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玄瞳

章四八  玄瞳

天色一點點明亮起來,淡白的晨曦照進屋子裏。纖光微轉,終于擦過朱絡的眼角,換來了訝然一聲。

朱絡揉揉眼睛一個打挺跳起身,覺得自己不過一瞬恍神,不知怎的天竟然已經全亮了。舍心尚在野湖畔等他回去設法收魂,不克再多耽擱,忙急匆匆的出了屋子。只是到底腳下一滞,猶豫片刻,又回身從竈房角落翻出一把破爛大鎖,扣住了門扉。順手在上頭拍了拍,沾了一手的鐵鏽才離開。

這個時辰村中無人走動,村邊低矮的土地祠經了這段時間的變故,似乎也更加破舊了。不過香槽之中尚有香火餘燼,想來遭逢劫難之後,神龛仙祠反倒更是凡俗百姓寄情之處,得以渺托幾分哀思。

朱絡嘆了口氣,摸了摸身上清潔溜溜,幹脆就地捏了一撮泥土灑進香槽,勉強算是不失禮數,随後彎腰進了祠裏。土地爺仍在一片昏黑中笑眯眯的下望,朱絡也就沖他一拱手,笑了笑:“土地老仙,勞你幫在下看了這幾年的東西,如今我來取走了,你想來也終于能睡上一個安穩覺了吧!”說罷,掐指做訣,再引奇陣浮現。

似乎有感他這遭來意,那奇異陣勢上流轉的光芒亦是爍爍不定,格外躁動。朱絡手指虛虛壓在陣中,笑道:“莫急,莫急啊,已是安分了這幾年,怎麽才有丁點苗頭,就要原形畢露……果然邪物就是邪物,你這樣可當真叫我為難!”

但口中說着“為難”,手上動作卻不見半點遲疑,未涸的指上血液塗抹出繁複的符箓紋路,一層又一層的清光便在陣勢中心蕩漾開,法陣如受光芒所融,竟開始漸漸淡化,一點點消失在了虛無之中。

待到法陣徹底隐沒不見,原地現出一個不過一尺多深的土坑,挖掘得很是粗糙,半幹不濕的泥土髒兮兮蓋了一層,勉強露出下面一角飛霞般的紅緞,鮮明的顏色即便被遮掩大半,還是張揚的昭顯着自己的存在。

朱絡一伸手,就将那物件從坑裏拽了出來,胡亂拍打一氣,抖落泥土,還了本來面目。原是一只做工考究的丹囊,朱緞為底,以絲線繡出雲紋,又有鑲珠點玉,精致非常,乃是南天離一脈弟子常用的款式。有金線在一角刺出“朱絡”二字,尚鮮明有光,他一伸手捏上去,卻是搖頭嗤笑一聲,也沒再多說什麽,掐訣一撚,扯開囊口,先把袖筒裏一堆的金銀瑣物嘩啦啦全倒了進去,才又咬牙皺眉的,兩根手指在裏頭摳挖亂摸一氣,很不情願的拽出一物,握在了掌心。

掌心之中亦有鮮血塗抹,勾勒出一個簡單的遮蔽之術。朱絡先握緊拳頭掂量了兩下,覺得手中東西當真還算安分,這才小心翼翼将五指攤開。出現在掌中的,是一粒異光流轉的玄珠,大小若目,或者說,那本就是一顆材質莫名的眼瞳,其上甚至清晰可見瞳仁紋路,卻沒有眼白雜色,一體玄黑。奇異的是,縱然通體皆黑,那狀似瞳孔的花紋仍是靈動非常,鮮活如睇周遭,“眼神”幽深難說。

朱絡心有提防,只看了一眼,就又把手攥了起來。想了想,還是塞回丹囊裏頭,叫它與那堆金銀作伴去了。随後又長長嘆氣:“偏生出了第二座魂墟,又偏生遇到了個舍心和尚……時也命也運也,合該你重見天日,說不得還要興風作浪……楊辰師兄,你在天有靈,也不知是要嘲我,還是笑我呢?”

