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迷霧

第58章 迷霧

“你說誰被趕走了!”端午忍不住沖唐忱嚷嚷道, “我們家公子才沒被趕走,莊主又為什麽要趕我們公子走。”

他倒是想讓他們家公子被趕走,可是想也知道趕不走, 哎,端午深深地嘆了口氣。

“為什麽?”唐忱笑意溫和, “你問問你們莊主不就知道為什麽了。”

唐忱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你們莊主是不是從去年秋天開始, 對你們公子便再也沒有好臉色?”

端午瞬間怔住, 好像真的是從去年秋天開始, 公子三天兩頭便是一身傷, 他甚至再也沒有見到公子笑過。

陸溪月面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冷道:“唐忱, 你究竟知道什麽?還是說, 幕後真兇就是你?”

“我哪兒有能力策劃那麽周密的一個局?”唐忱笑的很無辜,他俯下身, 惡心的熱息吹在她耳邊,“阿逍,在應州的時候, 你還欠我一個吻。”

陸溪月忍着惡心向後退了一步, 直到脫離那難聞的氣息,她才深深地緩了一口氣,待他日她恢複了武功,第一件事就是殺死眼前這個僞君子, 祭奠一整堂兄弟的在天之靈。

“唐公子, 你的同門都已在房中歇息, 你留在此處就是專門等陸莊主麽。”溫韞從門外走進來,一直走到陸溪月身邊。

“溫小姐?”唐忱驀然直起身子, 驚訝地看向溫韞,“你怎麽會在此處?”

溫韞一把摟住陸溪月,笑意吟吟,與神情陰冷的陸溪月形成鮮明的對比,“自然是被陸莊主拐回來做壓寨夫人了。”

“你們!”唐忱瞳孔劇震,像是糖果被摔碎的小孩,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怎麽會這樣?”

“唐忱,你還不滾?”陸溪月皺着眉冷道。

唐忱看了看溫韞,又看了看陸溪月,竟又緩緩笑了出來,一字一句說道:“阿逍,你會來求我的!”

說完大笑着徑直上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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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溪月冷嗤一聲,真是令人厭惡的目光,多看一眼都只會髒了她的眼。

看着唐忱離去的身影,溫韞拍了拍陸溪月肩頭,不解地問道:“陸莊主,唐忱做出那種事後,為何還三番五次地來找你,還篤定你一定會幫他?”

陸溪月挑眉,“你都聽到了?”

溫韞倒也不遮掩,爽朗地點了點頭,“聽到了一些,只是怕打擾你們敘舊所以一直沒有進來。”

“敘舊?”陸溪月望着門外夜色,神情變得悠長虛無,似是透過眼前缥缈的月色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也許是因為以前我對他,有求必應吧……”

後面的話陸溪月沒有說,三人卻都已然明白了,有些人總以為別人會一輩子順着他。

溫韞也有些心疼眼前的女子,想必她也是從那時時候開始越發敏感多疑,再也不相信別人了吧。

只有端午忍不住小聲嘀咕:“明明是唐忱造的孽,罪怎麽都讓我們家公子受了……”

陸溪月冷冷瞥了端午一眼,端午連忙将嘴閉緊。

大寒和溫韞暗暗對視一眼,卻不得不承認,端午說的好像有些道理……

不過說起蘇白,溫韞正色道:“方才的信鴿是從北境來的,信上說阿白他昨日已經進了神龍壘。”

進了神龍壘,就再也沒有反悔的餘地,九死一生。

溫韞忍不住說道:“我們此刻才到錦州,阿白昨日就已進了神龍壘,他真的是想快點替陸莊主拿到麒麟血,他的心意陸莊主應該明白?”

陸溪月神色沒有絲毫改變,冷道:“與心意何關,贖罪而已。”

溫韞見狀神情僵住,卻也不好再說什麽。

四人今日來的晚,上房已被住滿,四人只能住樓下的通鋪,吃食也只能在外面用了。

陸溪月以茶代酒敬了溫韞一杯,“真是麻煩溫小姐了,随我們趕這麽遠的路。”

溫韞笑道:“哪裏,多虧托陸莊主的福,我可是許久沒有出過應州了,這次正好将那些繁雜事務都甩在一旁,畢竟,治病救人才是在下最喜歡的事。”

“表小姐,你什麽時候和大公子,看對眼的哦。”端午有些羞澀地問道,“明明你們小時候,并沒有那麽親近。”

溫韞将杯中茶一飲而盡,“那年邊境軍隊裏突發疫病,連禦醫都束手無策,我主動請求去北境替士兵治病。而當時軍中的主帥正好是阿玄的摯友,也染上了疫病,阿玄本來在京中任中郎将掌禁衛軍,他放心不下自己的好友便和聖上請願,說他想去邊境代為主帥。”

說到這兒溫韞笑了出來,笑的比平時都要溫柔許多,“就這樣,我們就在北境遇到了。”

端午想到什麽,問道:“那種情況,誰還敢往疫區跑,老爺能放大公子去邊境?”

