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個人的日子說好不好,即便感情再怎麽徘徊,許然依舊在孤獨寂寞中度過了一個星期。

他沒有再去賀承的公司,也沒有見白錦明。有的時候想多做些熱食給賀承送去,猶豫了一下又立即放棄。賀承公司的食堂做得比他做得要好上許多,再者要讓賀承抱着個保溫瓶去公司,比天塌下來還要難得。

沒有人做飯的手藝是天生的,更何況是個男人,許然所有的家事技能都是在與賀承同居後學會的。他也曾經是個衣來伸手的孩子,只是有了賀承,他便不得不挑起主內的擔子。

有時候許然覺得自己活得不像個男人,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又想,能夠活着都已經是萬幸而已。

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都只用菜葉子和面條打發晚餐,周末被醫生三個電話催去醫院檢查膝蓋。等到了以後,醫生看着他骨節分明的腿,皺皺眉,“你是不是又瘦了?”

“沒有啊。”許然笑笑,他沒說謊,确實沒有掉秤。

醫生搬了個板凳在他對面坐下來,伸手去碰他的腿。還沒有碰上許然便本能地向後躲,醫生停下來,意有所指地看着他。

“怎麽了?”許然沒來由的有些心虛。

“腫了。”醫生無奈地說,“都告訴你平日要注意些,又想發炎?”

許然百口莫辯。

他自己已經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可架不住賀承在床上折騰。距離上次被綁在床尾已經有近兩個星期,但膝蓋上的紅腫淤青還是沒有完全消下去,醫生一按就疼得一哆嗦。許然背後滲出了冷汗,血氣一個勁地往上湧,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熱氣讓他滿臉通紅。

“三餐規律嗎?”醫生問。

許然自然要說規律的。他現在只想趕緊結束離開這裏,但經驗頗豐的醫生鐵了心,要留半年多不見的他久一點。

“你怎麽想的。”

醫生把口罩摘下來,平靜地望着他。

“我……”許然愣了愣,低聲說,“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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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受傷那會兒,他立即打了石膏做了手術,但不知道是體質差還是其他什麽原因,一直沒有恢複好,加上同居後賀承變本加厲的折磨,這條腿根本不見有康複的跡象。

醫生嘆了口氣,“我跟你認識時間長了才這麽說,你總不能一輩子都這樣下去。手術暫時不建議做,那樣對你膝蓋的負擔太重,但如果再受傷,我很難保證光打石膏就能讓你繼續走路。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許然點點頭。他很感激醫生不詳細詢問他受傷的原因,無論是猜到了假裝不在意還是單純的不感興趣,他都沒有揭開許然最後一塊遮羞布。

“行了,”醫生站起來,“複診是為了觀察病人恢複的狀況,你這樣我也看不出來什麽,你自己再多注意一下吧。”

“好的,謝謝您。”

許然恭恭敬敬地對醫生點頭致意,也許是好久沒見到這麽有禮貌的成年人,醫生那張萬年不變的嚴肅臉上也帶上了笑意。他去給許然開門,叮囑了平日裏運動的注意事項,便去叫下一名患者。

許然走在醫院的走廊裏,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他的鼻腔。空氣中彌漫着讓人不舒服的氣息,許然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外走去。

市二院的這條走廊,從搬來這座城市以後他已經走了無數遍,每次都是獨自一人,他也已經習慣了像踱步一樣穿過一間間病房。身邊的人向來匆匆而過,好似電影快進一般的荒唐鬧劇,或是歡笑或是悲傷,構成了一幅蒼白的畫。醫院的牆壁雪一般純潔,許然望着它,它也同樣回望着許然,一人一牆對面而立,肅穆而滑稽。

這個醫生是很久以前同事介紹給他的,四十多歲,雖然稱不上權威,但臨床經驗豐富,人也和善,許然雖然不太擅長與他相處,但也知道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為了自己好。也正因為如此,在隐瞞受傷真相的時候,許然越來越覺得痛苦。

他不想說謊。他不想作為一個瘸子活一輩子。雖然已經一步一個坎地走過了十年,可他無論如何也不想再這樣度過下一個十年。他知道,自己撐不下去。

手術不一定會讓他好起來,許然并不相信自己的運氣,他只希望一切能慢慢變好,哪怕每天只前進一點點,一周,一個月,半年,将好的東西逐漸累積下來,這樣即便只有自己,也能度過這漫漫白晝與長夜。

樂觀不是他擅長的東西,但倘若沒有,他也撐不過這十年。

賀承說去加班,那就當他真的是去加班了吧,他正好養一養這條殘廢的腿。也不知道以後賀承還會不會對他起興致,也許會,也許不會。許然的內心毫無波瀾,他甚至想,或許兩個人就這樣散了也是正常。

他當然不想散,沒人能放得開心中摯愛,可事實擺在眼前,有些東西,不是去哭、去鬧就能改變的。

如果賀承能夠回心轉意,讓他哭,讓他鬧,許然都會去做。他不覺得過去這些年自己做的事能比哭鬧要好上多少,可就怕沒有用。世事最讓人無奈的,莫過于放棄了自尊地努力過,卻依舊是徒勞。

賀承騙他。賀承當然會騙他,在喬安與他之間,沒有人會選擇他。許然知道,他能夠接受。

那一晚賀承的溫柔好像一場夢,即便知道是假的,他也依舊受用。假的也好,他對自己說,就算是假的,他們能坐下來好好說說話,賀承還能關心他,就已經是幸事。

至少賀承還會撒謊,而不是直接說出來分手,這讓他還可以自欺欺人地活着。

醫院路過的人都回頭看他。一個男人望着牆壁發呆,奇特而怪異。許然仰頭呆呆地望着某一點,意識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在數牆上的粉漿氣泡。

他搖了搖頭,邁步離開。

路過急診的時候四周出奇的吵鬧,許多人進進出出,看來是接了嚴重的病人。許然站在邊上給護士讓路,已經貼着牆邊躲了,有個橫沖直撞的男人還是狠狠撞到了他的肩膀。

“滾開!你瞎啊!”