空蕩蕩的土地祠內外無人答他,泥塑無口,倒是外頭不知哪戶人家院裏,遠遠傳來了兩聲狗吠,招惹起幾分人氣。朱絡動作一頓,随即把丹囊往懷中一塞,拍打拍打手上泥屑血跡,轉身就要跑。只是腳都擡起來,落下地卻又硬生生換了個方向,嘴裏嘟囔:“舍心師父,舍心大師,你等都等一晚了,也不差這一會兒半會兒的工夫。在下尚有個寶貝典在當鋪裏,好容易見了點金銀,也好……”一邊念叨着腳下一擰,火光乍現,明滅中人已遁離。那後半截話本來要說的是什麽,也就一并被清早的北風吹散了個幹幹淨淨,沒了下文。

數百裏的往返,還要捎帶着往鎮子裏跑了一遭,即便朱絡緊趕慢趕,再回到野湖,也已又是深夜時分。憑空下望,乍一眼似乎與昨日到來時并沒什麽區別,但留神側耳,便能聽到一句銜着一句,不緊不慢,亦不高不低的誦經聲,執拗的在呼嘯北風中掙紮露頭,又被一吹而散。

朱絡沒拜過什麽神佛菩薩,他雖是煉氣修行,卻非釋教道門之人。在碧雲天上,到底還是拜的自家派門先祖多些。入耳的經文聽得他雲裏霧裏,幹脆大大咧咧躍身下來,直接招呼了一聲:“舍心小師父!”

那般大一個活人突兀出現,舍心自然也是看到了,忙停了誦經,起身合什:“朱施主,勞你奔波了。”

朱絡很大氣的擺擺手:“不比你在這鬼湖邊上吃北風來的辛苦……舍心師父,你便一直在湖邊誦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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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陀佛,小僧願超度亡魂,自然要日夜勤勉。”

“那适才在下聽到的就是你用來超度這一湖冤鬼的經文喽?”朱絡揉揉下巴,呲牙一笑,“在下沒念過佛,你別笑話我沒耳力。只是我聽你念的經文也是尋常,并無什麽特別之處。你這樣念念經,當真就能度盡這一湖的怨鬼麽?”

舍心毫不猶豫的點頭:“心之所向,無不可度。”

“哈!”朱絡璨然一笑,拍手道,“當真有趣,先是浮生前輩的‘無不可為’,又是和尚你的‘無不可度’。合該我有這等的運氣,遇到些南牆亦不足稱牆的怪人。想來我也該要‘無不可用’一回,才算應景,不枉遭逢。”

他說着話,彤雲凝于足下,已往湖心而去。天地幽幽,篝火将熄未熄,僅剩一點苗頭。唯見那一團簇擁着他的紅光,爍爍耀眼,如同沉水之上,乍開紅蓮,奪目非常。

舍心在岸邊靜觀,至此低低念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是地獄相,有大慈悲,善哉善哉。”

朱絡卻管不得什麽地獄,什麽慈悲,他心裏拿定了主意,便不再顧慮那些有的沒的,毫不耽擱直接動手。人在湖心虛懸,腳下靜水如墨色深淵,難窺其底。只是縱然看不見,湖底白骨森森的情形也仍是鮮明。他長吸了一口氣,紅光一漲,化作薄薄一層障霧裹住己身,腳下卻驟然變得無憑,“噗通”一聲輕響,整個人已墜入了湖中。

入水的聲響算不得大,卻好似向一鍋沸油中紮紮實實的丢了一塊鉛鐵,整座湖泊都在他浸入的同時躁動起來。水浪嘩啦,大小旋波飛快成形,向着湖心處瘋狂的簇擁。

朱絡有備而來,毫不意外這般場面,一邊加快催動自身真元,向着野湖的每一個角落散發,一邊開目四望。水面下的怨氣依然絲縷不絕,甚至數尺之外就難辨分明,只聽得到浩大水聲中夾雜着凄厲的鬼哭,一浪又一浪,向着自己撲打過來。他依仗功力護體,全無懼色,一邊肆意的将修為外放,攪動更多的冤魂漸漸聚攏過來,一邊試探着,将右手扣了一個鎖字訣,一眼觑定近旁一個不大不小的漩渦,突然發難,猛的扣了過去。

那一剎那,雖眼前無所見,指尖卻實打實的好似捉摸到了一縷更冰冷滑膩的湖水。只是随即就有掙紮的力道反撲過來,被他虛虛扣住的魂魄似極是驚慌恐懼,拼命掙動着要退離。

朱絡卻不敢與這些已經極致脆弱的幽魂較勁,生怕一個錯手,還沒等到将它們提出水去交給舍心超度,就先被自己折騰了個清潔溜溜,魂飛魄散。忙撤了勁,懊惱的任憑那一縷魂魄溜出掌心,重又開始在自己數尺之外徘徊。

