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許然愣那兒,怔怔地看着賀承。賀承的表情冷得像冰,深色的眼瞳中透着一股狠意,似乎恨不得就這樣将他撕碎,一片一片碾在腳底。

陰冷的眼神直刺進許然心裏。他慌忙将電話挂掉丢到一邊,手忙腳亂地解釋,“不是,那只是同事……”

他知道賀承誤會了什麽,也知道這時候自己不能慌,可越是明白,心裏就越是慌亂,各種事情交雜在一起扭亂他的心弦。他說了很多解釋的話,可惜沒有一句是賀承想聽的。

或許從一開始,他說過所有的話,都不是賀承想聽的。

等他終于解釋到無話可說,手足無措地安靜下來時,賀承才冷冷地說,“這地方不錯。”

“什麽?”許然一愣。

賀承一腳踏進門內,皮鞋在幹淨的地板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印子,“我說,這地方不錯,讓我好找。”

聽起來正常的語氣,卻在許然心裏掀起驚濤駭浪。

“對不起,對不起,”他抓緊賀承的袖子,喃喃着,“我不該瞞你,對不起……”

“二手房,哪來的錢?”

“自己攢的……真的,”許然說,“我自己攢的,沒動你的錢。”

賀承擡眼看他,表情帶着淡淡的嘲諷,“攢的?你有這麽多錢?”

“真的!”

這麽多年的月工資和年終獎,還有以前勤工儉學攢下來的萬把塊,加上貸款,勉勉強強夠在這座城市最便宜的地段買一套小小的二手房。

賀承冷哼一聲,四下打量着屋裏的裝潢。

等他将整個屋子掃視完畢,目光停留在還蒸騰着熱氣的廚房。從這裏能看到爐竈的一角,上面坐的鍋子咕嘟着水泡,冒出陣陣食物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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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然似乎有一種能将所有食材都做得清淡可口的魔力,賀承還算喜歡他的手藝,以前在加班後萬分疲倦的時候,許然端出來的宵夜總能讓他舒服許多。

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淡淡的,帶着許然特有的柔和的氣息,籠罩在屋子裏,有一種家的味道。

為了另一個男人所做的味道。

賀承心裏冒火,握緊了拳頭不讓自己表現得像一個暴徒,卻只能在指甲摳進手心的疼痛中變得愈加惱怒。

吵架是一回事,與敵人聯手誣陷他是一回事,背後出軌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許然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目的性很強的人,賀承就不會這樣生氣。這麽多年了,他從頭到尾都不明白許然究竟想要什麽。

要錢,要人,他都能給,但如果是這樣,許然就應該必須明白他的規矩。他不可能允許自己的枕邊人在外面有別的男人。

這個瘸子似乎總能勾起他的怒火,即便他已經無數次想要分手,也無數次對自己确認許然的存在根本算不上什麽,但這不代表面對眼前的一切時,他不會生氣。

還說什麽對不起,賀承不知道他這麽能裝,居然還能說出來對不起。這個懦弱得只會道歉的廢物,竟然敢背着他在外面買房子養男人。

給臉不要臉。

賀承看了廚房好一會兒,忽然說,“許然,你出息了。”

許然愣了。

賀承扯起嘴角,露出一個毫無感情的笑,“我倒是真沒想到你能有這個本事,不錯,讓我開眼。”

“賀承,你別這樣,聽我解釋……”

許然顫抖着去拉賀承的手,被一把拍開。

“你想恢複自由身,盡管跟我說,不需要用這種下作的手段。”

賀承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口中吐出的話冰冷至極,“看在過去十年的份上,我成全你。”

“賀承!”

許然大聲打斷他,這十年來他幾乎沒用過這樣的聲音同賀承說話。

“你聽我解釋好不好?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何宇軒只是同事,之前麥興來找我,是他幫我解的圍,我只是想感謝一下他,就只是這樣而已!”

他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淚,微微氣喘。

賀承冷冷地看着他,問,“說完了嗎?”

你說完了嗎。

許然一下子怔住,滿肚子的話溜到嘴邊居然就這麽硬生生咽了下去。賀承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不知廉恥的怪物,這麽多年許然習慣了被輕視被嘲諷,卻承受不住這種似乎給他定了性的目光。

再說不出一個字,許然像個傻子呆立在原地,看着賀承走進卧室。他知道賀承想找什麽,賀承想找到他與另一個男人同居的痕跡。

很可惜,根本沒有什麽痕跡,甚至在賀承的房子裏都沒有兩個人共同生活的溫馨氣息。許然本就不是個有存在感的人,他的卧室只有冰冷的空氣和冷色調的床上用品,寂寞得連個多餘的裝飾都沒有。

賀承不死心。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犟什麽,只是覺得今天一定要找到些東西,才好安心離開這個破地方。

他拉開床頭櫃,許然跟着進了房間,看到他的動作,忽然驚出一身冷汗。

“等等……!”

