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殊白
第61章 殊白
“所幸, 我堅持到回來見你了……”
男子的聲音已經低弱到幾不可聞,手上卻突然一動,兩根手指彎曲成鷹爪狀, 猛地往自己胸口戳去。
陸溪月心中瞬間攥緊,還沒反應過來時已下意識用手格擋, 好在蘇白重傷無力,來勢兇猛的兩指被她成功擋下。
“你做什麽!”她厲聲呵斥。
男子像是做了壞事被父母發現的幼童, 嗫嚅道:“我, 我把麒麟血取出來給你。”
“混賬!”
她臉色瞬間鐵青, 左手猛地揪住蘇白衣領, 右手高揚,可她看着男子慘白的臉色, 這一掌終究是沒有打下去。
她眸光微沉, 厲聲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是我的?”
男子此刻像極了讨要獎賞的孩童, 執拗地說道:“你說過,只要我拿回麒麟血,你就原諒我……”
“你!”
陸溪月怔怔地看着蘇白, 萬般言語在此刻都是那般無力, 她終于知道,當時傅朔玄為何會說出那麽一番話。
她松開男子衣領,強忍着怒氣說道:“寒姨,快去請溫韞過來。”
大寒連聲應道:“好, 好。”她快步走出了屋子才猛然驚醒過來, 其實她早就該去請溫韞, 只是方才所見太過震撼,一時竟然忘記了。
蘇白方才剜心那一下已然用盡積攢多時的氣力, 被陸溪月松開後瞬間像散開的稻草般無力地倒在地上。
聽見男子倒地的悶哼聲,她下意識轉頭看去,卻發現男子難受地閉着眼,無意識地用臉頰在她腳邊摩挲,她眉心一蹙,伸手想要推開,可伸出去的手在觸到男子滾燙肌膚的一剎那,驀然從推變成了輕柔的撫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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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這麽做時,她已經一下一下地輕撫男子頭頂,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安慰,男子眼神重又聚集了些神采,他看着她,歉意地低聲說道:“對不起師兄,是我回來晚了……”
袒露的胸口在此刻甫又裂開,然後在男子痛苦的神情中又慢慢恢複如初,男子劇烈地喘息着,汗水涔涔而下,“你,你若是生氣,便再打我幾掌,我受,受得住。”
說着便咬緊牙關,掙紮着要從地上起來,可身子剛離開地面胸口便再次裂開,蘇白重傷無力,身子一歪,重重地倒在了她的膝上。
滿腔怒氣早在不知何時已然消散殆盡,她就着蘇白倒下的力道,雙腿向左邊彎曲坐了下來。
陸溪月看着懷中虛弱的男子,恍然想到将他從寒水瀑帶出來時,當時才十歲的少年也是這般面色蒼白雙目緊閉,可自那以後,蘇白武功日漸精深,她便再也沒有見到他這般虛弱的模樣。
虛弱到下一刻似乎就要停止呼吸。
心中某個塵封已久的地方被輕輕扣響,震出的漣漪不可阻擋地在心底蔓延開來。
“蘇白,你要我拿你怎麽辦……”她輕輕嘆道。
你不知道這樣做,會死麽。
蘇白安靜地躺在她大腿上,右手時而無力地在垂着,時而因疼痛而用力地攥緊,男子的左手本想握住她放在身前的手,卻在即将觸碰到時又驀地縮了回去,最後只是小心翼翼地攥住了她紅衣的一角。
她心口倏然泛上酸麻,像是有人用針密密紮在心尖,短促卻又綿長,她擡手,将左手輕輕覆在了男子攥着她衣角的手上。
一個冰涼如水,一個滾燙如火,卻契合的剛剛好。
蘇白倏然睜開眼,向來清冷的眸中蒙着水霧,卻又閃着細碎的星光,像是迷途許久終于找到回家方向的雛馬,忐忑不安卻又飽含期待,他看着她,低聲喚道:“師,師兄……”
她擰着眉,輕聲應道:“嗯?”
“我方才都聽見了……”
聽見了,聽見了什麽?
陸溪月凝神回想,片刻之前的回憶迅速湧來,原來他當時站在門口竟然聽見了麽,他是聽見她對阿妹說,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他?
可聽見又如何,喜歡又如何?
她低低嘆道:“蘇白,你明知我最憎恨欺騙,又為何要騙我?”
她想到那些不甘和憤懑,心中猛地一顫,将覆在男子手上的手漠然移開。
“我沒有——”說話間胸膛再次裂開,男子腰身瞬間繃緊甚至形成一個漂亮的弓形。
“呃——!”
劇烈的疼痛打斷了男子的解釋,待裂紋再次恢複後,身上冷汗已又多了一層,就連她都能感受到大腿上被蘇白後背冷汗浸透的濕意。
即使如此,她聲音中的冷意卻沒有絲毫和緩,“蘇白,當初在禁地,你敢說你沒有欺瞞于我?”
“你明明知道是師伯和溫峥勾結背叛了山莊,卻無論如何也不告訴我。你明知道自己和溫家的關系,卻眼睜睜地看着我為了求醫而百般努力,蘇白,你究竟把我當什麽?”
男子嘴唇猛顫,溢出的話卻被門口傳來的急切聲音打斷。
“阿白!”
竟是溫韞匆匆趕到,她本就住在倚玉軒,過來自然毫不費時。
溫韞進屋後便撲到蘇白身旁,急道:“你真的将麒麟血吞下去了?”
