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驚蟄有過那麽多次的機會,可以用系統去探查容九的消息,可他從來都沒有這麽做過。不管系統會給出什麽回答,甚至也可能被蠱惑,可不論如何驚蟄不曾試圖過,是因為他信任容九。

而現在,他覺得自己真真是個蠢貨。

跟随景元帝來的人那麽多,無數王公大臣,跪倒在身旁的侍衛宮人……那些怪異,嫌惡,驚訝的目光,本身就帶着非一般的重量,更別說是對本就敏感的驚蟄而言,正如千斤重。

也提醒着他,眼前的人,不是他所以為的容九。

是景元帝,是赫連容。

驚蟄深深呼吸了兩下,竭力将剛才失控的感情壓下去。

他後退一步,朝着赫連容納頭就拜。

“奴婢驚蟄,拜見萬歲。”

驚蟄還沒跪下去,一雙手就用力抓住他的胳膊,那力氣幾乎捏碎了他的骨頭,帶着失控的癫狂。

“僅僅只是知道我是誰,你就這般疏遠?”赫連容的聲音平靜到了極致,卻在尾音,有着輕輕的顫抖。

熟悉容九的驚蟄萬分清楚,那可不是因為脆弱,而是他正在壓抑着暴戾的怒火。容九不想發作時,就是這樣。

有那麽幾次,驚蟄總覺得,容九就是壓抑的火山,冰冷的雪面下,全是湧動暴虐的濃漿。

“奴婢不知道陛下在說……”

他根本不想這麽說,他只想質問他為什麽騙他,有那麽多尖利的問題,幾乎就壓在舌尖。

驚蟄的話還沒說完,赫連容就掐着驚蟄的下颚吻了上去。

他的吻暴虐又瘋狂,幾乎要奪走驚蟄的呼吸,恨不得将所有的生機就緊攥在自己手裏,恨不得就這麽把他給吞下去。

驚蟄推搡着他,用力到指骨都在發疼,容……到底是誰在騙誰?他到底哪來的底氣發瘋,在這麽多人面前?

……哈,他是皇帝。

驚蟄冰涼地想,他當然有這樣的底氣。

他應當松懈力氣,應該任由赫連容折騰,就算有那麽多人在看,丢大臉的人也只會是皇帝,誰會在乎一個小小的太監?只是出現在這趣事上的點綴,一個陪襯品。

再則說了,一個奴婢,有什麽資格抵抗?

驚蟄是該這麽做。

如剛才,跪下去,如現在,無所抵抗。

……可憑什麽?

越是“本該如此”,那種不甘就越是瘋狂,原本逆來順受的柔軟舌頭動了起來,尖利的牙齒狠狠咬住對方的舌頭,恨不得就這麽把它咬斷。

他品嘗到了濃郁的血氣,有他的,也有男人的。

這根本不是親吻。

是兩頭獸在互相啃噬。

當驚蟄的呼吸急促到已經無力為繼,赫連容才微微後撤,漆黑漂亮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驚蟄,那一瞬,他的心口劇烈地痛苦起來。

哪怕在這一刻,驚蟄都覺得他是漂亮、美麗的存在。

不管這個男人再如何暴虐,瘋狂,他昳麗的容貌,輕易就能帶走驚蟄的注目。他這麽容易就能被勾走的獵物,被肆意把玩在手心裏,的确是很有趣。

驚蟄閉了閉眼,用力吞咽了幾下喉嚨,試圖将那莫名堵住喉嚨的腫塊吞下去,卻只嘗到了腥甜的血味。

“陛下應該先處理,眼下的事。”

盡管他的聲音略有顫抖,卻已經竭力平靜下來,帶着強行的鎮定克制。

守在赫連容幾步開外的寧宏儒雖然不敢擡頭,更想把自己的耳朵堵住,可隐約聽到驚蟄這句話,卻只想瘋狂點頭。

救命啊陛下,眼下這皇庭還是危機四伏。

赫連容一路殺到北房來可不容易,他是這麽多人裏唯一被那些可怕的怪物盯上的人,難以想象無數僵硬的肢體撲上來是何等的恐怖。

然他們到底只比馳援北房的侍衛慢了一些,正是因為赫連容的瘋狂。殺到這裏,男人身上的長袍已然浸滿血水,那是真真用血做的衣裳。

赫連容,是當真重視驚蟄。

眼下驚蟄安然無憂,當是赫連容反攻時,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爆發了如此激烈的沖突——

寧宏儒再想勸,都不敢。

沒看這麽這麽多人,卻連個敢擡頭的人都沒有嗎?

他再清楚不過,這是一個多麽不合适的時機,是了,英雄救美,多麽好的橋段,然在驚蟄身上,是不适用的。

他太過聰明敏銳,更會在這瞬間串聯起所有的記憶,識破一切的謊言。

驚蟄願意一葉蔽目,兩豆塞耳去相信容九……只是因為,那是容九,只是因為,他想去相信。

可但凡他不願意,不像再蒙蔽自己,那就會像是這樣——

“處理什麽?”赫連容的聲音帶着陰森的寒意,“處理這滿宮肆虐的蟲奴,處理德妃,還是處理太後?”

