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半生長恨

章五九  半生長恨

四更天氣,微雪無星,連稀薄的月光也一并隐沒了。立于高崖之上的樓臺院落整片罩在昏黑夜色下,當真伸手不見五指。凜寒摧心,夜濃如墨。

這般寒冷且黑的時辰,正該在房中大被好眠,忽見一點朦胧燈光明明爍爍的亮了起來,照亮了一小片窗格。随後極細微的門聲開合,閃出一條人影。

那人出門後并未立刻離開,略微在門前站了站,反倒将提着的燈籠順手一挂,轉身去了隔壁門口。輕輕伸手一推,門原是沒有上栓的,立刻應手開了。因無燈火在內,撲面而來的一片黑暗,倒比門外還要濃厚幾分。

便聽得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氣,推門的人小心提步進去。他似是對這屋子的陳設擱置十分熟悉,熟門熟路的摸着黑在外間搗鼓了一回,忽的火光一亮,提了個已經燃起來的炭火盆進到裏面去,在床腳擱下了。本是一室的清寒,登時微微添上了幾分暖意。

将火盆收拾好,來人蹑手蹑腳的擡腳要走,忽的“嘩啦”一聲,床上帳子裏人影一閃,布縫中猛的伸出一只胳膊,從背後一把扣住了他的腰。半聲驚吓噎在喉嚨裏沒能叫出來,腰上一緊,一陣“稀裏嘩啦”的聲響,已經被整個人拖上了床,半栽在一堆被褥中,半栽在一個熱乎乎的懷裏。

然後就聽還帶着點睡意的聲音迷迷糊糊湊到耳朵邊,嘀咕了一聲:“嘿,可抓到了!”

“北旄,別鬧……”被囫囵個攬到床上那人——自然是林栖,有點無奈的翻了半個身,掙紮着把自己的腦袋擺正到了枕頭上,又拉了拉被子,“你怎麽醒了,還不到五更天!我不過是來給你生個火盆,你快接着睡吧……”

不料手下的腦袋立刻搖成了撥浪鼓,程北旄眼睛還閉着,手上卻抓緊了人,不依不饒道:“還不到五更天,你怎麽就起來了!”一邊說着,手掌早摁着林栖下下下下胡撸了一回,“穿得這麽整齊,可不就是起床了,要做什麽去?”

林栖被他摸得身上發癢,扭着一邊躲一邊輕聲笑道:“起來練功了……上次在三裏村灰頭土臉的回來,縱然師父不說,我還覺得丢人呢!師父前日又把《太霞十二律》的後幾篇曲譜傳了我,總得勤奮修習不是!”

聽他這樣說,對面的聲音靜了靜,忽的床榻一陣大動,就見程北旄閉着眼睛也坐了起來,胡亂伸手就去摸堆在床角的衣物:“起了起了,我也同你一塊去!這覺有什麽好睡的,咱們一道練功去。”

林栖倒也不攔着他,順勢爬起來,盤膝坐在被褥中看他稀裏糊塗穿戴,間或還幫忙拉個衣襟遞個腰帶。直到程北旄差不多收拾妥了,才笑道:“咱們有什麽功夫是能一道練的……你要我陪你比劃比劃刀法不成?”

程北旄立刻将睡眼一睜:“哪個和你比劃刀法,你又不會舞刀弄劍!後山那麽大一塊地面,還不夠咱們兩個分開折騰的麽……還是說,你要自個兒去靈圃?”

“我習音律,自然是去靈圃。”

“噢……”程北旄忽然就有些蔫了,不過還是很利索的抻着腰帶打好了結,“好吧,你去靈圃,我去後山,不過白日的時候須得陪我一會兒。”一邊就掀開帳子跳下床,借着火盆中那一點紅光,滿地去尋靴子。

林栖反倒是很操心的替他整了整床鋪,才慢悠悠道:“多大的人了,還這般粘着人,日日要人陪着!當下還好,改日師父一聲令下,教你我閉了關,少則數月,長則數年的見不得面,豈不是要把你難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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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程北旄本已去撈水盆洗臉,聽他這話,猛的一個轉身,又湊回來,直貼到臉前三寸近處,眉毛一挑,“樓主叫你閉關了?”

林栖一伸手将他推開幾分:“尚未,不過既是煉氣修行,閉關豈不該是尋常,你又跳跳叫叫什麽!”

