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魔尊遺脈

章六一  魔尊遺脈

幽室之中,玄光激蕩,将一人身影與一座封冰環繞其中。天地自然之力,無盡幽微,無所不在。即便是道門正統功法合以極冰之凍,也再難成為阻隔,恍如無物。

一掌貼于冰上,來人一身籠于幽暗之下,那不盡玄光卻也正是自他身上逸散而出,團團一束卷裹住了冰塊:“髅生枯魅,你可還認得我?”

冰中白骨分毫難動,但聽了這一問,立刻有又是歡喜又是惶恐的調子直接烙入了腦海之中,怪叫連連:“魔尊!魔尊!是你!是你!你救過劍清執!莫殺我,莫殺我!我與你是同脈而出,同脈而出啊!”

朱絡的臉色登時一黑,壓低了聲音喝到:“閉嘴,誰與你是同脈!”

只可惜髅生枯魅大約是不會看人臉色,或是當下身在封印之中,只能以靈知溝通,根本也瞧不見朱絡的隐怒,立刻又叫嚷起來:“魔尊的氣息,你身上有魔尊的氣息!我認得的,我認得的!魔尊威能,予生予死,天地源流,盡化其中!我不會認錯!不會認錯!”

朱絡本有些吃不消的皺着眉頭忍着他高聲怪調的聒噪,但聽到末幾句話,心中卻是一動,沉聲道:“你是如何認出我身上的魔尊氣息?魔尊威能又是什麽?魔尊之力,果然可将天地源流盡化其中?那又是如何一種功法?”

他一口氣抛出一串問題,幾乎個個都可使煉氣界衆人聞之色變,隐秘非常。髅生枯魅雖說不通人智一般颠颠倒倒,但也似被他的發問唬住了,一時竟再沒什麽聲音發出。朱絡站了一停,察覺髅生枯魅竟似斷開了兩人間的靈知交流,心下已有幾分揣摩。忽冷笑一聲,手上一動,玄力如梭,竟灌入封冰之中:“你當是見識過我的手段,若還不開口交代明白,你引以為傲的九幽之體,在魔尊玄力之前會是什麽下場,想來你比我會更清楚。”說罷,五指微勾,玄光罩頂,竟是又如那一日在幽谷交手時一般,隐隐攪動起了髅生枯魅體內賴以成生的一點魔元。

這點魔元便是髅生枯魅動也動不得的命根子,一經察覺朱絡意圖,登時一聲慘叫,哭嚎起來:“住手!住手!你不能殺我,你不能殺我!我說,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快停手!快停手啊!”

朱絡勾勾嘴角,這才滿意,将懸于髅生枯魅頂門的玄力撤下幾分,悠悠道:“我問,你便答。若是啰啰嗦嗦顧左右而言他,後果……”

“我說!我說!”髅生枯魅立刻應聲。只是突然一轉,似是有點怯生生的,又多添了一句:“若我說了,你給我嘗嘗那些個香噴噴的東西好不好?”

“香……”朱絡愣了一下,随即記起昨日越瓊田正是被眼前這魔物哼哼唧唧的幾聲“好想吃”釣出了廚房,頓時明白過來,又有點忍俊不住的不大相信,“你想吃生人飯食?”

髅生枯魅又哼唧兩聲:“好香……沒吃過,想吃!想吃!”

“……”朱絡一時有點不知只是魔物惑人,還是髅生枯魅天性當真如此,頓了一頓,忽然笑起來,“好罷,我問,你老老實實的作答。若是玩弄花樣……”他指尖玄光一抹,用意不言而喻,又道,“若是知無不言毫無欺瞞,我便獎賞你些吃食。你可聽明白了。”

“好!好!好!你快問,你快問吧!”髅生枯魅連聲應好,倒似比之朱絡還要急切了幾許。

朱絡臉色一整:“魔尊遺脈所來為何,共有幾支尚存,又分別都在什麽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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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這第一個問題,髅生枯魅便厲聲叫了起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魔尊大能寰宇驚奇,肉身消亡後便廣布天地之間,有緣者可得,無量其數!無量其數!莫知其數!莫知其數啊!”