他低下頭,靠近驚蟄。

冰涼的呼吸,幾乎讓人顫抖起來。

“亦或者,是你過于關注的瑞王?”

驚蟄吓一跳,猛地擡頭看向赫連容,那張熟悉的臉龐上,燃燒着癫狂的殺意。

“何須處理,将他們都殺了就是。”

那些惡毒的話從薄唇裏流淌出來,是最尖銳的箭矢,淬滿了惡意的毒液,離弦的瞬間就能讓人一擊斃命。

驚蟄好不容易壓下來的情緒,再次被赫連容瘋狂的聲音擊垮。

“您愛殺誰就殺誰,這跟奴婢有什麽幹系!”何其尖銳的聲音,從前的驚蟄,幾乎無法想象那是從自己嘴巴裏吐出來的話,“您生氣什麽?您到底在生氣什麽!”

赫連容莫名其妙總是被人觊觎皇位,被人刺殺,他的确是該發火。可被他耍得團團轉的驚蟄難道就沒有怒意嗎?光是看着他那張漂亮的臉,就足以讓驚蟄痛苦。

真是奇怪,之前濃烈到能夠讓人溫暖到哭出來的感情,竟也會成為紮穿心口的寒意,幾乎掠奪走驚蟄所有的忍耐。

驚蟄用力推開赫連容,一手暴躁地抓着自己的發冠,反正那東西在逃跑的時候已經東倒西歪,他現在就像是個披頭散發,渾身狼狽的瘋子。

“若一開始你遇到的就是他,難道會和現在不同,你就會喜歡上他?”

赫連容的眼神陰毒刻薄,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冷酷的話語卻傾倒下來,壓抑得如同山崩。

驚蟄心知肚明男人說的“他”是誰,是赫連容這個身份。

那當然是,絕無可能。

倘若一開始,驚蟄遇上的就是赫連容,他絕對不可能愛上他。

赫連容的存在和驚蟄幻想過的一切毫無相同之處,愛上容九就已經是他此生做過最是逾距,最是瘋狂的事。怎麽可能會愛上皇帝?

對于驚蟄來說,離開皇帝,就是離開危險的地方,他只會躲得遠遠的,恨不得這輩子沒有任何的接觸。

驚蟄的沉默無聲,就已經是最好的回答。

“哈,那這合該是我最該慶幸的一次,驚蟄。”赫連容的聲音輕柔下來,好似在說什麽溫柔的情況,那麽的,那麽的愉悅,“我很高興。”他的情緒,到底是怎麽能從極度的暴戾輕易到截然相反的一面?

男人的心頭翻湧着無數黑暗狂躁的想法,每一件吐露出來,都會令現在的情況崩裂得更加厲害。

他只是壓抑着。

壓抑,這是他和驚蟄相處裏面學到的第一件事。

他必須拼命壓抑,才不會将驚蟄輕易撕碎。

赫連容彎腰抱起了驚蟄,已經破損的靴子因他這樣突然的動作掉了一只,驚蟄一只腳露在外面,很快被寧宏儒遞上來的大氅包裹住。

“放開我!”

驚蟄被劈頭蓋臉地兜住,寬厚的大氅擋住他的頭和臉,卻讓他們兩人親密無間。感覺到驚蟄的掙紮,赫連容抱着他的力氣又大了幾分,

這窄小的懷抱裏,驚蟄根本感覺不到一點溫暖,不管是這大氅,還是男人身上的溫度,都冰涼刺骨,讓人的身體都開始為之發痛。

驚蟄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正不斷從抱着他的這雙臂膀傳來,那讓他的喉嚨蠕動了幾下,幾乎要吐出來。男人活似要把驚蟄揉進自己的血肉裏,将他同樣溺斃在血海裏。

他感覺到赫連容正抱着他大步往外走,冷漠殘酷的命令一道接着一道下達。

“通知五軍待命,試圖入京者格殺勿論。

“傳虎威衛封鎖整座皇宮,任何人不得進出,捉住太後者封侯。

“凡遇到宮中游蕩的蟲奴,殺無赦!”

最後的那句話透着兇殘的殺意,就好像皇帝把所有的憤怒都濃縮在這一句簡單的話上,卻墜着沉重的分量,那寓意着所有被控制的人都無法逃出升天。

驚蟄猛然一驚。

就在那一瞬間,他被迫回憶起斧子砍進肉體的感覺,盡管那個人并沒有任何的反應,可那種切割開來的油膩感,卻讓驚蟄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系統說過的話,再一次在他的耳邊浮現。

那些人都還活着,都還有救回來的可能性,如果真的依照赫連容的态度,所有人都格殺勿論,那麽這就意味着他們被真正宣判了死刑。

……被控制,再被抛棄,如同廢物。

驚蟄的手,下意識抓住了赫連容的胳膊。

男人驟然停下了步伐。

原本緊緊跟随在皇帝身後的所有人也一應停了下來,赫連容這突然的剎車,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

可赫連容沒有說話,于是他們就只能等待。

隔着一層厚實的布料,那個人說話的聲音有些聽不太清楚,帶着遲疑,猶豫,與複雜的感情,“陛下……你能不能……”

“陛下?”