“我……”程北旄才一張嘴,驀的又咽了回去,似是一句話到了嘴邊反而一時難能出口。林栖與他再熟悉不過,兩人又是個舉止親密百無忌憚的關系,從未見過他這般欲言又止模樣。登時心中微微一凜,推開他的手轉為攀住了肩膊,追問道:“怎麽?你若有話便說,難道還要瞞着我不成?”

程北旄支吾了一下,但他本就是個藏不住話的性子,何況面對林栖。一霎的沉默後,忽的雙臂一張,仗着身材高大迎面将林栖抱了個結結實實。摟緊了,才将下巴擱在肩頸邊上道:“我……不想煉氣修行,求大道了。”

“你……”

林栖萬沒料到他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大吃一驚,慌的道:“你怎麽……”

只是程北旄立刻又截斷了他的話,胳膊上加幾分力氣,勒得緊緊:“我想了很久了,什麽煉氣修真,洞徹悟道,本就不是我喜好的路子。自打我被樓主帶進滄波樓,不過修刀習武而已,我也只好這一口舞刀弄劍的日子。前些天在三裏村見了那位劍修的手段,我便覺得,若能精進武道直到極致,才是合了我的心意,比起終年困在一地甚至一個山洞一間靜室裏苦修,求一個幾百年都求不得的大道,要趣味得多,也有意思得多。”

林栖聽到這裏,已是徹底驚了,用力吞了兩口氣,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能反複道:“你這般的念頭,師父可曉得麽?你……你可是當真這樣想?要走堕仙修武之道?”

程北旄抱緊着他點頭,下巴便一下一下磕在他的肩頭:“尋個時機,我自然會找樓主說明。樓主從不曾拘束我什麽,想來也是肯的。再者,樓主自己也常說,修行之途,非只孤徑,既然當下煉氣界中,文武方術種種皆可成道,為何武途一脈便不可?說不得,樓主還要誇贊我幾句!”

“你……”林栖當真被他的滔滔不絕堵得無話可說,又定了定神,一點點回想起這段時日程北旄言行間一些細微改變,到底嘆了口氣,“你想是早有這個打算了吧,那時在三裏村,你曾問我,要不要一起離開滄波樓……”

程北旄立刻笑嘻嘻道:“有何不可啊,你修你的仙道,我行我的武道,到時候咱們兩個結伴出去走走。你也見到了,當下時勢這般險惡,尋常一座小山村中都有噬魂蛇母那般的怪物出沒。有我給你當個護衛打手,有什麽妖魔鬼怪的都打回去,豈不是大大的便宜!”

“你……”林栖覺得自己今日大概只會說這一個“你”字罷了,心中念頭一時亂七八糟,又是震驚又是別扭又帶了點欣慰,末了都化作輕輕一聲“呸”過去:“想得倒遠,你當下連師父傳的一套刀譜還沒練齊全呢!還想着護着別人出去浪跡天涯?”

“沒有別人,只有阿栖!”程北旄繼續将頭向他的肩窩裏拱,“說好了,你可是答應我了啊!你答應了的啊!”

“……好,我答應你的。”林栖半是被他磨得沒有辦法,半是為他那一句“沒有別人”突來的怦然心動,一聲應答竟也脫口而出。只是話說出了口,再要支吾也是不能,只好又緊趕着補上一句,“只是……”

“只是什麽?”程北旄得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應允,終于不再亂拱亂蹭了,擡頭搬着林栖的脖子,要臉對着臉,眼對着眼,不叫他偏開了一點兒去的追問。

林栖躲閃不能,只好自欺欺人的仗着房中漆黑掩着臉上熱辣辣的溫度,含笑道:“只是不能走得久了,我尚要在師父身邊盡孝侍奉不是?”

話音一落,忽聽門外清咳一聲,熟悉的帶了點笑意的聲音問道:“阿栖,你可是在北旄房裏說話呢?”

門外忽來這一問,聲音乃是兩人再熟稔不過的,正在嘴邊挂了幾圈的“師父”、“樓主”。這一下連程北旄也險些跳了起來,兩個慌的退開幾步,明明尚隔着門板,猶是被長輩抓包了般心虛。林栖更是慌忙應了一聲,嗓子險險都要走了調:“師……師父……是我!”

房門推開,正是林明霁,身帶寒氣,手中撿着林栖擱在旁邊的那個燈籠,向着屋裏匆忙迎出來的兩個少年照了照,略是驚詫:“這般時辰,總不該是還未睡下?你們這麽早就起來了?”

