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逃亡十二時辰(六)

第50章 逃亡十二時辰(六)

雨下了一整夜, 後半夜愈發陰冷。

原本在地上趴着睡的小狗太冷了,趁那兩人睡着,跳上床榻, 換到小傻子的枕頭邊和牆之間的空隙裏窩着睡。

熟睡中的小傻子隐隐聞到一股酸味, 皺着眉頭往阿爹的方向蹭,直到鼻尖逐漸被阿爹的味道填滿了, 才又舒心地放松眉頭。

他把額頭貼在阿爹堅硬的後背上, 睡夢裏仍在朝着那幾條傷疤呼氣。

呼呼——阿爹不痛了。

清晨, 這場連綿的陰雨終于有了一絲要停歇的跡象。

小傻子“大字型”躺在床上,悠悠轉醒時,渾身上下都分外暖和,心裏那股黏糊糊的感覺也緩和了許多。

“阿爹?”他的兩只胳膊同時往遠探,摸了半天, 只摸到一直毛乎乎的小狗。

小狗也在他的撫摸下醒來,熱情地舔着他的手心, 逗得小傻子咯咯直笑。

笑夠了, 又躺了片刻,他忽然辨認出耳邊的雜音——似乎有人正在門口交談。

是阿爹嗎?

小傻子跳下床,走至正廳,從虛掩着的門縫裏望出去,看到一個皮膚很白的青年男子正和阿爹說話。

那人穿着單薄, 袖子又長又大,兩只手相互握着, 放在胸前, 話音柔弱得好似一陣風。

大概因為這樣, 阿爹的聲音也放輕了許多, 小傻子聽不到他們具體在說什麽, 只感覺那兩人越湊越近。

忽得,白面男子望進屋內,和他對上視線。雙眼放大,明顯是被他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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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着男子的視線,阿爹也回過頭來,看到他後也有些吃驚。

白面男子飛快地說了句什麽,随即掩唇遁走,落荒而逃一樣;阿爹則轉身回到屋裏,一眼就瞅見他□□的腳丫。

“啧,怎得又不穿鞋,腳上的傷還想不想好了?”

小傻子悻悻地笑,朝着鐘臻伸直胳膊。鐘臻會意,一臉無可奈何地走近,彎下腰,将他扛在肩膀上,抱去了床裏。

鐘臻取來藥膏,塗抹在小傻子的腳背上。

小傻子的皮膚特別白,手腳細膩光滑,一看就沒做過什麽重活。

相處得久了,鐘臻就愈發确信,小傻子來自一個背景殷實的家庭,至少可以養得他這樣一個大小夥子衣食無憂。

至于為什麽這樣的家庭還是稀裏糊塗地就把兒子嫁給他了,他就毫無頭緒了。

“阿爹,剛才子啊門口的人是誰啊?”小傻子問,“他為什麽一看到我就跑了?”

鐘臻正細致地給他塗着藥,慢悠悠答:“搬到隔壁借住的秀才,趕路至此,忽然變天兒了,打算等着開了春再走。”

“秀才……是什麽?”

塗好了藥,鐘臻抓着小傻子的腳,塞進被子裏,“秀才就是……心系國家蒼生,将要飛黃騰達的人!他要去長安趕考呢。”

“那他突然跑什麽啊?”

鐘臻瞧了他一眼,眼裏帶着笑,說:“不知道。”

小傻子雖然自認是個小孩,可他終究還是大人的體魄。忽然看他房裏多了一個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男子,小秀才為了避嫌,當然忙不疊地跑了……

所有人都默認他們已經成了親,若是要他人知道他們倆私下裏都以“阿爹、小傻子”相稱,不得笑掉大牙?

鐘臻自嘲地笑了笑,告訴他,“人家只是初來乍到,對這裏的一切都不熟悉,過來問問我集市幾點開市,去那裏采買新鮮食材。”

“哦。”小傻子躺回床裏,小狗又湊上來,舔着他的下巴,弄得他怪癢的。

鐘臻笑了笑,撫了撫他的額頭,“再睡一會兒吧,阿爹去準備早飯。”

小傻子聽話地閉上眼睛, “好,多謝阿爹。”

鐘臻腳步一頓,回眸望着他——小傻子什麽時候學會跟人道謝了?

“小深,你現在幾歲了?”他試探地問。

小傻子阖着的眼睛複又睜開,眨巴眨巴,“嗯……七歲了。”

“這麽快!”鐘臻感嘆。

“什麽,阿爹?”小傻子一臉懵。

“沒事,再睡一會兒吧。等吃過了早飯,天氣好一點了,咱們去集市上賣雞去。”

鐘臻心裏寬慰,小傻子恢複神智的速度要比他預料得快多了,再過不久,他就能清醒過來,想起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裏了。

等到那個時候,小深還願意做他的妻子嗎?

