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這一整個下午,方硯知和沈舒年都在白桐書院宣傳他們這松煙墨塊。書院學子對這墨塊的熱情程度遠超方硯知原先的設想,不僅很快将此次出行所帶的東西悉數售賣了出去,還收到了很多預定的單子。
這回收獲頗豐,即賺到了銀兩,又将方家制墨的名聲打了出去。方硯知不好當衆表露自己的喜悅之色,只能借口胸悶氣短出來透氣,拉着沈舒年的一邊衣袖把人拽出了教室,來到一個僻靜處的桐樹下。
此處只有他們兩個人,方硯知也不必繼續裝模作樣保持震驚。他臉上笑容洋溢,眼角眉梢都透着喜色,唇角弧度揚起,眼眸裏面閃着細碎的光。
他握住沈舒年垂在身側的手,聲音都激動了起來,不自覺地慢慢拔高了尾調:“沈舒年,我們馬上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落日餘晖灑在方硯知的身上,他的眼裏閃着希望的光芒,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的輝煌。方硯知的臉頰被橙紅色的夕陽照亮,讓人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情緒所感染。
沈舒年心裏自然也是十分高興的,他眉眼彎彎,笑容燦爛,手腕翻轉之間也用力回握住了方硯知的手。這幾次大的收獲足夠讓方硯知将債款全部還清,甚至還有盈餘能夠補貼家用。
沈舒年之前還覺得方硯知的制墨事業簡直是天方夜譚,可是看着這人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執拗,他也不好潑人冷水敗人興致,只能在身邊默默支持。
他原本想着要是之後方硯知的事業失敗了,他就用自己的銀錢幫他還錢,就當報答他這些天對自己的照顧。可是方硯知總是充滿能量,即使失敗了幾次也毫不氣餒。
所幸功夫不負苦心人,方硯知不僅成功實現了自己的事業目标,還因此從中獲利,從此之後可以無債一身輕了。
回想這些天的同甘共苦風風雨雨,沈舒年的眼眶也開始有了濕意。他微擡着腦袋不讓眼淚落出來,看着方硯知的臉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方硯知心裏感慨萬千,身邊這個人是自己穿越到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不僅陪他解決事業上的難題,也提供給他許多的情感價值。方硯知總覺得在此處無依無靠,是個無根浮萍,可是有沈舒年陪在身邊嬉笑怒罵,這漫漫長夜便也沒有那麽難熬了。
他将此番出行收到的銀子全部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随身攜帶着的錢袋裏,然後将這個承載了他這些天淚水汗水的錢袋藏在了衣服裏。方硯知拍了拍心口處銀兩的位置,第一次有了安全感。
此番出來的任務已經完成,方硯知和沈舒年也不方便再去教室裏面打擾林洵授課。他們二人也不嫌髒,直接并排屈腿席地而坐,在桐樹樹蔭之下乘涼,看着天邊雲卷雲舒,享受着這難得的恬靜時光。
“人言落日是天涯。”
方硯知突然沒頭沒腦地吟了一句詩,他不知想到了什麽,看着天邊飛鳥向着遠方群山飛去,聲音含着些許淡淡的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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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舒年,你是我在這裏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拖累。”
沈舒年驚訝地挑起了一邊眉毛,剛想出聲反駁方硯知這番言論,就聽他繼續絮絮叨叨地道:“我身上背着債款,房子還那麽簡陋。今天看到林府這般氣派,我沒見過世面,戰戰兢兢地生怕出錯,也怕連累了你。”
“我總覺得你曾經或許也是過着這樣富麗堂皇的生活,可是卻因為我一句救命之恩,不得以在這小村子裏待了這麽久。”方硯知自嘲地笑了一聲,“想來着實是委屈了你。”
他沒有繼續說話,只是出神地看着遠處,目光沒有實質性地落在任何地方。沈舒年學着他先前的舉動,也握住了方硯知的手。二人身上寬大的袖口遮住了底下的暗潮洶湧,在書聲朗朗之中宣洩着秘而不宣的情感。
沈舒年臉上浮現出難得的溫柔神色,他的聲音輕緩,音色清潤純正。兩人離得極近,沈舒年的嗓音低低地纏上來。
他将一字一句都咬得極其清楚,尾音也很重,落在方硯知的耳朵裏有一種珍之重之的感覺:“我不知道為何你會有這種想法,可是方硯知,我告訴你。”
他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将自己的內心想法全部傳達給方硯知:“你是我心目中,一個很重要的人。我不希望你妄自菲薄,我想要你自由自在地在這山水之中。”
方硯知不是個十分情緒化的人。可是今天不知為何,他上一秒還在和沈舒年談論大好将來,下一秒就被落日天涯的落寞感淹沒。他在外面總是表現的像是一個永不落下的太陽,溫暖着身邊的人,私底下卻還是會感到害怕。
