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這日, 方硯知又從床墊底下翻出來了原主之前記錄着的欠款賬本,他蘸墨舔筆,舌尖舔了一圈嘴唇, 将最上面最明顯的一道記錄劃了厚厚的一條黑。
那道是原主在賭坊的欠債, 也是驚擾了方硯知整整一個月的困難折磨, 如今已經全部還清, 他再也不用擔心人頭不保。
看着那道被自己徹底勾劃掉的記錄,方硯知長舒了一口氣, 心上頓時松快了起來, 仿佛輕舟已過萬重山。等到墨跡幹在了賬本上, 方硯知用指腹輕輕摸了過去。
他的視線下移, 将目光放在了賬本下方零零散散的欠款記錄上,原本已經舒展開來的眉頭又不知不覺間皺了起來。方硯知現在倒是不擔心錢款問題,他還清賭債之後,依靠白桐書院那些富家子弟預定的訂單,身上仍有不少盈餘, 足夠讓他過上一段時間的富足生活。
方硯知翻了幾頁賬本,感覺數目難以數清,那些欠村民的記錄繁多, 但是因為數額不大, 就算全部加在一起也不會對方硯知目前的財産狀況造成威脅。
可是使得方硯知現在愁眉不展的是, 他自穿越過來之後就沒特意地和村民打好關系,除了與阿飛來往稍微密切一些, 其他的人在他眼中幾乎算是形同陌路, 相見不相識那種。
讓他對着賬本上的名字去找到村戶家中, 再還清他們的欠款,對怕麻煩的方硯知來說簡直難于上青天。可是這些村民倒也無辜, 好心好意借錢給原主,卻被拖欠這麽多時日,也确實是有些倒黴。
解鈴還須系鈴人,原主方三欠的債款,理應由他全部償還。現在方硯知穿越到了方三這具身體裏面,這還錢的任務,自然而然也就落在了他的肩上,應當由他幫忙負責。
方硯知手肘撐在桌上,扶額嘆息一聲,不知道怎麽去和這些欠款的村民聯系。他合上賬本,只覺頭昏腦脹,整個世界在眼前地覆天翻,一片光怪陸離之感。
方硯知用指節揉了揉酸痛的眉心,用指尖輕輕敲打着自己的額頭。他站起身來整理坐皺了的衣擺,帶着這本還款日記去找沈舒年。
沈舒年坐在桌案邊上,手不釋卷地沉迷一本話本子中,寬大的袖口随着動作滑落下來,露出了一截精瘦白嫩的手腕。方硯知腳步輕,見沈舒年看得入迷,沒有第一時間出聲打擾他。
方硯知眼睛一瞥,将話本子的封皮看了個一清二楚。這話本子還是前幾日方硯知在街上閑逛游蕩,見話本攤子人頭攢動,一時興起便随波逐流地買了幾本時下熱銷的,權當之後閑暇時解悶的玩意兒。
然而買回來之後,方硯知只是随心所欲地丢在一旁,沒有特意去看過,幾日過去後更是将此事忘了個一幹二淨。這話本不知道被他随手放在了哪個犄角旮旯裏,沒想到最後竟然還被沈舒年打掃衛生時翻了出來。
沈舒年本來只是好奇地簡單翻看了一下內容,沒想到最後卻一發不可收拾,直接沉迷故事之中,甚至月上枝頭也不肯放手。方硯知先前還覺得沈舒年這種淡泊從容性子的人,難得有個喜歡的愛好是件好事,也樂呵呵地不去幹預,可是沒想到事情卻漸漸地不受控制起來。
沈舒年看得認真,常常挑燈夜讀直到深夜。方硯知半夜迷迷糊糊睡醒時仍舊能看到他執卷端坐的身影,在燭光的映照下好似一尊暖玉雕像,溫潤細膩,雖不張揚卻精光內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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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是擔心沈舒年這樣下去會壞了眼睛,這可不比現代還能配個眼鏡。沈舒年這樣的神仙君子,若是因為沉迷這些話本子而近視了,不僅得不償失,方硯知也算是萬死難辭其咎。
然而看到沈舒年這般專注,方硯知也不好意思去打擾他。他站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想着過段時間再來,身子還未完全轉向,沈舒年就出聲叫住了他。
“怎麽來了也不和我說一聲,站在門口也不進來。”
沈舒年将話本合上放在一旁,起身将方硯知迎了進來。方硯知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地坐在沈舒年為他準備好的椅子上。
沈舒年拿着杯子分茶,修長的手指搭在淡青色的瓷杯蓋上,茶水熱氣騰騰升至空中,熏紅了他的指尖。
方硯知看他這般行雲流水的動作,只覺賞心悅目,優雅至極。果真有氣質的人到哪兒都是如此,即使身着粗布麻衣也能看出來不是常人。
他對茶不感興趣,這種落後貧瘠的小村子裏也出不來什麽好茶,倒是沈舒年毫不在意,即使寡淡無味的茶水也喝的自在。
方硯知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去看話本封皮的內容,着實沒有想到這種妖妖鬼鬼神仙精怪報恩的故事會對沈舒年有這麽大的吸引力,讓他簡直到了一種廢寝忘食的地步。
