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林洵大失所望,惋惜地看了一眼沈舒年,見人面色堅定,未有絲毫猶豫之色,便明白此事強求不得。他做了個手勢,語氣沉重開口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不便強求。”

此時,院外一個小厮急匆匆地沿着青石板路跑了過來,附耳在林洵身邊小聲說了些什麽。方硯知發現林洵原先神色還算淡然自如,聞言,竟瞬間變了臉色。

他不由得對此生出了一些好奇,能讓林洵這種老古板大驚失色的事情,到底是多麽嚴重。

沒等他細究,林洵就率先開口道:“老夫還有要緊事須得前去處理,二位可以在院中自行參觀,院內仆從會好生服侍二位公子的。”

林洵拱手而立,和沈舒年他們說明了自己去向後,便先行離開了院子。

既然主人已經走了,即使方硯知和沈舒年已經得了林洵示意,可以在院中自如走動,他們也不好太過放肆。仆從畢恭畢敬地将他們引到了一間休息室內,分別上好了茶水之後,全部魚貫而出了。

一時之間,偌大個休息室內,只有方硯知和沈舒年兩個活物,一左一右面面相觑。

既然只有他們兩個人,方硯知也不必在意給沈舒年留面子。他歪着半邊身子,一只胳膊杵在二人之間的桌案上,托着下巴,半是調笑半是好奇地問沈舒年道。

“你方才拒絕林洵給你推薦相親,那個心上人是确有其事,還是單純是個借口啊?”

沈舒年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的話,反而學着方硯知的模樣,也歪着腦袋和他對視:“你會關心這種事情?”

聽到沈舒年這樣說,方硯知倒是有些摸不着頭腦。在他看來只是一句簡單的詢問,談不上什麽在不在意的,于是他直接實話實話道:“這不是你和我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本着人道主義,我也得關心關心我這個好室友的感情生活。”

他朝沈舒年眨了眨眼,臉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來:“你得好好和我說道說道,我得分清楚情況。”

沈舒年眼光如水,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着方硯知,似是想從他臉上找到一絲一毫的口是心非的證據來。可是方硯知無知無覺,依舊樂得自在,對沈舒年心裏這些彎彎繞繞沒有半分覺察。

罷了。沈舒年在心裏暗自嘆了口氣,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方硯知這般好奇的目光。他心裏的想法不能宣之于口,只能沉沉地壓在心頭,成為一種甜蜜的負擔。

沈舒年收回腦袋,目不斜視地端起茶水來啜飲一口,聲音不疾不徐,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不是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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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硯知吃了一驚,本來以為沈舒年這種別別扭扭的性子,非得和他鬥智鬥勇上幾個來回之後才能把人真心話給套出來,沒想到這人今天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居然直接大大方方地坦白了。

難得的八卦不聽白不聽,反正林洵此時此刻也不知道身在何處,更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唯有一室寂靜和屋外樹上此起彼伏的蟬鳴聲做伴,方硯知眼神閃着驚奇,打算繼續追問下去。

“那你那個心上人知道你的心意嗎?”

方硯知原先就喜歡到處聽樂子,先前是因為須得關在家中研究制墨手藝,不得已與世隔絕幾天。等事成之後,他便如魚得水一般鑽入了大街小巷之中,将鄰裏之間的閑話瑣事聽了個飽,才滿足地一路踢踏着石子,晃晃悠悠地回安慶村去了。

在沈舒年看來,這些閑談無甚可奇,甚至當得上一句無趣,覺得方硯知這樣有些虛度光陰。可是對于方硯知這種莫名其妙掉落在這個朝代的人來說,卻是不可多得的心理慰藉。

他在此處無根無萍,只有這一點飽含煙火氣的閑話家常,才能讓他偶然想起自己那缥缈虛無的曾經。

在方硯知這般熱烈的目光下,沈舒年仍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他放下茶盞,認真點評了一句:“唇齒留香,回味悠長,是好茶。”

方硯知對茶水怎麽樣沒興趣,在他看來,再好的茶水也就是普通涼白開加了一點淺淡的味道罷了,幾乎都是一個樣。他自認為是個俗人,品不來這等高雅情趣,不如沈舒年這種徹頭徹尾的古人對茶水研究的多。相反,他更想讓沈舒年回答自己的問題。

“他不知道,我也不會讓他知道,他不會關心我的想法。在他看來,我就是一個普通朋友。”

沈舒年垂下眼睛,修長挺翹的睫毛在眼睑下方留下一片小小的陰影。他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來有什麽情緒波動,可是方硯知還是覺得,此刻的沈舒年,該是十分落寞的。