朱絡氣樂了,心裏頭大聲腹诽:“女蘿芗中那處魂墟的上百冤魂,早被磨砺得灰飛煙滅。你們好歹還撈到了一個超度的機會,怎的這般別扭糾結,難不成還怕我吞了你們!”但一轉念,想到紅衣鬼女将其命元盡數吸走,留下的這點伶仃魂魄,說不得與那些榨油剩下的渣子也不差什麽,該是全然無智,不過本能躲避而已。要說到“害怕”……他驀的一拍自己的腦門,若不是身在水中,險些就跳了起來。明明前夜還在信誓旦旦的告訴舍心湖中冤魂懼怕自己護身的離火真元,這一轉眼,倒也把這緣故丢到了腦後。當真如同當面乞兒,一手持羹飯,一手持利刃,使得對方近不敢近,退不甘退,踯躅而已。

想通了這一關竅,心裏立刻就有了定奪。朱絡将身一扭,直往湖底而下。不過片刻,虛虛踏在了那一片白骨葬地處。在觸及骨骸的同時,身周淡淡紅暈猛然一褪,竟是将護身的離火元功散盡。剎那無邊黑暗,彌遮野湖之中,再無丁點光線與生機。

黑暗沉如無盡之淵,生靈掩聲,甚至連鬼哭嚎啕的聲音都為之一寂。但正是在這片窒息般的底色上,忽有一點光芒,乍然點亮,随即漸漸顯現得鮮明。

黑色的湖水中,突兀亮起的光芒也是玄黑的一點。卻遠比黝黑的水色更明亮,更灼目,甚至讓人在那瞬間産生了黑白颠倒的錯覺。黑色的光芒轉眼在水下鋪開,無盡的玄光照透了野湖的每一個角落,大片的湖水受其塗抹,恍惚竟如一塊碩大無朋的黑色琉璃,光芒流轉,将內中一切不夠純粹的雜質都毫不留情的映照出來。

無數淡灰色的影子,開始在這片照透了玄光的水域中翻騰。

不過水底最為突兀的,還是沉在湖心的朱絡。玄色光芒自他的胸前綻開的同時,他亦是結結實實的打了一個激靈。雖說早有準備,但懷中玄瞳綻芒,與被壓制在自身修為內的些許玄力之威截然不同。幾乎是一息之間,從未曾體會過的強大力量自玄瞳滲入他的經絡,再以肉身為介,彌漫生發。朱絡不自覺的死死咬緊了牙,可仍在剎那間茫然于這股力量之中,幾乎不知是自己在引導着玄力流轉而出,還是這股浩瀚之力已将自己徹底包裹,如孕新生。更令他驚詫的,是玄瞳本為取自北海魔尊肉身的邪物,數百年來皆鎮壓在碧雲天禁苑密閣之中,他亦是曾親眼所見此物剝魂噬魄之能。但如今身受其染,卻不覺邪氣如何侵心蝕志,唯有那股無可窺盡的力量,浩浩渺渺,有無窮之變,無盡之能。

朱絡忽然睜開眼,布滿湖水的玄光于他無礙,反成助力,冤魂孤魄,無一不是清晰可見。只消微微動了動手指,一湖魂魄便皆受翻攪,從心而動,未有稍抗。朱絡心中一喜,知是玄瞳果然有拘攏游魂的效用,更有些不知不覺的迷醉于這股從無能為力到盡在操控之中的轉變,心動之後,指掌亦動,緩緩撥弄身前湖水。幽深水流漸成一漩,而他處魂魄躁動而生的大小漩渦卻不知何時皆已消失。孤魂噤聲,唯有那些止也止不住的幽泣在水下回蕩,随即以着一種并非自主卻無能反抗的姿态,向着朱絡所在湧來。

掌下一渦,方圓不過盈尺有餘,一湖數百魂魄不需多久,已盡被卷入其中。個數難分,唯成一團深灰之氣,在漩渦之中沉浮湧動。朱絡的手掌虛虛壓在上面,本該藉勢将冤魂拘收,手上動作卻忽然一轉,變抓為探,插入了魂魄漩渦之中。