程北旄嘴快,立刻道:“睡覺哪有練刀要緊,阿栖也要往靈圃去了。樓主,你不是一樣沒在歇着麽!”

“唉……”林栖攔不得他的嘴,好在林明霁一手撫養他兩個長大,對程北旄直來直去的脾氣知得透徹,也不會在意就是。林栖再不肯讓他開口,自己忙施了禮道:“師父,你找我們有事?”

林明霁含笑瞧着他們:“本無事,不過是看到這燈籠擱在廊下,過來瞧瞧罷了。但見你二人這般勤懇,當下倒是有了一事。”便喚了一聲,“北旄。”

“哎,樓主。”程北旄立刻應聲,就見林明霁将燈籠遞給林栖,邁進房中上下看了看自己,“我近日要離開一段時間,本要叮囑你二人勤奮修行,不得懈怠,不過當下看來,似是可以免了這番唇舌了。北旄,你的‘長恨刀訣’上半篇已練得純熟,欠缺不過積年修為而已,非是一時能蹴……将你師父的牌位請來。”

“啊?”程北旄登時一愣,“牌位?好……”林明霁的要求提得古怪,不過他雖說頂着一臉詫異,還是乖乖去到牆邊條案上,先躬身拜了拜,便将供在案上的靈牌取了下來,規規矩矩雙手捧着,送回林明霁面前,“樓主……”

林明霁将那靈牌接過,經年香火熏染的牌面上,竟是一片空白,未落一字。他伸手拂了拂上面淺淡的一點灰末,驀然掌心吐力。“咔嚓”幾聲輕響,程北旄與林栖登時都傻了眼,瞪着自他們記事起就供在房中的靈位便那麽裂成了幾塊碎片,一時間險些連舌頭都找不到了。程北旄更是直接蹦了起來:“哎!哎哎!樓主,我師父……”

便見那破裂了的靈牌中,碎木之下,竟是依稀露出一物。林明霁一伸手拈出,原是一本絹冊,頁面邊角多已微微泛了黃,可見年月已是積深。

程北旄與林栖便都愣住了,眼看那絹冊遞到自己眼前,還不曉得伸手去接。倒是林明霁無奈,笑道:“北旄,接下,這便是你師父最末了要遺贈你之物了。”

“是!”程北旄驀的回神,這才趕快雙手捧過。只粗粗一翻,絹冊中所載,正是“長恨刀訣”的下半篇,卻是與上篇截然不同,精妙陸離,以他當下修為,大半竟是一時難解。

林明霁這才道:“你往日所學,不過是這套刀訣的基礎皮毛。長恨刀個中精華,皆在這本下篇中,卻非是你三年五載能可化消的內容。我今代你師父将這套刀譜傳了你,你可知其意?”

程北旄這一時腦子甚是靈光,登時跪了,捧着刀訣道:“請樓主教誨。”

見他這般大禮,林明霁反倒莞爾:“你只需記得,故友去後,長恨刀傳下只你一脈。今日受此刀譜,便有了師門根本,百死不忘。更有後世傳承,都在你一身,切記不可妄行辜負。”

程北旄忙高聲應“是”,叩了三叩,才将那絹冊好生納入懷中收了。林明霁伸手一搭,将他拽了起來,笑道:“你若是當真無心仙途,欲問武道,我自也不攔你。”便将眼神又向着林栖一瞥。

林栖登時一個激靈,眼觀鼻鼻觀心的站筆直了,半點都不敢再看程北旄,只盯住了自己的鞋尖,心裏倒是明白适才的談話叫林明霁聽了個有頭有尾,臉上一陣火燒。好在林明霁一眼之後,并未再點到他的頭上,繼續道:“刀劍武道,也自有深研之人。你若是能破入長恨刀訣下篇的門徑,我倒是有一人可薦于你。他雖是煉氣劍修,武上造詣卻更非凡,又與你的刀路有互通之處。你能得他指點,必有莫大進境。”

程北旄只聽得“劍修”二字,已知了八分,興奮道:“樓主所說,可是先前我與阿栖在三裏村遇到的那位神秘灰衣劍修?原來樓主亦是識得他的!當時我就與阿栖說,那劍修的劍上路數頗覺幾分熟悉,他尚是不信!如今可是樓主也這般說了,再錯不得!”

