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洗心流

章五五  洗心流

雲海深處,白玉樓臺盡是仙家庭院,銀闕瓊閣卻沐浴在一片淺淡緋紅的月色下。雲霧間,紅月高懸,潤如琉晶,縱然朱色迷離,卻不覺妖異,只覺美景離奇如斯,身之所在如夢似幻。

這一片紅月之境,水聲潺潺,放眼清波,亭臺樓閣皆是點綴在平湖之上,以虹橋勾連。屋舍間隙,水面荷葉清圓,有晚風習習吹送蓮香。

驀然,月橋之尾,憑空泛起一片波紋,如同一道門戶緩緩洞開。兩道人影一前一後邁入,正是裴澹月與劍清執。乍從外面的素月明輝換了一番天地,兩人倒是習以為常,踩着緋紅月光踏上了橋面。

橋的那一端,君又寒早已在候着,這時便一拱手:“大小姐、小師叔,師父已在內堂等着你們了,請随我來。”

劍清執點了點頭,裴澹月卻是抿唇一笑,環顧兩人道:“每次到了叔父這裏,身心耳目皆是一暢,果然不愧‘洗心流’之稱……叔父今日精神可好?可有什麽忙碌之事?”

君又寒一邊前頭引路,邊答道:“師父仍如往日一般起居,近來沒甚雜務,不過仍是偶爾修習‘大鴻蒙訣’而已。”

裴澹月聞言笑道:“叔父的‘大鴻蒙訣’已練至三重,修為不在父親之下,尚不肯松懈……倒是顯得我越發疲沓了,也不知這次見了,會不會又有一番數落!”

劍清執這時才道:“你之修為亦已突破第一重,足夠了。”

“遠不及小師叔啦!”

說話間,樓閣漸近,那本是一座三面通透的水榭,只是建式甚深,疊疊銀屏幔帳掩下,反倒顯得極為深邃難探。好在兩旁皆有明燭,又引月光灑落,照見三人腳步漸漸深入。待穿過兩層廊道後,豁見朱軒大敞,一室輝煌,影影綽綽望見垂幔之後設有軟榻,依稀有人支肘斜卧,似在淺眠。但随着君又寒一步邁入,雖隔屏帳,卻叫三人登生無所遁形之感,自己一舉一動一思一慮,在帳後那人的眼前,絲毫難掩。

君又寒腳下微微一頓,原地站住了,向着垂幕躬身:“師父,大小姐和小師叔到了。”

便聽得淺帳後輕緩之極的應了一聲:“澹月,清執,進來說話。”

到了此地,劍清執與裴澹月也不免恭敬,舍了君又寒進入朱軒。繞過銀屏,軟榻上之人已微微欠身坐起來些,雖還是半倚半靠的模樣,卻是個招呼來人的姿态,将手一拂,紗幔皆卷,燈光月光登時争先恐後擁入,照徹一室再無遮掩。

榻上那人竟是有些難辨年貌,說是青年也好,中年也罷,皆無什麽違和。只是他不曾蓄須,到底還是顯得幾分年輕,眉眼間一點神韻與裴澹月頗有幾分相似,想來便是血緣的緣故了。然而裴澹月韶華常駐,是女子最青春明麗之時,榻上之人卻含着幾分病恹恹的憔悴,一身瘦骨支離,長發不簪不束,裹在寬大的紅袍內便如熾烈火焰中卷了一把灰白枯骨,若非相貌底子生得甚好,幾乎不堪打量。

但偏是這樣一個瞧起來弱不禁風的久病之人,卻是碧雲天當下南天離一脈執掌,更替着久游不歸的兄長代值一門宗主之責。神京玄門,并稱煉氣界東陸派門翹楚,榻上病軀,動作之間,便也足可翻覆修界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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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病者終究還是病者,見兩人進入,裴長恭微咳了兩聲才又開口:“坐罷。”

一旁設有錦墩,劍清執依言端端正正落了坐,裴澹月卻是笑着先伸手又把床頭幾個軟墊調整一番,叫裴長恭靠得更舒服些:“二叔近來的精神愈發好了,看來前些日子爹爹捎回來的九鼎雲英頗是有效。爹爹信中言,這雲英生于禹王煉鼎之地,幾千年來凝結天地精華,中正溫養,效用妙不可言。拿來與二叔配藥,正是對症。”

裴長恭點了點頭:“有勞兄長牽挂了。我的病情心中有數,靈藥難得,也不需太過耗費。”

裴澹月莞爾:“這話,二叔你是需得自己對爹爹說去,我一個做女兒做侄女的,只曉得乖乖孝順長輩,可做不得長輩的主。二叔的身子安好,就是我最妥當的交代了!”

