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周棠在鋪子門前等了好半晌才等到了姍姍來遲的方硯知和沈舒年,她擦了一把額上沁出的汗,疑惑不解道:“方大哥怎得來得如此之慢,我還以為你們兩個沒找到我家鋪子位置。”

“剛在路上犯了饞蟲,買了一些零嘴,耽誤了時間。”方硯知揚了揚手上鹽漬豆子的包裝袋。這一路上他沒看到可以丢垃圾的地方,所以只能把包裝袋子攥在手上。

“沒想到方大哥看起來一本正經的,私底下倒是喜歡吃這種小玩意兒。”周棠掩唇微笑,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

見方硯知在店中站着,周棠趕忙搬來椅子邀請他們兩個坐下。她這般大方熱情,倒是讓方硯知有些惶恐。

“不必了,周姑娘,我們兩個只是來買一些桐油。買完就走,就不在這裏叨擾你做生意了。”

一旁的沈舒年點着頭,表示附和,眼睛卻在不漏聲色地左瞧右看,打量着這個鋪子的構造。

“既然方大哥都這樣說了,我也就不強求了。”周棠把垂落耳邊的頭發重新向上挽起,露出一張幹練又淳樸的臉,“方大哥想買多少錢的桐油?我可以削價賣與你。”

聽到可以有折扣,方硯知先是心中一喜,繼而冷靜下來。他看着這個小鋪子的裝飾平平無奇,屋子裏面也沒有幾個值錢玩意兒,想必生活過得也是清貧。

方硯知朝周棠作揖道謝:“多謝周姑娘好意。你一個姑娘家,獨自一人撐起家業已是萬分辛苦。我一個大男人,又怎麽好意思去貪贓這樣的便宜。”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倒是讓站在方硯知身邊的沈舒年對他刮目相看。

他本來以為方硯知只是一個有着新奇思想的閑人,不願做踏實營生,看起來除了對虛無缥缈的制墨未來以外沒有任何追求,沒想到此人私底下竟然還有這般善心。

沈舒年也将視線投在周棠身上,聲音溫和輕柔,頗有君子風範:“周姑娘不必委屈,定價無需更改,一切按照商賈規矩辦事。”

周棠連忙擺手,神情急切:“不委屈的。”

“方大哥曾經在我窮困潦倒的時候伸出援手,如今我的生意漸漸有了起色,自然要回報這份恩情。”

方硯知挑起一邊劍眉,眸光在聽到周棠話語時瞬間縮了下,眼底閃過一抹疑惑。他之前只覺得原主是個負債累累的無恥賭徒,沒想到這小子還做過這等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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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你年紀大些,既然有能力,自然要多照顧你一點。”方硯知微微一怔,眸子溢出點點笑意,散發着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溫柔缱绻,較平常更深幾分,“何況你這般年紀,倒真讓我想起來我家小妹。”

方硯知想起來自己那個古靈精怪的表妹,總是有很多新奇的點子。他是方家獨子,沒有手足姐妹,所以每當看到其他人有個弟弟妹妹可以一起陪伴之時,都非常羨慕。

唯一稱得上血緣關系的就是表妹方欣,和周棠差不多歲數。

方欣總喜歡在方硯知搗鼓自己那些昂貴精美的制墨儀器時進來搗亂,美其名曰給自己這個老古董表哥帶來一些獨屬于年輕人的青春活力。

其實方硯知知道,方欣雖然咋咋呼呼的,讓人忽視不了她的存在,會擾亂他的思緒,可是向來很有分寸。這個小姑娘有時候不太靠譜,但是在面對他時,總能恰到好處地逗方硯知高興。

她只是擔心方硯知一個人在屋子裏面研究儀器無聊,所以特地來陪他說話聊天。

記憶裏的少女笑容明媚,活潑肆意。想起來方欣,方硯知渾身上下都柔和了下來。他嘴角輕揚,開口的聲音溫柔輕緩:“你我也算有緣,若是之後遇到什麽事情,依舊可以來找我。”

“多謝方大哥。”周棠朝方硯知道謝,拍了拍胸脯示意自己将他的話放入了心中。

她走到後屋,步履穩健地将桐油桶搬了出來,油桶放在地上,因為重量而揚起灰塵。方硯知大致估摸了這個油桶斤兩,覺得自己去搬可能都會耗費一番心神。沒想到周棠居然輕而易舉,想必定是長時間磨煉力氣出來的。

他瞬間對周棠刮目相看,假以時日待她真正成長起來,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業。

周棠拿着瓢勺就往油桶裏伸:“方大哥要多少錢的桐油,我可以幫你裝好,絕對不會在路上灑出。”

方硯知略加思索了一下屋子裏面墨液的數量,确定不會少買之後才開口報了個數:“給我裝二兩銀子的桐油吧,有勞周姑娘了。”

“得咧。”