“因為陛下準了呀。”溫韞眨眨眼,看着溫韞的笑容端午似乎懂了什麽。

今日着實累壞了,待飯菜上來,四人便迫不及待地享用起來,而安靜下來後周圍的聲音也便變得異常清晰。

只聽得一個粗狂的聲音問道:“你們都是去往逍遙山莊的麽?”

“正是,原來兄臺也是?”

“那自然,此次溫家比武招親,蘇白蘇莊主可謂是出盡風頭,一人戰百雄絲毫沒有力竭之像,這逍遙山莊內功心法之卓絕可見一斑,誰不想去拜師學藝。”

“而且你想想,這還是只是個二莊主,陸莊主甚至都沒有出手,那武功想必更是登峰造極了。”

“啧啧啧,這逍遙山莊先後滅嚴家,并萬合門,經此比武招親更是名揚九州,唐家恐怕要坐立不安了。”

“呸!”

二樓的房間裏,樓下的議論也能聽的一清二楚,唐悟忍不住唾了一聲,“哥,你就任由他們這麽诋毀唐家?”

唐忱絲毫不急,“不在自己手中的唐家,诋毀又如何。當務之急是要弄到足夠的銀錢,收買唐斂那個老家夥。”

唐悟一臉惡心,“唐斂唐斂,真的是沒有辜負他這個名字,貪婪斂財。”

“他明明已然斂財無數,一開口竟還要千兩黃金,哥你沒能娶到溫韞,如今能拿出這筆錢的只有逍遙山莊了。”

“待我回去想辦法,我定能說服陸逍拿出這筆錢,只是要委屈阿悟你娶那個陸清月了。”

唐悟殷勤道:“只要能幫到哥,我做什麽都願意。”

“如此,待回唐家後再想辦法。”唐忱想到當時從陸溪月那兒無意帶走的書冊,也許可以拿這些來喚起些往日情分。

*

九溪山上比山腳冷上不少,已然二月十五,漫山遍野的臘梅仍然成片盛開,紅白相間,當真是二十裏路香不斷,叫人流連忘返。

“這九溪山真是山水秀麗,難怪能養出陸莊主這樣的美人。也難怪有些人樂不思蜀。”溫韞意有所指地調笑道。

端午默默跟在後面,小聲抱怨道:“這山上風景再好,看久了也就那樣了。”

待上山後,陸溪月問道:“溫小姐可要先休息?”

“不必了,”溫韞神情瞬間嚴肅,“帶我去看阿白師娘吧,阿白曾對我說過,師娘待他極好,更是為了救他才被唐老太爺所傷。”

“好。”正好她也有此意。

林秀茹、仇維揚和老莊主陸霆,三人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師兄妹,其中仇維揚最大,其次是陸霆,最小的便是小師妹林秀茹。

仇維揚和林秀茹住的地方叫維林苑,在半山腰的位置,昨夜才下過雪,屋檐上都是皚皚積雪,很是雅致清淨。

雨水迎着陸溪月走了出來,哽咽道:“莊主,您回來了。”

陸溪月點點頭,“帶我們去看師叔吧。”

雨水引着他們進屋後,陸溪月一眼便看到一個臉色蒼白的中年女子靜靜躺在床上,因為太久沒見陽光,也可能因為太久沒有活動,臉上瘦的顴骨凸起,皮膚白的能看到底下青色血管。

溫韞神情嚴肅地坐到林秀茹身旁,替她把起脈來。

陸溪月在一旁解釋道:“師叔自從被唐刑那老兒震斷了渾身經脈,便一直躺在此處,只有去年夏末的時候有一陣醒了幾天,但是很快便又昏迷了過去。”

大寒喃喃道:“昏迷着總比清醒着要舒坦得多啊……”

見溫韞眉頭緊鎖,陸溪月忍不住問道:“溫小姐,情況如何?”

