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方硯知被這突如其來的觸碰給吓出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還以為自己大半夜不在床上好好睡覺得了報應,第一反應是撞鬼了。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不信謠不傳謠不迷信, 這個世界上哪來的鬼。
等他漸漸想明白此處民風淳樸沒有冤屈冤魂, 自己正直善良沒有仇家敵人, 這個屋子裏更是只有他和沈舒年兩個大活人後, 才意識到牽住他的不是所謂鬼魂亡靈,而是沈舒年。
草!方硯知難得地爆了一句髒話, 沈舒年!你知不知道大半夜人吓人是會吓死人的啊!
方硯知憤而轉身想要對着裝睡吓唬他的沈舒年好好發作一番, 可是探身上前卻發現, 沈舒年睡得安詳恬靜, 睡容平和卻微微蹙眉,呼吸倒是悠遠綿長,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全然無知無覺。
他心情複雜地盯着沈舒年,先是想這人是不是故意的?後又想,這人到底睡沒睡着?
方硯知疑惑不解, 卻還能分出幾分心神用空着的另外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胳膊,一邊上下撫摸着想要将剛剛吓出來的雞皮疙瘩消下去,一邊皺着眉頭打量着沈舒年的睡相。
該說不說, 也不知道從小到大父母到底是如何養出來的, 沈舒年睡着後倒是顯得端莊, 既不随意側身也不打呼磨牙,雙手交疊放在腹部, 筆挺挺的一條人躺在硬板床上。
要不是因為呼吸而胸膛上下起伏着, 方硯知幾乎就要以為, 這人是躺在棺材板裏。
方硯知對睡着後的沈舒年毫無辦法,他本想一根一根掰開沈舒年拉住自己的手指, 可是剛一觸碰扯開,就見沈舒年微蹙着的眉心皺得更深了,看起來十分的不滿。
他一邊觀察着沈舒年的神情變化,一邊心裏又覺得有些好笑。要不是這裏沒有手機照相機等留影設備,他必定要将沈舒年緊緊牽着自己的手的樣子記錄下來,日後可以借此好好嘲笑他一番。
方硯知嘗試了幾下,卻發現無論他怎麽動作,即使手上用力再輕緩,一有扯開的趨勢,沈舒年就會皺眉。沒想到這人平日裏看起來對任何事物都不在意,睡着後倒是有些小孩子心性。
行吧,我方硯知寬宏大量,倒也不是不可以慣着他這一點小毛病。
方硯知怕強行把手抽出來後會将沈舒年吵醒了,到時候漆黑屋內二人四目相對,自己還不知道該有多尴尬。想到這樣的場景,方硯知就禁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他心胸寬廣地迅速安慰好了自己,見沈舒年拉着他的手,像是感受到了熟悉之人身上的氣息,眉心倒是有着幾分松開的跡象。
方硯知在床邊蹲下身子,試探着的将自己的手撫上沈舒年的手,用一種握着雛鳥的力度測試,想看看方才的認知到底是不是自己一廂情願的錯覺。
果不其然,幾分鐘後,沈舒年的眉頭漸漸松開了些,不似方硯知剛來的時候那般郁結煩悶。
該說不說,沈舒年這到底是什麽毛病。方硯知不明所以,蹲得久了腿都開始麻木了起來。他四下掃了一眼,沒能給自己搭出個臨時床鋪來,索性直接一展外袍,坐在了沈舒年床角邊上。
他借着桌上昏黃的燭光和窗外灑落屋內的皎潔月光,打量着沈舒年。
沈舒年其人,伶牙俐齒,道貌岸然,可惡起來十分可惡。旁人或許會被他這一副翩翩君子溫潤如玉的外表蒙騙吸引,可是方硯知和他一個屋檐下相處了這麽久,早就摸清楚了此人脾性,斷斷不會再被他所坑害。
抛開其他外物屬性不談,沈舒年有個旁人遙不可及的優點就是,長得是真的好。安慶村地處遙遠,村民世代耕種為生,方硯知看着面容黝黑憨厚淳樸的村民,每每都會恍惚他們都長一個樣。
可是沈舒年卻是不同的,他膚色白皙,身姿輕盈,鶴骨松姿不似常人。與一衆村民站在一起,像是髒髒包裏混入了一個雪媚娘,不合群的十分突出。
方硯知其實有點自戀,覺得自己的外貌在這千年之前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豐神俊朗。長安鎮上原主更是憑借這張臉,吸引了不少不知他真實品性的回頭客,沒少因為這張俊秀昳麗的臉得到好處。
他自認為長得好看,可是沈舒年和他相比,卻是不分上下。算上此人與生俱來的文人風骨和書生氣度的話,那便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燈下看人,平添三分顏色。皎潔月光和橘黃燭光交相輝映,落在沈舒年的臉上,讓他平白無故多添了一分豔麗之色。加上睡不安慰的面容和微蹙着的眉心,又多了分脆弱孤寂之感。
方硯知像是被什麽東西蠱惑了一般,怔愣着伸出了手在沈舒年面前停下,卻沒敢真的落在人的臉上。他隔着空氣,仿若這世上最負盛名的丹青大拿,手拿畫筆揮毫潑墨,描摹勾勒着沈舒年眼角眉梢的風情。
從平和的眉峰到狡黠明亮的眼睛,再到挺翹的鼻尖和平日裏看起來略顯蒼白的唇角,方硯知以手代筆,在這明月清風,靜谧安寧的夜裏,勾畫着沈舒年的五官輪廓。
他的眼神太過熾熱,眸光一沉,像是盯緊了獵物的捕獵者。如果沈舒年這時驚醒,定會因為方硯知眼中的意味深長而手足無措。
桌邊安置着的蠟燭突如其來地炸出一聲響,瞬間打破了屋內流淌着的安詳寧靜的氛圍,在寂靜的夜裏聽起來分外明顯。方硯知被這一聲引得回過神來,神游天外的三魂七魄才慢慢開始歸位于身。
他瞳孔聚焦一處,看着自己伸出手的動作,腦海裏好像有無數個和他相貌相同小人,正捂着腦袋高聲尖叫,跌跌撞撞跑成一團,吵得他頭痛欲裂——
啊啊啊啊啊啊!方硯知!你在幹什麽!沈舒年對你推心置腹,拿你當知己好友,你卻深更半夜擾人清夢,還做出這樣奇怪的事!
