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你就是欺負人家阿飛老實。”
走遠了幾步, 沈舒年回頭去看阿飛的屋子,發現人已經走出了屋外,對着他們離開的方向吵吵嚷嚷着什麽。沈舒年聽得模糊, 勉強分辨了個大概, 轉過身笑着跟方硯知打趣道:
“也就只有他能被你這樣禍害了, 換個其他機靈點的, 早就不吃你這一套了。”
“噢?”聞言,方硯知揚起了一邊眉毛, 斜睨着沈舒年, 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 在霧氣淺薄之中看起來蔫壞蔫壞的, “你倒是個聰明人,不也總是站在我這邊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方硯知覺得自己只是簡單地調侃了一句,順帶反駁沈舒年的話,但是落在沈舒年的耳朵裏面, 卻十足的像極了調戲。
方硯知計謀得逞心情愉悅,連帶着看向路邊的小土狗,也能從營養不良的蠟黃狗臉上硬生生地品出一分眉清目秀來。
他是個沒心沒肺的, 心情好了看哪兒都舒坦, 惠風和暢花草芬芳, 沒有注意到沈舒年這樣一個溫和又狡黠的人,居然會在破曉的日光裏悄悄紅了耳根。
沈舒年低着腦袋, 不讓方硯知注意到他臉上神情。他偷偷觑了一眼身邊的方硯知, 然後飛速地收回視線, 小聲嘟囔了一句:“那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方硯知這人不喜歡聽得一律裝作聽不見,平日裏沒少把人氣得跳腳, 此時此刻聽覺卻又難得的敏銳了起來。他歪着腦袋,一雙修長漂亮的眼睛裏面半是好奇半是戲弄地盯着沈舒年看。
沈舒年沒想到自己這一聲自言自語居然被方硯知聽到了,像被無意中踩着了尾巴的貓一樣,整個人頓時驚意起來,臉上更是羞紅了一片。
他本想好好跟方硯知掰扯掰扯其中不同,末了又覺得實在沒有這個必要。方硯知這人着實可惡,如果着了他的道,定會被他拿此事來取笑。沈舒年決定幹脆破罐子破摔,轉移話題故作鎮定地回望回去。
“方硯知,有沒有人和你說過。”沈舒年深吸了一口氣,耳垂紅潤被他人為地壓下去些,端得一副嚴肅認真的姿态,“你這個人可真的不是一般的惡劣。”
聽到沈舒年這樣的評價,方硯知覺得有些好笑。他看出來了沈舒年的惱羞成怒,覺得這樣的顏色落在他的身上倒是有一種鮮活的生動感,整個人都活泛了起來。
方硯知樂呵幾聲,剛想和沈舒年仔細聊聊自己莫名其妙被扣上的一頂惡劣帽子,就見人已經撇開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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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這是又把人給惹急了。方硯知敲敲額頭,神色有些無奈,嘴角微微上揚的笑意卻看得出來樂在其中。他一邊喊着沈舒年慢點走,一邊又小跑幾步跟上人的步子,任勞任怨地哄着。
“兔子急了居然也咬人啊。”見沈舒年不搭理自己,方硯知走到他的身前,面對着他倒着走路,“可疼死我了。”
“我這是又惹咱家沈公子生氣了啊。”
沈舒年有心想要超過他往前走去,可是方硯知擋在他的身前,跟着他的走路傾向,把他的路擋得嚴嚴實實。他一面想直接不管方硯知,一面又時時刻刻關注着他身後情況。
田間小路上雙手背在身後倒着走路,也不知道這人是腦袋後面也生了一雙眼睛還是怎麽,竟如此放心大膽。方硯知這要是不狠狠摔上一跤,都算是他沈舒年人美心善。
果不其然,沈舒年眼尖地看到了方硯知身後幾步有個突起的土塊,正虎視眈眈地等着倒黴蛋踩上前去。而方硯知渾然不覺,依舊沒心沒肺地還想要逗他開心。
真是冤家。
沈舒年在心裏偷偷嘆了口氣,一時說不上來自己心底這點酸澀的想法。眼瞧着人就要崴腳,他當機立斷抓住方硯知的胳膊,把人朝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把,才避免了在外面營造玉樹臨風英俊潇灑形象的方大公子沾一身的土灰。
方硯知的手本來墊在腦後,被沈舒年這樣一拽,半邊身子都歪了下去。他的下盤沒有站穩,步履踉跄,險些直接砸在沈舒年的身上。
還沒等他開口問詢,就見沈舒年抱臂身前,面色不鹹不淡的,一雙眼睛卻直勾勾地盯着方硯知瞧,神色分明展露一種誇贊炫耀。
“眼睛也不長腦袋後面,要不是我,你定會摔個七葷八素。”
“好好好。”方硯知瞥了一眼土塊,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沈舒年。臉上非但沒有劫後餘生的驚吓感,反而還俯下身子上揚着腦袋,由下至上去看沈舒年的表情。
“那可真是多謝咱們沈大公子了。”方硯知直起身子,裝模作樣地給沈舒年作揖道謝,“這回不生氣了吧。”
沈舒年沒有回複方硯知的話,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但是方硯知看得出來,他的臉色已經緩和了不少,擺出這副架勢只是不想輕而易舉地被自己抓到把柄。
方硯知摸摸鼻梁,愈發覺得自己在哄沈舒年這一道上,可以算得上得心應手了。惹急了的動物都需要順毛摸,就連沈舒年也不例外。
沈舒年走在他的身前,方硯知跟在他的身後,也不着急和他并肩而行。二人相安無事地走了一段時間,從薄霧破曉到了日出東方,沒想到最後卻是沈舒年先停下了步子。
方硯知慢慢悠悠地走上前去,壓着唇邊笑意,明知故問道:“怎麽停下了?”
