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承恩公府。
“小姐!小姐!”一向風風火火的小丫頭快步小跑進門, 興奮道:“西府那邊傳來消息,說您做的棗泥山藥糕,那邊喜歡的很呢!
“公國爺還說,讓您辛苦下, 再多做些……小姐小姐,我現在就去幫您煮棗子吧?”
一副躍躍欲試、與有榮焉的模樣。
顧瑤琴暗暗松了口氣, 她一直擔心東西送不到那人身邊, 現在看來,倒是她多慮了,以兩家的關系, 不至于連個糕點都送不進去。
看了小丫頭一眼, 淡淡道:“三叔他們什麽好東西沒見過, 不過是吃個新鮮罷了,再多就不稀罕了。你去外面大廚房取些桂圓過來, 就說我要熬湯用。”
小丫頭清脆的“哎”了一聲:“還是小姐想的周到!”
快活的出門。
看着丫頭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顧瑤琴閉了閉眼:好, 很好,真好!
糕點, 不過是塊敲門磚罷了。
糕點送過去了, 後面的事情,就簡單了。
既然吃了她的糕點,自然就不會拒絕她熬的湯,然後再陸續送些可口的小菜。
等再過上一兩日,他們吃順味了, 就可以開始做熱菜了。
這種天氣,熱菜送到那邊,早就成了涼菜,她可以順利成章的過去那邊下廚,然後見到顧雲卿,見到那個人。
只要能見面,她有百分之兩百的信心,可以交好那個人。
同他交好,便等若交好顧雲卿。
有了顧雲卿的青睐,京城那些權貴算得了什麽?
顧雲卿向來不在乎什麽出身,什麽嫡庶,再加上她是顧家人……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成為那邊府裏,名正言順的第三位主子。
她已經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到了那個時候,她親愛的祖父大人和父親大人,在她面前,會是怎樣一副嘴臉。
真是期待啊!
顧瑤琴撐住額頭,止住思緒:現在,還是考慮正事要緊。
桂圓那個人雖然愛吃,且能補血益氣,但桂圓性溫,為免被那些禦廚禦醫挑出毛病來,還要用別的東西中和一下才好。
用什麽呢?
關鍵是不能影響味道,最好還能調補身體……
正在細細琢磨,卻見先前被她派去小廚房的小丫頭又跑了回來,哭喪着臉道:“小姐,王管事說,不用了。”
顧瑤琴瞬間呆滞:“不用了?什麽不用了?”
她的糕點有什麽不對?還是出了別的什麽問題?
小丫頭道:“王管事說,定國公大人他們……已經走了!”
“走了?”顧瑤琴茫然重複:“怎麽會……這麽快?”
不是昨天晚上才來嗎?
小丫頭“嗯”了一聲,悶悶道:“早間陛下不是來過了嗎,呆了一個多時辰才走。陛下前腳走,那位受傷的客人後腳就走了……大概是因為他們都走了,一早出門的國公爺連府都沒回,直接就走了,說不定這會兒都已經離京了。”
顧瑤琴忽然就想笑:哈!走了?竟然就這麽走了?
她正野心勃勃的準備大展拳腳,結果,他們竟然就這麽走了!
那她這算什麽?熱臉貼了冷屁股,媚眼做給瞎子看?
老天爺是在戲弄她嗎?
讓她以為看見了青雲之梯,結果剛剛撲上去,就一把抽走!
她狠狠咬牙:這輩子,她做了那麽多,做了那麽多……竟還不如前世!
竟還,不如前世。
“對了小姐,”小丫頭又道:“國公爺說,讓您把棗泥山藥糕的方子寫出來送過去,禦廚還在那邊等着呢!”
“好,好……好!”
顧瑤琴猛地揮手,将面前的東西統統掀到地上,茶壺杯碟,在地上摔的粉碎,發出巨大的聲音,将丫頭吓得差點驚呼出聲,跳出去老遠。
顧瑤琴臉色鐵青,胸口劇烈的起伏:現在竟然連個廚子,都敢來欺負她了嗎?!
……
雲起到底沒住回苦渡寺,而是在幾個小厮的勸說下,在苦渡寺休息了一陣之後,住進了栖雲居。
地方太小,不能吃肉什麽的理由都是順帶的,最關鍵的是,苦渡寺太冷!
