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憫生度死

章四七  憫生度死

百鬼嚎啕的野湖之旁,燃起了近幾日來的第一個火堆。

朱絡抱臂站在一旁,啧啧稱奇的瞧着舍心從一塊大石頭後面抱出許多柴火堆好,又從腳邊一個碩大的包裹裏掏出火石,熟練的引火扇旺。他趁機偷瞥一眼,還在攤開的包裹裏頭看到好厚一摞糙米粗面打出來的幹糧,以及水囊等物,簡直一副要在此地安營紮寨的模樣。然而這一輪咋舌剛罷,舍心一回身,又從石頭下面摸出了個破破爛爛的蒲團,朱絡終是忍不住了,咳兩聲清清嗓子:“大……舍心師父,你這是……故地重游?”

舍心把那蒲團拍打拍打,在火邊擱好,聽到他這一問,微微躬身誦了聲佛號:“阿彌陀佛,朱施主請坐。不敢相瞞,貧僧已是第三度來此,專為超度此間亡靈。”

“嗯?”朱絡登時來了興趣。他推開蒲團,滿不在乎的就在旁邊席地坐了,“說說看,說說看,到底怎麽回事……哎,你也坐啊,你坐這蒲團上,你不要看我,我皮糙肉厚的,坐地上舒服!”

“這……貧僧也非嬌貴之人……”

“得了吧!”朱絡幹脆一伸手,把舍心直接拽到了蒲團上,笑了一聲,“瞞者瞞不識,在下有功力護身,哪怕蹦到了冰窟窿裏頭,也是活跳跳的好人一個。倒是舍心師父你……若不是已至和光同塵境界的高僧,便該是全無什麽修為。冒昧一問,這深山老林進出得艱難,又非是什麽福地所在,小師父你往返來此,是為何事呢?”

“阿彌陀佛,貧僧是為超度此間冤魂而來。”舍心回答得很幹脆,誦一聲佛號,望向湖中,“此地有孤魂數百之衆,因含冤而受锢湖中,日夜哀嚎。若不得超度,非但使得山中鬼怨惡氣四起,自身更早晚要落到魂飛魄散不得往生的下落。這般凄涼,尋常人亦不忍見,何況我佛。”

“噢?”朱絡聽他大發宏願的悲憫口氣,眼睛反倒一亮,“如此說來,你也是知曉此地究竟發生過何事了?”

“略……略知一二吧。卻是只知其果,不知其因,施主莫非對此有興趣?”

朱絡揉揉鼻子:“要是沒興趣,在下何必深更半夜來跳這沉屍湖,這要多大的瘾頭!”

舍心一聽也是笑了:“正是。貧僧所知,盡可告知施主,但也有一請,還望施主能不吝相助。”

朱絡立刻眼珠一轉:“你先說,我聽過了,自有結論。”

舍心點點頭,也不在意他話中的含糊,先是合掌誦了聲佛號:“阿彌陀佛,貧僧乃是自雲邊金掌而來……”

“嗯?”朱絡反倒被吓了一跳,趕快站起來拱了拱手,“原來是雲邊金掌的大師?失敬失敬!”

“施主莫要如此,貧僧不過尋常僧人而已!”舍心也被他吓到了,手忙腳亂從蒲團上爬起來還禮。各自盡了禮數,再折騰着坐回去,才繼續剛才的話頭接着道,“說來慚愧,貧僧在雲邊金掌禮佛十幾年,仍不得參悟之道。因此在大法師指點下外出雲游,尋訪佛心機緣。途經此地,先是莫名其妙被困在湖畔不得離開,直到後來遇到三位身懷修為的施主,才知根源皆在湖水中。那幾位施主是追蹤山野惡氣而來,尋到源頭,便要破去湖中作亂鬼邪。只是不曾想湖面冰封一開,惹出的場面連他們也收拾不了……施主适才在湖中應也有所察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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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絡點了點頭:“冤魂作亂,冤魂誰鑄?這湖水不深,內中埋藏之事可怕是不小呢。”

