道,誰讓掌司越來越過分,他怎能不出聲阻止?

這盤因為姜金明出千,所以不算數。

洗盤重來時,姜金明還特意給驚蟄講解過他是怎麽做的。別看他正正經經,倒是會不少有趣的小技巧。

驚蟄別的沒學會,光這藏袖的技巧,就練了十來遍,勉勉強強算是會了點。

他看着天色,不由得道:“姜掌司,要不就散了吧。”

這都快到午後。

姜金明一把抓住了驚蟄的袖子,認真嚴肅地說道:“再下一盤。”

……成吧。

驚蟄又坐下來,陪着姜金明繼續下。

這回,姜金明倒是老實,沒有出千,而是和驚蟄一起抓耳撓腮研究棋局。

“這次宮宴,不只是在內廷皇極殿辦,更是要在前頭的太和殿辦。”姜金明慢悠悠地說着,“直殿司的人,怕是沒有你們那麽清閑。”

驚蟄苦笑:“清閑?姜掌司是不知,之前雜務司是有多忙。我有時倒是覺得,怎麽前頭江掌司,就做得輕輕巧巧,到底是我沒多少本事。”

姜金明聽了驚蟄這話,狐疑地挑起眉。

驚蟄之前的江懷,做起事情不溫不火,可也就普普通通,能夠多次遷動,不過是他背後有人。

劉富獻錢謀求位置不成,心生怒意反殺了江懷,這事在直殿監可是出了名的。連帶着把劉富的同鄉,劉掌司也一并拉了下去。

劉富進了慎刑司,早就沒了命。

劉掌司據說還活着,只是現在,也是貶斥到某處做事。

好不容易爬到了掌司的位置,一朝零落成泥,一切又成空。有段時間,劉掌司身上發生的事,都叫其他同為掌司的人警惕,生怕自己成為下一個劉掌司。

“江懷和那劉強,都不是靠着自己爬上去的。”姜金明漫不經心地說着,“他們會有這樣的下場,本也正常。至于你,我倒是覺得你做得不錯。”

最起碼,驚蟄在雜務司,整個直殿監都覺得自己過得更加滋潤了些。

想也知道,什麽錢辦什麽事,同樣是分配下來的錢,到底是拿去辦公事,還是截留一部給自己,肥了自己的腰包,總是不盡相同。

說到這個,姜金明便有好奇。

“以你這脾氣,估計也幹不出來中飽私囊的事,可你不做,這底下的人做了,那該如何?”姜金明挑眉,他可是知道,驚蟄手底下做事可有好幾個,都是自己人。

光憑着朋友情誼,的确能叫他們一段時日內都不作怪,可他們在其他掌司手下,總有肥了自己的可能,而今在驚蟄這裏卻是清湯寡水,這錢財的事,可不能單以朋友來論吧。

“尋常辦事,總會有正常的損耗,并非多少錢,就真能出多少事。”驚蟄淡淡地說道,“只要是正常損耗內,我不會過問。”

水至清則無魚,他自己能做到的事,想要強求他人,雖不是不行,然一派和氣下,最後肯定會出岔子。

反正交代下去的事,分配出來的錢,只要在合理的範圍內把事情做成,驚蟄不會詳細過問。可要是為了自己的錢袋子,反倒敗壞了公事,那就不成。

驚蟄不僅會一查到底,更會嚴懲。

以他這樣的辦法,雖想要摸點肥水,會比從前難上許多,卻也安全許多。

“你倒是會玩這樣的心眼。”

驚蟄笑着搖頭:“怕不是,他們早在背後罵我,反正只要不說到我跟前,我就當做不知道。”

世上有那不背後說人的君子,可從來都少。就連驚蟄,也是做不到。不管他們怎麽謾罵,只要事情辦得好,不罵到他跟前,驚蟄不痛不癢,又有何關系?