方硯知小時候的精神文化正繁盛着,有金古梁溫這種武俠江湖小說,也有瓊瑤那般虐戀情深的故事,更甚者将白娘子,聊齋等妖靈志異出版成冊供人浏覽閱讀。方硯知孩童心性,喜歡看這種大俠風範的故事,幻想有朝一日也能拿根樹枝闖蕩江湖,沒少因為看這種故事耽誤事。
為此他常常被父母老師責罵,就連辛辛苦苦攢錢買到的話本也被沒收了個一幹二淨。
因着小時候這些神奇經歷,方硯知不能說是博覽群書,也算是将這種話本套路摸了個七七八八。
沈舒年這種正人君子,從小受四書五經的教育熏陶,想必家中父母也不會容許他看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本故事,所以現在有了機會,便好奇地鑽研其中,像是彌補曾經的遺憾。
想到這個點上,方硯知眼神瞬間柔和下來,看向沈舒年的目光帶着一點慈愛和憐憫。沈舒年不知道他這些彎彎繞繞的複雜心思,被他的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直接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見人回過神來,沈舒年已經将茶水倒好,推了一杯茶到方硯知身邊。他啜飲一口茶水,語氣悠悠地道:“我還想着你是有什麽要緊事情,沒想到是來我這裏發呆閑坐的。”
被人不痛不癢地調侃了一句,方硯知略顯尴尬地蹭了蹭鼻尖,雙手恭恭敬敬地将欠債賬本捧上,遞到沈舒年的眼底。沈舒年正喝着茶,眼皮一掀,看見方硯知一臉狗腿樣,直覺此事沒那麽簡單。
果不其然,還沒等他出言詢問,方硯知就将心裏頭藏着的事情漏了個一幹二淨:“沈舒年,明天你陪我一起去給這些村民還錢吧。”
沈舒年用杯子遮住自己不自覺彎起來的唇角,面上仍舊還是不鹹不淡,裝作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好笑地問道:“怎麽?咱們舌燦蓮花長袖善舞的方公子,都成了白桐書院那麽多學生們推崇敬仰的大人物了,怎麽這點小事還需要人陪啊。”
他話說得輕巧,落在方硯知的耳朵裏卻像是十足地看不起人。方硯知癟着嘴,看起來老大不高興的樣子:“這不是社恐犯了,你知道的,我都沒和其他村民有過什麽交集。”
“再說了。”方硯知後怕地用手摸了摸後脖頸,心有餘悸地說道,“這可不比還賭坊債款,還上錢就算兩清,以後就算山高水遠也賴不着咱們。不過鄰裏之間總歸有些交情,偏偏就是這種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交情,總讓我覺得對不起他們。”
看到方硯知難得吃癟的樣子,沈舒年倒是有些新奇。他将茶杯放在桌上,身體前傾,托腮去瞧他的眼睛,笑眯眯地跟方硯知打趣道:“方公子心思缜密,當真讓沈某好生欽佩。”
又來了。
沈舒年一有什麽壞點子或者壞主意的時候,就喜歡這樣裝模作樣地用敬語喊方硯知。方硯知被他這一頂帽子壓得喘不過氣來,見人一副狡猾的狐貍樣,半天不肯點頭答應,打算另想法子。
既然好聲好氣地跟沈舒年商量請求這一條路走不通,方硯知決定直接軟的不行來硬的。他直接抓住沈舒年還欲添茶的手腕,手上用力收緊了些,一雙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方硯知桎梏住沈舒年的手腕,沈舒年假模假樣地掙紮了一下,見人仍不松手,便也随他心意去了。方硯知手上動作不容拒絕,話語卻帶着點沈舒年不好判斷的撒嬌讨寵的嫌疑。
“我不管,沈舒年,明天你非去不可。”
他的尾音微微上揚,聽起來有一種難得的少年氣:“你明天要是在我身邊的話,我還錢的時候也好有點底氣。若是那些村民見我欠錢這麽久才還,直接在完事之後拿着掃把把我打出去了怎麽辦。”
沈舒年随着他的描述想象了一下當時畫面,被自己的幻想逗得樂不可支,直接坐在椅子上笑得面若桃花。方硯知不知道自己那句話戳中了沈舒年的笑點,有些無奈地等他平複心情,卻也不知不覺地被他的情緒感染。
“好了。”沈舒年壓住嘴角笑意,空着的一只手直接拍上了方硯知攥住自己手腕的手,将他的手打了下去,“話這麽多,我明天随你去就是了。”
“此話當真?”
“我何時騙過你。”
方硯知“切”了一聲,心想你這人看起來老實本分,實則總有些壞點子,時刻準備着坑害人。可是這話他只敢在心中腹诽,不敢當着沈舒年的面表達出來,生怕沈舒年生氣了直接反悔。
既然已經談妥,方硯知也不打算再在沈舒年這裏待了。他剛起身走出門去,就聽到沈舒年在身後不疾不徐地叫住他:“方硯知,走可以,話本子給我留下來。”
“別以為我沒看見你把我的話本給偷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