溫韞沒有答話,而是在林秀茹手腕處輕輕刺破,用銀針取了她幾滴血,細嗅之下眉頭越發緊皺。

過了良久,久到陸溪月都以為她不會開口,溫韞才沉聲說道:“她确實是被人以雄渾內力震斷了渾身經脈,但是,她曾服用過一個我很熟悉的東西。”

陸溪月問道:“什麽東西?”

溫韞有些猶豫,似是在糾結要不要說出來。

陸溪月心中一緊,“溫小姐,究竟是什麽?”

溫韞阖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氣,道:“甘木葉。”

“甘木葉?”陸溪月不解地蹙了蹙眉,“我只聽說過甘木枝,卻從未聽過還有甘木葉?”

“正是,世人只知甘木枝,卻不知甘木葉。而甘木葉的藥效和甘木枝類似,只是藥力沒有那麽足,大概只夠林女俠醒來幾日而已。”

陸溪月點點頭,“如此便對得上了,想必師叔那幾日能醒來,便是服了這甘木葉。”

師叔醒來,正是在禁地之事發生前幾日,當時她在閉關,這些事只是聽大寒跟她報告過,并沒有過多關心,當下随意道:“這甘木葉也許是師伯替師叔找來的。”

溫韞搖了搖頭,臉色青了白,白了青,向來沉穩的臉上竟露出一絲彷徨無措,她猶豫良久終是說道:“當年大姑母出嫁時帶走了甘木枝,而甘木葉便留在了溫家,這件事沒有外人知道……”

“即使是溫家,能拿到甘木葉的人也是寥寥無幾,就連我都不知道甘木葉少了一片……”

沒有外人知道,溫家?

陸溪月想到什麽臉色瞬間蒼白。

師叔一直昏迷,若是她曾服用過甘木葉,那必定是有人去向溫家索要,可除了溫家自己人,誰會知道溫家有甘木葉?更何況這般珍稀的東西,誰會願意拿出來?

除非那個人,本身同溫家就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除了蘇白,她想不到第二個人。

若真是他,他之前所說和溫家已十年沒有聯系,豈不又是在做戲騙她……

她垂在身側的雙手不知何時已悄然攥緊,溫韞敏銳地發現陸溪月情緒不對,忙道:“陸莊主,你別激動,當務之急是要先把林女俠救醒。”

“需要的東西我都帶來了,如果你相信我,便先出去吧。”溫韞冷靜吩咐道。

大寒拉着雙目含怒的陸溪月,出了屋子。

端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陸溪月,每次莊主這個表情,公子就要遭殃,還好現在公子不在,不過那神龍壘也不是什麽好地方了。

陸溪月不知道自己這幾個時辰是怎麽過的,渾渾噩噩又好似在火山上滾了一圈,一直到日暮西山,火紅的夕陽浸透了九溪山上的每一片葉子,溫韞疲憊的聲音才從屋中傳來,“你們進來吧。”

陸溪月一進門便看到床上的林南茹已然睜開了眼睛,床邊擺着散落的金針、藥瓶還未來得及收拾。

無論如何,陸溪月鄭重地道了一聲,“多謝。”

溫韞疲乏地擺擺手,靠着椅背虛弱地說道:“不用這般客氣,只要人醒了就沒有大問題了,現在只需要好好養着便是。”說着示意旁邊的人把藥端上來喂林秀茹喝下。

雨水拿過剛剛熬好的藥,紅着眼眶說道:“溫度正合适,奴喂夫人喝。”

林秀茹艱難地咽下一口湯藥,便看到了陸溪月,勉強扯出了一抹無力的笑容,随即迷茫地環顧屋中,虛弱地問道:“維,維揚呢?”

她太久沒有說話,嗓音晦澀尖銳,卻聽得陸溪月神情一僵,不知該如何回答。

林秀茹似乎想起了什麽,面帶驚懼地看向一旁的溫韞,“這位大夫,可是溫家人?”

陸溪月點了點頭,心中卻瞬間泛起疑惑,她并沒有提過溫韞的身份,師叔為何會知道。

林秀茹不可置信地問道:“那,我是服了甘木枝了?”

甘木枝,陸溪月心中猛地一凜,師叔為何會知道甘木枝?

陸溪月還沒來得及答話,眼淚已經從林南茹眸中湧了出來,“維揚他糊塗啊……”

陸溪月狠狠皺眉,剛想詢問,溫韞已頂着張慘白臉蛋問道:“林女俠,請問你為何會認為自己服用了甘木葉?”

“維揚,維揚呢?”林秀茹像是沒有聽到溫韞的話,執着地問道,“阿溪,你師伯去哪兒了?”

