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先生快快請起。”沈舒年吃了一驚,沒想到林洵這般名聲的人還會給他們行禮。他趕忙從石凳上站起身來,拉住林洵将要彎腰行禮的身子,把人扶起來道:“先生博聞強識,又是育人有方的教書先生。我們二位晚輩只是有些手藝罷了,萬萬擔當不起先生如此大禮。”
“此言差矣。”林洵被沈舒年扶起來,非但沒有松開手,反而緊緊攥住了沈舒年的手。他一雙鷹隼般淩厲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沈舒年,頗為重視地道:“老夫不過傳道授業解惑,但是公子這墨塊技藝,若能傳承出去,必定會造福萬千學子,可謂是功德無量。”
“我朝文人墨客作畫制書多用石墨,但石墨質地不純,墨跡幾年之內便會有損,老夫只得扼腕嘆息。而公子這松煙墨倒是完全不同,色澤黑潤,質地緊實,該是與衆不同。”
聽到林洵這番說辭,沈舒年低眉一笑,唇角揚起淺淺的弧度。他将身後的方硯知引到身邊來,與他一齊向林洵道謝:“先生謬贊。”
他頓聲停住,似在考慮如何說出口,半晌才輕聲開口道。沈舒年的聲音清潤又富有磁性,是難得一見的清冽少年音。他的語速很慢,一字一句有着不可言說的鄭重感:“不知先生可否帶我們進入白桐書院,我們二人也好将這些墨塊分發給這些書生學子,祝願他們早日金榜題名。”
“公子若有此心,老夫怎會不允。”因為這難得一見的松煙墨的存在,林洵一反常态地拉着沈舒年的手,說了許多的話。他越看沈舒年越覺得喜歡,面前的人不僅一表人才,更是有着難得的制墨手藝。
這樣的人,倘若有足夠的資本和時間的積累,假以時日,必會成為一方人物。
二人推杯換盞你來我往地開始交談起來,這樣場面恭維的話,方硯知在一旁也幫不上什麽忙,只能站在沈舒年身邊眼觀鼻鼻觀心地當一個陪襯品。直到他的思緒漸漸走神,沈舒年才拽了一把他的胳膊,把他推到林洵面前。
“我只不過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這地地道道的制墨技藝,卻是我同行之人的祖傳手藝。”沈舒年一手挽着方硯知的胳膊,一手撐在他的身後,似是讓方硯知不要露怯。
他彎起眉眼低聲淺笑,不緊不慢地給林洵介紹道:“方家世代都是制墨行家,在下第一次見到此等手藝,也是吃了一驚。”
方硯知心上驟然一縮,四肢百骸都不自在了起來。他沒想到沈舒年居然一聲招呼不打就把自己給推了出來,面對林洵,他實在沒有什麽底氣。
林洵整個人無論是氣質上還是身形上,都像極了他曾經的一位老師。在那位老師手下,方硯知三天一小罵五天一小罰,幾乎沒有幾天的好日子。
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着想,方硯知不得已收起了一些自己的頑劣性情,也在和老師鬥智鬥勇的過程中漸漸地摸清了他的脾性,二人因此相安無事了一段時間。
後來那位老師因為職位調動,沒有繼續教方硯知。可是這麽長時間的折磨中,方硯知還是不可避免地産生了一些心理陰影。
本來以為自己只是沈舒年長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一個陪襯,沒想到他居然堂而皇之地把自己推到了刀尖火口上。方硯知騎虎難下,只能硬着頭皮前去交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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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率先伸出手,做足了晚輩的謙敬模樣,神色恭謹地道:“晚輩安慶村方硯知,見過林洵先生。”
林洵面色幾度變化,才艱難地接受了沈舒年不是制墨手藝人的這個事實。他之前一直忽略了站在一旁安靜地仿若一盞美人燈的方硯知,還先入為主地認為他是沈舒年的随從。
林洵爽朗地笑出聲來,與方硯知的手交握,搖晃之中朗聲說道:“恕老夫眼拙,未曾覺察方公子才是這獨門手藝的傳承人。當真是失敬,失敬。”
林洵手心處有着幾顆老繭,交握之間刮在方硯知的手背上生疼。他有心想要從中抽出手來,可是看着林洵這般模樣,也不好意思先下了人的面子。
方硯知尴尬地幹笑了幾聲,不知道此時此刻該說些什麽,一個頭簡直頂了兩個大。可是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想要當個鹌鹑。
他略一思索,才挑了一個不會出錯的說辭道:“先生教書育人,造福一方。能夠見到先生,是我們的福氣。”