“罵你的倒是沒有,不過,倒是有人想挖掌印牆角。”姜金明若有所思,“之前,供應庫的人,還來問過。”

驚蟄:“這倒是聞所未聞。”

姜金明:“反正掌印是不可能放人的。”

啪嗒,姜金明下了一子,發覺下錯了地方,不過落子無悔,他略有懊惱地收回手。

“他最近自覺省了不少事,你剛上手不到幾個月,就有人來搶,掌印怎可能高興。”

驚蟄抿着嘴笑,将姜金明剛才下錯的棋,殺得那叫一個片甲不留。

姜金明吹胡子瞪眼——好吧,雖然他沒有胡子——但還是瞪着眼,“好你個臭小子,一點都不敬老。”

驚蟄慢條斯理地說着:“棋場如戰場,這戰場上無父子,姜掌司,承讓了。”

姜金明将手裏的棋子丢到棋具裏,嘆了口氣,“反正,這宮宴上,怕是有一場渾水,輕易不要去湊熱鬧。”

掌司話鋒一轉,又落到這點上來。

“這宮裏頭的事,随時都難以說清。正如德妃分明要起來,而今卻是突然又沉寂下去,耍了那次威風後,就再沒有後續。”姜金明的聲音,帶着幾分意味深長,“可能誰都以為自己是黃雀,卻想不到,自己根本就是那只螳螂呢?”

從姜金明屋裏離開時,驚蟄的臉上帶着沉思。

今日姜金明找他去下棋,除了是真的想下棋之外,怕不是也要提點他幾句。

過幾日的宮宴如此盛大,是歷年之最。

這宮裏內外的人,多少能感覺到那若有若無的暗湧,只是不知從何而來。

姜金明不過是出于本能,給驚蟄提了個醒。

對驚蟄來說,他遭遇的倒黴事可真不少,能避則避,真要跟從前那樣,早晚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驚蟄嘆了口氣,這能怪他嗎?

還是怪系統吧。

【宿主這是污蔑。】

“你冷不丁一出聲,我就害怕。”驚蟄面無表情地在心裏說着,“不會又有任務吧?”

【暫時沒有。】

驚蟄:“呵呵。”

這根本無法讓人安心。

【還請宿主放心,要是有任務下達,系統一定會及時提醒宿主。】

驚蟄哀嘆了聲:“你什麽時候,才能算是主線任務完成?”

這系統,不會一輩子都跟在他身上吧?

【山河穩固,國泰民安。系統自然會離開。】

驚蟄:“我看現在,山河也挺穩固的。景元帝并不像是你傳話那麽兇殘。”

好吧,想着他在前朝宮裏做的事,那也是兇殘的。可他到底沒有一把火燒掉整個宮廷,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對吧!

這起碼說明,現在的景元帝,還有藥可救?對邊境,也留有在意,甚至還主動出兵……這想起來,可與系統所說的,乃為天壤之別。

【這都有賴于宿主的出手,】系統機械的電子音裏,居然愣是扭曲出一絲喜悅之色,【還望宿主接下來,也再接再厲。】

驚蟄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很想學會容九那釋放冷氣的能力,真把系統凍得閉嘴算了。

系統像是知道驚蟄的心情不好,短暫逼逼賴賴後,又選擇閉嘴。

這系統一出現,就會讓驚蟄想到那許久都沒有完成的任務。

到現在為止,景元帝的秘密還是秘密,驚蟄并不知道這是什麽。

太後一反常态,在宮宴上大做文章,也或許是別有目的。可太後手中,除了這張牌,定還有別的?

不然,就算說破天,皇權仍掌握在景元帝的手中,她就算長了三寸不爛之舌,也不可能将景元帝扳倒。

驚蟄快步趕回雜務司,幾步撞見廖江。

廖江道:“石黎來了。”

驚蟄朝着他一颔首,也沒說什麽,三兩步就進了屋。

石黎最近常來。

每次來,多少是帶來了容九不能前來的消息,順帶送點東西。尤其在最近更是經常,越到年底就越是忙碌,根本分不出太多的空閑。

雜務司的人已經習慣。

驚蟄倒是不太自在,雖然石黎每次送來的都是書信,并不知道內裏的內容,可這麽頻繁的次數,總會惹人疑窦。

偏生石黎那張平靜的臉,也很難看得出來他的神情變動。

不過好歹,他學會在驚蟄還沒回來前,進屋去等。

驚蟄剛一進屋,石黎就聽到他的腳步聲,彈也似的站起來,恭敬地掏出一封信遞給驚蟄。

驚蟄:“你不必這麽多禮。”

石黎:“這是份內的事。”

驚蟄無奈搖頭,拆開信看了眼,“你們最近,很忙嗎?”