陸溪月心中一酸,她許久未曾聽到阿溪這個稱呼了。

“師伯他,他已不在人世了……”她許久沒有這般困難地說出一句話。

林秀茹緊緊攥住胸口,像是被人猝然奪走了呼吸,“他,是怎麽死的?”

“師伯他……”陸溪月竟少有的不知該如何回答,難道她要說,是被他最疼愛的弟子,蘇白所殺?

“師伯他——”陸溪月反反複複說着這三個字,嗫嚅着說不出話來。

林秀茹怆然阖眼,眼淚從眼角不可抑制地淌下,“阿溪,你也不用瞞我了,維揚他是不是,畏罪自殺的……”

畏罪自殺?

陸溪月心神瞬間扯緊,師叔為何會這麽說?

“阿溪,是我們對不起你,維揚他為了幫我治傷,做出了不可饒恕的錯事,是我們對不起你,是我們對不起你……”林秀茹一時間泣不成聲。

陸溪月腦中千般思緒交疊,一時間又好似一片空白,“師伯他,做了什麽錯事?”

林秀茹嘴唇幹涸,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我清醒的時候,聽到他在我耳邊說,他盜走了天蠶甲,換來了一片甘木葉,那人好像恨極了山莊,說只要維揚進入禁地毀掉歷代莊主護法的牌位,就能給他甘木枝,”

床上本就虛弱的女子瞬間泣不成聲,“他說他拿到甘木枝治好我的傷後,他便自刎謝罪……”

林秀茹抽噎道:“那個時候阿溪你在閉關,阿白又不在山莊,我雖然醒了但是渾身動彈不得連話都說不出,我只能聽着他在我耳邊說,卻連一個勸說的字也說不出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天蠶甲是師伯盜走的?

還有,甘,木,枝?

陸溪月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森冷可怖,“師叔,你說的那人,是誰?”

林秀茹黯然道:“維揚說,是溫家主,溫峥。”

溫韞怒道:“你說什麽?”

林秀茹不解地看向溫韞,“這位小姐難道不是受溫峥委托麽?我全身經脈盡斷,世間唯有甘木枝救得,而會用甘木枝的又只有溫家人。”

“可這樣換來的命我又如何能要?”林秀茹一時間聲淚俱下,“阿溪,這條命你還是拿走吧。”說着豁然拔出雨水腰間佩劍,橫在頸前,陸溪月眼眸一暗,眼疾手快地将劍擋開。

“铛。”

長劍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一下,像是直直擊在她的心上。

溫峥指使師伯盜走天蠶甲?

那也是溫峥指使元垣殺死禁地外的弟子?

溫峥是想逼師伯與逍遙山莊徹底決裂,好讓他毫無心理阻礙地毀掉歷代莊主護法的牌位?

他為什麽這般憎恨逍遙山莊?

電光火石間陸溪月腦海中閃過萬種思緒,紛雜的念頭中盡是灰蒙蒙一片,她不停地繞啊繞,找啊找,卻看不到一點光亮。

“陸莊主,你沒事吧?”溫韞焦急地問道,“你現在應該相信我,相信父親,父親他是被人栽贓的。我現在只能猜測,那人恨極了父親,也和逍遙山莊有仇,才想故意挑起兩方争鬥。”

“父親?溫峥是你父親?那你就是溫家大小姐,溫韞?”林秀茹眼眶通紅,“你父親為什麽要這麽做?戲耍我們,逼迫我們,他很開心嗎?”

溫韞正色反駁:“林女俠,這件事與父親無關,他是冤枉的。”

“可維揚從來不會亂說,他一定是見到了溫峥本人或者有确鑿的證據。”林秀茹聲音微弱,卻一字一句格外清晰,“敢問溫小姐,整個溫家能拿到甘木葉和甘木枝的有幾人?”

溫韞神情僵住,怔愣地說不出話,放眼整個溫家,只有父親知道甘木葉藏于何處,就連她都是不知道的。

陸溪月踉跄地跌坐在椅子中,臉色比溫韞和林秀茹還要慘白。

這些時日的事情在此刻瞬間串了起來,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和溫家勾結的人竟然是師伯,師伯為了救師叔,選擇了背叛山莊。

她倏然想起那日在禁地中,蘇白望着她,想說又不能說,猶豫而又掙紮的神情,想來,那時他便已然知道了這整件事。

可他選擇了替師伯隐瞞,替溫峥隐瞞。

他考慮到了所有人,卻唯獨沒有在乎她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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