裴長恭便也笑了,拍了拍她的手背:“是,知道你一片孝心可嘉!”然後才看向劍清執,眉眼間笑意尚未褪:“小師弟,你往龍山走了一遭,怎麽帶了一身傷回來!放眼煉氣界,能傷你至此的,實不多見。澹月說你有要事要與我講,我也正好奇着要聽你說說這一個多月有何遭逢……”說着話,他徐徐将手一擡,淡淡紅光應手揮灑,浸潤劍清執周身,一閃而沒。一股溫而不燥的暖洋洋靈氣已藉此滲透經絡血脈,三月春風般柔和綿軟,卻叫劍清執經脈之中餘存的淤傷觸之即消,再不留半點殘跡。

劍清執帶傷窒礙的氣息頓覺一爽,忙道:“多謝代宗主!”才又定了定神色嚴謹開口,“這一個多月确實遭遇複雜,內中牽扯頗多,不乏關系緊要之事,個中緣由,還需多方參詳。”

裴長恭點了點頭:“既然你都如此說,想來事關重大。不過在此之前,倒是我先有一問……龍山古月發生變故,因玄曦重傷,玄門幾次登門求問,皆被我按下了。前些時日聽聞他已無大礙,且坦言遇襲受傷之事與你無關,這才作罷。我素來不疑你行事分寸,只是玄曦乃是玄老門主佳孫婿,可稱天縱英才,能将他逼出玉石俱焚的手段,當時遭遇非同小可。玄門對此語焉不詳,這內中可有隐情?當日之事,你且細說與我。”

劍清執默默吞下一口氣,暗道果然當頭便是被問詢此事。不過他心中如今早已拿定了主意,立刻便道:“玄曦之傷,責任不在旁人,倒該算在鎮壓在龍山之下的一座古陣上。陰差陽錯,才迫得他铤而走險,以身合靈寶求取一線生機……”龍山變故,神龍破封飛天而去,這般異事早已傳遍了煉氣界,但大多數人不過只窺得浮面消息罷了,縱然有君又寒與裴小舟為碧雲天帶回訊息,也是糊裏糊塗的多,要緊細處一概難知。這時重聽劍清執說來自然不同,更有他自朱絡處聽來的伏九一幹消息,當真非當事之人不得而知。待到聽說山下深穴之中金光陣法,封印古龍殘魂,裴澹月已是連連咋舌,甚至裴長恭也微“咦”了一聲,似有所覺。

劍清執敏銳的一頓話頭,看向裴長恭:“莫非代宗主對這道金光法陣的來龍去脈知曉什麽?此陣禁锢修為,止戈封脈,一個月來苦我良多,只是我回來之後,遍翻典籍,也還是查不出根源所在。”

裴長恭微微出了點神,随後搖頭:“沒什麽,只是忽然想起一樁極古之時的舊聞,依稀相幹,但也不敢确定……你且繼續說,此事押後不急。”

劍清執只好繼續講述在龍山古月所歷,只是說到被龍靈侵蝕的玄曦失智出手傷人之時,有意将朱絡的存在盡數抹去,只道自己被困金光符陣,又逢玄曦驟然襲來,為求自保,不得不出手相搏,才有了後面兩敗俱傷,玄曦為求擺脫龍靈控制奪體,以身合弦險死還生之事。

待他說完經過,房中一時皆是默然。片刻後,裴長恭嘆了口氣:“玄曦此子,雖說心性有些激傲,卻也果斷烈性,難怪玄門主視他為續任之人,眼光不差。”說着話,卻又輕咳了幾聲。

裴澹月忙将一盞溫茶遞到他唇邊,見裴長恭慢慢咽下兩口,才道:“只不過龍山古月下別有洞天,當真使人意外。也不知傳言中破空飛去的玄火神龍,到底只是龍魂留影,還是當真仍有古靈族人存世,此事一出,只怕要在煉氣界掀起幾許波瀾了。”

裴長恭“嗯”了一聲,卻又緩緩搖了搖頭:“古靈諸族曠世已久,傳聞真真假假,到底不至于當下就對煉氣界有何影響。小師弟,你口中所言的要事,想來非是這一樁吧!”