平時還好,穿多一點,蓋厚一點,反正他內力有成,比一般人抗凍的多。
可問題是他現在肩膀受傷,穿脫衣服就和受刑一樣,且稍稍一動,傷口就裂開了,裂開就得重新包紮,等于好容易穿上的衣服又白穿了。
這個時候還要裹得像粽子一樣,豈不是要命?
但栖雲居不同,栖雲居有好幾處溫泉,半數的房子底下都裝了銅管,冬天的時候通溫泉,夏天的時候過冷泉,真正的冬暖夏涼,四季如春。
雲起又不是那種只要風骨不要命的倔脾氣,有這種地方在,哪會自找罪受?
“一、二、三、四……”雲起掰着指頭數了兩遍,道:“我進京,今天才第五天對吧?”
青三将藥倒進碗裏,笑道:“是第五天沒錯。”
雲起嘆氣道:“你們說,我要不要找個算命先生好好算算,我是不是和京城犯沖啊!”
這才五天呢,發生的事簡直比五年還多!
小命都差點交代了。
青四将半躺在軟榻上,身上只搭了條薄被的雲起扶的坐高些,又調整了軟枕的位置,笑道:“公子爺啊,這天底下,哪個算命先生敢給您算命?再說了,依小的看,哪裏是您和京城犯沖,是京城和您犯沖吧!”
這才來了幾天呢,就将京城鬧得天翻地覆,一件事接一件的。
雲起不理他,見青三在床邊坐下,拿着小勺準備喂藥,忙道:“這樣喂,是不是要苦死我啊!勺子拿開,碗給我……不用你,我還有一只手能動呢!”
青三卻不遞過來,邊攪邊吹,道:“直接喝的話,還要涼一陣才行。”
雲起覺得他現在這做派,簡直就和話本裏多愁多病身的大小姐一樣,讓他渾身不自在,道:“甭吹了,拿去放到外面,這種天氣,眨眼功夫就涼了。”
又問道:“青一、青二傷勢怎麽樣,好些了沒?”
青三拿着藥碗出去,青四道:“皮肉傷,早就活蹦亂跳了。”
又不滿道:“公子啊,您就該狠狠罰他們一頓板子才對!沒見過主子受了重傷,做護衛的還活蹦亂跳的……下次您別帶他們兩個,您帶我去,保證不會像他們那麽沒用!”
雲起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們不是小厮嗎,什麽時候又變成護衛了?”
青四嘿嘿直笑,不吭氣,一擡眼看見青三進門,忙跑過去接過藥碗。
等雲起一口氣喝了,又是侍候他漱口,又是遞糕點,殷勤的很。
雲起道:“點心不是讓留給莫急他們嗎?”
青三道:“您前腳走,陛下後腳就讓人把那兩個禦廚送來了,這是他們新做的。”
雲起這才吃了一塊,道:“太甜,讓他們下次少放點棗泥。”
又道:“順便告訴他們,等回頭見到皇上,我會讓他把他們收回去的……人好好的當着禦廚呢,忽然被送到這種地方,指不定怎麽埋怨呢!”
青三冷哼道:“他們敢!”
雲起道:“敢不敢的另說,這裏又不是非他們不可,何苦耽誤別人前程?”
又哀嘆一聲:“好無聊啊!”
想騎馬,蹴鞠,滑雪,溜冰……不然抓石子兒也行啊!
悶死個人了。
他這是怎麽了,當初和大和尚在一起的時候,兩個人坐在門檻上看雪,一整天一句話不說,都不覺得無聊。
青四道:“要不我去叫青六過來,陪您下棋?”
“不想下。”
他在琴棋書畫上面的興趣,上輩子就耗盡了。
“那我念書給您聽?”
“不想聽。”
“不然我去京城,給您找個戲班子來?”
“不喜歡。”
青三青四面面相觑,青四“啊”了一聲,道:“今兒京城各個消息靈通些的官兒,都送了禮物過來,還留了帖子,說要來拜望呢……要不,找他們來陪您聊天兒?”
“和他們聊天,還不如和你們聊呢!”
和那些人聊天,豈不是找罪受?
青三青四這下徹底沒轍了,三個苦思冥想了一會,雲起忽然眼睛一亮,道:“拿紙和筆來,我寫個單子,你們去幫我準備些東西。”
青四忙道:“公子您別動,您說,我寫。”
雲起“嗯”了一聲,林林總總說了不少東西,青四一一記下,問道:“公子,這又是鍋又是油的,是要做什麽好吃的嗎?”
