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勇毅伯府。

安平長公主沉默的看着亭外鵝毛般的大雪簌簌而下, 神色木然。

終于遠離了兒子的哭嚎和丈夫的抱怨,她自然也不必再端着那張自信強硬的臉。

當初挑這麽個丈夫,就是看準了他內裏軟弱窩囊,外面口甜似蜜, 讓她不必束手束腳,可以舒心自在的過日子。

事實也确實如此, 成婚之後, 對外,他對她言聽計從,對內, 他雖然貪花好色, 但哪怕是再喜歡的小妾, 惹得她不高興打殺發賣時,也不會多一句嘴。

這勇毅候府, 自她嫁過來的那天起, 就是她一個人的。

這不就夠了嗎?

至于愛情, 身在皇家,她會相信這種玩意兒?

只是此時此刻, 當所有壓力都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的時候, 她才開始隐隐有些後悔。那個男人,窩囊無能也就罷了,可連作為男人的擔當,也半點也沒有!

如今兒子殘疾,丈夫降爵, 外面還有一腦門子的官司。

幾天前抓回來的馬夫,連個屁都沒審出來,就熬刑不過死了。

那些參加賭馬的人家,隔三差五派人來問,案子查的怎麽樣了,好像多關心她似的,實際上誰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意思?

最讓人惡心的,是門口那些賤民。今天驅散明天又來,關進大牢裏也不怕,還在外面磕頭謝恩,高喊多謝長公主賜給他一口牢飯吃,不至于餓死街頭。

這幾天但凡有家有口的都要忙着準備過年,情形還稍好些,等過完年,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模樣。

想讓那些賭棍徹底忘掉他還有個可以拿錢的地方,還不如直接殺了他們。

這些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皇上和太後的态度。

她承認那天是沖動了些,可是那個賤民,竟然當着她的面斷了玉兒的胳膊,讓她怎麽忍?

卻沒有一個人體諒她。

皇帝怪她不會教兒子,不識大體,太後怪她得罪了度海大師。

家裏兩個男人,更是一個哭着喊着讓她幫他報仇,一個催她趕緊想轍把他的爵位升回去,說他出門喝酒都沒臉,又問門口那些賤民怎麽還不打發了,害的他連朋友都不肯登門了!

這哪裏什麽是親人,分明是仇人!

可有什麽辦法,丈夫是她自己挑的,兒子是她自己生的……連訴苦,都拉不下這個臉。

侍女的聲音在亭外傳來:“公主,顧七小姐在外求見。”

長公主不耐煩的皺眉,“不見”兩個字正要脫口而出,卻又頓住,道:“請她進來。”

先有定國公府的棗泥糕,後有秦毅的幾次上門求購,顧瑤琴的禁令就這樣不了了之,只是她并沒有像之前一樣到處走動,這還是她半個多月來第一次出門。

跟着下人到了風雨亭,就看見長公主倚着欄杆坐在亭子裏,愣愣看着外面的飛雪,眉宇間隐隐帶着幾分倦意。

顧瑤琴盈盈下拜:“瑤琴給表……給長公主殿下請安。”

長公主回頭,對她招招手,道:“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也顧不上你……難為你還想着來看我。”

顧瑤琴心有戚戚焉,這些日子,誠然她那邊是凄風苦雨,長公主這邊,也從沒消停過,

先是香皂鋪子關張,緊接着齊玉輸錢,再然後“假摔出老千”的事情曝光,公主府被訛,再然後,齊玉被斷臂,驸馬被貶爵……

這一件接一件的事兒,不管放在誰身上,都要心力交瘁。

想到這些,顧瑤琴對長公主的怨氣倒是消了大半……誰家裏接連出了這麽多的事兒,還能想着拉拔別人?

“……過來陪我喝杯茶。”

顧瑤琴應了一聲,進亭子坐下,侍女進來奉了茶,又悄悄退了出去。

長公主道:“聽說你母親最近在幫你張羅婆家呢,可有什麽眉目不曾?”

一提到這話,不必假裝,顧瑤琴的眼淚便汨汨而下,噗通一聲跪下,哽咽道:“求表姑姑救我!”

長公主皺眉道:“什麽救不救的,孩子話!哪有姑娘家長大了不嫁人的……起來說話。”

顧瑤琴泣道:“表姑姑有所不知,先前大皇子殿下想要娶我做側妃,被我回絕了。家裏怕得罪了大皇子殿下,一心要将我遠遠的嫁了出去……

“人都說,女人嫁人,就像重新投一次胎,我實在不想就這樣,被草草的……表姑姑,求你救救我!”