鐘臻不知道,剛走兩步又退回來,撫摸着小傻子的鬓發,“小深,阿爹告訴你,你想要什麽時候離開都好,阿爹都會支持你。”

小傻子剛睡着又被吵醒,眼裏有些惱意,又在看到阿爹時瞬間消散,扁扁嘴道:“小深不走,小深要一直跟阿爹在一起。”

“知道了,”鐘臻眉眼彎了彎,笑顏柔軟,“這件事可以等小深長大了再想,阿爹等着你。”

“阿爹,你幹嘛突然這麽說啊……”小傻子朝着床邊斜了斜腦袋,讓鐘臻用手兜着他的頭。

“沒事,”怕他多想,鐘臻話鋒一轉,“小深會算賬嗎?”

“算賬……是什麽啊?”

他換了個說法,“小深會算數嗎?”

“那是自然,”小傻子面露得意,“小深的頭腦自是最聰明的!”

回到床上躺好,小傻子也在心裏犯嘀咕,記憶裏他分明沒有學過算數,可他就是知道自己會,而且精通。

難道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嗎?

暈乎乎的,他枕着小狗暖呼呼的肚子,又睡着了。

.

吃了早飯,鐘臻來到後院,選了幾只肥嘟嘟的雞塞進竹簍裏。

背好竹簍,一手牽起小傻子,他們一起往村裏去。才剛走到門口,小狗也不甘寂寞,嗷嗷叫喚着追上他們倆,他的腿有點短,追了一陣就追不上他們了,可憐巴巴地叫喚。

小傻子跑回來,将它抱進懷裏,貼着阿爹手臂一路走,邊走邊嘀咕,“小狗呀小狗,你這麽小,定是不用吃很多東西的。如今天降異象,陰雨纏綿,你在外面流浪終究也是朝不保夕呀。”

小狗縮在他懷裏,委屈地嗚了幾聲。

“唉,小狗。誰叫我阿爹說養不起你呢……其實如果能把你留下來,我少吃兩碗羊湯也是沒有關系的。”

聽到這裏,鐘臻終于忍不住笑了,掩着嘴走了一陣。

“小狗,我阿爹剛才笑了,看來也是喜歡你的,是麽?”

鐘臻在前面走着,“你是在跟小狗說話,還是在跟阿爹說話啊?”

“我才沒有跟阿爹說話!”小傻子極力反駁。

“哦,我也沒有跟小深說話啊。”

“阿爹……”小傻子軟了下來,“小狗好可憐喲,如果我們不收留它,也就沒有人會收留它了,他要凍死了。”

“知道了。”

“啊?知道了是什麽意思啊,阿爹同意收留小狗了嗎?”

鐘臻轉身倒走前進,直勾勾盯着小傻子,澄澈的眼睛像要看進他心裏一樣。

“小深喜歡這只小狗嗎?”

小傻子有些迷茫,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是不是在喜歡小狗。他只是不想看小狗流浪,不想讓它忍饑受凍,也喜歡小狗舔他的手心,癢癢的感覺讓他心裏溫暖。

“怎麽又不說話了?”鐘臻望着他,“小深,喜歡什麽就要表達出來,而不是悶在心裏。”

說實話,他納悶自己為什麽總是這樣,越是喜歡就越覺得不安,生出喜歡的心思的那一刻,即将失去的恐懼就如潮水般将他席卷。所以他從不說自己喜歡什麽,只要他不說,就不會失去了。

倘若真的失去了,因為他不曾承認喜歡,也有沒有理由感到傷心……

“怎麽又不說話了?”鐘臻停下腳步,抓住小狗的後頸,即将将小狗從他懷裏拉走一樣,“小深,你喜歡這只小狗嗎,想要養它嗎?”

“喜,喜歡的……”小傻子終于松口,直面自己的心底。

“我喜歡它,想要它一直跟我們在一起。”

松手,微笑,鐘臻轉身繼續向前,“那就把你的狗抱好了,他要是突然跑掉了,我可不會幫你找。”

小傻子在原地呆了一陣,直到懷裏的小狗發現一個主人已經走出好遠,擔憂地嗷了一聲,他才倏然清醒。

“阿爹,等等我呀,阿爹!”他趕忙朝着鐘臻跑去。

.

