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尋求暗藏的變數
第36章 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尋求暗藏的變數
夜晚午時——
月影斑駁,黃符飄舞。
帝髯坐在駕駛座上,手握着方向盤,全神貫注的注視前方。
忽然,車被他猛地停下。
偷閑的扶竹被驚醒,左顧右盼了一通,目光落在車前方黑金色的棺材上。
前方唢吶鳴耳,哭聲不絕,一群披麻戴孝的人擡着棺材朝他們走來。地上的符紙俯拾即是,擡棺人的半張臉被麻衣遮住,走在前方的家屬掩面而泣,目光時不時瞟向他們。
如同陰暗偷窺的老鼠,讓人心生寒意。
陌嚴抽出鞭子,握在手中把玩,頭也不擡說:“開,直接撞過去!”
帝髯心中泛起一絲顧慮,但想到扶竹期望的東海之旅,顧慮頓然消散,他眸光驟沉,踩下油門不帶猶豫地撞了過去。
車子駛進人群,他們面無懼色,眼底死寂沉沉,好似提線木偶般麻木地不斷往前走。
兩秒後,車子穿過人群,随後一陣頭暈目眩向帝髯襲來,他強打起精神,在車将要撞到棺材時,猛地一個急轉彎。
他停下車,看着自動打開的棺材,詢問地回頭看向陌歸。
陌歸瞥過去,只見送葬的“人”已然消失,只留下一具黑漆色的棺材留在原地攔住去路。
陌歸微微皺眉,打開車門說:“出來吧,有東西在攔我們的路。”
攔路?帝髯心生疑惑,跟着陌歸下車來到棺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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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中躺着一具腐爛的屍體,臉已經腐蝕到看不出原貌,身體幹癟地貼着棺材,而最吸睛的不是屍體,是那條盤踞在屍體上的蛇。
它褐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帝髯,尾巴不時擺動。
陌嚴握緊鞭子,看着棺材嘀咕說:“哪兒來的鬼東西,以前住這怎麽沒見過……要不燒了吧?”
“這東西不對勁,看來帝慶槡去通風報信了。”陌歸愁眉不展,眼底情緒不明,頓了片刻說,“繞路吧,這裏鬼怪太多,一會兒動靜鬧大了會打草驚蛇。”
陌嚴覺得在理,他略有不甘地把鞭子纏回腰上,轉身準備回車上。
走在最後的扶竹蔫噠噠地跟上,他哆嗦着緊了緊風衣,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後背發涼。
他加快了步伐,想要跟上帝髯,但手上卻忽地傳來一陣冰涼。他警覺地回頭,竟看見屍體上的蛇用尾巴纏住自己的手腕,而且正暗暗使力,想要把他拽入棺中。
扶竹開始掙脫,但使了半天力都徒勞無功,無奈下他只好向帝髯求救。
“帝髯,有蛇纏我!”
帝髯聽見扶竹的聲音回頭,當看見扶竹的處境後瞳孔一震,想也不想地奔過去抓住扶竹的手。
可棺中生物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即便兩人合力,也無法掙脫蛇尾。
“抓緊我!”帝髯說。
眼看黑漆的深淵大口疑似也準備将他吞噬,他只好抓住旁邊的樹幹,并呼喚陌歸。
可陌歸回頭的瞬間,帝髯的心瞬間涼了。
陌歸回頭時嘴角是上揚的。
他在笑!
不等帝髯反應,蛇尾的力度忽然加大,兩人頓時同時跌入棺中,随後棺板嘭地一聲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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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吵……
外面為何如此喧嚣?
扶竹疲憊地睜開眼,醒眼的紅映入眼簾,外面傳來模糊的叫喊,只是不知為何,聽不真切。
他愣了片刻,後覺頭上竟是蓋頭,不禁輕笑,哪有男子戴蓋頭的。
他欲取下,耳邊卻傳來開門的聲音。穩重的腳步聲乍然在房內響起,時輕時重,他的心跳不禁被它牽動,當它停下時,短暫的窒息過後,心髒也跟着停了半拍。
“朕來晚了。”
一只冰冷的手牽住扶竹的手,将他輕輕扶起,溫聲着重複:“我來晚了,扶扶。”
扶竹望着被對方牽住的手,茫然地掀開蓋頭一角,好奇地看去。
只見面前的男人朗目疏眉,眼中柔情蓋過眉宇間的冷淡,唇微抿,嘴角噙着幸福的笑。
他笑着提醒:“扶扶,可不要看入神了。”
扶竹恍然回神,驚慌地錯開目光,耳邊傳來男人低沉的笑聲,心下窘迫,不禁紅了耳朵尖。
蓋頭被男人放下,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門。
周圍鞭炮不斷,響起喜氣洋洋的祝賀,鼓掌聲與鞭炮聲混雜,在這吵鬧中,扶竹聽到了一句不合時宜的問話。
“母親,兩個男的怎麽傳宗接代啊?他們不覺得惡心嗎?”
那聲音十分稚嫩,扶竹斜眼看去,發現是名十歲出頭的孩童。
“當然不能了。”
他的母親說:
“他們就是瘋子,遲早會遭到報應的。”
報應嗎?扶竹腳步漸漸放緩。
什麽樣的報應呢?
在他思緒如潮時,牽住自己的手加大了幾分力度,讓他生生回神,他看見男人忽然無視衆人異樣的目光彎腰,從蓋頭下看他。
扶竹微愣,随後蓋頭被對方掀開。
男人牽住他的手,笑着說:“我們從不需要遮遮掩掩。扶扶,朕可以抱你嗎?”