雲起笑道:“做香皂。”
先前出了豬油的事兒之後,京城的香皂鋪子全都關門了。
顧瑤琴為了洗清自己,将純素油的方子朝各家各府都送了一份,雲起這裏也沒落下。
不過雲起一看就知道,用這方子,根本不可能做出和之前一樣水準的香皂來,想來前世的方子,顧瑤琴根本沒記住幾個,指望他們研究出來,不知道得等到什麽時候。
香皂這東西,他也想用啊!
他對豬油倒沒什麽排斥,但怎麽好意思在廟裏用?
青三拿着單子出去找管家,他出去不久,青六就進來,笑道:“公子,剛剛秦将軍派人來了,送了一匹剛滿月的小馬駒過來,白白嫩嫩的,就頭頂上一撮紅毛,漂亮極了……比小胖墩兒還要可愛!”
雲起還沒開口,青四“呀”的一聲站起來,激動道:“那是秦将軍府上,那兩匹神駒的種兒,一胎就只生了那麽一個!
“那小家夥,從上個月出生到現在,不知道多少人上門讨要,秦将軍都沒舍得,聽說就連陛下開口,都被秦将軍裝傻給混過去了……
“公子公子,小的去給您抱過來吧?這馬啊,要越小培養感情才好。”
雲起失笑,說的好聽是培養感情,但誰不知道這小子是心癢難熬,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傳說中的寶馬駒兒?
雲起也不為難他,揮手讓他去了。
青六道:“那人說,秦将軍為了追查明鏡寺的事兒,忙的氣都喘不過來,這一天一夜,連眼皮子都沒合一下,好容易抽口跑了趟定國公府,可您又走了……秦将軍說,最晚明天,他就過來探您。”
雲起不置可否道:“明鏡寺查出來什麽了嗎?”
青六道:“明鏡寺是四十多年前建成的,還是上代先皇時候的事兒,只不知現在的主子是誰……但想來應該和皇室脫不開關系。”
又道:“那日的密道,公子您沒走完,聽說密道那頭通往一處山腹,山腹中還藏着一些人馬。可惜昨兒陛下帶的人手不夠,首腦大多走脫了不說,剩下的也死咬着不開口。現在這些人已經移交到刑部嚴審,也不知道能不能問出點什麽來。
“我還聽說,寺廟的密道和山腹中,只有人和兵器铠甲,錢財卻不知道藏在了什麽地方。以明鏡寺斂財的本事來說,這筆錢可不少。”
雲起“嗯”了一聲,他對這些不是很感興趣,只是很不情願背後的黑手,能逍遙法外。
“對了,還有一事,”青六道:“半個時辰前,陛下下旨,令天下各地高僧,于一個月內趕到京城,舉行佛法大會。
“如今聖旨已經快馬下發至各個州縣,除了聖旨中點名的數十位有道高僧之外,還要求各州各府,都要選出一名最有名望的僧人,前來參加。”
雲起恍然,潛帝這是想讓肅清佛門的請求,出自這些佛門高僧自己之口?
只是這樣的話,在某些條款上,朝廷恐怕要做極大的退讓,短時間內是避免了沖突,但與長遠來看,并非好事。
如今的局面,本該下猛藥才是,難得又有“明鏡寺”這麽好的藥引子,何必這樣溫溫吞吞的?
不過他到底眼界有限,想來潛帝也有他自己的考量,也不必他來操心。
又道:“那個……嗯……有沒有說……”
雲起雖然吞吞吐吐,但青六哪能不知道他想什麽,答道:“聖旨上沒有提到苦度寺。”
雲起“哦”了一聲,心裏不知道是松口氣多些,還是失望多些。
他如今的傷勢,馬是騎不了得,若是坐車,路上積雪加泥濘,等回到苦度寺,黃花菜都涼了。
何況他的傷,也經不起這樣的颠簸。
神色不由有些黯然,對青六道:“你現在就去找烏大人,幫我問問他上次的賭注還算不算數。
“如果算數,就讓他趕緊找幾個老實本分,最好會做飯的和尚,送到山上去幫師傅他們盤炕包餃子去。”
……
倚翠樓,是京城最大的青樓之一。
青樓的名字,不必太雅致,因為原就不是什麽雅致的地方,像偎紅倚翠就是好名字,讓人一聽就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華燈初上,正是倚翠樓熱鬧的開始,雅間中,一身錦袍,身體略略有些發福的中年人正抱着一個豆蔻少女上下其手,忽然房門被無聲無息的推開,一個冷淡的聲音傳來:“王叔好興致啊,這個時候還有心情尋花問柳。”
中年人神色一冷,面帶不屑的看了進門的人一眼,輕輕揮手,令懷中的少女退下,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老六你。”
來的正是六皇子劉钺,施施然在華服中年對面坐下,道:“王叔這般鎮定,想來該處理的東西,都已經處理幹淨了?”