擔心整月有雨,來不及準備年貨,今天集市上的人特別多,都是來為過年置辦物什的。

小傻子抱着狗坐在竹簍旁邊,看着裏面的雞越來越少,偶爾也幫着算算賬。

小傻子總是能将一盤亂賬理得十分清楚的。

午時,太陽照得身上暖洋洋的,小傻子和小狗同時犯困,腦袋一頓一頓地打盹。

過了一會兒,他感覺有塊陰影擋住了太陽,他聽到鐘臻讨價還價的聲音,熟悉的氣味來到他身邊,打開竹簍,拎出一只不停蹬腿的大公雞來。

“就這個了?”

“诶,就這個吧,這腿兒有勁兒,幫我拔毛放血啊。”

“那是自然,”鐘臻抽出身後的菜刀,揪着雞的脖子,放到案板上。

這是今天賣出的第一只要求放血的雞,小傻子懶洋洋地眯着眼睛,望向阿爹。

嘩嚓——手起刀落。那只雞死到臨頭,竟然劇烈掙紮了一下。

一抹雞血淩空揮灑,嘩啦——在牆上劃了一道,最後一點下墜,落到小傻子的臉上。

他的視線瞬間被猩紅覆蓋。

他忽然看到一個頭戴玉冠、身穿龍紋長衫的男子從金座上跌落,不斷吐出的鮮血染紅地面,順着金座的臺階慢慢流淌至他的腳邊。

還是“阿兄”,手持長劍,大喊着朝那男子刺去。他們周圍站了許多人,竟無一人出面制止,所以最後只能是他來。

“阿兄!”他聽到自己喊着,張開臂膀,擋在男人前面,“阿兄,萬萬不可!”

“小深,阿兄已經不能回頭了。”阿兄差人将他架起,拖至旁殿。

他睜着眼睛,眼前仍是流到他腳邊的血。

他聽到劍刃刺入□□的悶聲,他聽到有人宣布“皇上駕崩”,他聽到百官滿堂,恭迎新帝,然後他被人捏着臉頰,又塞了一顆藥丸。

他閉上眼睛,将藥丸吞入腹裏。

“小深,小深?”鐘臻輕拍他的臉頰,“小深,醒一醒,你被夢魇魇住了,快醒來……”

“阿爹帶你去吃羊湯!”

小傻子睜開眼睛,确認眼前的人是他的阿爹,這才放下心。

鐘臻也擦了擦汗,“還是羊湯管用啊,一說羊湯,你就醒了。”

“阿爹,”小傻子晃了晃頭,“阿爹,我睡了多久?”

鐘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兩只衣袖,選了比較幹淨的那個,揪在手裏,擦去他的眼淚。

“你睡了三刻吧,不是很長,但你一直在哭,吓壞我了。”

小傻子坐起來,把掉在地上的小狗重新撈入懷裏,“雞呢,殺完了嗎?”

“早殺完了!”鐘臻掂了掂空空的竹簍,背到身後,“走吧,信守諾言,阿爹帶你吃羊湯去。”

小傻子搖搖頭,“不了,我想吃羊湯了。”

“怎麽又不吃了?”鐘臻不解。

“新春伊始,萬象更新,阿爹該給自己買件新衣服才是!”

“啊?”鐘臻咋摸着這話,哪個老百姓能每年都買新衣服呢?

他再次确定,小傻子出身不凡。

鐘臻問:“小深,你還記得你的其他家人嗎?除了阿爹,你的阿娘,或者你的兄弟姐妹,你還有印象嗎?”

小傻子怔怔地望着阿爹,心裏也是一陣錯亂。

其實不光是方才以及昨晚,最近他的意識裏總會突然溜出一些沒頭沒尾的片段。

他總是晃神,依稀間看到層層疊疊的金色屋頂,他看到太陽從最東邊的金頂間升起,從最西邊的金頂間落下,他曾無數次的走在這中間的空間裏,卻從沒看過太陽從屋頂落下後,究竟去了哪裏;太陽在屋頂裏面升起前,又是什麽形态。

他記得身邊總有個人陪着他,他叫他“張公公”。張公公會檢查他寫下的每一個字,畫完的每一幅畫,然後事無巨細地問他,為什麽這麽寫?為什麽這麽畫?有沒有什麽含義,是不是有誰想要拉攏他?