石黎:“需要加強各宮的戒備,尤其是宮門口,與後宮各處。”

驚蟄斂眉,看來這位皇帝陛下也感覺到了這湧動的暗潮,根本不需要他這樣的人來錦上添花。

太後這麽大的動靜,任是誰,都不可能放松。

驚蟄猶豫了下,還是提點了句,“太後已經冷寂一段時日,最近卻非常活躍,甚至操持這麽盛大的宴席,怕不是想要重立自己的威嚴,另有所圖?”

石黎:“小郎君還請放心。”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窗外,聲音更輕了些。

“不論何時,都且盯着呢。”

驚蟄心下松了口氣,不再說話,只是對着石黎點了點頭。

等石黎離開,驚蟄才抓着書信坐下來。其實剛才他說那話,也是冒了風險。

若非對面是石黎,驚蟄也不會多說什麽。

這可是要命的事。

驚蟄低頭看着手裏的書信,這正是容九的手筆,提到最近忙碌,讓驚蟄除夕這幾日,哪裏都別去。

驚蟄屈起手指,彈了彈信紙。

“可真是大老爺的做派,怎可能哪裏都別去?”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今日不過是忙裏偷閑,雖說雜務司的事是辦完了,可其他地方卻是得一路忙到除夕。

驚蟄手底下的人,已經陸陸續續被借調去幫忙,估計還得挨到宮宴結束後。

“掌司,我和陳密先去了。”

屋外,廖江叫了一聲,和驚蟄示意。

驚蟄揮揮手,讓他倆且先去忙。

他将書信給收起來,藏在了暗處一個匣子裏。之前沒多少地方可以收着,容九送來的字條總是被驚蟄給燒了,也是到了最近,才有了收起來的打算。

屋外靜下來,除了沙沙的雪聲。

驚蟄原是預備着小睡一會,養精蓄銳,可就在半睡半醒間,他仿佛在夢裏夢到了陳明德。

他坐在往日的屋舍裏,膝蓋上,還是遮着張毯子,看起來有點老氣,手裏抓着個明亮的鼻煙壺。陳明德的嘴巴一張一合,似乎是在說什麽,三順就站在他的邊上,看起來非常年輕。

驚蟄甚至有點納悶,三順不是已經比陳明德高大許多,為什麽現在站在陳明德的身邊,卻只比他高出一個頭?

一瞬間,驚蟄心裏有了明悟。

啊,這是夢。

一旦順理成章接受了這個想法,驚蟄終于能聽清楚夢裏的陳明德說話。

“你記得,不要再在外面這麽做。”陳明德的聲音沉重,帶着一種堅定的力道,“驚蟄,你必須發誓……”

發什麽誓?

驚蟄甚至還有幾分茫然。

他竭力想聽清楚後面的話,可總是隔開了一層,模糊得叫人憤恨。

“你不能再做……”

再做什麽?

“這很危險……”

什麽很危險?

