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賀承走出居民樓大院,看到白錦明靠在路邊的車上等他。

“那小孩呢,放走了?”賀承問。

白錦明一攤手,“早放了,你沒看見?”

“沒注意。”賀承無所謂地說。他對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一點都不感興趣。

白錦明看着他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一抿嘴,自認倒黴地走向駕駛位,坐進去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問,“你們呢,談得怎麽樣了 ?”

賀承沒有答話,只是看着窗外那一棟棟灰土土的居民樓,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們分了。”

剛把車子起步的白錦明一腳剎車差點把兩人給甩飛出去。

“有病啊?!”賀承大罵。

“你才有病!”白錦明怒氣沖沖地重新起步,“真分假分,他同意了?”

想着許然那雙無神的墨色眼瞳,賀承道,“同意了。”

“怎麽可能。”白錦明小聲嘟哝着。

賀承沒理他,兀自欣賞着外面飛速變換的風景,手指無意識地撫摸着胸前那枚做工精致的領帶夾。

喬安剛回國那陣,他們在同學聚會上見了面,聊到了彼此現在的生活。忘了是誰說了一嘴他被醉鬼弄壞領帶夾的糗事,被喬安聽見了,轉過頭沒幾天,喬安就送了他這枚新的領帶夾。

除了在意,賀承想不出任何其他理由來解釋喬安的行為,雖然後來他也知道喬安不僅僅送了他一人禮物,也給其他人帶了,但那些都是國外統一買的東西,只有這個,是照着他的喜好挑的。

他自己就不會花心思送一個不在意的人特別的禮物,同理,喬安也不會。

相比之下躺在許然抽屜裏的那枚就顯得格外廉價,賀承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去買那個,如果說真的是為了送給他,這種做法簡直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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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許然那點工資,買這個算是極大的負擔。

賀承最看不慣不會量力而為的人,凡是超出自身極限的東西,都要三思再做決定。許然買那枚領帶夾的時候肯定沒有動腦子。

在心中默默吐槽許然的無知,他發現旁邊白錦明趁着等紅燈的間隙在用餘光瞄着自己。

“幹什麽。”賀承皺眉,“有話快說。”

“你有心事?”白錦明問。像這樣心不在焉的賀承可是難得一見。

賀承冷哼一聲,“沒有。”

“別逞強。”白錦明輕輕一笑,“你們處了有□□年了吧,說分就分,怎麽可能什麽感覺都沒有。”

賀承沒理他這茬,只是糾正道,“十年。”

“嗯,十年,比七年之癢還長。”

白錦明轉了個彎,将車停到路邊,沒等賀承開口罵他就說,“好歹在一起那麽長時間,就算養條狗不也有感情。”

“這個不勞操心,”賀承淡淡道,“根本就沒什麽感情。”

“……嘴硬。”

白錦明長嘆一聲,“行吧,你說沒有就沒有。那現在怎麽辦,你恢複單身了,開心嗎?”

賀承微一皺眉。

是啊,他終于甩掉許然了,可以去光明正大地追求喬安,也不用再為了許然的事情生氣,他有什麽理由不開心?

但他現在的心情還真說不上來開心不開心,只是很平靜的,就像一潭死水,毫無波瀾。

白錦明看着他陰沉的表情,咧咧嘴,重新發動車子。

賀承看他駛向一條與回程不同的路,不耐地問,“你要去哪兒?”

“帶你去個好地方。”白錦明單手拍拍他的肩膀,“今晚不醉不歸。”

白家的産業分布各個圈子,白錦明的大哥白錦輝是做生意的高手,相比之下白錦明更像是個混日子的二世祖。他熟門熟路地把賀承帶到位于市中心的一處私人會所,直接跟主管說今晚包宿。

賀承坐在裝修奢華的房間裏,把玩着服務生送上來的紅酒,“你倒是好興致。”

“人生下來就要學會享樂,不然有什麽意義。”白錦明從兜裏掏出手機丢到他腿上,“看第二張SIM卡的聯系人,想叫誰就叫誰。”

打開通訊錄名單一直下拉,出現在眼前的全是熟悉的名字,有生意夥伴,也有比較特殊的對象。賀承有輕微的潔癖,不會碰那些三陪,但有其他朋友在時為了不破壞氣氛,那些聰明會來事兒的陪酒他也不會推脫。

翻了一圈沒看到心儀的,他有些煩躁地将手機扔了回去,“你随便吧,少叫幾個。”

白錦明笑罵他難伺候,給幾個人分別打了電話。

都不算外人,一起做過生意喝過酒,倒是白錦明能把王力叫來着實讓其他人佩服了一把。

剛結婚不久的王力還有着新郎官的精氣神兒,感覺整個人都神采奕奕,要不是他天生氣場足,哥幾個少不了要開他的玩笑。

白錦明沒說叫他們來的原因,也沒有人問。幾個愛熱鬧的吵吵嚷嚷地湊一堆去了,剩下賀承這個不愛跟他們瞎摻和的,坐在一邊的沙發上獨自喝酒看戲。

王力也只跟他們聊了一會兒,就端着酒杯來到了賀承身邊。

兩個人碰了碰杯,賀承問,“嫂子什麽時候的預産期?”

“八月底。”

“好日子。”賀承說。

王力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低聲問,“你跟上次那個人,怎麽回事?”

賀承不滿地皺皺眉,“白錦明叫你來問的?”

“不,”王力搖頭,“我自己看出來的,你不太對勁。”

賀承樂了,“我哪裏不對勁?”