朱絡自掌有玄瞳,多少也知內中玄力莫測,竟不能以正邪二字簡言概括,非正非邪,無正無邪,正如混沌不開,無可定性之時。因此心中已對所謂的“魔尊威能”有了幾分自己的揣摩。此時聽髅生枯魅毫無章法的亂叫一番,倒是依稀印證了幾分,便也不多難為他,只道:“将你所知的說來即可。”

髅生枯魅登時“叽呱”怪笑起來,顯見十分得意:“冥迷之谷!自然是冥迷之谷!谷中精靈皆是承魔靈而生,其中能得魔尊一點魔元,鍛就九幽之體,就可不生不滅,永存三界!”

“還有……還有背嶺城!狡猾的背嶺城!狡猾的禦師!”

“背嶺城?”又一個陌生的地名被提及,朱絡皺了皺眉,“背嶺城又在哪裏?”

髅生枯魅笑聲尖利,其中不無得意:“背嶺城就在背城嶺,背嶺城自然在背城嶺!這麽簡單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啊!”

後半截利笑聲變成一聲慘呼,朱絡輕巧的把釋出的細細一縷玄力收回:“說人話!那個什麽背嶺城是禦師的地盤?”

髅生枯魅登時不滿:“本座是魔生精靈,為什麽要說人話!呃……”眼見朱絡掌心玄光半吐不吐,即便只是一副骷髅架子也學了乖,又咽下去後頭的牢騷,老實許多,“背嶺城是玉墀宗的地盤,可是我從沒見過玉墀宗,都是禦師出來說話!那個狡猾的禦師!本座說不過他!說不過他!”

“禦師,玉墀宗……”朱絡把這兩個名字翻來覆去念叨一回,搖了搖頭,想了想道:“你說你見過禦師,你們既是不同脈屬,又有成見,為何還會攪到一處?你們可是有什麽謀劃?”

“……”問到這一點上,聒噪的髅生枯魅少見的報以沉默。朱絡與封冰大眼瞪小眼片刻,心知自己大約是猜到了癢處,心中略一盤算,忽而笑道,“你不開口我也知道,魔尊遺脈系出同源,真個論起來即便非友也更非敵,相互聯絡走動,算不得奇怪。”他又上下看了髅生枯魅幾眼,嘆息道,“只是禦師乃是煉氣士出身,心中自有盤算,不似你等魔生精靈。應對起來,想必吃力吧。”

“你怎麽知道!”髅生枯魅登時憋不住,冒出了一句話。随即又重開了閘,嘀咕道:“你們人類當真狡猾,隔着骨頭都能猜什麽準什麽。本座不喜歡,很不喜歡!”

朱絡笑眯眯伸手,掌心玄光一縷,滲入封冰,卻沒再往髅生枯魅身上招呼,只是繞着他兜兜轉轉兩圈,随即笑道:“你既也認同我為魔尊遺脈,何必事事顧忌。你不喜禦師,不也要與他論交?何況在下還許了吃喝給你,總該比他更讨人……讨魔喜歡才是。”

“……也對,也對!”髅生枯魅頗緊張的盯着玄光繞了自己幾圈後再次隐沒,松了口氣的同時,再聽朱絡言笑晏晏,忽的就覺得他當真也非那般面目可憎,脫口道,“本座瞧你是個好的,如何,不如與本座同往冥迷之谷,振興魔尊遺法?”

朱絡愣了一下,頓時失笑:“想來冥迷之谷與背嶺城的籌劃就是如何振興魔脈了!”

“……”

眼見髅生枯魅雖絲毫動彈不得,那白慘慘的骨頭架子上卻分明透露出一股被戲弄到絕望的氣息,朱絡反倒來了興致,若有其事道:“你莫看在下也是煉氣士,但身負魔尊之能,自然志向頗大。冥迷之谷與背嶺城既然能走到一路,必是一方或雙方皆掌有壯大魔尊殘力之法……”他随手一摸,從丹囊裏掏出一塊新制的肉鋪,笑道,“魔尊之力要如何使用?你說清楚,在下便把這個給你嘗嘗,如何?”

倦倦一眠,似夢似醒,如幻如真。

多少舊年記憶,恍若忽然被人搬動了閘門,彙做河流,将身淹沒其中。一眼看過連天烽火,一眼看過古觀閑雲,一眼看過梅雪漫天。好風好水,清景絕景,最終都落在了一片白茫茫雪地之中。

身後忽來暗香襲襲,修長的手指遞過一杯茶,熱氣氤氲,配着帶笑的一把嗓音:“吃茶,梅花茶。”

另一邊又遞過一小碟糕點:“用點心,梅花糕。”

然後約是沒有第三只手了,身側忽然探出一枝梅枝,枝頭白梅朵朵,挑着一個小巧的木質香爐:“焚香,梅花香,熏熏你身上的冰雪氣……”

然後又把那許多的絮絮叨叨攏作長長一聲頗為滿足的嘆息:“真好,青衣身上盡是我的氣味了!”