林明霁颔首:“不錯,先前你們已有一遇,可見該是有緣。不過以你當下修為,尚需勤修,日後才能有得他指點的機會……已是五更,你們難得有心勤奮,這便各自去吧。這段時間我也有要事,多半不在樓中,有何雜務,叫阿栖處置就是。”

林栖與程北旄同聲應“是”,林明霁袖下卷了破裂的靈位轉身離開。那盞循光而來的燈籠留在了房內,甫一下廊階,昏光幽雪撲面,更覺漆黑。

只是這點昏黑夜色對于林明霁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麽,渺渺滄波,中出樓臺,一屋一舍皆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踏着夜雪兜兜轉轉,漸漸到了滄波樓深處,疏竹沖雪,雅室清幽,正是他自己的居所。這時随手拂亮了燈火,照見一室豁敞,滿壁書牍,陳設之物,倒是寥寥無幾。

房中床榻整齊,原來也是一夜不曾候到主人安枕。林明霁此時回來,袖中尚兜着那塊無字靈牌,意不在休困,只在屋內站了站,就取了燭臺,攏着燭火推開一旁側門進去。這一道門緊挨在他寝房之側,本該是滄波樓中極為中樞要緊的位置,只是就如林明霁那清冷冷的屋子一般,窄窄一間鬥室,除了盡頭牆下供桌條案,并兩個蒲團,再無一物。若非地面四壁都收拾得幹幹淨淨不見一點浮灰,便與一間閑置已久的空屋全無什麽兩樣。

林明霁擱下燭臺,先去取了供香焚上,拜了拜插在爐中。暗紅的香火頭一明一暗,映着桌上同樣一片空蕩蕩,不見供品酒水,只分前後擺了兩座靈牌,竟與程北旄房中的同樣,空有牌位,上無一字,純然一片的空白。

林明霁袖中取出靈牌碎片,那一掌拿捏得分寸恰好,木牌從中裂開數片,露出其中暗格。但此時用手虛虛一攏,乍眼一瞧,拼合得倒也完整。他便捧着這勉強拼湊起的牌位,左右端詳一回,又嘗試着向那供桌上一擺,恰好插在次位。但才一放手,立刻就又松垮了,“稀裏嘩啦”散成一片。

林明霁手快,忙袖子一掃,在碎木塊砸翻了其他兩座靈牌前盡數一裹攬了下來。那一堆碎木抱在懷裏,不再試着拼起來,卻勾起嘴角嘆了口氣:“罷了,是我的不是,你如今是不該列在此處才對……只是原本已為你留出了位置,如今看來,怕是多此一舉了!”嘆息過了,就要起身離開。

但走到門口,腳步略一停留,又側了側身子,似是一個欲回頭卻終究沒能回過頭去的姿勢,也不知是笑還是嘆的籲了口氣:“那位置也再不能是我的,我……從來都清楚!”

自柳平蕪離開之後,方青衣帶着朱絡與越瓊田兩人已又在客棧停留了一日,一方面是為了等待燕引幾人的消息傳回,也有越瓊田方經明心啓性,正該趁熱打鐵,鞏固一番修為的緣故,索性就将這座小院落包了下來,幾人住得倒也清靜舒服。

方青衣雖說在指點越瓊田修行上盡心盡力,倒不是一味盯死了不放,不過每日早晚點撥一二。反是越瓊田當真一言一字都奉做金科玉律一般,兢兢業業晝夜勤奮,看得朱絡啧啧稱奇,找了個空子取笑他:“怎麽跟着我的那一路,吃得多睡得多的是你,眼下廢寝忘食了的,竟也是你!”

越瓊田一本正經看他一眼,振振有詞:“師父布置的課業,豈有應付過去的道理,自然是要盡善盡美。”随即話頭一轉,似是被他提醒了什麽,立刻又歡快了,“朱大哥,我想吃你上次做的那個……那個什麽凍子,甜絲絲酸溜溜的,你在赤明圃時給我和小九做過一次!”

朱絡本是踩在門檻上跟他談笑風生,驟然聽了這句,險些一下子踏空崴了腳,忙站穩了咬牙道:“還學會點菜了,真當我是個廚子!”

越瓊田賠笑:“朱大哥的手藝,我家裏的大廚也比不上的。好嘛,做一次,就做一次!吃飽了,我便勤奮。我勤奮了,師父就歡喜。師父若是心情好,才好松口放你走不是?”