周棠挽起袖子就開始幹活,在等待桐油的過程中,方硯知一雙眼睛也沒閑着,邊等着周棠裝油邊看向外面商鋪,思考着還要采購什麽東西。

直到他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沈舒年深邃的眉眼裏。

沈舒年的瞳孔有些發灰,看起來像是蒙上了一層永遠散不開的濃重霧氣,看人的時候眼神銳利,眼眸裏藏着讓人讀不懂的情緒。

他直勾勾地盯着方硯知瞧,目光中充滿了探究之意,倒是讓方硯知有些莫名其妙。

方硯知朝自己臉上抹了一把,确保沒有沾上什麽東西後才詢問沈舒年道:“你這樣盯着我看,倒是讓我有些惶恐。我臉上是有什麽東西嗎,讓你這般目不轉睛。”

他的話音帶了些調笑意味,似乎想通過插科打诨來轉移沈舒年的注意力。不過沈舒年不像周棠這種未經世事的小姑娘這般好糊弄,對着他抛媚眼裝溫柔可是一點用都沒有。

見沈舒年不吃他這一套,方硯知瞬息之間便換下了他那副輕浮模樣,端出正人君子的做派來:“你要問什麽就問吧。”

沈舒年剛欲開口,就見周棠拿着器具朝他們走過來。他不得不咽下心中疑惑,打算等出門後再跟面前這個老狐貍好好讨論一番。

“方大哥,你要的桐油我幫你裝好了,你可以查看一下。”

方硯知擺脫了沈舒年的目光鞭撻,整個人都松快了起來。他揚起歡快笑意去迎周棠,連蓋子都沒打開就直接把東西接了過來,掂了掂手中重量後對着周棠說:“有勞周姑娘了。”

“不麻煩的,我……”周棠神情猶豫,低下腦袋嘴唇嚅嗫,看起來還欲說些什麽,可是後半段卻遲遲不肯開口。

方硯知察覺到了她的遲疑,意識到周棠可能有什麽難言之隐。他将手上東西遞給沈舒年,向前幾步站在周棠面前,低下身子看向她的眼睛。

周棠和方欣明明長得一點都不一樣,兩個人除了年紀相近之外,沒有任何共同之處。可是方硯知還是從周棠身上,找到了方欣的影子。

他的眼底漾出一絲柔情,挺翹細長的睫毛遮住眸中水色。方硯知的音色清潤純正,緩慢的語調顯得格外動人:“小棠,有什麽事情就跟你方大哥說。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不會拒絕你。”

方硯知的話語像是給周棠下了一劑定心丸。她深呼一口氣,将頭擡起直視方硯知的目光,心中忐忑一掃而空,就連聲音聽起來也堅定了幾分。

“方大哥,你什麽時候還能外出擺攤寫字?我想給我阿爹寄信過去,天氣漸漸熱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面過得好不好。”

方硯知這才意識到一個他穿越過來後一直忽略了的問題,就是原主雖然是個徹徹底底的敗家子賭徒,可是在安慶村,甚至這長安鎮上,都是少有的會寫文斷字的人才。

方三先前一直以靠給別人撰寫書信來維持生活,這長安鎮上的人多多少少都來找過他給外出勞作或者征兵入伍的家人們寫信。方硯知這十來天一直都在搗鼓着自己的制墨進度,完全忘了原主這還有個正兒八經的工作。

他本想直接關了寫字這一個攤子,可是看到周棠這般楚楚可憐的模樣,到底還是心軟了。

這個朝代不像現代一樣可以足不出戶就聯系到千裏之外的親人朋友,普通老百姓都是以交換書信來傳遞心中相思,可是讀書識字又是一道跨不過去的門檻。

只有有權有勢的人才有讀書的資格和條件,普通人從小就被要求要為家中帶來利益。無論是男子外出耕地征兵,還是女子早早就要嫁人,他們都無法享受到讀書的好處。

這也就是原主之前在長安鎮上擺攤時生意火爆的緣由,因為這個朝代裏,知識界定有着階級之分,可是相思情長卻是無可替代的情感。

方硯知嘆了口氣,越發覺得時代背景不可理喻。他摸了摸自己手中荷包,将一些零碎銀兩遞給了周棠。

“不,方大哥,這我不能收。”見方硯知要給自己塞錢,周棠一下子就蹦遠了,連忙擺手拒絕他的好意,“我承蒙方大哥照顧良久,早已心懷感激。要是這個錢我再收了,怕是真得無法償還。”

見周棠這般堅持,方硯知也不好把銀兩硬往人家懷裏塞。他低下頭看着周棠,語氣溫和:“我明天就擺出攤子來,你可以先想好信上內容,我也好幫你潤色潤色。”

“多謝方大哥!”

周棠喜出望外,三個人互相寒暄了幾句後,方硯知和沈舒年對視一眼,先後走出鋪中。

見離桐油鋪子遠了,沈舒年才輕輕開口道:“自己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還有心思去管人家閑事。”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趁人家小姑娘沒注意,把錢放人家櫃子上了。”

“看破不說破才是大智慧。”方硯知朝沈舒年眨眨眼,笑得一臉狡黠。他攬住沈舒年肩膀,沒骨頭一般往人家身上靠。

沈舒年推了幾下,沒推動,就任由方硯知靠着。

周棠目送二人背影消失天邊,才戀戀不舍地回到了鋪子裏,驚訝地發現,不知何時桌面上,多了些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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