許然撲上去,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賀承從櫃子裏拿出那個明顯比整個房間高出一個檔次的黑金絨盒,眉頭皺得更深。

這不是許然能随便買得起的東西,更不是樓下那個小屁孩能買得起的,這種包裝的禮物應該來自于一個與他處在同等高度的男人。

所以,許然藏起來的,還不止一個男人。

想到這一點的賀承忽然笑了,沒什麽邪氣,就那麽毫無征兆地笑了,像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情,笑得越來越開懷。

許然被他笑懵了。

“許然啊許然,”賀承扶着額角,笑得頭痛,“你可真行,是我低估你了。”

“什麽……賀承,你在說什麽?”

“這個男人,他知道你還有個小的嗎?”

賀承揮了揮手裏的盒子,許然目光呆愣着跟着他手上的動作移動,思維徹底跟不上賀承的了。

他艱難地張嘴,“那是給你的。”

“嗯?”

“那是要給你的。”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許然擡高了聲音,“前段時間吃飯的時候,是想送你的,但是……”

他猶豫着要不要牽扯出喬安,但這樣的停頓聽起來像極了在找借口。

賀承有一瞬間的停頓,随即在他的停頓中恢複了神智,嘲笑地一扯嘴角,打開了盒子。

一枚與他身上帶着的一模一樣的領帶夾,靜靜地躺在紅絲絨鋪墊的盒底。

“你之前的那個壞了,我就想送你個新的……不過你已經有了。”

許然低下頭,忽然沒了正視賀承的力氣。

賀承看着那枚領帶夾,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麽。

許然用餘光去瞄他的衣角,想,賀承會不會意識到自己錯了?這樣一來,何宇軒的事情也可以解釋,他們能坐下來慢慢談,連同過去十年中所有的誤會和牽絆,統統在今天煙消雲散。

心中有個聲音在叫嚣着不甘,但許然膽小得不敢去确認,他知道,賀承是不可能認錯的,這男人身上最不可能發生的事,就是認輸。

果然,賀承緩緩将盒子放下,“你見過喬安?”

“是,我是見過。”

“你知道,這個,”他用食指點了點胸前的領帶夾,“是他送我的?”

“對。”許然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你買跟他一樣的東西……為了送我?”賀承的語氣中透出淡淡的不可置信,“你是想看我會選擇哪一個?”

不……

話到嘴邊許然忽然不想說了,他還能說什麽呢?從走進這間房子的那一刻起賀承就已經給他定了性,無論他說什麽,賀承永遠都只會向着最壞的那方面想。在賀承心裏,他早已是一個不識好歹的負心人。

可是賀承啊,究竟是誰先負的這份心呢?

有些可笑,賀承是個從沒吃過虧的人,自負也好自戀也罷,他一直都有高高在上的資本,導致所有的不合理到了他那裏都變得理所應當起來。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是坦然的,就好像事實真的就像他想的那樣發展似的。

這就是我深愛的男人,許然苦笑着想,自己是何其可悲。

沉默被當作了默認,賀承難以置信地哼了一聲,敲了敲桌角,說,“你想跟他比?你有什麽資格跟他比。”

這句話如當頭棒喝,一下敲醒了許然混沌的心思。

是啊,他有什麽資格跟喬安比?

就連所謂的朝三暮四,他都沒有資格去責備賀承。賀承是什麽樣的人,喬安又是什麽樣的人,反觀他呢,他有選擇的資本嗎?

“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

這是許然最後對賀承說的話。

賀承離開得還算平靜,許是找到了意料之外的東西,令他那點小心思得到了滿足,他甚至沒有剛來時的暴怒,只是到了門口,對許然說了一句,“一個玩具玩了十年,也該換換了。”

許然沉默着,就那樣靜靜地看着他,眼淚統統倒流進心裏,表面一派平和。

他知道,賀承這是在說他,也是在說自己。

只是賀承不知道,如果能放手他早就放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他從未将這份感情當做玩具,也從不覺得與賀承在一起有什麽可聊以慰藉,他僅僅只是喜歡,就只是喜歡,卻被逼得遍體鱗傷,到頭來也只得了一句,你有什麽資格跟他比。

他是沒有資格,喬安是什麽樣的人物,風風光光的能讓一個男人記了十年,他許然能嗎?哪怕是近在眼前,在過去的十年裏,賀承可曾用正眼瞧過他一回?