“阿彌陀佛!”舍心愁眉苦臉的嘆了口氣,“小僧不懂煉氣界中是非恩怨,只覺此地既然曾無辜亡故逾百人,結成這般滔天怨忿,若要坐視,實在不能。那三位施主起初也有意出手度化鬼怨,但似有錯估,反被逼退,可見此事之艱難。有那幾位施主各自往師門求援,小僧雖說在佛前參悟得粗淺,也想一盡綿薄,度怨化罪。”

“呃……”朱絡看看幽深無波的湖面,又看看眼前一本正經的和尚,想了想還是先安慰了句,“小師父有此慈心甚是難得,成或不成,倒在其次了。”

“不不不,”舍心忙道,“修行之道,唯求精進,不可言退言诳。小僧是真心欲在此超度亡魂,更覺這番際遇也是小僧修行路上的一個機緣。能至此地,因緣便結,若不能予湖中冤魂一個善果,豈非無形中反種惡因。到時只怕于你,于那三位離開的施主,都将種下怨報。小僧思之甚憂,因此才不曾離開。”

“……和尚你是慈悲的心腸!”朱絡也只能想出這麽一句,舍心卻好似聽了贊揚,很是高興,又道,“這便也是小僧欲請施主幫手之處。”

“怎麽說?”朱絡立刻先搶着道,“先說好了,在下可不會超度做法事,念經……也不會!”

舍心合了掌念佛:“阿彌陀佛,先前那三位施主離開前,也有過提點,談及此事為難在湖中冤魂不受超度,而非是不可超度,小僧之前已在此誦經幾日,但收效甚微,無可度化。直到幹糧食水用盡,只得往下山化緣。好在回返後便見到施主,方知機緣才至,正是這些可憐的孤魂解脫之時。”

“啊?”朱絡聽得雲裏霧裏,全然不懂。只是想一下适才在湖中幻境所見,若當真都是這些孤魂野鬼生前慘遭折磨時的記憶,也是當真可憐。他自诩非是鐵石心腸,能救則救,當下忙道,“小師父,你說得再仔細些。”

舍心點頭:“小僧回頭往湖邊誦經超度也有四五天的時間,雖然無法親眼一見冤鬼魂魄形态,但多少也能有些感應。這些魂魄自之前一場驚動後,便都深潛在湖水之中,因其散碎不全,脆弱異常,不能以尋常之法度之。但魂體虛弱,內中一股怨氣不散,卻又十分強橫,以致這些魂魄的意識昏茫,只餘怨怼惡氣。小僧對着湖水誦遍超度經文,不見他們有絲毫反應,不受超度,全然抗拒。而經文不入其心,就是無用之功,如此待到久經日月三光消磨,就只有漸漸消散一個下場了。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幸而有施主前來了。”

朱絡連連皺眉,伸手在自己臉上搓揉了好幾下:“毫無反應?抗拒超度?小師父,你當真不是在糊弄我?在下可是剛剛才從這群冤鬼的圍攻下辛苦脫身,要不是你那聲佛號,說不定早就被它們拖着共沉淪去了,怎麽看都精神頭好得很,百十年內,完全不用擔憂魂飛魄散的問題才是!”

“咳!”舍心清清嗓子,咬字清晰的大聲道了句,“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湖中冤魂對外物全然無動于衷,卻偏偏對施主産生如此激烈的反應。施主,由此可見,你正是該度這群冤鬼出沉淪的有緣人啊!”

“啥?”朱絡結結實實吓了一跳,立刻伸手往胸前一橫,“你不會是想說服我舍身去喂這群鬼魂吧?”

“施主,切莫誤會!”舍心急忙解釋,“小僧無苛求施主的意思,只是希望能藉施主之力,聚攏冤魂,破開怨戾之障,好使它們得聆佛法,歡喜往生。此乃莫大功德,更是莫大慈悲,還望施主能肯相助。”說罷,斂肅神情,莊重合什一禮,

朱絡卻比他動作更快,跳起身向旁一避,讓開了。随後才道:“和尚,你莫拿大禮數謝我,也莫拿大道理壓我。這裏頭的緣故我都明白,要是能救,不用你相求,在下也會幫手。只是不瞞你說,剛剛那一下子被冤魂拖進幻境,連我自己都沒搞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雖說我也是個煉氣修行的,但所修乃是仙道,從不知鬼道淵源。你找我相助,我是還不知道要去找誰問個明白呢!”