赫連容古怪地重複。

于是那把顫巍巍響起的聲音又立刻停了,這好像被突然摁下了休止符,又或者是掐住了喉嚨。

但赫連容很耐心。

風雪悠悠飄了下來,那些素白的雪漸漸覆蓋了雜亂無章的腳步,卻絲毫掩蓋不了今日今夜,在這皇宮之中所發生的血腥殘酷之事。

雪越是大,越是冷,記憶就越發深刻。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那個人才再一次開口,帶着濃烈的疲累與隐忍,“容九……你能不能,不要殺他們……他們或許還有救……”

赫連容能感覺到,驚蟄很痛苦。

他的聲音顫抖着,仿佛每說出來的一句話都在他的舌頭上劃下一刀,可男人卻殘忍無情逼迫着他,一定要把話說出來。事已至此,赫連容必須讓驚蟄清清楚楚地意識到,容九就是他,他就是赫連容。

這兩者無法分割,也必須等同。

不論驚蟄再想逃避,他也會強迫他睜開眼面對。

不管從哪種意義上來說,他都是一個極其殘忍的情人。

赫連容抱緊驚蟄,感覺到他濕熱顫抖的呼吸,就拍打在他的身前,如此柔軟,脆弱,輕易就能被擰斷脖頸的可憐小狗,正無聲無息地嗚咽着。

男人同樣能感覺到那種自心口蔓延出來的緊窒感,如果用他人的話來形容,這或許也是痛苦。可越是沉悶到幾乎無法呼吸,他的情緒卻越發高昂起來,帶着一種無法把控的熱意。

“好。”

聽到這句話的人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為皇帝這輕易的改變。

但凡是皇帝下了命令的事情,就幾乎沒有改變的可能,這幾乎是朝廷上的鐵律。

在朝堂之上經常會有大臣爆發激烈的争吵,可不管他們吵得再怎麽厲害,他們都知道,只要皇帝還沒有下定主意,那他們的争吵就是有用的。

這位皇帝陛下雖然上朝的時候,看着有些散漫,可最起碼他在處理朝事上,還是會有那麽一點耐心。所判斷、所處理的事情也并沒有逾越法度。

只要言之有物,真心實意的想解決問題,那麽或許有一天,所呈現上去的建議就會被實施采納,也會有相應的獎賞。

如果這個皇帝真的只會肆無忌憚發瘋的話,怎麽可能維持住現在的局面。

然而也正因為皇帝始終擁有着理智,也有着難以超越的掌控欲,所以旁人無法動搖他的看法。

皇帝選擇擊殺那些游蕩的怪物,也正是因為這是最簡單的辦法。盡管的确血腥殘酷,冰冷無情,然而殺掉他們,總比拯救他們要容易許多。

這就是殺人容易,救人難。

更別說這些怪物的身上都不知道藏有什麽可怕的蠱蟲,要是在制服他們的時候,那些蠱蟲也順着他們的身體爬出來,讓他們也變成怪物,那該怎麽辦?

這是不得不思慮的麻煩。

可赫連容只在那個人簡單的一句話後,就完全改變了想法,甚至把韋海東給召了過來。

“剛才驚蟄的話,你也聽到了。”赫連容冷漠平淡地吩咐下去,“既然那些人還有可能活着,那就把宗元信給叫來。”

韋海東聽到這句命令,身體有些僵硬,不自覺瞥了一眼皇帝懷裏的人。

那厚厚的大氅擋住了所有的反應,也将異樣的顫抖掩飾下來,以至于驚蟄的意識都模糊起來……既然一個人所呈現出來的所有模樣都是欺騙,那他身邊所圍繞而來的人際關系,自然每一件,每一個全都是謊言。

驚蟄只是覺得很累。

他是真的累到了極致,今天他幾乎忙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能稍微休息,卻又因為三順一路趕到了北房,繼而遭遇這麽多連串的事。

也不怪他,為什麽會覺得今夜發生的事情,都像是一場噩夢。光怪陸離,殘忍可怕,仿佛是他這麽多年來做過最可怕,最想醒來的夢。

驚蟄昏昏沉沉,再聽不見那些細細的說話的聲音,他仿佛昏迷了一會兒,然後又感覺到微微的震動。男人似乎将他抱到了一處溫暖柔軟的地方,有點狹窄,在走……馬車……還是禦駕……

他沒有完全醒來,卻沒有真正失去意識。

赫連容仿佛能覺察到一點,大手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冷淡的聲音裏聽不出情緒。

“帶你回乾明宮。”