“江山代有人才出。”看着方硯知的模樣,林洵松開手來,摸着自己頰邊一縷胡子感慨道,“老夫老了,這将來的世道,還得是你們年輕人的。”
就在方硯知不知道該如何出聲勸慰的時候,一旁的沈舒年恰到好處地補了一句話,正好解救了方硯知于水火之間:“先生正值壯年,又飽受鄰裏尊敬。先生這樣的人,才是我們這些晚輩不斷學習的榜樣。”
眼瞧着林洵和沈舒年又要就那些客套話說上幾個來回,方硯知實在不樂意聽。他趁着二人聊天空隙,趕忙拱手作揖,見縫插針地問上了一句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不知先生何時方便帶我們前去白桐書院,我也好将此番前來帶上的松煙墨塊,售與書院學子。”
聽到方硯知這樣說,林洵才将跑了十萬八千裏的話題轉到正事上來。他端起茶盞呷了一口,潤了潤幹澀的嗓子,才略含歉意地說道:“瞧老夫與公子這般攀談,興致濃郁,竟然忘了此等大事。”
沈舒年作為一個合格的與長輩聊天的晚輩,是決計不能讓林洵的話掉在地上的。他唇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恭維林洵道:“是在下不知分寸,和先生聊了這許多,才使得先生失了正事。”
沈舒年總是這樣,在外面擺出一副溫潤如玉君子端方的模樣來,可是私底下和方硯知在一起總是打打鬧鬧的,偶爾還會流露出惡劣性子的一面來。
方硯知擡眼去瞧面前和林洵聊得如火如荼的沈舒年,再次慨嘆人與人之間的性格差距。要他去和林洵這種一看就古板嚴謹的人聊天,還不如讓他去和市井小販打交道,那樣他還能夠自在些。
“好,好。”林洵開懷大笑,拍着沈舒年的肩膀,絲毫不掩飾他對沈舒年的喜愛,“老夫午後便會前去書院。二位公子若不嫌棄,便在府上吃個便飯,屆時和老夫一同前往書院,如何啊?”
見事情已經定下了章程,方硯知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氣,也顧不得林洵和他那倒黴老師身上的幾分相像了。方硯知拱手立于一旁,朝林洵謝禮道:“多謝先生。”
林洵聽着方硯知的道謝聲,一雙看遍滄海桑田的眼睛在他和沈舒年身上流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方硯知也不願去猜他的想法,在一旁安靜地當着鴕鳥。反正現在重點不在他的身上,接下來就看沈舒年和林洵又要說些什麽了。
果然不出方硯知所料,林洵一點兒也不避諱地開口詢問沈舒年道:“公子一表人才,又有此等愛人之心,不知家中可有婚配。”
聽到林洵這樣說,方硯知強忍住了才沒在二人面前笑出了聲。果真古今中外的長輩都是一樣,自己的事情都還沒安排明白,就開始操心起來了晚輩們的婚事。
只是不知道他意有所指的到底是自家女兒,還是他那個放浪形骸招貓逗狗的小侄女林霜。
沈舒年愣了一下,似是沒想到林洵會這般直接,回過神來後才對林洵徐徐說道:“家中尚未婚配,也沒有媒人做媒,先生何出此言?”
一旁方硯知都聽得着急了,他沒想到沈舒年這種平日裏聰明到可以一個人騙八個人的腦子,此時此刻居然轉不過彎來。這林洵明擺着就是想要給你找個對象,沈舒年居然對此毫無察覺。
他這邊心急如焚,恨不得代替沈舒年出聲。那邊倒是你來我往地聊了起來,就是半句都抓不到重點。方硯知實在有些郁悶,古代人說話這麽含蓄,真得有人會有這樣的耐心去聽嗎。
他反正是沒有耐心,既然此事賴不到他的身上,方硯知便不再上心,樂呵呵地神游天外去了。
方硯知走神走得忘乎所以,也不知道沈舒年和林洵兩個人在這段時間內到底又在聊些什麽。等他漸漸回過神來,見他們話題未盡,有心豎了一只耳朵去聽。
“我那侄女性子是頑劣了些,可是心地善良。我看她和公子倒是頗為投緣。”林洵摸着胡子,意味不明地看着面前的沈舒年,開口道,“老夫鬥膽一問,不知公子可有此意啊?”
既然林洵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就差直接挑明目的,饒是沈舒年再想裝傻充愣,此時也不合時宜。
還有方硯知,雖然方硯知一個時辰裏有半個時辰都在走神,可是此時卻沒在神游。他看起來依舊漫不經心,可是沈舒年知道,他是有在關心他們兩個之間到底在聊些什麽的。
思及此處,沈舒年雙手抱拳,擺出一個謝罪的手勢出來,語氣雖然婉轉,可是話語卻是不容拒絕的。
“林霜小姐天姿國色,蕙質蘭心。承蒙先生和小姐厚愛,在下不勝感激。”
他直起身子來,斂下眉眼,眼眸中難得有着溫柔神采:“只不過在下早已有了心上人,怕是不能如先生所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