劍清執登時神色凜冽起來,字字句句咬得分明:“是。此事攸關北海魔尊!”

一語驚座,裴長恭倒還罷了,裴澹月卻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北海魔尊?昔日赤海魔行的北海魔尊?這……小師叔,這一個月你到底寄身何處,怎會又牽扯到了那個幾百年前的老魔頭?”

劍清執深吸口氣,便将這幾日中重新整理剪裁過的說辭一一道來。只是到底朱絡在其中牽扯甚深,要将他徹底回避,少不得有些細節處便要含糊其辭。而北海魔尊遺脈現世,非同小可,劍清執也不敢略過太多細節,當初掙紮一回,少不得硬着頭皮扯上幾句謊,将些遭遇扣在了來龍去脈皆不清晰的浮生客身上。這一來終究是未露出什麽馬腳,只是難為了他自己頭一遭紅口白牙的說些瞎話,心裏已是窘迫非常。

等到他将這一段時日的所經所聞說完,室內已是一片沉默。三人談話中無需避諱之事,是以侍立在朱軒外的君又寒也能聽個七七八八,不免手中捏緊了一把冷汗。半是為着那名耳熟能詳的大魔頭,半是自己心中一點自從龍山古月回來後,從未向旁人提及的隐晦記憶。一方面覺得兩者本不相幹,一方面又不知何來隐隐約約的心驚肉跳,總覺其中難逃牽連。

恍惚之中,幾人後面的談話倒是被他忽略了。直到忽聽裴長恭喚了一聲自己的名字,才一個激靈回神,匆忙快步入內,應了一聲:“師父。”

裴長恭倚在床頭,眉目間神色清淡,渾不似剛剛才聽聞了一樁驚世之聞的樣子,沖着君又寒緩聲道:“又寒,送一送你澹月師姐。”

“……是。”君又寒不明所以,但還是應了一聲。要說裴澹月與裴長恭間,本是血親叔侄,又是自幼擱在身邊長大,正是親密無拘的關系。乍來這一出客客氣氣的迎來送往,登時叫他糊塗。一邊答應了,一邊還是把摸不着頭腦的表情挂上了臉。反倒是裴澹月“噗嗤”一笑,起身道:“二叔好好歇着,我就先回去了。過兩日若再得了什麽詳準訊息,再來你這裏讨主意不遲。”

裴長恭點頭:“你去吧。”想想又道,“宗門中尚有後輩子弟在外游歷,你不妨叫人多傳訊喜,如今煉氣界不算太平,讓他們自己小心。”

“我曉得了。”裴澹月款款轉身,沖着君又寒招了招手,“又寒,走罷。”

君又寒只得随了她,又沿着原路退出朱軒水榭。一空澄明,仍是紅月高懸,緋光流麗,不受結界之外四時流轉之變。兩人走到月橋橋尾,君又寒伸手輕輕一劃,頓時虛空之中張開門戶:“大小姐,慢走。”

裴澹月笑了一聲,才要舉步,卻是忽一伸手,将他也拽住了:“天天守在洗心流,好好的小孩子都要憋成老頭子了,走,外面轉轉去!”

