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這桐油是買回來了,可是它當真有那麽大的效用?”沈舒年搗鼓着裝桐油的瓶子,看着方硯知在屋子裏面忙上忙下。
“說實在的,我也有些擔心。”方硯知端起之前過濾好的墨液,他将一部分墨液分裝出來,用瓢勺往裏面添加桐油,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麽喜怒,“成敗在此一舉,要是失敗了,咱們就另謀出路。”
他估計好分量之後,将瓢勺扔回桐油桶裏,再出聲時卻帶上了些勉強笑意:“人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柳暗花明又一村嘛。”
沈舒年聳了聳肩,不置可否。他不好意思再坐在椅子上無所事事,于是主動起身幫着方硯知封裝墨液,和他一起添加桐油。
“我總覺得你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屋內寂寥無聲,唯有屋外傳來幾聲此起彼伏的悠長蟬鳴。沈舒年突然出聲,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這個明晃晃的陳述句讓方硯知添加桐油的手一瞬間在空中僵住了,随即他不動聲色地繼續做自己的事情,語調之中含着黏糊笑意:“我說你這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麽,你這一段時間都和我生活在一起,我能有什麽事情瞞着你。”
“不是指行為上。”沈舒年沉思片刻才緩緩開口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聽起來有些莫名其妙的。”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眸中似有星光閃爍,看不分明:“但我确實看不透你。”
“我自認為已經掌握了察言觀色,揣摩人心的能力。而你,卻是我這麽多年以來的例外。”
方硯知靜靜聽着,卻沒将沈舒年的話放在心上。
在他看來,沈舒年這種沒事找事地無端揣摩,純屬是因為想得太多,又名閑得無聊。方硯知一邊目不轉睛地做着手上的事情,一邊還能抽出幾分心思來敷衍他道:“沒想到你年紀輕輕,還有這種講究呢。”
“倒也不必強裝老成。”覺察到方硯知的不屑一顧,沈舒年有些着惱,他從鼻腔之中哼了一聲,表達自己的不滿。
“你我年紀相仿,都是弱冠之年,又哪來的那麽多廢話來教育我。”
方硯知停下手中活計,揉了揉酸痛的眉心,看着沈舒年一副不探查真相誓不罷休的模樣,感到有些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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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曲起手指往沈舒年額頭上敲,試圖把這人注意力拉回正道上:“沈大少爺,別想這些有的沒的,咱們手上的才是正事。”
将桐油混入墨液中後,方硯知攪和了半天才呈現出粘稠狀态,一只胳膊因為長時間的攪動而陣陣發酸。他看着自己辛苦多時的勞動成果,甚是滿意,發覺比之前單純的液體形态要強上許多。
沈舒年幫他拿來模具封裝,然後一一在屋內陰涼處擺放整齊。整套工序下來花費了快四個時辰,從如日中天直到月明星稀才堪堪結束。
看着一排排封裝好的模具,方硯知心中生出無限感慨。他回憶着這些日子的經歷,從他第一次嘗試制墨卻發現一人看顧不來;到他邀請沈舒年當做幫手,結果墨塊卻難以成型;
直到現在,他找到了一個新的辦法,而這個辦法的最終結果,才是決定未來命運的走向。
距離債主約定上門讨債的時間還有最後不到半個月,方硯知看着原主私藏的銀兩,清點了一下數目,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竟然花費了原主積攢的大半銀兩。
制墨本就不是什麽簡單技藝,不說原材料收集就頗為耗費心神,往墨液裏面添加的各種佐料更是花費良多。方硯知看着剩下的銀錢,心底生出一股破釜沉舟之意來。
他從屋子裏翻出來之前去長安鎮上買的一壺好酒,晃晃悠悠地走到沈舒年身邊,将酒遞給了他。
“喏,你能喝酒吧,陪我喝一壺。”
沈舒年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接過酒壺。他在屋內找來兩個杯子,分別給自己和方硯知都斟上了酒。沒等方硯知說話,沈舒年就自顧自地拿起杯子碰杯,旋即一飲而盡。
“倒也不必這麽着急。”方硯知看着沈舒年沒等他就自己喝了,也不惱。他端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酒液,淺嘗了一下長安鎮上所謂佳釀。
而後他蹙起了眉頭,這古代的酒度數不純,酒曲量少,發酵期還短。方硯知喝慣了現代的酒,對這個味道敬謝不敏,又不好滿杯放在桌子,只得強忍着把酒喝完。
兩個人幹坐看窗外月亮,誰都沒有說話。方硯知覺察到氣氛有些尴尬,于是先挑起話頭來問沈舒年未來的打算:“要是我們這回能夠成功,你之後打算做什麽?”