長公主攙扶她起身,嘆道:“我也是女人,你的顧慮我怎麽會不懂?想當年,母後皇兄心疼我,由得我自己挑選夫婿,最後還不是……唉!”

又道:“我何嘗不想幫你,只是你表哥的情形你也知道,我哪裏分得了心!”

顧瑤琴有些慚愧道:“表哥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只是瑤琴無能,請不來名醫替表哥治傷,只能在銀錢上,略盡綿力。”

她從懷裏取出一個帕子,緩緩解開,裏面是厚厚一疊銀票。

顧瑤琴道:“當初建賽馬場的時候,因為是我出的主意,祖父便将顧家的這一成紅利,七分入了公中,三分給了我父親,父親又留了一分給我。

“後來我在外開店,雖用的是顧家的本錢和人手,但祖父也做主,給我兩成紅利……幾年下來,林林總總也攢了不少銀子。

“反正我在家裏,吃用都是公中的,沒什麽花錢的地方,這些銀子,表姑姑就先拿去應急吧!”

長公主搖頭道:“這些錢你拿回去吧,一則我就算再艱難,也沒有用你一個小姑娘的銀子的道理,二則,我那個窟窿眼兒,也不是你這幾十萬兩銀子能填補的了的。”

顧瑤琴道:“表姑姑,我倒覺得,只這些銀子已經夠了。”

長公主看向她,道:“怎麽說?”

顧瑤琴道:“表姑姑是當局者迷,因為那場賽馬壓的注銀數量極大,就覺得這件事,也要貼進去金山銀山才能平息……其實不然。

“表姑姑只管貼出告示,讓那些因此輸了錢的人,在兩日內拿了票據來領銀子就是。

“這件事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那些個普通賭徒,十個裏能有一個,還留着半個月前押錯報廢的憑據就不錯了,加起來應該不會太多。

“至于那些沒有憑票的,表姑姑大可不必理他。

“這件事原本表哥才是最大的苦主,輸了最多的銀子,如今表姑姑能将其他人輸的錢一并賠了,已經仁至義盡了,到哪裏都說的過去。

“難不成随便什麽人,無憑無據的,嘴皮子一張,要多少銀子表姑姑就給多少不成?真要敢來無理鬧事,拿去衙門打死,也沒人會說一個不字。

“還有那些壓了重注的,一則他們也未必留着憑票,二則,他們便是留着憑票,也未必會來領銀子……只要過了這兩日,表姑姑只管以不知真假為名,一概不認就是了。”

長公主微微沉吟,顧瑤琴說的這些,她不是沒想過,只是她一輩子強硬慣了,實在不甘心捏着鼻子認了這筆爛賬,更何況将她逼的這份上的,還是那些爛泥裏的蛆蟲一樣的賭棍無賴,她實在不願讓他們得逞。

而且這裏面涉及到的人情世故,遠沒有顧瑤琴想的這麽簡單,

不過這件事,也确實不能再拖下去了。

現在解決,雖然會再多損失些銀子,但事情總能解決,聲譽也可以挽回一些,若是再拖下去,只怕是花了銀子都讨不到好。

長公主笑笑,親手給顧瑤琴倒了盞茶,道:“算了,這些事兒,不是我們這些內宅婦人能管的,留着外面的男人去操心吧!”

又道:“只是說起你的婚事,我不能分心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你父母俱在,我一個做表姑姑的,委實插不上手。

“再則,你現在的情形,想要在京城找個好人家,也委實不易,除非……”

顧瑤琴眼睛一亮:“除非什麽?”

長公主微微一笑,道:“除非由皇兄或母後指婚,這樣旁人自然不會多說什麽。

“只是皇兄那邊就算了,他向來不怎麽插手這些瑣事,最好是能打動母後。瑤琴你應該知道,母後這個人啊,她若是真心喜歡一個人,就會貼心貼肺的對她好,只是要想打動母後……”

見長公主遲遲沒有後繼,顧瑤琴急道:“還請表姑姑教我!”

長公主嘆了口氣,道:“罷了,誰讓我喜歡你這丫頭呢!”

又道:“你可知道,母後這輩子最疼的人是誰?”