他記得自己總要吃藥,磕頭,看人臉色;這麽多人裏面,只有夫子對他最好,時常誇他聰明。

然後突然有一天,他在花園裏玩,聽到撲通一聲。

後來聽說,那位夫子投井而亡了,原因不明。

他時常意識到自己很危險,也時常覺得自己幸運。他不理解為什麽。

小傻子覺得,自己的身體裏其實有兩個人,一個人正在吞噬另一個人。

令人惋惜的是,被吞噬的那個人,正是現在的他自己。

這很可怕,小傻子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為什麽……

于是,小傻子只好擡起腦袋,故作天真,“沒有了吧,阿爹。”

他看着鐘臻,兩種思緒不斷在腦海裏打架,“小深只有阿爹,小深最喜歡阿爹了!”

.

從家到村裏的那條路,他們一天要走兩趟。

鐘臻問小傻子一些事,小傻子答;小傻子也問鐘臻一些事情,無論有多愚蠢,鐘臻也會不厭其煩地回答。

他們有時去賣雞,有時賣羊,有時賣豬。

再過兩年就是新年了,家裏的成豬也賣的七七八八,還賣了兩頭種豬。小傻子覺得鐘臻心裏應該是高興的,殺豬的速度越來越快,力氣也越來越大。

跟着鐘臻賣肉的這些天,他對血的恐懼也逐漸稀薄,想來是見得太多了……

賣掉那只被搓的白白淨淨的豬的時候,小傻子抱着小狗跑開了,說要去附近逛逛。

鐘臻知道他心有不舍,覺得挺好笑。

不過,見到小傻子走了,那頭豬也明顯更加放松,神情惬意,扭着大腚走到他的殺豬刀下,慷慨赴死。

倒也惹得鐘臻和賣主笑得不行。

也許,對那頭豬來說,死是一種解脫。

與其擔驚受怕、看盡眼色地活,不如潇灑坦蕩,從容自得地死。

鐘臻将這樣的想法當成笑話講給小傻子聽,小傻子扯了扯嘴角,幹笑兩聲。

随後,若有所思道:“也許吧。”

也許吧——

一語成谶!

誰知兩年之後,小傻子找回身份,洗去前塵過往,風風光光地回到了都城,回到普通人一輩子都進不去的金宇樓閣之間。

三年之限已至,商旻深從容選擇了坦然赴死,仿佛數年之前的某個靈物的預示。

那一天,小傻子揮着長劍,刺向坐在龍椅上的兄長,“阿兄,我要你處死鐘臻!”

“小深,你不是也喜歡他嗎?”阿兄勉強擠出微笑,“阿兄答應你,只要你今天放過我,我就成全你們倆,可以嗎?”

“處死鐘臻!”劍刃抵着他的喉結,滲出一線血痕,“我說,處死鐘臻!”

“好好好,處死鐘臻!”皇帝揮舞着長袖,雙眸緊阖,“來人,傳我口谕,衢連村屠戶鐘臻,玷污皇威,欺君瞞上,罪不容誅……賜,斬立決!”

商旻深收了劍,跪在地上, “臣弟冒犯了皇兄,甘受其罰。”

“罷了罷了,”皇帝揮揮手,“朕,不會再逼你吃藥了。”

不吃藥,就得死。

商旻深久久跪拜,“謝主隆恩!”

謝主隆恩!

謝主隆恩啊!

.

今年過年,家裏多了一個人,不,多了一人一狗,一下子變得好熱鬧。

除夕夜,他們的餐桌并不豐盛,小傻子和小狗卻吃的歡天喜地的,十分滿足的樣子,鐘臻忍不住彎了嘴角。

夜深,這夜無風無雨,小傻子在院子裏燃了一盆火,丢了一把曬幹的竹子進去。

鐘臻正洗碗,忽然聽到小傻子叫他,“阿爹,阿爹阿爹,快出來呀!”

将手上的水蹭在圍裙上,鐘臻推開門,聽到一陣噼啪響。

“爆竹聲中一歲除!”小傻子站在火堆旁邊,不斷往火裏扔竹子,“阿爹,新春吉祥,一世平安!”

“嗯,新春吉祥,一世平安。”鐘臻朝着他微笑。

小傻子的臉頰被火烘得紅撲撲的,朝他揮手,“阿爹,你想玩爆竹嗎?”