他從前從不這般多愁善感,可是和沈舒年漸漸産生了情感羁絆後,方硯知才遲鈍地開始誠惶誠恐起來。
他不希望沈舒年離開自己,不然這大千世界他又将是一個孤家寡人。可是随着對沈舒年的深入了解,方硯知卻希望他能夠回到家去,回到父母身邊去。
原主方三早就脫離了父母自立門戶,從此再也沒有聽說過他們的消息。方硯知一朝穿越,現實世界不知生死,也讓父母傷心欲絕。
可是沈舒年不一樣,方硯知看得出來,他不管是談吐還是性格,禮儀還是特長,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沈舒年這些時間一直和自己在安慶村忙着制墨,他的父母該是如何心急如焚。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方硯知難得迷茫了。可是聽到沈舒年這般鄭重的話,他不再空洞地望着天空發呆,神志漸漸回籠,內心激動了起來。
沈舒年很少有這般情緒激動的時候,他總是能将一切事物打理的井井有條,不會出錯,就連性格也是溫文爾雅善解人意。方硯知口出狂言妄自菲薄,着實把他氣得不輕。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個世界上除了真正出世之人就沒有不愛錢的,我亦不能免俗。”
沈舒年藏在袖袍下和方硯知交握着的手,輕輕搔弄了一下他的手心。他的聲音極輕,緩緩開口道:“可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沒有幹任何有愧良心的事,反而靠着自己的努力一筆一筆地攢錢。這債款原先和你沒有任何關系,罪責卻需要你來承受。”
一個問題已經說清,另一個問題自然也沒有那麽難以開口。沈舒年沒想到方硯知心心念念都是讓自己回家去,心裏既好氣又好笑:“你無需擔心我,我自有打算。既然你說讓我陪着你,我便不會擅自離開。”
既然沈舒年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方硯知要是還多愁善感扭扭捏捏就有些不識好歹了。他抹了一把自己的眼角,像打了雞血一樣再次恢複了以往插科打诨的狀态。
“不說這個了,怪矯情的。”方硯知站起身來,借着二人相牽着的手使勁,也把沈舒年從地上拉了起來。他拍了拍方才席地而坐沾上的灰塵,朝沈舒年眨眨眼道:“不知道林洵這課還得講多久,咱們可得盯緊了他,省得他把我們兩忘記了。”
方硯知苦着個臉,想着可能會出現的最壞的結果:“不然到時候回去都不知道怎麽回去。”
沈舒年被他這般變化巨大的神情表現給逗笑了,看着眼前的人一會兒興高采烈一會兒唉聲嘆氣一會兒愁眉苦臉,很難想象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生活環境,才能養得出方硯知這般性格跳脫的人。
還沒等他仔細研究,方硯知就扯着他的袖子拉着他往林洵教課的教室處走,想要看看老古板上課時到底是個什麽狀态。
沈舒年沒想到他突然動作,腳步沒有站穩,被方硯知這樣一扯,慌張地往前踉跄着走了幾步,整個人險些直接砸在他的背上。
沈舒年心裏對方硯知的一腔柔情頃刻付之東流。好吧,這人還是一樣的讨厭。
沈舒年剛想發作,就看到不遠處有個身着白桐書院統一規格校服的學生正在東張西望找尋着什麽,目光對視之時,他注意到對方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下。
那人同時也看到了方硯知,于是朝着他們所處的方向快步走來。方硯知剛開始還沒注意到那人的目标是他們,仍在判斷林洵那間教室的方位。
“這路這麽複雜,這群學生真的不會找不着北嗎?”方硯知扭頭朝沈舒年抱怨着。話音剛落,就聽那位學生朗聲開口道:“公子第一次來到書院,辨認不清方向也是情理之中。”
又要開始被迫社交,方硯知一個頭頂兩個大。他擺出一副笑眯眯的姿态,朝那人道謝之後卻發現他仍舊在自己身前不願離開。
想必是有事所求,方硯知不打算先開口,只是靜靜地等着對方動作。
果不其然,那人面色猶豫,最後卻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毅然道:“方公子,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吧,我能幫忙我會幫忙的。”方硯知看着面前這人沒比自己小上幾歲,說話做事卻是個十足的成人模樣,一時有些感慨古代的教育內容。
“我聽同窗好友說方公子在林先生教學的院中帶來了一種稀罕墨塊,不知在下可有此等幸運,也見見這般神奇之物。”
既然是上門來談生意的,方硯知就自在多了。他剛答應下來,就尴尬地發現這次出門帶來的墨塊已經全部售空了。
看着面前的人流露出的失望神色,方硯知有些愧疚,覺得自己給人希望又讓人失望實在不是大丈夫所為,于是滿含歉意地讓人留下自己的家庭住址和姓名,等他再做出一批墨塊,便第一時間給人送去。
那人見事情還有轉圜餘地,立即興奮了起來,給方硯知留下了自己的基本信息。臨走前還依依不舍地看着方硯知他們,面帶憧憬地道:“若有朝一日金榜題名,方公子便是我的大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