沈舒年微側着腦袋,語氣困惑:“之後?”
“嗯。”方硯知又給自己倒了半杯酒,細細啜飲片刻後發現自己實在接受不了這個味道,于是無奈地放下了杯子,“到時候我就有錢還債了,也可以給你一些銀兩,就當這些天你幫我做事的報酬,你就可以回家了。”
“我雖然沒怎麽接觸過其他人,可是我看得出來,你不是個普通人。”方硯知曲起一根手指在桌上敲着節奏,慢悠悠地說道,“你能讀書寫字,對一些事情也有自己獨特的見解,想必有着良好的家教。你出來這麽久,也沒見給家裏報個平安,你父母一定很擔心你。”
“無妨。”沈舒年沒有将眼神放在方硯知身上,他端着酒杯,手腕輕晃,看向遠處的目光寧靜又悠長,不知道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無妨?”方硯知輕笑出聲,着實理解不了像沈舒年這種完完全全的古代人,一天天的到底是個什麽想法。在他看來,沈舒年的突然出現,必然意味着在父母那邊失聯。這個時代裏車馬又慢,一副家書不知猴年馬月才能送到親人手中。
“若是事情成了,說明有利可圖。”沈舒年眼神輕斜,瞥了一眼方硯知,“你倒是想趕我走。”
方硯知一頭霧水,也不懂為什麽沈舒年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完全與他的初衷背道而馳。他決定挽救一下自己在沈舒年心目中的人物形象,苦口婆心地勸誡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的話音頓了頓,似乎是在考慮如何措辭,半晌才字字斟酌地開口道:“當時我們已經約定好,我不限制你的人身自由。若你想離開,我可以把我的技藝告訴你,也算授人以漁。”
“我不離開。”
沈舒年的話音不鹹不淡,倒是讓方硯知頗為驚訝。他目光上上下下地掃過沈舒年的全身,想不通像他這樣一個正值大好年華的男兒,何故一點兒都不念家。
“你真得想好了嗎?”方硯知思忖片刻才遲疑開口道,“先不說你父母找不到你要多麽着急,再說了,如果你和我繼續留在安慶村裏,不知道之後會是個什麽光景。”
“要是沒還上債,我們可能需要到處奔波賺錢,那可不是什麽舒服的好日子。”
方硯知實在不願意沈舒年跟着自己往火坑裏跳,不留餘力地想讓他回歸到正常生活中:“你一個錦繡堆裏養出來的公子哥,幹嘛非要和我這個風霜裏磋磨的老蘿蔔在這裏耗費時光。”
聽到身旁人這樣說,沈舒年用驚奇的目光瞧了一眼方硯知。他把玩着手上杯盞,木質的杯子在手指之間靈活翻轉,心頭不大痛快。
方硯知向來自戀,有種自視甚高的輕狂。雖然不至于每當有空閑就攬鏡自照,可是這樣妄自菲薄的話輕易也不會說。沒想到現在為了把他攆走,折損自己的話居然張口就來。
他将杯盞重重地敲在桌面上,打算用這種無聲的抗争方式來對方硯知宣洩自己心中的不滿:“無需擔心,我自有分寸。如果事情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我必然不會讓自己深陷危機之中。”
“我就知道我勸不動你,也不知道你們小年輕怎麽想的。”
看着沈舒年堅定模樣,方硯知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到底還是老了。他沒再堅持,眼睛轉了一圈,本想再給自己倒一杯酒,半途中想起這酒水的酸澀味道,才讪讪作罷。
“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不好再說那些掃興話。我方硯知就當交了你這個朋友,咱們從此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沈舒年看方硯知不大願意喝酒,也沒讓他跟自己碰杯。他倒滿了一杯酒,朝方硯知一揚手,就當肯定了他說的話。
見沈舒年仰頭一飲而盡,方硯知才滿意地點着頭。旋即他靈光一閃,笑容之中滿是不懷好意。
沈舒年一看他這樣笑,就知道方硯知準沒好事。他目光淡淡地掃過方硯知,聲音偏冷,在寧靜的夏夜裏如擊玉般冰涼:“你要幹什麽?”
“明天你幫我去長安鎮上擺攤呗,我答應了周棠明天要幫她寫信的。”
沈舒年困惑道:“你為什麽不自己去?”
方硯知扭扭捏捏,目光四下飄散,聲音聽起來都沒什麽底氣:“我實在沒這個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