不要……

驚蟄掙紮着,他不想去乾明宮。他想張口說話,可是張開來的嘴巴卻只能發出嘶嘶的聲音,他根本沒有意識到那些瘋狂的逃命,已經讓他的喉嚨幹渴到了這個地步。

不多時,冰涼的唇吻上了他。

溫熱的水通過這唇舌交換傳遞過來,驚蟄不得不吞咽了下去,感覺到嘴巴裏一陣陣刺痛。也不知道剛才,他們到底把嘴裏咬傷了多少個地方。

驚蟄還是睜不開眼睛,他好累,他感覺到那種疲倦,已經幾乎要把他的意識奪走。他掙紮地張開嘴巴,沙啞的聲音吐出幾句掙紮的拒絕。

“我不要去……乾明宮……不要……”

“驚蟄,你知道了我的身份。”赫連容這個時候,聽起來又像是恢複了冷漠殘酷的模樣,他說出來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染着冰冷的壓抑,“那麽從此以後,一切自有不同。”

……什麽,不同?

驚蟄疲乏又倦怠地想,還能比現在更糟糕嗎?

驚蟄最讨厭的事情,最厭惡的模樣,統統都凝聚在赫連容身上,簡直是完全與他想象相反的存在。如果還能再發生比現在的噩夢還要可怕的事情,哈……

那他,可真是倒黴透頂。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說出來,也不知道那咕哝的聲音究竟能不能串聯成句,他只知道最後的記憶,就是一只冰涼的手摸上他的側臉……而後所有的意識都瞬間消失。

驚蟄昏睡了過去。

這輛獨屬于皇帝的車馬可沒有那麽幹淨,每一處都同樣帶着血色,如同被這刺眼的紅重新塗抹了一遍,是如此的殘酷冰冷。車廂上有着刀砍,指甲抓痕,甚至也有牙齒的咬痕,這些密密麻麻的痕跡遍布所有,仿佛在無聲無息反襯着先前的兇險。

禦駕內,赫連容長久地凝視着驚蟄。

驚蟄睡得并不安穩。

哪怕他在沉睡中,他都能感覺到那種稍縱即逝的陰冷……不……那種扭曲的寒意,随時随地都纏繞着他……那就像是被什麽陰冷濕潤的東西,慢慢爬上脊背的觸感。

視線如同擁有着載體,化作粘稠的蛛絲,将人纏繞包裹起來,又仿佛有一只,兩只,無數只眼球正密密麻麻,從不同的角度凝視着他。

這讓他連睡都覺得不安穩,身體輕輕顫抖着想要環抱住自己,他側躺着,蜷縮着,那是一種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然後……

赫連容看着驚蟄,一邊正在用手帕擦拭着他身上的血。男人身上的血幾乎無窮無盡,不管怎麽擦都擦不幹淨,也不知道究竟用了多少條手帕,才勉強把他的雙手都擦拭得毫無血紅。

然後他在邊上的櫃子裏抽出一小塊,裏面正放着一罐,還未開啓過的蘭香。

赫連容慢條斯理将蘭香塗抹在了手指上,哪怕這味道根本無法壓下那血淋淋的氣息,可是幽幽的蘭香,卻是驚蟄再熟悉不過的味道。

他用那樣一雙手,曾經被驚蟄誇贊過優美漂亮的手,來靠近昏睡裏的驚蟄。

那熟悉的香味有一點點甜,可是卻是過去這麽久以來早已經深入骨髓的氣息,哪怕清醒時候的驚蟄再恐懼不過,可是陷入沉睡中的他卻依照着最本能的反應,輕輕蹭着男人的手指。

這味道只會給他帶來安全感。

在淡淡的蘭香裏面,他終于真正睡着了。

驚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曾經有過那麽幾次半睡半醒,但是身體上精神上的疲乏,卻仍舊把他拖到黑甜的夢鄉裏面。

等到他真正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天光大亮。

驚蟄躺在床上,有些出神地看着陌生的環境。他身下躺着的是柔軟舒适的床鋪,身上蓋着的被子蓬松柔軟,讓人睡得甚是舒服。只是他從來沒有睡過這麽大的床,當然,也不會這麽精致華貴。

他慢慢坐起來,沒有去看那垂落下來的床帳外,又是怎樣的畫面,而是有些沉默地低頭打量着自己。

他的頭冠都被解開了,已經被梳洗打理過的頭發蓬松垂落下來,身上的衣服更是全部都被換掉了,非常貼身合适,與之前容九送給他的東西……是同樣的材質。更別說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都已經被處理過了,還能夠聞到淡淡的藥香味。

好吧,關于這衣裳的布料……又一個鐵證。

事到如今,驚蟄可不會去否認這些幾乎遍布各地,攤開來任由他發現的線索。

所以,他過去這一兩年的時間內真的在頻繁和……景元帝談情說愛?