“全部。”王力說得很認真,從上到下将他掃視了一遍,“你們分了?”

精準到過分的洞察力,讓賀承有些生氣。但他還是勾起嘴角輕輕一笑,“是。”

“……”

王力在他身邊坐下,也看着玩鬧的人群,說,“我記得他。你們從以前就一直在一起。”

賀承沒有答話。他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王力又說,“結婚是件不錯的事。”

“行了,知道你有老婆,到我這兒秀恩愛?”賀承哼笑一聲,“你不如去跟他們講,看他們會不會灌你酒。”

看着他臉上那副無所謂的表情,王力緩緩搖頭,“你不是個能游戲人間的性格,小心物極必反。”

“你是想說,樂極生悲?”

賀承臉色冷了下來,語氣也帶上了些疏離,但王力不為所動,只是道,“差不多。”

“許然說你以前總不交作業,看來是真的。”賀承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角的褶皺,“不過你看錯了,我現在很好。”

他頓了頓,重新換上笑容,“應該說,是非常好。”

托王力的福,賀承忽然間想開了。或許有的人适合在一起,有的人不适合,像王力和妻子結了婚,而他和許然恰恰就是不适合的兩個,現在分了,也沒什麽可惜。

之前感覺到的那一點點沉默似的空虛,大抵是意識到生活改變後産生的錯覺。

他自由了。

不需要再去想那棟房子裏還有人煲了醒酒湯等他回家,賀承決定今晚徹底放縱自己。他來到白錦明屁股後踢了踢他,說,“你過來。”

白錦明跟着他來到偏僻處,賀承說,“打給喬安,叫他過來。”

白錦明愣了一下,“現在?”

“現在。”

白錦明無奈地拿手機,瞪着他的眼神卻有些警惕,“可以是可以,但你想幹什麽?”

賀承被他問得惱火,罵道,“你覺得我是什麽樣的人,還怕我随便對他出手嗎?”

“我是提醒你別太急躁,要是喬安知道你跟許然分手後直接找了自己,還不知道會怎麽想。”

白錦明難得有這麽嚴肅的時候,賀承也正色起來,冷冷地說,“我知道。我會慢慢來。”

好像所有跟喬安有關的話題到最後他都會妥協,意識到這一點的白錦明嘆了口氣,輕聲說,“你但凡對許然有一點耐心……”

“什麽?”他的聲音被哄笑聲蓋過,賀承沒有聽清。

“沒什麽。”白錦明笑笑,開始翻找喬安的電話。

淩晨三點,許然縮在冰涼的被窩裏,抱着手機發呆。

賀承還沒有删掉他的聯系方式,在聊天軟件裏,賀承的頭像永遠是灰色的,許然将他們的聊天記錄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這是他唯一能懷念已經逝去的感情的東西。

大部分都是他說了好幾句,隔很久賀承才會一個“嗯”或者“不”。單字很多,但神奇的是許然居然能看得出每一個字代表的情緒。甚至,他都記得記錄中發生過的所有事。

這條是他想趁着假期出門約會,卻被告知賀承要加班,雖然後來賀承只把工作帶回了家裏,但他們再也沒有提起過一起出門這件事。

這條是賀承的西裝掉了一枚扣子,他給縫起來了,賀承卻覺得奇醜無比命令他丢掉。最終那套西裝被許然自己偷偷留了下來,現在還挂在衣櫃的角落裏。

這條是賀承又被家裏施壓,氣過了頭開始在床上折騰他。那是許然第一次去醫院看肛腸科,醫生面無表情地幫他上藥,在等開單子的時候賀承問他在哪兒,他說在公園散步。從那以後賀承便認為他被那樣折騰依舊沒事,便愈來愈變本加厲。

這條……

都是些無聊的東西,卻代表了許然這十年來經歷過的一切。他自認是幸運的,沒有被出軌或是橫刀奪愛,至少賀承有着底線,堂堂正正地與他分手,說了再見。

沒關系,他想,至少自己無怨無悔地愛過。

可眼淚還是流了下來,打濕花白的枕巾,綻開一朵無色透明的花。他鼻子酸澀,幾乎喘不上氣來。

疼。天氣一陰冷膝蓋就會疼,但現在許然分不清最疼的到底是身體還是心髒,他甚至希望自己有一只熊掌,能刨開自己的胸膛,将那顆不斷抽痛的心掏出來,狠狠捏碎。

不要。不要分手。

他想哭,想喊叫,可張開嘴只能發出毫無意義的悲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根本不成個音調。

淚水模糊了視線,将手機屏幕上的文字打上了一層陰影。

不要。不要。

“賀承……!”

他終于能夠發出聲音,喚的卻是那男人的名字。

“賀承、賀承、賀承……”

他一遍遍地叫着,聽着房間裏空蕩的回音,不知疲憊,仿佛只要一直叫下去,賀承真的會站在他面前一樣。

聲音愈加嘶啞,喉嚨一陣痛癢的甘甜,許然停下來用力地咳嗽,在床上縮成了小小一團,不停地顫抖。

好疼啊。

手機從枕邊滑落,摔在地上,他卻像沒注意到似的,一動不動。

閉上眼睛,就好像過去的一切只是一場夢,一場折磨得他身心俱傷的美夢。

老老實實地睡一覺,起來後,夢就醒了。

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賀承是賀承,他是他,再也不會産生交集。

互不相識,兩不相欠。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微雲淡河漢 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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