君又寒沒想到她這一手,一愣神忙道:“大小姐,我……我還要去回師父……”

裴澹月更是笑得彎腰,搖頭道:“小又寒啊,傻孩子,你當我在叔父眼裏,還是個需要你代他送客的?那是叔父與小師叔有話要說,才叫我帶你出來走走呢!快走吧,陪我去一趟北天坎。”

“這……”君又寒登時傻眼,但轉念細思,又實在沒法質疑裴澹月的說法,只得直眉愣眼的,任憑她拖着走了。

洗心流本是碧雲天上一處異地,每當三五,地火催天月,得陰陽調劑中正和養之妙。因裴長恭身患痼疾,裴長儀便以絕大神通在此地設下陣法,圈锢地氣,又引來鳳池之水,成就地火、乾液、緋月之境。叫他長居于此,受天地造化滋養,以培真元。因此洗心流中雖說亭臺樓閣闊達皆備,卻也只得裴長恭與親傳弟子起居而已。自朱絡變故後,更是只留了君又寒一人随身。如今皆悉屏退,頓覺四下寂然,再無第三人存于境內。

這般空境之中,裴長恭沖着劍清執微微一笑:“小師弟,你還有何事,此時不妨直說了。”

劍清執深吸一口氣:“代宗主,我想知道……當年朱絡殘殺同門,叛出碧雲天一事。”

“嗯?”突聞此說,裴長恭端着茶盞潤喉的姿勢驟然一頓,眸光一色深沉,看向了劍清執。

那目光看得劍清執心頭猛然一悸,但仍是說了下去:“我想問,在我所知之外,是否……還有其他隐情?”

“……”

“……”

一片與先前靜谧截然不同的沉默,登時在兩人之間、朱軒之內、洗心流之中,開始飛快的蔓延,氣氛僵凝之極。劍清執心中也是清楚,朱絡少時被帶入碧雲天,就拜在了裴長恭門下,兩人在洗心流相伴多年,名為師徒,情逾父子,因此五年前的劇變,只怕心傷最甚之人也是裴長恭。如今本已淡去的舊事突兀再提,當真殘忍,若非……劍清執咬了咬牙,又沉聲問了一遍:“代宗主,若還有何隐情,萬望告知。”

裴長恭一時間仍未答他,而是垂下眼,手指摩過掌中玉杯。他雖常年抱病,一雙手仍是修長白皙好看,兩指在杯口上緩緩劃過一圈又一圈,杯手皆是玉色,瞧得久了,甚至有些叫人目眩。劍清執等他開口釋疑,便也就目不轉睛的盯在他身上,漸漸目光不由自主垂落,落在捧杯之手,忽的微微一怔。

素白長指,玲珑玉杯,本是一色的潤白色澤上,突兀染上了一點鮮紅。那一抹紅随着裴長恭手指的劃動,還在漸漸的滲出,直到塗滿了整只杯口,而一股淡淡的血腥氣,也随之蕩開。

劍清執一驚,脫口喚了聲:“長恭師兄!”

裴長恭的指腹已是在杯口薄玉胎上劃破,他自己卻無察無覺一般,聽到劍清執一聲叫,才擡起頭,長長嘆了一口氣:“你如何想要問起他的事?莫非……”

“莫非?”劍清執胸膛中忽然猛烈搏動起來,似有什麽陳年隐秘呼之欲出。他甚至不知這件事會是好還是壞,卻朦胧中篤定,定是驚人非常。

裴長恭已慢慢将話說了下去:“莫非你這一個月在外,聽到或是查到了什麽?”

劍清執定了定神,盡力平靜聲音:“便是适才說來的經歷了,但此中頭緒甚深,不敢妄言,也不敢就此篤定太多。”

“北海魔尊之事……”裴長恭皺了一下眉,終是将那染了血跡的玉杯擱下,咳了兩聲開口,“昔年赤海魔行,鬧動煉氣界,乃是集東陸無數高人修士,用盡手段方才彌平此禍。那一役之後,雖說北海魔尊伏誅,各大派門也同樣損兵折将,慘淡許久。以至于五百年間再無悟道成就之人,元氣至今不複。”

劍清執點頭,這樁老公案他已是耳熟能詳,門中記載不說倒背如流也差不多了。但既然裴長恭此時重提,想來有其用意,便也不打斷,凝神默聲的,聽他繼續說下去。

裴長恭神态似也在追憶之中,又道:“北海魔尊這般爍古絕今的大魔頭,即便身亡,也仍有後話。一是魔靈難泯四散而去,你口中的‘冥迷之谷’想來就是寄處之一。還有一物,同樣難以徹底銷毀,只能施以封印之術,層層拘束起來。”

“是他那雙魔瞳?”