哇哦,驚蟄艱澀地想着如果明雨知道這件事會說什麽,或許那一切的談話會從“我就知道”“你總是會惹麻煩”開始,然後他們兩個人會大吵大鬧,最後又會坐下來,明雨最終還是會決定幫他。

驚蟄抱住自己,如果他和容……現在的麻煩,也能這麽輕而易舉解決就好了。

“在想什麽?”

一如既往,這個男人的出現,總是能那麽悄無聲息,那麽戲劇化。

驚蟄之前總是在想,他到底是怎麽鍛煉出來這身武藝的,這簡直像是有個世外高人藏在他的身邊,當他的随身師傅……現在來看,很多事情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想明雨。”

驚蟄悶悶不樂地說着。

有那麽一瞬間,他感覺到了異樣的平靜。

在男人出現之前,一切也都很安靜,但是那種安靜是靜谧的,沒有任何異樣,雖然不太熟悉,可的确能讓人覺得舒服……然而現在卻是一種可怕扭曲的僵冷,就仿佛驚蟄說出來的那句話,帶着可怕的毒液。

……明雨?

驚蟄輕聲喃喃着,有什麽東西一瞬間劃破了空氣,如同雷擊一般刺激到了他,讓他整個人從麻木呆愣的狀态活了過來。

他猛地擡起頭,對上床邊的赫連容。

……穿着冕服的景元帝,頭戴冠冕,雍容華貴,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模樣。遙遠得,仿佛是世界彼端的人。

可那寬大的床帳卻垂落在他的身後,将這處地方與外頭隔開來,仿佛這方小天地內只有他們兩個人。

他看到了男人的臉色。

他看着面無表情,但是那張再熟悉不過的美麗臉龐上帶着徹骨的寒意,就仿佛是被凍結的冰塊層層凝聚起來的冰雕,連一絲一毫的活氣也沒有。

驚蟄語氣艱澀着,放仿佛那是一句無比難開口的話,“你想……殺了他?”

就因為剛剛他提及到明雨?

不不,不只是這樣。

……驚蟄記得,曾經有過那麽幾次,容九表露過,不太友善的言論。

對他的朋友。

那并不是嫌棄厭惡,或者是瞧不起之類種種的态度,而是另外一種完全負面的暴戾的情緒。

早在那麽久之前,他已經有過這樣的情緒,有過這樣的念頭,甚至有可能曾經試圖動過手。

驚蟄的心跳,瘋狂地躁動起來。

面對他的質問,赫連容只是一言不發。

“你為什麽不說話?”驚蟄尖銳地說道,“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是我猜錯了!”

“讓一個聰明人閉耳塞聽是不現實的。”赫連容的聲音冷漠,卻莫名滲透着濃烈的惡意,仿佛正在不斷流淌着毒汁,“驚蟄,你不是不喜歡我的謊言?”

他欺身,靠近驚蟄。

那冰涼的蘭香味也跟着飄散了過來,那是驚蟄再熟悉不過的味道。

曾幾何時,驚蟄也曾問過,為什麽男人會選用這樣的香味?這樣的味道與他的氣質有些不相符合,他聞起來應該是冰雪的味道,凜冽而透着寒意。

那時候,容九只是說,他覺得這樣的味道更好。

就在此時此刻,驚蟄終于明白過來男人到底是什麽意思,這種普通香甜的蘭香,雖然是有些過分的甜蜜,可它也能夠輕易地融化他身上尖銳的殘酷。

那甜滋滋的味道撲過來,哪怕驚蟄再不願意,也會在這熟悉的味道裏面放下少許戒備。

赫連容已經足夠冰冷瘋狂,他不需要更多的襯托,他需要的是能精心細致把一頭狂暴兇殘的怪物妝點成無害的獸,只需要露出那張漂亮美麗的臉龐,就能擊潰那微不足道的抵抗。

“你不喜歡謊言,不喜歡欺騙,更不喜歡平靜的生活被打亂……”赫連容黑暗的眼眸裏,流淌着瘋狂,“可你還是愛上了我。”

驚蟄無法忍耐:“所以現在你是想嘲笑我,又或者你已經玩膩了,打算把我随手丢開?”

一個令人覺得可笑的玩具?

“不要再說這樣的話。”赫連容壓抑地說道,“任何膽敢這麽形容你的人,都該死!”

那暴虐的聲音裏充滿着可怕的殺意,仿佛要将所有膽敢如此聲稱的人全部斬殺,哪怕是驚蟄自己,他也絕不容許他這麽自貶自賤。

驚蟄的呼吸顫抖起來。

正因為……

正因為如此,正因為,赫連容或許真的有可能,擁有那麽一點真心實意,驚蟄才越發感到痛苦。

他們的感情,他們的愛意,他們的過去,那一切,是假的,卻又不完全是假的。男人精細編制了一個騙局誘騙了他,可是吞下去的誘餌,卻又并非是毒。可驚蟄寧願自己痛到穿腸爛肚,也不想面對這樣的結果。

“你騙了我。”

終于,終于,再一次,驚蟄這麽說。

“我騙了你。”