“這……”舍心一愣,滿臉費解,“施主當真不懂?”

朱絡指指天又指指地:“是要我發個誓給你聽麽?”只是随後又嘆了口氣,“不過不懂歸不懂,在下還是可以好好琢磨琢磨到底是怎麽回事的。剛剛差點被它們拖了去做伴,好歹也要讓我罵上幾句出出氣。要是它們聽不到,可不是浪費我的唾沫!”

“施主,莫造口業啊!”舍心被他說得一愣一愣,不過到底還是聽懂了朱絡願意幫忙的意思,心中自然歡喜。但歡喜之後,又連忙規勸,一臉正經的模樣,也不知是戲弄了朱絡,還是被朱絡戲弄了。

玩笑歸于玩笑,朱絡心裏頭卻清楚得很,要當真徹底度化湖中那群冤鬼,絕非什麽簡單的事情。他在幻境中親見了紅衣鬼女的手段,先受酷刑折磨,又被生取命元,沉屍湖底。這般的無妄之災落在頭上,縱然神識已滅,沖天怨氣卻是難泯。即便能破開怨戾之氣的障礙,要如何超度,也是艱難。

念及此,朱絡終于正了顏色,不再真真假假的開着玩笑,向舍心道:“你打算如何超度它們?”

舍心低誦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小僧資質平平,除了會背誦幾卷經書,也無什麽莫測手段。超度此間冤魂所能藉者,無非虔心一片,我佛慈悲罷了。”

“只是誦經而已?”

“經文中自有大功德、大誓願。小僧無他,願循聖佛之心,不度盡此間冤魂,絕不離開。阿彌陀佛。”

“……”朱絡磕了磕牙,最終只能笑道,“小師父,你有此心,我便盡力助你……不,是助這些湖底冤魂一己之力吧。”

蹲下身,重新将一只手浸到刺骨冰冷的湖水中,朱絡深深吸了口氣,睜大了眼睛開始捕捉湖中的變化。只可惜越是意有所向,越事與願違,只瞪到他的眼眶都覺得酸了,也不見那黑乎乎一片的水中有什麽動靜。倒是即便有功力護體,也覺得冰涼的寒氣在順着指尖緩緩上侵,滋味當真難受。

“這次它們又不理我了……”朱絡頗覺無奈,伸手在水中亂攪一氣,想了想,功力微催,一串火線忽倏迸出指間,在水面上劃出一道金紅色的痕跡,直貫湖心之後,又一閃而逝。下一瞬,他與舍心兩個同時訝聲,眼前湖水,竟傳細微之響,如同被突來之風掀動波濤,“嘩啦嘩啦”的翻騰起來。那水浪雖說不大,但在一直死水般沉寂的湖中,已是足夠鮮明。

“冤魂之氣有所感應了!”舍心的反應十分驚喜,“朱施主,此法可行!”

朱絡卻是立刻抽回了手,大聲反駁回去:“不對不對,定是哪裏又出了差錯!”

兩人目光一對,都是莫名其妙的費解。好在朱絡反應敏捷,又飛快道:“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嗳……也不是我的,是……是它們的反應太過奇怪,有違常理。”

“施主如何說?”

