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中夢裏憶故城
夢中夢裏憶故城
白日西沉。
“不!不要!”
“不要!”
忽得一聲喊了出來。
出了一身冷汗,江暄在噩夢中驚醒。剛才夢裏被中州軍羁押行刑的父皇,正對着她笑。還有嘴角流着血的母妃,破敗不堪的宸宮遍布屍體,如同一處廢墟。
秋天的風本是涼透入骨,染上了空氣中的血腥愈發顯得悲戚,吹着江暄已經在慌亂中散亂的頭發,不停地缭繞着她,撥也撥不開。原本她躲在角落想喊卻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就像被人封鎖住了喉嚨。
“不要!”江暄似乎猛的清醒了過來。
她剛驚醒慶幸是一場夢,坐起來想打開門通通風。結果剛出門就畫面一轉,是謝令掐着他的脖子居高臨下兇狠地看着她,江暄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就只聽見耳邊環繞着他的聲音:“好一個月白小姐,哈哈哈哈,安陽公主可真是個妙人吶。”
江暄又是驚醒,這回是真的醒了。發現自己渾身是汗,她慢慢地從床上支撐起來,“居然是夢中夢。”
這樣的噩夢卻并不是沒有原因。
江暄總是擔心自己的身份被發現。南淮雖然已經被中州所滅,但天下人仍然不願意放過南淮皇室。江暄與哥哥江元最後關頭被秘密護送從密道中逃脫,才堪堪保住了性命。誰知最後中州将領薛來群追不舍至懸崖險境,江楓為了求一線生路,帶隊引開薛來。
薛來自是選擇去追殺那南淮皇室引以為傲的二皇子江元,只留了一小部分圍困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公主。只是沒想到江暄身邊有一婢女琥珀,善用刀法和輕功,竟是帶着安陽公主殺出重圍,留了條性命在。
江暄一回憶起這些事情來就萬分心痛。
正是因為哥哥帶隊引走薛來,自己和琥珀才求得一線生機。誰知一向英勇的二哥竟在危難關頭跳下了懸崖。
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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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仇家恨!有朝一日,定要找中州血嘗!
“小姐!小姐!”咚咚——咚咚——
“怎麽了,琥珀?你進來吧。”
只見一個身穿暗橙色交領長裙的少女走了進來。腰間佩劍,走起路來舉步生風。
短齊劉海微微分開,一雙淡茶色淺瞳眨閃,皮膚微透如玉,粉紅薄唇清啓,“小姐,你怎麽了?我在外面一回來聽見你喊,可是做噩夢了?”
江暄深嘆口氣,垂眸道:“沒什麽大事情,夢的無非是那幾件事罷了。”
琥珀明白江暄的心思,只是這樣的事,怕是難以用話語勸慰的。
“小姐,還有琥珀在你身邊呢。”
江暄心裏如明鏡一般,不想拉着琥珀一起感時傷事。“好琥珀,我沒事了。今日懷王謝令可有什麽吩咐?”
“琥珀就是來傳話的呢,剛懷王殿下身邊的陳淩過來,說請月白小姐代殿下去趟相知樓。”
“相知樓?可見什麽人?傳什麽話?”江暄不解道。
琥珀搖搖頭道,“只說去相知樓,沒說見誰,對了,讓小姐把這封信交給相知樓的桃夭呢。”
江暄從琥珀手中接過信,一看這信口是用漆油封的好好的,就是想看也看不了。
“備車吧。”
出門之時,江暄見到了李小姐,李驚夢,懷王殿下另一位女門客。
見到的第一眼,江暄的反應是“好美。”
遠處可見一人灰白色夾紗繁錦長裙,柔順長發披于肩後,楠木發飾半绾成髻,櫻紅薄唇增添了幾分生氣,這張臉實在是清麗又精巧,可挂着的情緒是不可亵渎式的堅定而惆悵。
如果是江暄是入世的美,靈動又标致。那麽李驚夢就是出世的美,孤立而脫俗。
“李小姐。”江暄依禮作揖,揖的當然是北朝的禮。
“月白姑娘。”李驚夢回禮相應,還沒等江暄反應過來,就匆匆走了。似乎并不在乎江暄這位新門客怎麽想。
北朝沒有女官,李驚夢似乎只聽命于懷王謝令。
江暄剛來這裏,之前未與李驚夢見過,不過一直也有所聽聞。李氏驚夢為人清冷,很少與別人攀談,出身也鮮為人知,大家只知道她是懷王殿下十分看重的謀士,大概十分有才。她有自己的宅子,今日過來,恐怕也是與懷王有要事相商。
“神神秘秘。”江暄心道。
一番梳妝後的江暄坐在馬車上,微微出神。當初自己和琥珀一路向北逃,誤打誤撞跟着一商隊來到了北朝的都城燕京。看到北朝懷王府廣招門客的告示,當即就決定铤而走險。
北朝內部勢力紛争,懷王謝令可是北朝最高掌權人之一,成為他的門客就可以掌握很多內部情報。最重要的是還可以提供住宿,吃喝不愁,這對逃亡了三個月颠沛流離的江暄來說可是一件大好事。
如今天下大亂,江暄自稱北朝一戶落魄人家的小姐江月白,逢至荒年,攜丫鬟出逃至此處。要說江月白這個名字還真不是胡驺,是當初在學堂夫子為她選的字,只是天下知道江月白就是江暄的人寥寥無幾罷了。
江暄從前在學堂倒是學到了幾分學問的,懷王府的試題她都對答如流。雖然不是高分,但仍然如願地帶着琥珀住進了懷王謝令安排的住所。甚至還是代舍,要說這代舍可是上等門客所住之地,一般門客都只是住幸舍的,更別說像自己這樣出行還能坐車。看來謝令對自己的文章頗有些欣賞在的。
只是今日這趟究竟緣何?懷王府侍衛小厮不甚其數,偏要自己來送這個信?