“我不認路。”沈舒年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一眼身邊的方硯知,話語說得理直氣壯,“剩下的路你來帶。”
一
方硯知按照還款記錄冊上面備注的人名和欠款,找了好一陣子才堪堪把一半的銀錢還完。這一路上他算是知道了原主方三在村子裏面的人緣地位,除了一部分村戶還樂意招待他之外,剩下的都是還上錢後就被人直接趕了出去。
他倒不覺得有什麽難為情的,畢竟設身處地去想,若是有人欠錢良久現在才還,平日裏又好賭成性頗為敗家,就算是自己也斷然不會給出什麽好臉色來。
方硯知只是有點擔心沈舒年會被這樣的舉動冒犯到,于是在旁邊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臉色,生怕人神情不悅。
像是知道他心底裏想些什麽,沈舒年很輕很淡地開口了:“跟在你身邊倒是沾了不少的光,方硯知,你看看你這人緣混得。”
“欸——”眼瞧着這人要把黑鍋背在自己身上,方硯知尾音拖得很長,不服氣地抗議道,“這可和我沒關系啊,我可是光風霁月第一人,只不過總有馬失前蹄的時候。”
沈舒年打趣道:“還剩多少戶啊,方三欠了這麽多錢還能在這個村子裏面安然無恙地住着,足見此處民風淳樸了。”
“還剩一半吧。”方硯知翻着賬本,對照着上面的記錄一條一條勾畫,居然差點把自己的心态弄崩潰了。他翻着後面好似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記錄,仰天長嘆,哀怨地叫喊道:“不是,怎麽還剩這麽多。”
“別抱怨了,速戰速決吧。”沈舒年擡眼去瞧陰沉沉的天氣,原先還出了太陽,現在天空就已經變得昏暗起來,烏雲密閉,沉甸甸地懸在天上,“這天怕是要下雨。”
聽到沈舒年這樣說,方硯知也看了一眼,趕忙拉着沈舒年的手就往下一戶趕:“咱們動作快着些,不然到時候下雨了可得成為落湯雞。我淋點雨沒什麽,就是你這身子骨還是算了吧。”
沈舒年本想反駁他的言論,可是手心的溫度太過溫暖,便也由着他去了。二人奔波忙碌了一整天,直到暮色沉沉才堪堪完事。
方硯知回到屋內,将最後一條欠款記錄勾畫完畢,仰面躺在床上不停打滾:“終于還清了。”
他望着床頂放空自己的心緒,躺着歇了一會兒,積攢了些力氣後便晃晃悠悠地來到廚房,把這功成身退的賬本直接丢進了燒得正旺的竈火裏。
火舌貪婪地攀附而上,紙質的賬本頃刻化為灰燼,發揮了最後餘熱,為屋內增添了些許溫度。
方硯知半邊臉被竈火映照得暖烘烘的,看着燃燒殆盡的賬本出神,心裏百感交集,沒有注意到沈舒年已經悄無聲息地來到了自己身邊。
他的聲音在屋內暖紅色的燭光下聽起來有着幾分難得的溫柔,學着方硯知的姿勢坐在一旁:“在想什麽?”
方硯知別過臉去,用指節蹭了一下眼角,嘴硬不願意讓沈舒年笑話自己。待到平複心情,方硯知才扭過頭來,跟沈舒年笑着道:“在想今天咱家沈大公子幫了我不少忙,明天是給你做個雞湯呢還是紅燒呢。”
“我都可以,看你喜歡吃什麽。”沈舒年握住方硯知放在膝上的手,燭火在眸中跳動,溫暖又吸引人,“都過去了。”
方硯知這人向來藏不住事,偏偏還自以為自己隐藏得很好。他的情緒狀态分毫畢現地呈現在臉上,沈舒年只消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在憂慮什麽。
他又重複了一句,手上的動作也緊了緊:“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