扶竹不明所以地擡頭,旋即身體被打橫抱起,他失去平衡驚慌地抱住男人的脖子,耳邊又傳來男人的低笑,他羞赧地低頭,不知如何反應,心中小鹿亂撞。
男人抱着扶竹往外走,腳步堅毅,每一腳重重落下又輕輕擡起,擊鼓一般,讓扶竹的心胡亂跳動。
會走多久呢?
他不禁想。
能走一輩子嗎?
忽然,天空驟地被黑暗籠罩,扶竹感覺眼皮有千斤重,他受不住閉眼,等再睜眼時,眼前換了一幅景象。
昏暗潮濕的牢房,身上傳來陣陣的鈍痛,他低眸看去,竟發現自己渾身是血。
手腳的骨頭已經全然碎裂,身體因為寒冷而顫抖,每抖動一下便會牽扯駭人的傷口,帶來撕心裂肺的痛楚。
好疼啊……
全身都好疼……這裏是哪兒?帝髯又在何處?
牢房被打開,兩個衙役走了進來,他們粗暴地拽起扶竹,不顧他的痛苦把他往外拽,腳上的傷口被地上的稻草劃過,剛起的薄痂破裂,不斷湧出刺眼的鮮血。
每走一步,都好似走在刀尖上。
“都說亂世要紅顏頂罪,可現在換了男子,不一樣的結局?”
“哈哈,你看這小美人都這樣了,那天子有來看過一眼?聽說他按照大臣的意思在選妃呢。唉,只可惜了這小美人,年紀輕輕就要消香玉損,我看不如趁時間還早,自己享受一番。”
“他又不是女子,還香消玉損呢,現在落得這個下場都是他活該!行了快走吧,丞相等着呢。”
衙役結束了對話,加快了腳下的速度。
扶竹神情恍惚,等他回神時,自己已身處丹楹刻桷的宮殿。
鼻尖缭繞着血液的味道,扶竹擡起眼皮,漠然地注視着面前身穿巫服的男人。
“扶扶,”一名男子激動地上前抱住他,聲淚俱下,“他們怎麽能這麽對你,哥哥來了,哥哥保護你!”
男子的身後站着一個年過半百身穿官服的中年人,他瞄着扶竹,眼中時不時閃過痛苦與心虛。
“扶竹,一夜的考慮,你想好了嗎?”巫師靠近扶竹,擡起他的下巴,見他欲躲閃,擡手一個耳光扇了過去,随後扭動着手腕氣憤說,“別不知好歹,你只要出來指正帝髯假拟了遺诏,你就能平安回到丞相府,做你的小少爺!”
扶竹逃過男人準備鉗制他的手,嗤笑着,眼中充滿不屈:“我不會幫你的,你如果想要殺了我,那就盡快吧。”
巫師懊惱的同時,眼底藏着幾絲欣賞,他走到丞相面前,額首說:“丞相大人,是否按照昨日商議的進行?”
本是壯年的丞相,渾身卻彌漫着一股垂暮之年的腐朽氣息,他擡起頭,濁黑的眼內看不清情緒,沉凝問:“他的死,當真能換來丞相府的官運昌盛?”
“當真!”
“那便按你說的辦吧。”
意義不明的對話過後,幾個黑衣人走了進來,扶竹微愣,瞥向身邊的男子,發現他眼神躲閃,縮開始頭縮腦地後退,直至到丞相身後才停下。
扶竹不禁冷笑,所謂的親情原來也不過如此。
他掙脫開衙役,拿起桌案上的劍,毅然決然往胸口刺去。
其實死亡并不如想象中痛苦。
人會對未知的黑暗添加許多自己恐懼的事物,将它描繪成滿意的模樣,最後口口相傳,在本能的求生欲加持下,漸漸變得談之色變。
但當死亡欲大過求生欲,又會漸漸撥開雲霧,主動去窺見容顏。
如若本就身處地獄,又何懼死亡?
血液順着凝脂的肌膚滑下,扶竹靠着紅柱,單膝跪在地上,頭往上擡,神色凜然,嘴角含着輕蔑的笑,身下一片血泊。
像是一幅荒誕不經的藝術品。
世界支離破碎。
黑暗……
無盡的黑暗。
意識漸漸回籠,扶竹睜開眼,看着遠處模糊的光點凝眉。
光影在黑暗中翩跹跳動,最後漸漸彙聚,顯出雛形。
一個男人,一個讓扶竹魂牽夢繞的男人。
“帝髯?”
他輕輕叫出那個名字。
可男人卻是搖了搖頭,略帶遺憾地說:“我是他的影子,你或許可以叫我宵晖。”
“是麽……”扶竹失望地垂目,他低着頭,悠悠嘆息。
他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
這裏是哪兒?夢嗎?
“不論遇到什麽事你都出乎意料的淡定,難道你沒有在意的嗎?”宵晖笑吟吟問。
“不知道,”扶竹黯然神傷,“我不知道應該去在意什麽……我所在意的人,要麽抛棄我,要麽死了。”
“你後悔嗎?”宵晖問,“身上的傷很疼吧,驚世駭俗的愛情,換來數不盡的謾罵、冷眼,最後死不瞑目。如果重來一次,你是否還會選擇與他相遇?”
“會的。”扶竹不假思索回道,“再來千百次,我都不會後悔與他相遇。”
“如果你與他相愛的結局注定是死亡呢?”
扶竹抿唇一笑,眼神清朗,眸中的堅定灼灼:“那我便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中,尋求暗藏的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