中氣十足的怒吼,男人唾沫飛濺,許然看着那可怖的肱二頭肌愣了愣,輕聲說了句抱歉。

男人用殺人的目光剜了他一眼,轉身走了。一邊的小護士默默翻了個白眼,被護士長用胳膊肘怼了一下。

急診護士幾乎每天都要遇到這樣的大呼小叫的人,許然有點同情她們,轉念一想,又覺得剛才那個男人好像在哪兒見過,卻怎麽想都想不起更多細節。

錯覺吧,他想,趁着人群變少離開了醫院。

他不知道,在身後,那個兇狠的男人望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

辦公室的沙發上,白錦明放下最後一摞資料,伸了個懶腰,掏出手機劃了兩下,表情立即變得豐富起來。

“……你看短信了嗎?”他問賀承。

賀承皺皺眉,也拿出手機翻了翻,沒看到有未讀消息,“怎麽?”

“下周末高中校友要聚會,”白錦明說,“這次不是班級,是年級。”

“那就是沒邀請我。”賀承不以為意,“你玩的開心點。”

白錦明幹笑一聲,“我才不去。”

“為什麽不去,”賀承翻過一張報表,“怕遇見以前的馬子?”

“胡說什麽,你吃炸藥了?”白錦明眯起眼睛看他。

賀承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這兩天他确實心裏不爽,具體原因又說不上來。喬安開始躲他,這在他的預料之中,也不覺得有多難過,但就是渾身上下不舒服,而且随着時間的推移,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折磨得他火氣特別大。

白錦明倒是不在意他偶爾一次的犯渾,“我只是覺得一個年級那麽多不認識的人,去了尴尬。也不知道是誰組織的。”

這點賀承同意。班級聚會已經是極限,他們沒有功夫去見一群雜七雜八的人,聽上幾個小時的商業互吹。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多做點工作來得實際些。

白錦明又翻翻消息,狀似無意地說,“喬安好像要去,不知道許然去不去。”

賀承用力一皺眉,他發現自己特別不耐聽到許然的名字,尤其将他與喬安一同提起的時候,總有一種想砸東西的沖動。

“別總提他。”賀承冷冷地說。

白錦明撇撇嘴,“我的錯,不提他了。”

可心裏的不滿卻沒有消退,賀承惱火地拿起一本新的文件,将頁面翻得嘩啦直響。

白錦明噼裏啪啦地不知給誰回了一堆消息,手速飛起,過了一會兒擡頭對賀承說,“下周我不來了,有事出門。”

賀承擺擺手,示意他随便。

閑來無聊,白錦明點開喬安發給他的聚會名單尋找熟悉的名字,看着看着,他忽然嗯了一聲,直起身子來神色複雜地看向賀承。

賀承被他盯得煩躁,“又怎麽了?”

“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有幾個小混混特別愛找喬安茬的?”

“記得。”賀承放下手中資料,微微皺眉。

“我看到他們的名字了。”白錦明晃了晃手機,表情嚴肅,“為首的那個麥興剛‘出來’,跟他一夥的那些人都要去參加聚會。”

“麥興?”賀承站了起來,“老麥家那個沒出息的雜種?”

“就是他。”白錦明咬着牙,“喪門玩意糟蹋了自己表妹被判了三年,出來了還在禍害人間,喬安也才看到他名字,說不去了。”

賀承極其厭惡地哼了一聲。他當然記得麥興,高中三年,喬安可沒少被他和那夥垃圾騷擾。

他們好像也找過許然的麻煩,不過賀承不記得是因為什麽。那夥人極其讨厭,無論是普通孩子還是家境好些的,只要被他們“看上”了,就沒一天安生日子。

麥興那種人進局子是必然,可惜麥家家底殷實,撈他出來也是分分鐘的事,唯獨表妹那事兒觸及了人倫綱紀,麥家面子上過不去,才意思意思讓他蹲了三年。

跟那種人認識對賀承和白錦明他們來說是極大的恥辱,這給他們不去參加那莫名其妙的年級聚會提供了更合理的借口。

白錦明難得露出這麽極端的表情,像看到什麽髒東西似的,迅速把名單删掉了。剛點下确定,他忽然嘶了一聲,看向賀承,“他不會來找你吧?”

麥家和賀家在父輩曾有過不淺的交情,但在麥興越來越渾之後,賀父怕他們打賀承的主意,就找了個借口拉開距離。賀承還記得高中有次麥興曾找自己套近乎,不過被他無視掉了。就沖那家夥臭不要臉的勁頭,還真有可能借着要改邪歸正的名義,過來蹭項目分一杯羹。

賀承冷笑一聲,“他敢。”

雖然家底還在,但麥家的産業早已大不如從前。現在賀承的生意越做越大,根本不需要在意一個吃人血饅頭的敗類。

麥興要敢來,賀承就敢跟他論一論過去他給喬安找的所有麻煩。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對喬安用情極深,借着機會翻翻舊賬也不是什麽丢人的事兒。

不過他覺得,麥家已經在圈子裏擡不起頭了,大概不會放着這個混小子再出來丢人現眼。

白錦明對此深表懷疑,賀承覺得他是想太多了,不過在兩天後接到一條陌生短信時他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真有這麽不要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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