方青衣站在原地沒動,明明白白的感到了心裏某一處也柔軟下來,只是開口吐出的字句仍是清冷冷的不堪近人:“多謝,不勞梅君這般殷勤……”

“梅君……”他猛的一頓,一個再清晰不過的念頭随着這個名字道出口也劈落在腦海中。木靈護生,明心啓性,百年前斯人已去,百年後最後一縷殘存的靈識也散盡歸無。這天地間,如何還有那個水墨衣衫,笑吟吟溫吞吞在身前身後饒有興趣學着擺弄凡人細碎瑣事的梅君。往事難追,一夢黃粱,也只不過是一夢荒唐。

心性一瞬清明堅定,已知不過是身在夢中罷了。只是既已知夢,卻還無轉醒之感,方青衣盡力的動了動身體,但陷在半夢半醒之間,饧眼仍是難開。他心覺蹊跷,神念一動,清光已繞周身,清心咒文登時浮現虛空之中,一閃而沒,附入肉軀。頓時迷蒙夢境,嘩然四散,他一雙眼猛的睜開,四下一顧,原來自己仍是斜倚在越瓊田的床頭,昏然一覺。這一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幾案上燈火已燼,雪光月色映見床榻上錦被團做一包,內中裹着個尚睡得香甜的越瓊田,小口小口的呼着氣出來,猶帶着幾絲淡淡的酒香。

酒香……方青衣微微眯眼。以他這般修為,斷不該無緣無故失察入睡至此,即到轉醒也醒得艱難。事發蹊跷,必有其因。而當下能想到的因……他眉眼間頓現一縷愠色,怒叱了一聲“朱大!”将袖一拂,身形瞬沒,下一息間,已出現在了院落之中。

深更院落,寂靜無聲,因是被包下的獨院,連幾間屋子也都是黑洞洞一片,不見燈火,一副全然都在好眠的模樣。

只是大約好眠中的只有越瓊田一人。

玄光幽幽,綻于柴房內外,正迎天地之氣流轉。那玄光中心所在自然便是朱絡,一只手尚仍搭在封冰之上,頗有髅生枯魅稍有言辭哄騙就要給他點苦頭嘗嘗的模樣。偏偏兩根指縫間又夾了塊顏色油潤、滋味濃香的肉鋪,不免滑稽又詭異。只是髅生枯魅偏偏很是吃他這一套,不曾猶豫太久,當真開口講說起來。然而魔生精靈到底自開靈識之日就存身冥迷之谷,受魔元滋養。所見所學,盡是邪魔咆哮之功。由他口中述出的魔尊之力修習運用之法,自然也偏于魔道,不可盡受。

朱絡心中清楚,因此才在他口述之餘,直接上了手行功運轉,以試真僞。這一番不免小心翼翼中的小心翼翼,生怕一個錯手,當真墜了魔途,再難回首。但一來髅生枯魅當真不曾在此事上哄騙,二來玄瞳在身,調運玄力自有一分天然優勢。只見玄光流轉,漸盛漸強,已非小小一間柴房能可容納,終是溢出門扉窗口,漸漸擴散到了院中。

好在朱絡對此也算早有防備,說來倒是有些見不得光的小人步數:趁着相處幾日中,方青衣對自己雖有揣摩,卻因握持禁制,并無太大的提防,越瓊田更是全然信賴的态度,在兩人的飲食酒水中略略添了些“一握春痕”。藥性本是安神助眠,雖說怕方青衣有所察覺,只用了少許,但借着酒力,讓兩人好好安睡一晚應是無慮,也正可方便自己便宜行事。

也正是因此,此刻他才敢這般大膽的一邊威脅髅生枯魅吐實,一邊暗試玄功,一察內中關竅。

大約是生死線間,髅生枯魅當真不敢隐瞞。又或者這般天生地養的精靈,本就與人心所思有差,一經吐口,便無藏私。朱絡依其言運動玄力,雖是小心謹慎,步步淺入,又要避開內中邪行之術,但仍能漸漸感知到玄瞳內蘊之力,磅礴将出,正與自己體內煉化的些許玄元呼應。驀的,一片更深沉更刺目的玄光綻滿院落。淩于寒氣雪氣之上隐隐流轉着的,是一股極為深沉、竟不可測的強大力量,宛如天地之間,獨此得存。萬物造化,皆是塵埃。

更有一聲怒意不掩的叱喝自外傳來:“朱大!”