蘇白已然疼的說不出話,可他胸前駭人聽聞的景象,便是最好的回答。
除了麒麟血,還能有什麽東西有這般恐怖的威力。
“你怎麽這麽傻!”饒是溫韞熟讀醫書見多識廣,看着蘇白胸前的變化聲音都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快,拿着這藥方去準備兩服藥,藥材我早已挑選好放在藥房,一服用沸水煎,一服用冷水泡,務必要快!”
大寒接過藥方快步跑了出去。
“陸莊主,将他扶起來。”溫韞沉聲說道,她坐在蘇白背後,将他本就散開的上衣徹底扯開,看清男子後背景象後,溫韞心中頓生一股寒氣,這,絕對是鞭痕,她不會認錯,可怎麽會這麽多!
密密麻麻長短不一,或深或淺,有新有舊,溫韞雙手發顫,阿白這些年究竟經歷了什麽,又是誰将他打成這樣?
像是知道她的困惑,陸溪月适時地說道:“是被我抽的。”語氣極淡神情也絲毫未改,似乎并不準備向她解釋什麽。
溫韞心下了然,除了陸溪月,她也想不到還有誰能将阿白傷成這樣,不過此時不是在意這些的時候,她定聲道:“稍後待你們服下藥後,我即刻替阿白取出麒麟血移到你身上。”
陸溪月心神劇動,竟這麽快就能得到麒麟血了麽。
溫韞凝着眉,自針袋中抽出五根細長的金針,手法極快地紮在了蘇白後溪、風池等五個穴道中,沉聲道:“阿白,我只能先盡量為你緩解疼痛。”
蘇白緩緩吐出一口氣,看着似乎平靜了許多,輕輕道了聲:“多謝。”
溫韞輕哼一聲,這個時候又不叫姐姐了,當真是不乖,不過現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當下正色道:“事情經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聽大寒說了,麒麟血珍稀無比,就連溫家也從沒見過,我也只是在古籍中看到過記載,誰能想到麒麟血竟能焚盡萬物,而一般人若是将麒麟血吞下去,只怕當場便會灰飛煙滅,可你不僅将它吞了下去,還能堅持到回來。”
她語氣倏然幽邃,“果然,當初阿玄說的是真的。”
陸溪月皺眉,“傅朔玄說什麽了?”
溫韞反問道:“陸莊主,你還記得我曾告訴你,甘木枝已經不在傅家了麽。”
陸溪月點點頭,“自然記得。”若甘木枝還在,又怎需如此辛苦地尋找麒麟血。
“阿玄告訴我,在大姑姑生阿白時,不幸難産,當時情況很是危險,姑父他便想到用甘木枝救姑姑一命。”
說到這,溫韞面容越發悲戚,“可姑父不通其法,他将甘木枝搗碎便直接和水喂姑姑喝下,甘木枝雖是四大靈藥中藥性最為溫和的,卻也不能直接這般服用。當時發生了什麽已然無人知曉,只知道最後的結果便是,姑姑确實多堅持了幾個時辰,卻也只堅持到把阿白生下來,看了他抱了他便去世了。”
她看向滿臉痛苦的蘇白,繼續說道:“而阿白生下來便白白胖胖,不到一歲已能叫出家中所有人名字,三歲啓蒙時只看了一遍,便能背出整篇三字經,更是在八歲時便已才名斐然。”
陸溪月漸漸明白過來,驚道:“所以,大半個甘木枝相當于都在蘇白體內?”
“正是如此,甘木枝重溫養,啓靈智,所以知道阿白要去神龍壘時,阿玄只是憤怒卻沒有特別擔憂,便是因為這個緣故。”
溫韞神情肅穆地看向蘇白胸前的慘狀,“若是普通人,哪怕你逍遙山莊功法再神奇,也抵不住麒麟血毀天滅地的破壞,唯有甘木枝,只有靈藥才能與靈藥抗衡。”
蘇白聲音極低極弱,卻帶着掩飾不住的悲痛,“所以,如果當時娘親沒有懷我,便不會難産,若我不在她腹中,也不會和她争奪甘木枝的藥性,我心心念念的親娘,是因為我才會去世……”
溫韞笑着拍了拍蘇白肩膀,“怎麽會呢,若不是因為當時腹中有你,甘木枝入體,只怕姑姑會當場爆體而亡。更何況,你的名字還是大姑姑取的呢,阿玄當時雖然才七歲,卻記的特別清楚,大姑姑含笑抱着你,說玄兒生下來時又皺又黑,這孩子卻這麽白,不如就叫殊白好了。”
“姑父當時已經為你取好了名字,最後定的名字卻還是殊白。”
蘇白聞言低低說道:“所以,是娘親在冥冥之中救了我——”
“藥來了藥來了!”大寒和谷雨端着藥進得屋來,打斷了三人的談話。
溫韞也迅速鎮定下來,冷靜吩咐道:“沸水煎那服給陸莊主服下,冷水泡的給阿白服下。”
說完解釋道:“這藥以冰靈花、雪蠶蟲、火菩提為主藥,輔以若幹配藥,以沸水煎成可短暫抵擋麒麟血的侵蝕,以冷水泡制則可以減弱麒麟血帶來的痛楚。”
待兩人均服下藥後,溫韞神色凝重地說道:“阿白,我要在你左右太陽穴上各紮一針,稍後将麒麟血取出輸給陸莊主,我需要你保持絕對的清醒和配合,你稍一走神,便有可能性命不保。”
聽到太陽穴三個字,就連蘇白都不禁有些發顫,卻狠道:“好,我受得住。”
陸溪月心下一緊,竟又是受得住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