赫連容漂亮的眼睛浸滿了冷酷,如同可怕的惡獸,只在看着驚蟄時,有那麽一點微弱的克制。

後悔,痛苦,彌補,這樣的種種情緒,根本不可能出現在赫連容的心裏。

他不可能後悔。

遇到驚蟄,誘騙驚蟄,抓住驚蟄,是他做過最完美的一次狩獵。

他太過敏感,太過謹慎,輕易一點風吹草動,就能立刻讓他躲回自己的洞穴。倘若此生他們第一次相見,赫連容是以皇帝的身份,那麽他永遠都不會知道驚蟄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只會看到驚蟄低垂的頭顱,看到他微彎下去的背脊,他不會知道那張柔軟的唇會吐出怎樣動聽的話,不知道那雙漆黑清亮的眼睛會是多麽的漂亮。濕漉漉的眼睛輕輕一眨,就仿佛帶着一層淺淺的霧氣,如此……蠱惑人心。

究竟誰才是那頭魅惑的獸?

赫連容從來沒有過如此激烈的情緒,所愛,所恨,如此多難以捉摸,無法看透的感情,全都是因為驚蟄才滋生出來,一點點地,在那荒蕪冰涼的心裏生根發芽。

他怎麽可能忏悔?

不管驚蟄再痛苦也好,再絕望也罷,皇帝絕對不可能如他所願,擁有那樣愧疚的情緒。

驚蟄,愛上了他。

只要一想到這件事,他的心裏只有漆黑陰暗的狂熱,他為此興奮到渾身顫抖,必須瘋狂壓抑才能忍耐住,那幾乎要将人撕碎的喜悅。

不管是謊言也好,欺詐也罷,驚蟄的感情卻是切切實實成為他的一部分,他無法,也永遠不能擺脫赫連容。

欺騙又如何?

若是可以,也不是不能一直瞞下去。

将驚蟄牢牢禁锢在他視野內的囚牢裏面……盡管這一輩子都充滿着謊言,可如果他此生都不知道,那也不外乎是一個美滿的結局,對嗎?

這也曾經在赫連容的設想中。

他可以精心為他編織一個謊言,一個彌天大謊。

把驚蟄身邊的所有人都籠罩在這個龐大的蜘蛛網下,沒有任何一個人能逃脫這個計劃,所有人的背上都必須黏着蛛絲,依赫連容的意志行動,被他所操控,不得不共同完成這場不會被戳穿的騙局。

……這也不錯,不是嗎?

如果不是發生了這樣的意外,當時趕往北房的時候,男人的心裏只充斥着兇殘的殺意,根本容不下半點及時止損的念頭,不然他真的有可能這麽做下去。

赫連容有一段時間,恨不得驚蟄立刻知道他的身份,他懷揣着暴戾瘋狂的想法,幾乎無法忍耐,他的惡意輕易就能摧毀了他。

可是,驚蟄說,他們是情人。

他說,他們是家人。

他們可以一起學習如何做家人,一起生活(盡管這需要漫長的計劃),他們的關系變得更緊密,也輕易撫平了那些暴虐激烈的情緒。這的确在某種程度上,讓男人放棄了那些過于可怕的想法。

可如果驚蟄決定離開他,那赫連容也不會再克制下去。

他本來,就是這皇城裏滋養出來的怪物。

怪物,本就是瘋的。

“……我一直都覺得,在宮裏,喜歡上誰,是一件很離譜的事……”在驚蟄撞見雲奎和宮女對食的時候,他這麽想過,“那很荒唐。”

在皇宮裏本來就自顧不暇,能夠掙紮着活下去已經算是一件幸事,為什麽還要自找麻煩?

而當他真正意義上自找麻煩的時候,他同樣意識到了這件事的不可控。

感情,是沒有辦法控制的東西。

“……遇到你之後,你讓我變得更好……我從一個總是習慣性逃避的人……變得,更傾向于直面困難……”

這是過去的驚蟄,沒辦法做到的。

長久以來背負的仇恨與懷揣的秘密,讓他變得極度內斂壓抑,他很少能夠感覺到放松安全,而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容九帶來的。

他永遠都不能夠忽視這一點。

“但是,你不能這樣對我。”驚蟄真的很不想哭,他拼命抹着自己的眼,不想叫眼淚掉下來,“你覺得我剛才說的那些話是在自輕自賤,把自己當做一個玩具,可你的做法不正是如此嗎?”

原本和容九在一起,身份的差距就已經是天差地別,可只要容九還在宮裏一天,他就一天可以這麽活下去。他很艱難,但他一直努力維持着。

可現在,一個皇帝和,一個太監?

他要怎麽相信,赫連容是真的喜歡他?

就算愛意再怎麽深濃,它也是搭構在謊言的基礎上,如同無根之木,随時都有可能坍塌。

什麽都不與他說,什麽都不與他解釋,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還動過殺心,想要把他身邊的人都殺了……這僅僅是因為他無法遏制的占有欲。

……這真的是愛嗎?