朱絡悚然一驚,玄光乍生旋滅,匆忙扭頭。門外雪上兀然現出一道身影,威儀激蕩,摧壓得一片雪霰激蕩吹飛,竟是本該陷入好眠中的方青衣。他登時臉色一僵,忙大叫起來:“方前輩,聽在下解釋!”

只是當下他被抓包的模樣全然瓜田李下,百口莫辯。甚至行功未盡,玄力餘韻尚在,還激蕩在封冰周遭。方青衣氣怒,一時也不容他辯解,以拿下為先。登時心訣一動,朱絡體內禁制受激,發作起來。

那一點禁制,并非道門奇術,而是方青衣修行多年的冰川凍氣所化,意不在傷而在制。一經催動,朱絡悶哼一聲,四肢百骸頓時如墜千裏冰川,骨血髒腑皆凍,莫說運功相抗,甚至轉眼間,寒氣已外浮于表,身體發膚皆結冰霜,與一旁封冰中的髅生枯魅也不差了多少。

朱絡心中登時大駭,他此時功行正半,若是被方青衣強行拿下,不免前功盡廢。更何況方青衣既然能在此時此地出現,想來自己暗手下藥的事也是兜不住了。樁樁件件加減在一起,只怕立刻也是個如同髅生枯魅一般的下場,其後發落更是難測。這般一轉念,忽聽髅生枯魅的慘厲叫聲再次透耳傳來:“好厲害的道士!好厲害的道士!快逃!救我,救我,一起逃命啊!”

朱絡猛一咬牙,雖說真修難運,離火低迷,但正行周身的玄力未散,更兼吸化之能。随心一動,登時勃發,滲走在封體凍氣之中,竟是将己身經脈又自冰川凍氣中漸漸剝離出來,繞身成護。

禁制異動,方青衣登時察覺,眉頭一動。只是尚未探知是何動靜,眼前已是變數突生,悍力咆哮驟然而現,玄光一吐,竟挾漫天冰雪反噬而來,逆襲自身。

“嗯?”方青衣揚眉,變數雖迅,應對更是絲毫不慢。只是他雖說震怒,也仍有許多疑問落在朱絡身上,有待問詢,自是不會直接下了死手,将人一擊致命。因此天極劍意出手,已留勢五分,劍勢倒卷冰風迎上。剎那只聞一聲轟然巨響,半片屋舍盡摧瓦礫,一院之中冰風狂雪橫掃,觸之皆凍,遮天迷眼。而待到風靜雪沉,原本該是柴房的一片光溜溜地面上,朱絡與鎮住髅生枯魅的封冰已蹤影皆無,唯見方青衣一人駐足,臉色一片鐵青。

動容變色,朱絡竟可在禁制催動下帶着髅生枯魅逃脫不過占了三分,此外卻有更叫他出乎意料之事,乃是在适才一招交接之中察覺。雖說先前隐約已知朱絡一身修為怪異,但煉氣界中,修者茫茫,各家路數更是難以盡知,若有獨辟蹊徑之人也非不能。可方才兩下交手,即便朱絡意在遁逃,爆發而出的強悍力量一掃而收,但只那瞬息的存在,卻不容錯認。方青衣雖已身過三世輪回,因連山道長一點種因不散,以至前識不泯,昔年曾歷的赤海魔行之劫猶然在心。當下這一片餘韻仍在的幽深玄力,襲身戰栗,更是喚出了他深埋的塵封記憶,即便強弱之勢別如天淵,根源卻是再不容錯認,分明正是北海魔尊的氣息,猶然缭繞在院落廢墟之間。

一揮袖擺,一院冰霜盡褪,恢複如常,卻沒能化卻方青衣面上凜冽之色。道人在一地殘垣中肅立,許久,方才轉身離開。

一道玄光,快若疾電,自村鎮山川之上掠過,一頭紮入了一片荒山密林中。随即,便是一聲悶響,在寒冬結凍得硬邦邦的地面上,硬生生砸得雪沫土塵四濺,多出了一個淺淺的凹坑。

凹坑上穩當當立着的正是一塊一人大小的封冰,旁邊還有個臉色慘白,一手扶着冰塊,不停喘大氣的朱絡。喘着喘着,忽然一撫胸口,“哇”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顯見雖是逃脫,到底也被方青衣傷得不輕。

他這邊忍着內傷緩着氣,耳邊聒噪卻是不停,仍在哇哇大叫:“好厲害的道士!好厲害,好厲害!”