顧瑤琴毫不猶豫道:“當然是表姑姑您啊!”

長公主搖頭道:“那個人你是該叫姑姑不錯,不過不是表姑姑,而是堂姑姑。說來你應該聽過,她就是當今定國公的親妹妹,顧雲曦。

“雲曦從小在母後身邊長大,不僅是母後最疼愛的孩子,也是皇兄最愛的人。

“皇兄空懸後位十幾年,就是因為忘不了她,母後也一直希望,當今皇後能出自顧家。

“說來也巧,你的模樣,竟和你堂姑姑有七八成相似,我第一次看見你,還以為……”

長公主有些傷感的搖了搖頭,道:“你堂姑姑和你一樣,也是一名才女,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有不精。她在的時候,每年除夕之夜,都會為母後和皇兄,舞一曲清平樂……

“我這裏都還存着她當年穿過的舞衣呢……”

……

“師傅啊師傅!”雲起趴在桌子上,手捏着拳頭,幾乎是眼淚汪汪:“你把我打暈吧!”

大和尚站在他身後給他揉腦袋,安慰道:“沒事,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雲起哭喪着臉道:“師傅你知不知道,現在我感覺,就好像有個人拿着一把大鐵錘,就這樣在我腦袋上……”

他比劃着:“哐哐哐!哐哐哐!不停的砸!

“我的腦袋都要被砸爆了,耳朵也要聾了,還惡心想吐……師傅,你讓我怎麽睡着,你都沒跟我說,寫完符會這麽難受!”

大和尚愁眉苦臉道:“和尚也沒想到,你這麽快就能寫出第一個符啊!而且別人寫符,有十成精力,能使出來半成就不錯了,哪有像你這樣的,十成精力,倒被你用了十二成出來……精神透支就是這樣了!

“我說徒弟啊,你就不知道悠着點兒嗎?感覺支持不住了,不知道趕緊停下來?”

“可我好容易才寫對一個,怎麽舍得半途而廢,”雲起哭喪着臉道:“可現在怎麽辦,我好難受啊!先前肩膀上那麽大個洞,我都沒這麽難受過……師傅你幫我想想辦法啊!”

大和尚撓頭道:“辦法……倒也不是沒有……”

雲起猛地跳起來,揪着和尚的衣領使勁搖:“那快說啊!”

大和尚道:“佛門密宗手印可溝通天地、錘煉神魂、補養己身,對你這種情況應該有用。只不過這是正宗的佛門手段,你要是學了,可就真成了佛門子弟了。”

雲起問道:“要出家不?”

大和尚搖頭。

“要持戒不?”

大和尚還是搖頭。

雲起道:“那和現在有什麽區別?師傅你是佛門老祖宗,我不早就是佛門子弟了嗎?師傅你不會以為,我不學佛門手段,以後你或者師兄他們出什麽事兒,我就可以看着不管吧?

又催促道:“師傅你好麻煩,快點教我!頭疼死了!”

大和尚道:“徒弟啊,這手印呢,我偷偷的教,你偷偷的學,別到處跟人說。要是不小心給人看到,你就說對着佛像自己悟的,打死都不認……省的以後那些多事的和尚,拿大帽子壓你……”

“師傅啊!你真的好麻煩!”

……

佛門手印,修起來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不過好歹有了指望,而且有事情分心,感覺就沒那麽難受了。

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也不知道是手印起到作用了,還是自個兒慢慢恢複了,雲起的腦袋終于不再“哐哐哐”,去泡了個熱水澡出來,才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青一坐在一邊給他擦頭發,道:“公子爺,今天栖雲居那邊貼‘福’字和對聯,公子爺您去不去看看?”

雲起懶懶的躺在軟塌上,有氣無力的搖手,道:“今天做什麽都別叫我,就讓我這麽躺着吧!”

他第一次覺得,能夠這樣清清靜靜的躺着,原來是這麽舒服幸福的一件事兒。

啊,感覺連空氣都是香的!

青二笑嘻嘻道:“公子爺,有熱鬧你要不要聽?”

雲起問道:“什麽熱鬧?”

青二道:“今天一早,公主府在賭場和城門口貼了告示,說那日因飛雪輸了銀子的,可以拿憑票去公主府領銀子呢!”

雲起眼睛一亮坐起來,招手讓他們附耳過來,悄聲:“想不想發財?”

青一青二對望一眼,齊聲道:“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