這種說一半留一半,後半截怎麽都聽不清楚的惱怒,幾乎把驚蟄從睡夢中氣得醒了過來。

他自軟塌驚醒,那種昏昏沉沉的惱怒感還殘留在心頭,讓驚蟄的眉間不自覺蹙着,怎麽看都不像是高興。

驚蟄花了點時間,讓自己清醒過來,捏着眉心有點痛苦地呻吟了聲,不過幾個呼吸,他已經忘記了夢裏的事。

只隐約記得,好像是與陳明德有關。

驚蟄沖着自己不高興地搖頭,決定将這煩悶的情緒壓下來。

就算景元帝那邊看起來并沒有放松戒備,不代表驚蟄過幾日就能輕松。

自從擁有了系統後,驚蟄已經很習慣于那種突發的事件,畢竟在這世上,到底還有誰比擁有一個系統,來得更為離奇呢。

除夕這日,整個白天,驚蟄已經忙到腳不沾地,根本沒有多餘的心力擔心有的沒的,光是配合直殿司,就已經讓他有點胃痛。

不過姜金明看起來,比他還要焦慮,很顯然,接連兩個太監在冰上摔倒,并不是個好兆頭。

更別說,他們中的一個摔斷了胳膊,另一個扭傷了腿,現在無論如何都做不了事。

這連日不斷的鵝毛大雪,叫早上剛清理完的宮道又變得濕滑難走,每一步都搖搖晃晃。

驚蟄剛叫了兩個人趕去禦膳房,就聽到外面慧平進來,說是禦膳房有人找他。

驚蟄:“人已經送過去,不必再催。”

慧平:“來的是三順。”

驚蟄愣了愣,即便是在如此忙碌中,仍有一種古怪的感覺,讓他幾乎摔了手裏的毛筆。

“這樣,你先請他去我屋裏坐坐,就說我忙完了去找他。”

驚蟄揉着眉心,對慧平說道。

慧平點頭,就見驚蟄已經低下頭去,陷入了瘋狂忙碌的狀态。

他三兩步出來,看到那個高大的身影仍等在外頭。

“驚蟄請你去他屋裏坐坐,等他忙完了就來找你,三順,你先……”

三順摸着頭,看着直殿監內許多忙碌的身影,緩緩地搖了搖頭,“我,就不坐了。”

他像是才想起,今天的确哪裏都忙。

見三順打算離開,慧平連忙說道:“你是要回禦膳房嗎?”

沒能留住三順,總得問到他的去向,慧平才好和驚蟄交差。

三順先是搖了搖頭,突然想起什麽,又默默點了點頭,老實說道:“禦膳房也忙。”過了一會,他的聲音慢慢低下去,“下次,下次我再來見驚蟄。”

慧平目送着三順離開,回頭看着屋內與姜金明一塊處理事務的驚蟄,想了想,還是沒在這節骨眼上去打擾他。

姜金明和驚蟄之所以會這麽忙碌,全都是源自于壽康宮的突發奇想。

距離除夕不到半月,太後竟有了別樣的主意,說是想要與民同樂,要在宮裏布置百家坊,以太監,宮女充當不同坊市內的主人與叫賣者,各類花燈布滿整條街道,燃燒的焰火充斥着無數的角落,想叫那黑夜也如白晝一般明亮。

從“坊市”的入口,自南而北,幾乎貫穿了一整座皇城。

太後一發話,底下的人忙得那叫一個昏頭,內廷的宮人數量遠遠不足夠,還是匆匆從外廷調了不少人進來,就為了填充這一次坊市上的人數。

近乎是到了一直忙到了除夕的傍晚,驚蟄才勉強能歇口氣。

這時間,距離那些王公大臣入皇宮的時辰,已經不過是片刻。

驚蟄癱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對姜金明說道:“現在,誰也不能叫我站起來。”

姜金明看着外頭明亮的燈火,哼笑了聲:“到底還是年輕,經的事少。”

驚蟄看出姜金明有幾分意動,笑着說道:“那姜掌司怎麽不給自己也安排個身份,也去那坊市上做做買賣。”

雖只是裝裝樣子,可驚蟄相信,那些個來“逛”的人付的錢,肯定是真的。

廖江就興高采烈去當了個賣酒的。

姜金明:“不過一夜狂歡,看看也就罷了,參與其中,那就不叫看樂子,而是被人看樂子的猴兒。”

驚蟄哈哈大笑,擡起頭時,一眼看到門外還守着的慧平,突然想起早些時候來找他的三順,猛地站起來,壞了。

忙過頭,竟是忘記了三順。

姜金明調侃他:“不是說,你這一坐下,就不能再起嗎?”

驚蟄匆匆說道:“忘記朋友來找我,姜掌司,我先走了,晚些時候再說。”

他朝着姜金明一拱手,快步出了屋舍。

“慧平,三順還在我屋裏等着嗎?”