鐘臻輕輕搖頭,看向火光掩映下的小傻子。

不得不承認,小傻子雖然跟他的期望差距頗大,但自從他進了家門,鐘臻的每一天都很開心。

他習慣了小傻子黏糊糊地喚他“阿爹”,不停催促他“快來快來”,從不吝啬分享自己的新發現。

小傻子的世界純粹又有趣,仿佛沒有壞事,所有的事情都能有轉機。

小傻子懂事得讓人心疼,說羊湯貴就再也不提羊湯,說是新年了就總是要去給他買新衣服,無論吃到什麽東西,表情都是一臉餍足……

過往二十多年,鐘臻仿佛生活在連綿無絕的雨水裏,從裏到外都濕漉漉的,迫切地想要找個歸宿。遇到小傻子之後,這人就像個熾熱的太陽,一點一點将他的黏膩和潮濕烤幹,給他呼吸,給他快樂。

鐘臻喜歡看着小傻子圍着他轉,悄默默地瞅着他,或者念念有詞地同小狗說教。

原以為成親娶妻是必經之事,代表着身份轉換:他成為一家之長,傳宗接代,按部就班地迎接死亡。

遇到小傻子之後,他愈發明白婚姻的意義,無非是有人作伴,一起放爆竹,一起賣牲畜。

因為時常陪伴,他心知夜裏再冷,也冷不過一個臂彎。

傷口再多,不過那人的蹙眉輕喃;他可以承受最重的傷口,因為小傻子會心疼他,保護他,不會放任他不管。

随着火光婆娑升空,小傻子也在一旁手舞足蹈,好不興奮。

鐘臻站在房檐下,笑眯眯地望着,覺得這一年真是好年。

這一年,他成家了。

妻子有點傻,不過問題不大。

年初一,天朗氣清,正午的日光溫熱。

鐘臻燒了些熱水,放到院子的小盆裏,叫小傻子過來洗頭發。

小傻子樂颠颠來了,小狗也聞訊跑來,鐘臻朝他笑,“待會兒我洗完頭發了,剩下的水也給你清理一下啊?”

小狗歪了下腦袋,聽得懂他的話一樣,又夾着尾巴跑走了。

鐘臻和小傻子一起笑出聲。

小傻子趴在盆邊,鐘臻舀了一勺溫水,倒在他的頭發上。小傻子随即舒适地閉上眼睛。

“阿爹,你今年幾歲了?”他突然問。

新的一年來了,鐘臻也長了一歲,答:“二十七了。”

“哇,阿爹。你才二十七,而我都十三歲了,所以你十四歲時就當爹了嗎?”

鐘臻無言以對。

小傻子繼續自顧自地說:“看來,你不能再當我阿爹了,以後我還是喚你阿兄吧!”

“……好。”鐘臻揉搓着他的頭皮。

小傻子偷偷傻笑,就這麽把稱呼改了。

因為他記得,阿兄是最親近的人,也是永遠不會傷害他,也永遠不會背叛他的人。

那兩個人沒做到,但是鐘臻都做到了。

小傻子其實一點也不傻,決定信任他。

.

子時,雨勢終于見小。

鐘臻也終于蘇醒,身體沒什麽大礙,只是那麽一摔之後,覺得頭暈脫力。

商旻深關切他:“大概是一整天都沒吃東西的緣故。”

“吃了的,”鐘臻虛弱地笑笑,“斷頭飯,上刑場前吃的。”

“呸呸呸!”商旻深擰了他一把,還好,皮肉還是那麽結實。

“我們走吧,清風也修整了一會兒了。這陣雨勢減弱,我怕皇兄他們會再追上來。”

鐘臻颔首認同,扯了枝竹竿做杖,倚着站起身。

商旻深吹了個響哨,被竹葉與枯草掩蓋的清風登時立正,嘯了一聲。

“好小子,”商旻深撫摸清風的前髻,“忍一忍,等回了家就給你療傷。”

清風用額頭抵着商旻深的頭,仿佛兄弟間的倚靠。

其他人只拿他當馬,只有小皇子拿他當作手足,他自是知道該為誰效力。

重新出發,商旻深扛起鐘臻的一只胳膊,手臂環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拽着清風的缰繩,加速走出竹林。

進寶最體貼,唯恐自己成了負擔,四條腿飛速蹬地,牢牢跟緊他們。

它眨眨眼,兩個阿爹都在了,還多了一個四腳的玩伴,它真是高興。

“進寶?”商旻深走出幾丈就要叫一下它的名字。

“嗷!”進寶仰頭叫,表示自己還在。

商旻深彎着嘴角,好不快活:“努力跟上我們,天亮之前到家的話,阿爹給你炖骨頭吃。”

一聽說有骨頭,進寶跑得更快了!它追着鐘臻竹杖的起伏,片刻不曾松懈。

鐘臻笑個不停,看看進寶,又看看商旻深。

他的一生中總有太多的意外與變故,但這些并不總指向壞事,偶爾也有這樣否極泰來的時刻。

他覺得人活一生,似乎就是在等待這樣的時刻。

作者有話說:

大言不慚地算他二合一吧!

轉折應該還蠻好玩的,我要努力寫,努力讓讀者們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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