那是一縷極為新奇,不曾接觸過的力量,雖然微薄,卻好似可與天下間任何一路真修的功力相融合,純粹得不同于仙、人、鬼、魔……種種分野,無正亦無邪,唾手可得。朱絡将其握在掌心,似乎再微進一步,便可将這股力量納入自身的修為之中。這一點誘惑怦然動心,朱絡垂眼不語不為,但掌心中蘊藏的功力,已蠢蠢欲動,吞噬與救贖的選擇在毫厘之間,将失衡铨。

驀然,一道霞光突兀而現,自朱絡懷中彈起。凜冽的劍氣一瞬刺透奧妙莫測的玄光,點在了他的額前。光芒隐約成一劍形,具體而微,渾如丹霄一般模樣。劍尖凝現之時已然刺破了朱絡前額皮膚,一縷鮮血滑落,在水中暈出一小片紅泊。而更尖銳冷肅的劍意,彈指之間,透顱而入,直指識海中樞。

尖銳的刺痛與冷冽劍氣同時襲至,殺機砭體,一瞬間将朱絡蠢然被惑的神智強硬的拽了回來。腦中紛疊雜念砰然粉碎,朱絡悶哼一聲,猛的睜大了眼睛,瞳中不知何時悄然覆上的玄光剎那散去,重回清明。在神智清醒的剎那,他頓覺汗如雨落,連後怕都顧不及,先雙手一張,左掌納回面前劍光,右掌拔出漩渦,轉扣之中,全力一吐。

便見自他入水後就歸于沉寂的湖面之上,登時波搖浪湧,玄光大盛。巨大的水聲中,湖開裂隙,高拔一人,登霄步上,身後湖水幽光如巨龍一般,亦随之而起,曳于天水之間。

出水之人正是朱絡,一夕回神,立刻催動玄瞳之能,浩大玄光覆湖即斂,“砰”的一聲巨響,一道灰光自水龍之內直沒入他的掌中,随即光消水散,凝于空中的半湖之水失了依憑,頓如暴雨傾盆而洩,寒水勝冰,盡覆野湖方圓。

湖畔亦是這場無妄之雨波及到的範圍,舍心一直守在湖邊不曾稍移,這時再要跑也來不及了,眼看着就要成了落湯的和尚,朱絡身形已然閃至,随手一揮,淡紅光罩撐起,将潑濺的雨水擋了個嚴嚴實實,好歹辟出了那麽一塊幹爽的落腳地方。

舍心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忙道:“朱施主,如何……”

朱絡倒比他開口的速度還快些,右拳虛握,目光左右一撒,已盯到了那個碩大的粗布包裹:“可有什麽法物器皿,好将這些冤魂寄放進去。”

“啊?”舍心一愣,“這……小僧身無長物,又哪有什麽法器……”不過話雖是這樣說,還是立刻抖開了包裹,往裏面翻找。

朱絡眼光毒辣,這片刻已是觑到了一物,伸手一招,隔空取來:“就是它了,大小樣子甚好!”當下右手一翻,一溜灰光離手,準頭甚好的沒入其中。

舍心要再說什麽已是遲了,只得眼看着自己行腳的缽盂成了一湖冤魂暫栖之地。不過片刻後,似有所悟,合什道:“阿彌陀佛,缽盂乃飲食之物,五谷米糧亦為祭祀所奉。施主随意取來,竟可應于因果之中,果然與此功德有大淵源。”

朱絡安置了一衆魂魄,這才心下一松,有了說笑的閑心。笑道:“功德也是和尚你的功德,我是借花獻佛,能做的也就到此為止了。之後該如何超度,要看你的本事。”

舍心點頭,将缽盂接過,端正安置在蒲團之前:“小僧知曉,小僧必不負所托,将這些冤魂超度往生。施主善行,亦銘感與心。”

“可不用再念叨着在下了!”朱絡忙道,臉上仍是笑着,“你這般說,我反倒覺得心虛,不過路見不平能助則助而已。舍心師父,此間我能幫手的已了,若無他事,這便告辭,你可還有什麽交托?”