“……”朱絡也只能嘆氣,“我只當我之前認識的那個小越是假的,眼下跟着方前輩的這個能言善道的才是真的!”

越瓊田“嘿嘿”一笑,知他是允了,便任憑口頭上數落兩句,全不放在心上。朱絡瞧他那美滋滋的模樣,不知怎的,忽的記起君又寒小時候,也是這般笑嘻嘻磨着自己轉來轉去撒嬌拿癡讨些零嘴,可再往後思及,便是不堪憶了。只得搖搖頭,挽着袖子走了出去。

這院子裏原是也有角落小小一間屋子做了廚房,只是平素不過用來燒水,應用器具要什麽沒什麽,更不要說米面調和等等。朱絡往裏頭兜了一圈,抹頭就去找客棧掌櫃的商借諸多用具去了,左右當下既走不得,又不敢露了玄瞳的行藏,索性就當安心随侍幾日前輩。更何況魂墟動靜、髅生枯魅身上訊息,說不得在此能得的倒比自己出去辛苦亂撞多得多。

他想開了,也就坦然起來,半個早上都鑽在廚中切切洗洗,忙得不亦樂乎。架上了蒸籠,就拖了個小杌子坐在旁邊燒火。鍋竈上白煙水汽袅袅蒸騰,一時恍惚與還在三裏村的日子并沒什麽分別。甚至再向早前回憶,當年的碧雲天洗心流中,南天離雖有一幹門人,裴長恭收下的親傳弟子不過自己與君又寒兩個。君又寒又是個只曉得吃吃睡睡的小毛頭,想來那時也算無憂無慮的過了好些年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沒少了圍着鍋竈叮叮當當,倒是如今……如今……他一個打挺突的蹦起來,快手快腳去抽竈下的柴退火,一邊忙活着,一邊還能空出只手撓了撓下巴,忽覺如今院裏一位方神仙坐鎮,再捎帶着一個越發歡脫的越瓊田,竟也依稀有了幾分昔日舊辰光。只是少了那個總是一本正經有意無意陪在旁邊的身影,終究仍是意難平。想着想着,便摁着胸口長長的嘆了口氣。

越瓊田擡腳走到門口正聽到這一聲嘆,便将頭一探,張望向廚內笑道:“朱大哥,莫嘆氣,我這不是過來幫手了?”

“你能幫什麽?”朱絡狐疑,上下多看了他幾眼,“這一個多月,方前輩教你修行大道我是信的,但總不成還教了你下廚吧!”

“我?我能幫你嘗味道啊!”越瓊田“嘿嘿”笑着跳進屋子,眼睛已經掃到旁邊收拾好的幾樣吃食上頭,“快快,先來兩樣清素的,我給我師父端過去。”一邊就從身後拎出個不知打哪搞來的食盒,眼尖手快,沖着精致可口的小菜點心撈了滿滿一盒子,捧起來就要跑。

朱絡一伸胳膊拎住了他後頸拽回來:“小越,方前輩又不是飯桶,你給我留點。我忙了一早上好容易做了這麽些,自個兒還沒嘗上一口呢!”

“不多,我拿的不多!”越瓊田仍是撲騰着要跑,奈何憑他要從朱絡手上抽身實在艱難,小雞仔般被朱絡逮了回去,一手拎走了食盒,一手就把裏頭的盤盤碗碗端了幾個出來。

越瓊田眼巴巴在旁邊看得心如刀絞,忍不住□□一聲:“朱大哥,我是真的餓……別再拿了,那個粥……師父肯定喜歡,還有那個!那個!那個……嗯?”

他正痛心疾首嘀嘀咕咕念叨着,忽然一愣,撲騰着要夠食盒的動作也頓住了,歪了歪腦袋:“朱大哥,你聽到什麽沒?”

朱絡看他的眼神好似看着一只飯桶,又把一碗熱騰騰的甜粥放回食盒:“滿院子只聽到你大呼小叫的,還有什麽別的?你肚子在叫算麽?”

越瓊田愣愣神,又東張西望起來,全然不似作假玩笑:“不對……我當真聽到有人在說話了!”一邊就似乎循着那不知是真是假的聲音,轉出廚房,四下找尋。

朱絡見他這個模樣,也擱下了手裏的東西,跟着出來,還有些半信半疑:“當真有人說話?那是在說什麽?”

“說……”越瓊田猶豫了下,反倒有點吞吞吐吐:“好像是在說……好香……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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