朱絡怒了,猛的在冰上拍了一巴掌:“閉嘴!”然後索性将玄力盡收,斷了兩人之間的交流,這才能耳根清淨的一屁股就地坐下,也不挑揀什麽了,閉目療傷。

只是當下他一身修為盡被凍氣所封,雖有玄氣護住髒腑經脈,到底裏外難通。行功運氣,少不得仍是只能指望玄瞳之力。朱絡也并非沒有嘗試引玄力沖破禁制,就如曾在三裏村時對付金光禁制那般。但一試之下,才知方青衣修為難測,遠在自己所知之上。而這玄瞳之力,自己畢竟才領悟皮毛,應對尋常或是出其不意方有成效,要與方青衣這般高人的手段硬碰硬起來,實在難看之極。因此想來這道禁制若非方青衣親自出手化消,說不得就只能指望什麽奇遇或是珍奇法寶……

念及法寶一說,登時記起了獬豸印,随即想到了應該尚在睡夢中的越瓊田。自己突如其來這一番變故,惹到了方青衣也就罷了,卻是叫那一心将自己當做好友的少年難過難為,當真算是一樁罪過……朱絡驀的嘆了口氣,滿心眼裏惆悵起來。一分是為着越瓊田,卻有九分是帶着點憋屈的無奈。也不知是自己當真沒那個命數,還是犯了什麽禁忌,這許多年來,每每關鍵處行事,源頭皆在為了不使在乎的人傷心傷情,而待到讨了結果,卻又盡是一片傷心傷情,莫可言說。當真心向明月,卻照溝渠,也是無可奈何中的無可奈何。

這一心情動蕩,登時髒腑傷處又被催發,在嘴邊唇角激出幾絲鮮紅。朱絡身上得了這一痛,立刻不敢再多想,收拾了心情,以玄瞳之力行轉周身,療複傷情。如今他終是漸悟了幾分玄力運使之法,除卻與方青衣對上一招,還是第一遭用在自己身上,一時閉目收神,毫無分心。行功過處,只覺天地四方縷縷清透靈氣竟是應心而來,流轉經脈之中,靈氣之中更蘊生機沛然,撫慰傷處,見益非常。

這般功行數輪,朱絡心覺傷處已無大礙,這才緩緩收攏了玄力,吐氣睜眼。此時天光已是大亮,白陽映着素白霜雪,天上地下一片明光,照見通透。最先落入他眼中的,正是一片枯林,滿地萎黃松枝。

朱絡一愣,他雖受傷不輕,到底沒到了神志昏沉的地步。分明記得自己落身之處乃是一片在雪中也郁郁蔥蔥的松林。身前身後數棵老松,更是傲雪淩霜,蒼翠挺拔,如何半日功夫不到,就換了這般生機斷絕的面目?然而再一細思,頓時悚然色變。

一旁封冰中,髅生枯魅的骨頭架子仍老老實實凍在裏頭。朱絡一掌輕拍上去,急聲低喝:“你适才看到了什麽?”

髅生枯魅被他突來一問問得懵了,傻乎乎應聲:“看什麽?看什麽?”

朱絡定了定神,又咬牙道:“這片松林乍然枯萎,可是因我的緣故?”

髅生枯魅這才似懂非懂了他的意思,立刻尖聲叫了起來:“是啦,是啦!你吃了它們,是你吃了它們沒錯!木靈蘊生,你受了傷,自是要汲取它們的木靈療傷,這有什麽稀罕,要我看什麽?看什麽?”

朱絡輕輕倒抽了一口涼氣,心中驀然沉了下去:“果然如此!”

髅生枯魅不知他喟嘆何來,兀自大笑:“天地萬物,寰宇無窮,皆為我生,皆為我用!這便是魔尊之力!這便是魔尊之力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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