朱絡嘆了口氣,将手一翻,掌心之上霎起金紅之火,即便不過小小一簇,轉瞬即滅,但那股正陽烈氣鮮銳蓬勃,比之之前燕引用來破開封冰的亮白火焰似乎還要熾烈上幾分。尋常鬼魅莫說靠近,非是鬼道修行有成之身,怕不是要聞風繞道而行:“看到了吧,在下一身修為,乃是鍛離火而生。尋常的小鬼靠過來,那就是徹徹底底的被超度——連灰都剩不下了。就算這湖裏的冤魂再無神智,趨利避害的本性總還該在,沒道理你超度的經文它們不肯聽,我這送命的離火卻要往上硬湊。沒這個道理,說不通,說不通的。”

“這……”舍心也是一呆,他大約是于武修一路全然不通,但朱絡已解釋得這般淺顯直白,不容他聽不懂。待聽懂了,腦子裏便開始打結,“這……這又是什麽緣故?它們既碰不得你,又意圖接近你,這……”

朱絡也與他一同沉吟:“是啊,又碰不得在下,又要湊上來糾纏。若非成了鬼後腦子也壞掉了,就是……嗯?”他自言自語的聲音忽然一頓,有點驚訝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像是有些不可置信,“難……難道……”

“施主有何見解……”

朱絡卻是顧不上回答舍心,再次在湖邊蹲下,雙臂直插入水,同時亦運轉自身真元,離焰未生,氣勁卻成連綿之勢,徐徐注入水中。就在真氣透水深入的剎那,湖底頓時也生出了變化,波浪翻沫,鬼哭哀切,一瞬皆起。甚至可以鮮明的感覺到無數鬼氣自水下盤旋而出,仿佛受了驚擾般開始竄動。又似想要逃離,又似受發散的功力牽引,亂做一團。那水面之上,也開始“嘩啦”作響,旋出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水渦。

舍心站在一旁似是看傻了,呆滞片刻,才結結巴巴道:“朱施主,這是……你将湖底的那些魂魄逼得現蹤了?”

話音方落,朱絡那邊功力陡然一收,站了起來。前一刻還在翻騰的湖水登時好似失了目标,再胡亂蕩漾一回,重複歸于沉寂。朱絡卻是神色凝重,低頭盯着自己的雙手,一副恍惚失神的模樣。

“朱施主?朱施主!”

“啊?”耳邊連連叫了兩三聲,忽然沉入思索的朱絡才回了魂。舍心有些擔心的伸着腦袋分辨他的神色:“朱施主,可又有什麽不對麽?小僧觀湖中氣息,剛剛确實已被你攪動召喚,只是未待到徹底聚攏就被打斷了,你看這……”

朱絡深深吸了一口氣,擺了擺手:“舍心師傅,你先讓在下想想。此事有些……超出我原本的打算,我尚不知能否相助。”

“朱施主!”舍心忽聽他說辭中有了動搖,頓時有些着急,急中生智,倒是福至心靈一般,大聲道:“莫非此事于施主有礙?小僧唐突,願舍一身,度化冤魂。施主助小僧行此大善,若有何因果糾葛,小僧願替施主受之。”

“唉別別……”朱絡被舍心突如其來的誓願吓了一跳,他自己心知這裏頭牽扯的厲害,能引動冤魂之力的,非是自身的離火修為,而是極有可能出自被煉化在己身真元中的些許玄力。這玄力的來頭他因深知而諱莫如深,舍心卻是全然不明,更無從知曉簡簡單單的一句“願受”背後的龐大代價。只是阻攔聲未盡,寒冬冷夜,寡淡星月的天幕之上,忽的似有一片細微閃光灑落,全無預兆,将兩人一湖籠在其中。

朱絡和舍心同是意外,一人仰頭,一人攤開了手。手心之中登時染上幾分冰涼濕潤,那漫天紛揚忽倏而降的,竟是一片冰晶般霰雪,飄飄揚揚,迷離夢幻,随風飛舞在了空蕩天地之間。

只是驀然一陣無根雪,來得也快速,消失得更是迅疾,不過片刻間,只待這一陣雪花落盡,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若非兩人身上皆有點點極細微的暈開的雪水痕跡,适才一幕,當真更似一場幻覺而已。

但無人天真的當做這真是一場幻覺。

舍心合什,面上神色竟帶了幾分快慰:“朱施主,天雨花,小僧應下此誓了。”

“你……唉!”朱絡張了兩次嘴,最後還是只能嘆氣,搖頭頓足簡直痛徹心扉,“和尚你啊!你可知你擔下的究竟是什麽鬼東西。這……這……”

“即便是恒河沙數之劫,小僧亦願受之。”

“真是……算了!”朱絡洩氣,心知天數也是難改,幹脆抹了把臉,“不說那些了,收魂是吧,你等着,我今天不把這湖裏頭的冤魂給你幹幹淨淨一網提溜上來,讓你超度個痛快,我就不再姓朱!”