愛,讓驚蟄變得赤裸裸,毫無秘密的袒露在赫連容的面前,可赫連容的做法,卻是與他截然相悖。

他的“愛”卻是燃燒的大火,恨不得焚燒萬物,把所有阻攔他們的東西都燒得一幹二淨,他撒謊,欺瞞,做出來的事情,沒有哪一件能夠坦誠相告。

為什麽,同樣的感情,會把他變成這樣?

赫連容抓着驚蟄的手。

他的手指冰涼有力,優雅寬厚,只有手握毛筆與武器的繭子,除此之外光滑無比。可驚蟄的手,卻是粗糙得很,從前被男人抓住時,驚蟄總擔心把他的手掌磨疼。

兩只手交握在一起,鮮明的差距,正如同他們的地位,乃是天塹之別。

“……呵,驚蟄,你見識過真正的玩具嗎?”赫連容的語調帶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攻擊性,“這麽多年,的确很有趣。”他說着意義不明的話,突然動手為驚蟄穿起衣服,那動作讓驚蟄萬分不适應,總想着避開他。

他從前能夠順理成章地接受,可現在身體卻總是想躲開。只是赫連容臉上的表情,讓驚蟄勉強忍住那種沖動,那是一種黑暗空洞……無法形容的表情。

他幾乎沒有見到過。

只有在那麽寥寥幾次,容九和他聊起母親的時候,驚蟄曾瞥見過這轉瞬即逝的情緒……這麽說……容九是景元帝……那他說的母親,就是慈聖太後?

驚蟄驟然想到,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小殿,就擺着慈聖太後的牌位。

慈聖太後死于冬日,那天,男人是去祭拜慈聖太後的?

驚蟄抿嘴,到底忍着一動不動,任由男人打扮完之後,再一次把他抱了起來。

“我,你讓我自己走……”驚蟄小聲說着,卻發現男人根本沒打算給他穿鞋,“你……容……”

他哽住,一時間不知要怎麽叫他。

如果稱呼他為陛下,那赫連容肯定要暴怒,可稱呼他為容九……他不是容九……容九的存在,是假的。

“容九,或者……”男人大步朝外走去,“赫連容。”

驚蟄咬住唇,赫連容?

他怎麽能?

寧宏儒迎了上來,恭敬地說道:“陛下,膳食已經備好,可要讓他們送來。”

“送。”赫連容淡淡說道,“把魯娜明帶上來。”

寧宏儒微愣:“喏。”

……魯娜明,是誰?

不過現在,更加讓驚蟄想要昏厥的是,赫連容就這麽大搖大擺抱着他在乾明宮行走,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寧宏儒那樣神色如常,更多的是目瞪口呆,一個個仿佛遭了雷劈。

哪怕只有那麽一瞬的情緒崩潰,可驚蟄怎能感覺不到?

驚蟄咬牙:“放我下來!”

赫連容将驚蟄放到一處寬大的軟榻上,他剛坐起身來,一張厚重的炕幾拖到驚蟄的跟前,擋住他下去的路。而後,寧宏儒聽從皇帝的吩咐,将早就已經準備好的膳食如流水送了進來。

數量雖然許多,可每一份都做得很小,一兩口就能夠吃完,琳琅滿目擺了一桌。

寧宏儒微笑地說道:“還請小郎君試試,都是禦膳房剛做好的。”

禦膳房?

驚蟄猛地意識到什麽,剛要開口說話,就聽到赫連容冷淡地開口:“明雨沒事,直殿監,雜務司那些,雖然有人受傷,不過也都沒死。”

驚蟄讪讪窩了回去,“……哦。”

過了一會,他又道。

“多謝。”

如果沒有特意關注過,赫連容是不會脫口而出這些答案。而他已然恨不得要殺了那些人,怎可能會喜歡在意他們?

會關注,會知道的原因……只是因為驚蟄在乎。

聽到驚蟄那聲綿軟的道謝,就算是赫連容,都有剎那的沉默。驚蟄的性格到底是怎麽養出來的乖順?

哪怕遭遇那樣的欺瞞,在痛苦難忍的時候,卻也會這樣低頭道謝。

他難道沒發現,這是景元帝的手段之一?

而在提及了這些之後,驚蟄同樣想起自己昏睡前的事情,當時一片混亂,他剛剛知道容九的身份,已經亂得根本無暇,他也不知道現在宮裏到底是什麽情況……可身為皇帝,赫連容現在還能在這……應該,已經解決了?

他想問,但和赫連容尴尬的氛圍,又讓他開不了口。

“先吃,後說。”赫連容讓驚蟄漱了口後,淡淡說道,“不然你不會知道一點消息。”

這赤裸裸的威脅,如果在從前,就只是他們的逗趣。

驚蟄知道,容九不會傷害他。

可是赫連容……景元帝……他深深吸了口氣,壓下那種猛然竄起來的古怪情緒,低頭吃了起來。

就在驚蟄肚子剛剛填了個半飽,殿外有人被拖了進來,然後壓得跪倒在地上。

驚蟄花了一點時間,才認出來,跪倒在地上的人,是德妃。

……魯娜明,是她的名字?