“到了到了。”琥珀的聲音打斷了江暄的思緒。
擡簾一望,眼前酒樓的門匾上可不就寫着“相知樓”三個大字。
好生奇怪,一個酒肆為什麽叫相知樓?
江暄和琥珀進門,一位桃衣輕袖的女子就迎了上來。
“這位姑娘,我是這裏的掌櫃桃夭,姑娘看着面生,是新來喝酒的嗎?”
“原來你就是桃夭姑娘,我是懷王府上的門客,今日替殿下送信給你的。”江暄示意,琥珀就把信遞給了桃夭。
桃夭接過那信,也沒看,只望着江暄道:“信我收到了,只是好不容易來一趟,姑娘想喝什麽酒?我們相知樓都有。”
江暄其實從來沒有喝過酒。母妃覺得喝酒傷身,再加上她歲數還小,就下了禁令不允許其他人給公主酒喝。就連宴會上敬的也只是替代的果飲。對于酒這種被明令禁止的東西,江暄心裏其實是一直有些想要嘗試的。
再加上信既然已經送到,嘗嘗酒也無妨?
江暄問出心中疑惑:“為什麽你們一個酒肆會叫相知樓?”
一聽這話,桃夭笑了笑:“姑娘好問題。我這相知樓本就是以相知為立意,希望大家在這裏以酒會友,找到自己的知己。若是姑娘在我們相知樓找到了與自己心意相通之人,那定是我們相知樓的榮幸。”
“只是這酒——”
“酒怎麽了?”看對方支支吾吾,江暄順着話問。
“我們相知樓的酒啊,自是遠近聞名。只是比這酒更為有趣的,是一起喝酒的人。”
一起喝酒的人?
只聽桃夭道:“相知樓每日每種品類的酒只有兩罐,姑娘選中哪種酒,就去摘下那邊木欄上酒的牌子,我自會領您去對應的雅座。如果有人和您一樣選擇了那酒,想是有緣之人,對方也會去同樣的地方,與您相見相知了。”
江暄走到了酒肆旁邊的木欄上一看,這裏的酒果真是品類繁多,讓人眼花缭亂。
什麽玉壺春,新桃醉,如夢笑,天醇酒,秋風引……她的目光停在了秋風引上。
金陵城破的那天,正是秋分的日子。風是涼的,寒的,入骨的,無情的。
也不知道這“秋風引”是一番什麽滋味。
“這,秋風引,是用什麽釀成的?”江暄指着秋風引的牌子問道。
桃夭卻是不願直言:“正所謂‘秋風引’自是以秋風為引入釀,方得此佳品。姑娘可要一試?”
“好。”江暄莞爾。
琥珀要跟着,卻被桃夭攔了下來。“這位姑娘,我們相知樓的酒,都是兩個有緣人一起喝的,姑娘不妨也選個酒牌子?”
琥珀看看江暄,看看桃夭,心裏明白公主這是正好借此機會,借酒消愁來了。
“我不愛酒,小姐随性就好。”
江暄擔心琥珀一直等着無聊,開口道;“你先回去吧,我待會自會回去的。”
“這——”琥珀糾結。
“沒什麽不放心的,嗯?”
琥珀只好答應。
江暄笑笑,随即跟着桃夭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