方硯知猝不及防地反應過來,臉頰耳側一下子就燒了起來,難以置信方才自己這不折不扣的癡漢舉動,險些身子一歪直接往地下倒去。
他努力強撐着自己的身子,背部卻還是不小心撞上了床邊桌角,鬧出了好大一聲動靜。方硯知吃痛一聲彎下腰來,顧忌着蠟燭不穩,又被沈舒年限制了動作,只能用空着的那只手扶住桌子,不讓它繼續晃動。
桌上火燭晃晃悠悠幾下,在方硯知緊張着急的目光中安然無恙地停了下來,仿佛先前的危機只是它開的一個不痛不癢的玩笑。
方硯知松了口氣
,劫後餘生地想着,好歹沒真把蠟燭弄倒,到時候要是将床鋪燎了,他可是幾千幾萬個對不起都于事無補。
方才的小插曲沒有平複他的心思,方硯知羞憤欲死,幾欲以頭搶地,以死謝罪。他不知道剛才自己為什麽鬼迷心竅一般,竟然真的對沈舒年有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念頭。
想到這裏,方硯知才僵硬地轉過頭去,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打量着沈舒年。方才鬧出了那麽大一聲響,他也沒來得及顧上探查沈舒年的情況,也不知道有沒有将他吵醒。
所幸沈舒年還是睡得安詳,沒有任何醒過來的跡象。也不知道是不是方硯知在這昏暗的屋內待久了有些老眼昏花,他總覺得沈舒年相較之前,唇角像是輕輕地彎了一下。
沒等他有空細細觀察,背上方才撞上桌角的位置就開始疼痛起來。先前他心神激蕩,将這痛意壓在心上一塊小角落裏瑟縮,如今平複下來,竟讓它無限制地膨脹了起來。
方硯知一手被沈舒年握着,一手撐在他的床邊借力,月光從窗外洋洋灑灑地潑灑進屋內,照在他半邊臉上,像是鍍上了一層清冷的釉。
本是一派祥和之感,只可惜方硯知不敢痛呼出聲,只能咬緊牙關,在沈舒年床邊龇牙咧嘴的忍痛。
自己這多災多難的背啊,怎麽就沒有一刻是好的呢。剛才好了方二砸出來的淤傷,沒過多久就又新添了一個撞傷。
等到漸漸适應了脊背上的疼痛,方硯知才慢慢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從張牙舞爪到平靜下來。想到今天一整個晚上的胡思亂想和所作所為,他忍不住地想要發笑,要不是顧慮着自己還在沈舒年的房間內,他必定會直接笑出聲來。
方硯知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見沈舒年還在睡着,自己也不好意思還在他的身邊打擾,所以輕巧用力打算再次嘗試,将沈舒年握住自己的手挪開。
不知為何這回倒是意外順利,方硯知受寵若驚地将沈舒年的手交疊在他另外一只手上,順道再度幫人掖好了被角,這才一步三回頭地打算離開屋子。
他端起桌邊先前随手放置的燭臺,空着的那只手擋住燭光,像先前到來時那樣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床邊,一步一步朝着門口挪着腳步。
快要離開時,方硯知突然福至心靈,對着沈舒年床榻的位置輕聲說了一句。
“晚安,好夢。”
他吹滅了燭臺,摸黑回自己房間睡覺去。方硯知想,有了方才一番神奇經歷,或許接下來自己就不會再失眠了。
他這邊打算再夢周公,那邊他一直以為床上睡着了的沈舒年卻是突然動了動手指。
空氣裏還殘留着一縷方硯知之前央他在長安鎮上買到的桂花香料的味道,沈舒年交疊着的雙手敲了敲自己的手背,估摸着人已經走遠了後,唇角的笑意笑得更深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