“那就有勞施主了。”

舍心從善如流的退後幾步,意在讓出湖邊足夠的空間,以便朱絡施為。只是朱絡卻比他退得更快,一轉身,已出數丈,揚聲道:“舍心師傅,你若信在下,便在此暫待。此事非我當下之力能竟全功,需先去尋取一物。最遲明晚,必當回來。”話音落,寸心之上紅光離合,人已遠遁而去。

他這般突兀離開,舍心難免一陣驚愣。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沖着空洞洞的夜色高聲喊了一句:“小僧就在此等待施主!”這一息間,朱絡已去得遠了,也不知可有入耳,但舍心并不在乎,發聲之後,就又在自己那個破破爛爛的舊蒲團上坐了下來。蒲團正對黑沉沉死水般的湖泊,岸邊少了一人聲音,便成一片瘆人的死寂,風聲夾帶鬼哭,不解寂寞,卻是更添毛骨悚然的鬼域陰森。

驀然,凄聲中,響起木魚篤篤。岸邊的和尚垂目拈珠,一聲一擊,一如之前許多個日夜,緩緩誦唱起爛熟的經文。那聲音沒有修為加持,甚至傳不出他身邊數丈,就湮沒在了寒風中,卻搖搖一線,始終不曾斷絕,執拗的遞向野湖。而就在他身前身後,數點不甚起眼的細小雪花還在打着旋徐徐飄落。晶瑩剔透到幾乎泛出些許微藍的冬日之花,似也在誦經聲中沾染了幾分禪意,直至沒入地面不曾融化的積雪中。

朱絡是在薄暮時分,身披一夜星霜,回到了三裏村。

天绀青色,将曙卻未至,最是凄寒寂靜,雞犬聲不聞。他腳步極輕的走到自家院子附近,望一眼大門,似乎還是緊閉着,伸手一推,紋風不動。

那一剎那心裏頭似乎又微微生出些稀薄的野望,只是才一露頭就被他自己掐滅了。朱絡咧嘴笑笑,低聲說給自己聽:“似乎真是生氣了,好大的脾氣,連門都不肯走!”就一晃身遁進了院子。果不其然,三間茅屋坐落在一片黑暗中,不見燈光,更察覺不到半點有人在內的氣息。

朱絡登時就有一種幹脆自己也轉身離開的念頭,仿佛這座住了五年的房子也再沒了什麽牽挂,但想了想,還是磨磨蹭蹭的,拖沓着腳步過去,推開了房門。

一簇金燦燦銀閃閃的微光,就撲面撞到了他看進屋裏的第一眼中。

朱絡愣了愣,連眨了兩下眼睛,才确認自己看到的非是幻覺,而是當真一盤真金白銀胡亂堆在了小幾上,元寶錠子也有、打造成的小巧瑣碎飾物也有,怕不有幾十枚之多。被稀薄的天光一映,熠熠生輝,亦刺得他眼睛發花……朱絡回過神,忙幾步過去,胡亂抓起就往衣袖裏籠。邊籠邊一疊聲嘆氣:“財不外露啊小師叔,幸好我這破屋爛院連乞丐都懶得進來,不然早就被掃得一空,連一星邊角也剩不下了!”

然而嘆過了,房中并無第二人能夠應答他,登時又是一片寂靜。朱絡穩了穩神,一手捏着那塞了許多金銀沉甸甸的袖筒,一邊在鋪疊整齊的卧席上坐了下去。團花喜被青布褥子,冰冷冷的早沒了睡過人的溫度,反倒是還有一絲殘存的藥草澀香,纏綿其間。他深吸口氣,覺得自己大概是終于從驚吓中緩了過來,忽的就沒形沒狀的往那枕頭上一栽,笑出了聲:“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琚……小師叔你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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