“王叔”漫不經心的拿起一個果子,卻只玩不吃,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劉钺微微一笑,道:“既然王叔不知道我在說什麽,又為何見了字條上的‘明鏡寺’三個字,就巴巴的前來赴約呢?”
“王叔”輕笑一聲,輕聲道:“明鏡寺的事兒鬧得這麽大,連皇上都差點喪命,我身為皇上的兄長,關心一下不是很正常嗎?
“我倒是更好奇,老六你和明鏡寺之間,到底有什麽勾結?
“不然,我們現在就去陛下那裏,好好的,說道說道?”
劉钺不為所動,悠然靠在椅背上,漫聲道:“我知道王叔您是胸有成竹,明鏡寺的那些人,從來沒見過您,居中聯系的,也連屍骨都喂了狗……
“可是王叔,您真的确定,您從明鏡寺裏拿的那些金銀珠寶,就沒有一件能查得出底細?
“您讓他們替你狩獵的女人,真的個個都處理幹淨了?
“昨夜被你銷毀掉的那些人,就沒有誰留下什麽後手?
“還有,王叔,您想過沒有……為什麽,我會知道是你?”
“王叔”哈哈大笑,道:“如此說來,老六你是鐵了心的想要污蔑我咯?
“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老六啊,憑着這些捕風捉影的玩意兒,你就想陷害忠良?
“我一樣可以說,你六皇子殿下,才是明鏡寺背後真正的主子!
“你信不信,你能拿出多少所謂的證據來,我就立馬可以給你變出十倍二十倍來?
“老六啊,我不管你手裏有什麽,但我勸一句,你還是消停一點的好……別偷雞不着蝕把米。”
“厲害!”劉钺鼓掌道:“王叔果然不愧是先皇所有皇子中,唯一一個動作不斷,卻成功活到現在的人,連父皇對王叔都無從下手,真是讓侄兒好生佩服。”
“王叔”笑道:“老六你的膽識,不也一樣出乎我的意料?”
又苦口婆心道:“老六啊,你我之間,何必這麽劍拔弩張的?王叔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沒什麽大的指望,就希望以後這快活日子啊,能長長久久……
“可別說,王叔這半輩子,還真攢下不少好東西,留給我那幾個混賬的話,卻怕他們沒這個福分,白瞎了我幾十年的心血。倒是六皇侄,我今兒是越看,越是順眼……”
劉钺站起身來,身體微微前傾,拱手道:“多謝王叔擡愛。”
“好說,好說。”“王叔”笑呵呵的起身攙扶,道:“老六你果然是聰明人……呃……呃!”
他緩緩點頭向下看去,又難以置信的擡頭:“你……你……怎……麽……敢……”
劉钺松手,将鑲着寶石的華麗匕首,就那樣留在“王叔”的右胸上,“王叔”頹然倒在太師椅上,雙手按住傷口,如同離了水的魚一般,張着嘴,拼命的喘着氣,一雙眼睛鼓鼓的瞪着劉钺。
他還有很多話想說,還有很多不甘想要宣洩,可是劉钺的這一刀,刺的極為巧妙,讓他不至于立刻就死,卻疼的死去活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劉钺用帕子擦了擦手,道:“王叔自以為,将首尾處理的幹幹淨淨,在沒有實證的情況下,連父皇都奈何不得你,所以才這麽有恃無恐,不是嗎?
“只可惜,父皇要證據,我不要。殺人嗎,要什麽證據?
“王叔以為劉钺此來,是來做什麽的?為了王叔手裏的錢財兵力?還是人脈資源?
“我告訴你,那些東西,我一點都不稀罕。
“王叔,您應該好好感謝一下你的那位手下,那一箭沒有傷了他的性命,否則……”
他低頭看着“王叔”,目光冰冷如毒蛇,輕聲道:“我會讓王叔您,活的天長地久……”
劉钺伸手從懷裏取出一張紙,放在桌案上,道:“這是您‘親筆’寫的供狀,王叔您能主動認罪,并自殺贖罪,也算是給堂兄他們,留了一條活路不是?想來他們在獄中,也會感激你的深明大義。
“所以現在,請您,慢慢的,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