“他已經離開。”慧平搖了搖頭,“說是禦膳房也有事要辦。”

驚蟄蹙眉,是了,今夜這般,禦膳房只會比他們還要忙碌得多。這樣的盛事,皇城各處都像是陀螺連環轉,根本不可能停歇下來。

……只是三順,不是那種會貿貿然行事的人。

他憨厚,老實,在這麽忙碌的時候,還要來直殿監找他,或許是有什麽重要的事。

驚蟄不再猶豫,決定還是抽空去禦膳房。

慧平匆匆跟了上來。

驚蟄:“你去休息,今天跟着我忙進忙出,已是不易。”

慧平:“沒事,我做的不過是跑腿的事,這還沒以前在直殿司累。”

驚蟄無奈搖頭,兩人一齊趕往禦膳房。

果不其然,禦膳房現在已經是一片熱鬧,幾扇大門齊開,來往的宮人幾乎是用跑的,各種叫喊無數,幾乎所有人都在扯着嗓子吼叫,一眼掃過去,竟是沒看到有誰閑暇。

驚蟄不得已,去了邊上的一個小門裏,這裏或許站着最清淨的一個人,可即便如此,他的手裏也拿着一疊厚厚的賬簿,正在瘋狂地劃掉上面已經消耗完的食材。

驚蟄問了幾次,才看到那個人匆匆擡起頭,帶着某種被打擾的狂亂,上下打量着驚蟄:“哦,又是你……咳,掌司。”

驚蟄:“這有什麽麻煩嗎?”

“要是其他人,這麽頻繁來騷擾禦膳房的,只會被朱總管趕出去。”這太監有氣無力地說道,“哈,只有掌司別有不同,怎會記不得。算了,沒什麽,掌司剛才想問什麽來着?”

他看起來,剛才根本沒有聽到驚蟄的話。

驚蟄決定先忽略他前面的話,畢竟他也知道自己這行為的惱人之處,忙得要死的時候還要被人拽出來,說不定低頭又得從頭開始檢查。

那種痛苦真是想想就很酸爽。

驚蟄:“我想問,你下午一直都在這嗎,可有看到三順回來?”

“一直在,沒有。”

這太監一口回答。

驚蟄微訝,他原本以為會得到更加模糊不清的回答。畢竟整個禦膳房這麽忙,有時根本無暇去關注其他人。

太監好像知道驚蟄在想什麽,嘆氣說道:“別人或許能忽略,可三順能嗎?他長得那麽大個,從這裏走過,就算再怎麽忽略,也不可能真的看不到。更何況,不久前,朱總管剛找過他。”

結果卻是沒找到人。

驚蟄下意識看向慧平,慧平皺着眉:“可我沒記錯,他說的就是要回來禦膳房。”

那太監脫口而出:“出事了?”

驚蟄回頭笑了笑,平靜地說道:“無事,我想起來,他應當是去了另一處。”

太監:“那成吧,要是掌司看到他,勞煩同他說一聲,朱總管可還在等着他。”

驚蟄朝着他一點頭,推着慧平出來。

在離開禦膳房後,驚蟄才說道:“慧平,你将下午三順說的話,再與我說一遍。”

慧平皺着眉,一邊回想着一邊和驚蟄說,手還跟着比劃了兩下。

“下次再來見我?”

驚蟄蹙眉,這聽起來不像是三順會有的口吻。

正因為他憨厚,實在,向來都是有什麽說什麽,少有這種猶疑。三順是不會約一個含糊不清的下一次,他只會說什麽時候,何時做什麽。

他沒有回到禦膳房,就說明了情況不對。

可不在禦膳房,以三順的性格,他還能去哪裏?

驚蟄的心裏,驀然升起一個可能。

他停下腳步,身後,是燈火通明的宮道。眼下已是晚上,驚蟄甚至能夠聽到遙遠之外傳來的熱鬧聲。

貴人入宮,宮宴已開。

驚蟄站在分叉的道口,望向幽冷的深處。他沒猶豫多久,就邁步朝着另一條道走,慧平緊随其後,跟着他走了幾步,忽然醒悟過來。

“驚蟄,你是覺得,三順會去北房嗎?”