可悲的是,直到今天他才徹底意識到這一點。站在門口望着賀承離開的背影,冰冷又決絕,好像一朵霜落進他的眼底,将視線蒙上一層陰影,朦胧着看不清方向。

他捂住嘴,拼命抑制住郁積在喉嚨裏的嗚咽。

有什麽人從樓下跑上來,帶來一陣冷風。許然忍不住裹緊衣服,想,今年的春寒為什麽還沒有過去,再不過,天就不會暖了。

春花還沒開,之前還惦記着要去摘些栀子花給賀承釀花酒,釀上小半年,等年末天冷了正好取來喝。

天還沒回暖,屬于他的花期卻已經不會再來了。

何宇軒吊着一顆心沖上樓來,就看到許然慘白個臉站在門口,見他來,還露出一個十分古怪的微笑,看得何宇軒心狠狠一墜。

記挂着還在樓道裏,何宇軒拉着許然進了屋,倒了杯熱水暖手,才小心地問,“許哥,你沒事吧?”

許然坐在沙發上,捧着一杯熱水,雙眼無神地望着前方地面的某一點,半晌才道,“嗯,我沒事。”

“許哥,許哥,你看看我。”何宇軒在他面前蹲下來,擔憂地拉着他的胳膊,“到底出什麽事了?”

許然怔怔地擡起頭,對上何宇軒那雙清澈見底的眸子,忽然不知怎麽,鼻子一酸,竟直直落下淚來。

他不是什麽愛哭的人,過去十年的眼淚都流給了賀承一個,只有今天,他實在是忍不住了。

何宇軒還年輕,被賀承那麽一吓已經亂了陣腳,這會兒更懵了,竟僵在那裏,不知應該做些什麽。

好在許然自己慢慢調整過來,可還是一副呆愣的樣子,沒有焦點的雙眼透着股不易察覺的委屈,輕聲問,“宇軒啊,你說我這個人,是不是活得特別失敗。”

“許哥……”何宇軒頓了頓,從牙縫中擠出一句,“那人是你的……”

“他是我男朋友。”許然的聲音好像蚊子的嗡鳴,他重新低下頭,“曾經。”

“你們吵架了?是……是因為我?”

何宇軒無措地看看四周,不知應不應該立即離開。

許然卻拉住他,“不是因為你,是我們自己的問題。”

他看看自己拉着何宇軒的手,忽然一笑,“挺惡心的吧?男人和男人。”

“不,不至于,”何宇軒慌忙說,“許哥你是個好人。”

許然樂了,何宇軒紅着臉辯解,“啊,不是好人卡的那個好人,就是,就是你很好,喜歡誰跟誰在一起,都沒關系的。”

許然笑着搖頭,一邊抹了抹臉。沒照鏡子,但許然知道,自己哭得挺難看的。

安慰男人在何宇軒的人生裏一定還是頭一遭,小夥子急得耳根通紅,又想不出什麽合适的話來。看着他急切的臉,許然想,就連單位的同事都能說出他的一丁點“好”來,為什麽到了賀承那裏,自己就什麽都不值了?

或許是先愛上的永遠都是輸家,可自己怎麽着也搭上了十年的時光,再怎麽不濟也要給一點回報吧。

他這輩子就沒有順風順水過,最大的遺憾就是為了賀承獻出了大半個求學生涯,可他心甘情願。若是現在再問,他也依舊是心甘情願的。

可也會不安,為什麽,難道他這輩子就注定這般不堪,栽在賀承手上,永世不得翻身。

他只想要一份安安穩穩的愛情,怎麽就那麽難。

何宇軒還是在意賀承誤會的事,“要不許哥你把他叫回來,我們面對面談談,誤會說開了就好了不是?”

許然茫然地看了看空蕩蕩的門口,嗓音嘶啞,“不用了,他不會再來了。”

“……”

“我們分了。”

四個字一出口,許然身體像是洩了力,有什麽東西從指縫間溜走了,想抓也抓不住。

原來掙紮了那麽久的那一段漫長的時光,可以用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就宣告結局。

有些可笑,卻笑不出來。

何宇軒本來就對賀承沒什麽好感,加上許然現在這樣絕望,他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分就分了我們還能找到更好的”,但是在看到許然表情的那一剎那他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表情。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沒有見過的,絕望,又帶着一份超離,仿佛許然的精神已經不屬于這個世界,只剩肉體在游蕩。

雖然沒見過,但何宇軒知道這種氣氛意味着什麽。

許然還愛着他。

還愛着那個擅自誤會又不聽人解釋,蠻橫□□又蠻不講理的男人。

那男人拍拍屁股走得幹脆,卻可能永遠也不知道,他在這間四十平米的破舊房子裏,留下了怎樣一道慘烈的傷口。

在這冰冷的空氣裏,流着血茍延殘喘着的,是許然的一顆真心。

世上只此一顆,傷了,錯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過年的就別看虐文給自己添堵了,去找點小甜餅吧

該吃吃該喝喝,希望大家都過得比許然開心得多

過幾天再回來就行,估計那時候許然就已經收拾收拾準備離開了

熬過去終歸會好的

大家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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