跪在地上的女人可與那一夜的驕傲截然不同,她的小臉看起來非常蒼白狼狽,眼底帶着深深的驚恐,不知道到底遭遇到了什麽,身上的衣服雖有些單薄,可看起來應當也沒有受過刑罰。

“陛下,陛下,妾身是冤枉的呀……求陛下恕罪,妾身真的不知道,太後娘娘居然這麽膽大包天……求陛下開恩饒,妾身一命……”

德妃跪倒下來的時候,根本沒有看清楚軟榻上坐得還有誰,只是看到那熟悉的衣裳,就已經拼命磕頭。

“魯娜明,擡起頭來。”

冰涼可怕的聲音落下來,是景元帝一貫的語氣,德妃不敢不從,立刻擡起頭。

她剛才磕頭磕得有些用力,磕出來的血順着額頭,滑進她的眼睛裏。霎時間,她的右眼刺痛得很,所望之物一片血紅,可她根本不敢去揉,只能拼命眨眼。而完好無損的左眼睛卻清清楚楚的看見了,在那之上,除了景元帝之外,還有一個坐在炕幾更裏面,被安置得非常妥當的……

“驚蟄?!”

哪怕那個人看起來不如那天夜晚的狼狽,可那張臉,她卻記得非常清楚,從來沒有人敢那麽當着她的面那麽放肆,那種厭惡下意識從眼裏流露出來。

她怎麽可能忘記!

景元帝把手裏的茶盞随手砸了過去,摔在她的額頭上,冰冷地說道:“你是真真不要這對招子了。”

他轉而吩咐寧宏儒,“去,把她的眼睛挖下來。”

一聲令下,兩個侍衛上前按住德妃的肩膀,根本不容得她掙紮。寧宏儒領了命,朝着女人走去。

“德妃娘娘,您還是莫要掙紮,奴婢這手不穩,要是劃破了您的鼻子和臉,可就麻煩了。”

他笑了起來,是那麽溫和從容。

驚蟄捏着筷子,根本再擡不起來,眼前這兇殘的畫面如同一出扭曲的故事,仿佛置身夢裏才有可能出現的荒誕怪異,“……為什麽?”

他越過去炕幾,抓住赫連容的胳膊。

“為什麽要這麽做?”

赫連容漫不經心地說道:“在北房,她不是想要殺了你嗎?”

“我不是問,為什麽要處置她,而是問,為什麽要這麽處置……”如果現在赫連容要殺了德妃,那驚蟄絕對不會說什麽,可是挖眼,還是在這樣的場合,“這是折磨……”

“我便是要折磨她。”赫連容陰森的聲音蘊含着幾乎能壓垮脊梁的怨毒,“她膽敢對你出手,就該預料有這樣的結局。”

“可她不知道……不是……你殺了她不是更好?”驚蟄不自覺被他的話帶進去,“這樣太……”

“太殘忍?”赫連容看向驚蟄,把他未完的話補上,冷冷地笑了起來,“所以,驚蟄,這才是玩具。”

男人薄涼的唇,吐出最惡毒的話。

“我會讓她活着,陪着她的好姨母一起活着,讓她日日夜夜慘叫,痛苦萬分,恨不得這輩子從來沒有出生過。凡是所有傷害你的人,皆需如此!”赫連容的聲音近乎野獸咆哮,帶着極致的狂暴與憤怒,“死,太便宜她們了!”

……如果這不是愛,為什麽會擁有着如此狂躁的保護欲;如果是愛,又為什麽會這麽暴戾激烈,連一點點溫情都無,全是兇殘的掠奪和占有。

驚蟄那一雙黑眸霧蒙蒙,仿佛浸滿了潮濕的水汽,輕易能落下淚來,他慢慢地松開手,還沒完全離開,就被男人用力地握住指尖。

他擡起頭,臉上一片濕涼。

“我是真的……好喜歡你,可為什麽……看到真正的你……”驚蟄終于嗚咽着,為什麽……會是這麽痛不欲生?

——因為你愛上了一頭怪物。

赫連容抱住了顫抖的驚蟄,喟嘆了聲。

懷裏的人正壓抑着哭聲,不許叫那脆弱流露出來,可是滾燙的熱意,卻輕易滲透了布料,落在男人冰涼的皮膚上。

像是驚蟄這樣的人,輕易不言愛,一旦愛上,就難有回頭路。就算真的有,赫連容也會把它們全部毀得徹底,連一絲一毫的餘地都不能留下。

真好……可憐,痛苦的驚蟄……還在掙紮的驚蟄……即便如此,也還是愛他的驚蟄……

真好呢,驚蟄還是愛着他。

他本來就是肆無忌憚的怪物,如果失去了克制的原因,那他根本就不用再壓抑自己,就算殺了個血海滔天又如何?

誰都不能攔着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