話已至此,方硯知也知道,他若是繼續追問下去,不僅不太禮貌,還會戳中沈舒年不願提起的心事。雖然沈舒年總是會包容他的一些任性妄為,可是朋友之間,張弛有度才是交往之道。

“沒想到你小子濃眉大眼的,居然還是個搞單戀的。”方硯知驚訝地上下打量着沈舒年的外貌,心中湧起無限感慨。

沈舒年稱得上一句清秀俊美,眉眼修長舒朗,身姿挺拔,氣質出塵。這樣的人放在娛樂圈裏,高低都得是一個出道的愛豆。更何況他性格又溫柔,待人極随和,也有些家底在身上。

沒想到沈舒年這種條件的人居然也在搞單戀,方硯知着實有些遺憾,同時思緒翩翩,忍不住去想沈舒年看上的人,該是何方神聖。

他這邊浮想聯翩,沒有注意到沈舒年的小動作。沈舒年雙肩耷拉下來,下垂的眉眼掩住眸中一絲不明的情緒。他的右手搭在左手上,摩挲着手腕皮膚,微不可聞地發出一聲不滿的嘆息。

道是無情最傷人。他看着方硯知坦然自若的模樣,越發覺得自己心上這點腌臜心思見不得人。當他第一次意識到這種感情時,卻發現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早已經将他整個人嚴絲合縫地包裹其間。

沈舒年在所有人的期望中出生,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是大家正途,按照父母親朋的期盼一步一步走在既定地安排好的路上,半步不敢逾矩。若不是一次任性出游卻慘遭匪徒,他或許還會在這條康莊大道上永不回頭。

直到遇到了方硯知。這位異世界的闖入者心思澄澈,也不怕他是壞人,就照顧收留了他。雖然條件是幫他做事,可是對沈舒年來說,卻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和方硯知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沈舒年才發現原來人生可以有另外一種活法。一種灑脫,随性,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方硯知因為原主早早從家中搬離,沒有人拘着他,所以才可以這樣無拘無束,任性自由。

沈舒年曾經偷偷羨慕過方硯知,那段時間內一度偏執地認為父母家庭是身上牽挂,唯有抛棄一切才能達到理想中的生活境界。這種想法如燎原烈火,燒得沈舒年不知所以。

而當他在一個寧靜溫和的夏夜裏,發現方硯知不知何時搬出了一把凳子,獨自一人孤單地坐在院子。對月獨酌,對影成三,沈舒年恍惚之間,竟在此人身上看到了久違的思鄉之情。

那天晚上他隐在暗處,看着方硯知的一舉一動,沒有現身打擾。方硯知一個人在月光下喝着酒水,寂寞地仰着腦袋去瞧天上月色,之後便安安靜靜地回到了屋內。

沈舒年無法回憶起當時心中所想,只覺心神激蕩。自那時起他便大徹大悟,不再對父母家庭怨天尤人。

他所有的生活條件都離不開父母和家庭的支持。他之所以可以享受二十年的富貴人生,都是厚實家底帶來的底氣。第二天,沈舒年瞞着方硯知給家中寄去了一封書信,說明了自己現在的生活情況,讓二位長輩不要憂心。

他仍記得這封家書最後的一句話,是時至今日,他依舊在追求的東西。他二十年的生活順風順水,卻時常迷失在京都的富貴繁華之中。京都往來皆是權貴,久而久之,竟忘了自己究竟為何而活。

他說,他要先去看看衆生,最後找尋自己。

方硯知的出現,給沈舒年展示了另外一種生活情境。安慶村裏的農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似京都燈紅酒綠,而方硯知也與他往常交往的狐朋狗友有着雲泥之別。

不管是方硯知手中制墨技藝,還是方硯知這個人,都讓沈舒年産生了好奇。這也就是沈舒年剛開始答應他留下來幫忙的原因。一段緣分生于好奇,羁絆越來越深,卻是方硯知的人格魅力。

方硯知并非常人口中那種單薄的君子形象,他溫和有禮,卻也會使壞诓騙,裝兇耍賴。雖然手中技藝無人能比,經商頭腦卻是幾乎為零。遇到擺不平的事情會縮起來裝個鹌鹑,卻也會逞強擋在沈舒年的前面,不讓他受委屈。

沈舒年第一次見方硯知這樣鮮活的人,才會不知不覺地被其所吸引。這種情感愈演愈烈,在那次怦然心動之後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

他有心想要刻意回避這種不該産生的情感,可是卻産生了副作用。不僅沒有消磨殆盡,反而如荒草野火,頃刻燎原。沈舒年想,他或許真就栽在方硯知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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