“施主自便就是,不敢再有勞煩。”

“那就此別過,有緣再見。”朱絡才要舉步,又頓住了,“不過既然魂魄已收,你不妨另尋一處風水寶地慢慢超度它們。這裏曾被邪道選作祭煉之所,就算已被廢棄了,也未必太平,到底還是謹慎些好。”

“多謝施主好意。”舍心搖搖頭,“但此間亦是冤魂受難亡故之處,怨戾自此而生,當在此處度化,才得徹底消泯過往送其往生。施主也不用過于擔憂,小僧之前已在此耽擱了許久,也曾出山添置食水,很是熟悉周遭環境,并無什麽潛藏危機之處。”

“這……好吧,小師父,你自己保重。”朱絡見再勸無用,也就不再多言,點頭示意作別。随即喚起遁光,身合其內,化作長虹而去。只片刻後,靜夜幽湖,歸于平靜,之前的動亂陣仗已是半點不存。唯有一句一句的誦經聲,又連綿不斷的在湖邊響起。

朱絡禦寸心遁走,去勢甚速,不需太多工夫,已出了這一帶山林。再行一程,遙遙望見前方閃出黑壓壓一片,依稀是個大城的模樣。時辰已晚,但尚能見到零星數點燈火,羅列其中。最亮堂處,乃是一片燈光簇擁着着的大片院落,越是夜深,越襯得明光四射,十分醒目。

朱絡覺得自己捏緊的手心差不多已經被汗水滲透了,瞞過舍心,遠離鬼湖,心底那點後怕才開始絲絲縷縷的現形,這一路疾奔,非但未能稍減,反倒壓得心頭愈發沉重,幾難繼負。這時乍見人煙,忽倏動念,已是落身下去。

好在夜深街道無人,這般從天而降也不算驚世駭俗。落腳處正在那片屋舍旁,轉過牆角再看,燈火通明照着墨匾朱字,原是一座客棧。大門虛掩,還不曾打烊,內中大堂亦有點點燈光,從門縫窗紙透出來,影影綽綽,煙火人間。

朱絡吐出一口氣,上前推門。果然尚有兩三個夥計在內閑扯上夜,一聽到門響,齊齊扭頭瞧過來,似是意外這般深夜竟還有客人上門。愣一愣後,才有一個飛快起身上前,熱絡招呼吃喝還是住店。

朱絡袖口裏掏掏,銀錢足夠,便也有底氣,拈出一錠銀子,大聲道:“要吃也要住……給我來間最熱鬧的屋子!”

那夥計登時一呆,看看那塊足有五六兩的銀錠,猶豫着開口:“這……客官,今兒的大炕沒有閑着的鋪位了,你要是手頭不緊,倒還有雅院上房,一晚一兩銀,你看看……”

“呃……”朱絡這才覺得自己似乎讓人錯會了話意,忙也将話頭順着一轉,“都成都成,不拘什麽屋子……院子裏可還有別的客人麽?”

便有個小夥計一邊陪着笑帶路,一邊道:“只兩間有客,保管足夠敞闊安靜……”忽的又想到朱絡适才點名的要求熱鬧,連忙改口,“不不不,不算僻靜,那兒是我們店裏最好的院子,四間上房裏有兩間已經住了人,再添上客官你,保準的人氣旺盛,一點兒也不冷清。”

朱絡倒是被他的前言不搭後語逗樂了,連連點頭:“好好好,成成成,先給我弄點吃喝填填肚子。”就随着夥計的腳步,穿廊過門,進了一處院落。

那小院占地不算大,勝在精致考究,夜色之下,些微月光,照得疏落落青枝新梅,頗有意趣。只是梅下窗內燈火透亮,已是有人住入了。

朱絡随着夥計來到另一間屋子安置,倒也雅潔,屋內備了現成的燈燭,夥計取火一一燃起,就笑道:“客官請稍坐,這就給你送飯菜熱水過來。”一溜煙去了。朱絡如今見了活跳跳的人氣,心下對于玄瞳的的忌憚與惶恐便也淡了不少,見夥計離開,順勢就站在還沒關上的房門前,向着院中放眼一望。

對面房舍窗下,這時正逢屋內的客人起身走動,忽聽“吱呀”一聲,窗子驀的被推開了。朱絡的目光落得剛巧,映入眼中一個清俊挺拔的身影,青衣廣袖,羽冠負劍,原是住了位氣宇非凡的道長。月色映透,照見那人冰雪容顏,似裹了一身寒光,眩目之極,更是深不可測之極。驀然,青衣道人似有所覺,眉睫一擡,沖着朱絡所在的門口,淡淡瞥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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