“不錯。”裴長恭又嘆了口氣,“北海魔尊一雙魔瞳,玄力莫測,右眼在惡戰中毀去,但還有一只左瞳,衆人卻是束手無策,最後只能商議封印。因念七祖斬魔鑄功,這枚玄瞳就此封印在了碧雲天的禁苑密閣,由代代宗主層層加封,未敢疏忽。”

“原來密閣最深處的封印,所鎮竟是魔尊玄瞳!”這般隐秘非是該在外聲張之事,故而劍清執也是第一次知曉玄瞳封印所在,脫口一聲之後,忽的悚然變色,“那……那五年前……”

一時間他連聲音都驚駭得變了,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看向裴長恭。裴長恭的語氣卻平淡得近乎殘酷,繼續淡淡道:“不錯,五年前逆徒朱絡叛逃,除殘殺同門之外,尚有一罪,就是擅闖禁地,帶走了玄瞳。”

劍清執的臉色一霎煞白,胸中一窒,幾乎堵得喘不上氣來。他眼神有些發直,整個人似乎都被驚得木住了,但腦子裏卻走馬燈般飛快的閃過一些零散記憶。有在自己的追問下支支吾吾含糊舊事的朱絡;有幽谷之中,明明身負金光禁制,卻能在髅生枯魅手下救出自己的朱絡;還有……以一握春痕将自己放倒,此後分道揚镳再沒相見的朱絡……樁樁件件,皆是朱絡!當時只道是生死重逢的情緒激蕩之下,橫亘了楊晨性命的種種舊事不堪提,如今聽裴長恭道出這樁石破天驚的隐情,登時如遭五雷殛頂,轟隆隆劈得腦中驚煙飛塵,一片混沌,一時間全然不知該有何念頭,或是還能有何念頭。

裴長恭見他吃驚,卻也料不到他心中此刻的驚濤駭浪。朱絡的往事,對自己來說亦是一塊久傷難愈,便又輕嘆道:“逆徒雖說絕于平波海,但事後派出弟子打撈搜索,一不見屍身,二不見魔尊玄瞳,耗時多日,不過只得了寸心鞭而已。如今聽你之言,煉氣界中隐隐又現魔蹤,若非當年确見他命星隕逝,倒是真……罷了,那冥迷之谷既然自稱存世已久,想來未必當真就與失落的玄瞳有何瓜葛,此事我會再做衡量。”

“……好。”劍清執澀澀應了一聲,回指握拳,指甲死死摳入了掌肉之中,似乎才能藉此疼痛略穩心神,但神态迷離的模樣終是瞞不過裴長恭之眼,又聽他問道:“倒是你為何忽來詢問此事,莫非在外見聞,有何瓜葛之處?”

劍清執慌亂搖頭,心亂如麻一時也想不出什麽推脫之詞,只得胡亂開口:“我……我是因……寸心鞭……一時動了舊念……”

他語焉不詳,不過裴長恭也不知是從這幾個語焉不詳的字詞中誤打誤撞明白了什麽,嘆息道:“人事已非,何念舊物。罷了,如今你身在西天兌執掌,玄瞳之失也不該再瞞着你,不過此事關乎碧雲天門望,須得謹慎守口。”

“我知道。”劍清執恍恍惚惚,一口答應了,腦中卻還是一片轟鳴。甚至連之後自己怎樣辭了裴長恭,離開洗心流,也是一片混沌。倒是裴長恭倚在床頭見他遠去,洗心流入口處波動消失,忽的眉頭一皺,以袖掩口,嗆咳了數聲。再撤下時,緋色袍袖上赫然染上了一片更深色的血跡。

裴長恭對此已習以為常,擡手在袖上一撚一送,将血色牽引,曳出軟榻之側。那裏正開着一扇雕花小窗,垂紗疊疊,窗下即是一片清波淼淼。血氣落入其中,牽起漣漪蕩漾,随後竟見水花細細破開,于那一處攀出一枝翠葉清荷。一陣水面流風,荷香袅袅,再不複絲毫血腥氣味。

裴長恭半倚床頭,見此青荷,忽的輕笑了一聲,但又更似嘆息:“世間迷離眼,看朱當成碧……絡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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