驚蟄:“我不知道。”

慧平咬牙,低聲道:“早知道,剛才我留住他就好。”

盡管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不過一個人在宮裏失蹤,并不是什麽好是。

驚蟄搖頭:“這不能怪任何人。”

是三順選擇來,也是三順選擇走。

如果他願意留下來,不必慧平勸,他也會停下腳步。

驚蟄的手指下意識摸過腰間的荷包,那沉甸甸的感覺,無形間給了他安心感。

他們一路從禦膳房趕到北房,越往深處走就越是寂靜,這裏原本就是地處偏遠,每次走進這條甬道,就仿若一切喧嚣都被寂靜吞沒,只剩下他們沙沙的腳步聲。

甬道的盡頭,正有人打着哈欠,守在門口的人,正是七蛻和八齊。

他們兩人歷經了北房幾次事變,而今還能安穩呆在這,也不得不說是一種幸事。

七蛻擡頭看到驚蟄,嘴巴裏的哈欠差點沒吞進去,驚訝地捅了捅八齊:“真是開了眼,這一連兩人,趕着在這個時候懷念來了?”

驚蟄聽了七蛻這話,反倒是松了口氣。

“三順來過?”

八齊揉了揉自己的肋骨,“來是來了,現在還沒走呢。”

驚蟄:“勞駕,我想進去找他。”

他們兩人給驚蟄讓開道,正要進門的那瞬間,八齊抓住了驚蟄的手腕,那力氣非常之大,幾乎要捏碎他的腕骨,而後,又猛地松開。

驚蟄腳下的步伐停住,左邊七蛻的聲音傳來:“怎麽停了?”

驚蟄沒理會他,轉身看向慧平:“既然人找到了,你不必跟着我進來,直殿監的事情還有許多。”

他抓住慧平的手,平靜地說道。

“快去,再晚些時候,姜掌司該等着急了。”

慧平神色微動,朝着驚蟄點了點頭。

目送着慧平離開甬道後,驚蟄這才轉身,走進了北房。

慧平一路急匆匆地走,直到明亮處,能看到宮人來往,甚至還有人與他打招呼時,這才哆嗦了下,感覺自己渾身都出了冷汗。

他低頭看着右手。

他正抓着一個沉甸甸的荷包,打開一瞧,裏面是一塊厚重的令牌。

北房幾經輪換,看着卻與之前并無不同,驚蟄跟着七蛻和八齊往裏頭走了幾步,最終在陳明德從前的屋舍裏,找到了三順。

這屋子死過人,就算後來的管事知道這位置最好,也不愛住在這。

東西都收拾得幹淨,什麽都沒剩下。

三順沉默地站在漆黑的屋舍內,聽到腳步聲,有些恍惚地看向外頭。北房再是昏暗,外頭總歸是挑着燈籠,照亮了些許光亮。

驚蟄踏着微光,走進這滿室寂靜。

三順怔然看着驚蟄,像是呆住,待看到驚蟄身後跟着的七蛻和八齊,那平靜的臉色終于有了變化,變得有些可怖。

“誰,讓你來這的!”

驚蟄走到了三順的身邊,看着漆黑的室內,借着外頭那隐隐的光,能看到一些輪廓,熟悉又陌生。

“那你,又為什麽到北房來?”

三順沉默了會,好一個大個子,此刻看起來卻有點佝偻着腰:“……我知道,你和明雨都是為了我好,所以,才都不告訴我……德爺爺到底是怎麽死的。”

砰——

遙遙之外,一聲巨響。

絢爛的煙火升空,炸開了無數花火,幾乎将整個天空照亮,所謂熱鬧喧嘩,正如今夜的宮城之外,阡陌縱橫,城闡不禁,吆喝,叫賣,唱曲……聲聲不絕,碰撞出激烈的焰火,如此繁榮,如此昌盛。

驚蟄長長吐了口氣,那遙遠的喧嚣聽來,卻是那麽渺茫,他的聲音平靜到了可怕的地步:

“那麽,又是誰,告訴你這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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