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雖然房東沒問他工作方面的問題, 但許然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

他從小學習好,高中大學的知識撿一撿就能記起來。大學時為了學分當過兩年的家教,成果還都不錯。唯一的問題是,C市裏沒有他熟悉的生源。

現代聊天軟件最大的好處,就是會将多年擱置的群聊一直保留。許然點開大學家教群,意外地發現居然還有人在裏面說話聊天。

群成員兩三年一換, 現在已經不是當年許然那批熟悉的朋友了。群文件裏的最新更新停留在去年十二月,翻了翻, 沒有什麽有用的信息。

許然在群裏問了一句:有人在C市需要家教嗎?初中到大學都可以。

冷不丁冒個泡直接導致長時間冷場,他等了一會兒沒得到回應,也就收起手機。沒什麽可氣餒的, 換工作原本就不是多簡單的事情。

南方小城市的生活步調緩慢, 房東老太太每天吃飽了沒事做就在花園裏曬太陽, 要麽就擺弄擺弄總也長不好的花草。許然幫她把牆角的雜草摘幹淨, 就坐到電腦前看招聘網站。

有一種回到大學畢業時的感覺, 那時的自己也是這樣坐在電腦前,漫無目的地看。只不過當年他還擔心自己會不會跟賀承走岔了,兜兜轉轉一大圈,沒想到終究還是什麽都沒有留住。

信息太雜,但沒多少可以少動腿腳的兼職。倒是有不少網站招程序員,可惜許然學的不是這個專業,他那點水平還拿不出手。

又拿出手機,群裏的消息刷了一頁,往回翻, 發現居然有一個人回了他。

“C市市內還是郊區,具體位置有要求嗎?”

許然愣了半天,才點開那個人的信息,一看居然還是跟自己一屆的同學。

看了好久那個名字都沒想起來他長什麽樣子,許然只能單戳他:您好,請問您這裏需要家教是嗎?

那邊回得很快:許然?我知道你,你不用這麽客氣。

許然剛打出來的“不好意思”四個字又硬生生給删了,改成:在C市市內。

他把自己住的地址抹去了門牌街道給發了過去,沒想到那人立即就問:具體地址呢?你腿還方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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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許然想起來這個叫劉銘的人是誰了。這是他們當年家教隊的副支書,沒什麽大問題,就是一雙嘴皮子耿直又氣人。

倒沒有被冒犯的感覺,許然說:現在拄拐,學生家不介意就行。

劉銘丢過來一個地址,離他這裏有四站地的距離。

——這孩子上高二,去年秋天分的文理,現在讀文,但是想轉理科。我記得你數理化挺強的,要是以前的功夫沒退步的話,可以考慮一下。

下面附着這孩子的簡要信息,孩子叫董子琦,是劉銘的外甥。

劉銘的辦事效率跟他的嘴皮子一樣利索,沒一個小時就已經将兩邊聯系妥當。明天許然去董家看看孩子的情況,要是合适就這麽定了。

許然怕他們決定得太随便,沒想到劉銘說:他爸媽都為他的學習成績頭疼死了,你要是真能教好了,只要值得起那些家教費,你說什麽他們都能依。

過了會兒他又說:而且我記得,當年一批去當家教的,就你每次都寫總結筆記,別人都是上交前統一補,筆跡都不帶變的。就算是為了學分,你當年也确實為了學生認真考慮過。

看着這兩段話,許然忽然有些感慨。

原來你曾經付出過的所有心血,就算當時覺得太傻,總會有人看在眼裏,替你記着。

這天劉銘最後留下的話是:那孩子有點特殊,還得麻煩你多照顧一下。

富麗堂皇的獨棟別墅是四周的地标性建築,許然到的時候,董子琦正在跟家長鬧別扭。

“我不要家教!”男生的尖叫帶着濃濃的抗拒和撒嬌,“我不見他!”

一個女人蹲在那兒哄着,“琦琦乖,這是舅舅給你找的老師,你不是最喜歡舅舅了嗎?聽他的話,好不好?”

這猶如哄三歲小孩的語氣讓許然深深皺起了眉頭。抗拒家教、家底殷實、嬌生慣養……這樣的孩子不會好帶。

但他還是按下了門鈴而沒有離開,因為看到了董子琦的狀态。

十六歲的少年長了一張稚嫩的娃娃臉,皮膚煞白,坐在輪椅上,雙膝以下的褲管空空蕩蕩。

女人來給他開門,苦笑着說,“您就是許先生吧。”

許然點點頭,沒有過多的表示。他注意到董子琦在看着自己,眼神中滿是遲疑。

他拄着拐,小心地走過一段石子路,來到董子琦面前。

“你好,我是你的家庭教師,許然。”

他對董子琦伸出手。或許是他的出現太過意料之外,董子琦猶豫了一下,也伸出手跟他握了握。

許然看着他,平靜地問,“你不想要家教?”

董子琦這才反應過來,皺起臉将輪椅後退,“你出去!”

許然根本沒理會他的逐客令,自顧自地問,“我看過你的期中成績,數學成績很不理想,為什麽想學理?”

董子琦氣得臉色發青,抓起手邊的茶杯就沖許然砸過來。

茶杯跌落在草坪上,在許然衣服上留下一片潮濕的溫熱。

女人大驚,連忙跑去拿毛巾,許然卻不為所動,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看着董子琦。

“班裏有人欺負你嗎?”

董子琦臉色變了變,忽然調轉輪椅的方向,想要回家。

許然在後面對他說,“你不用跑那麽快,我追不上你。”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腿,站在高檔草坪上感覺很怪,腳底軟趴趴的,好像稍不注意就會摔倒似的。

董子琦走出去幾米,突然頓住,回頭問,“你是怎麽瘸的?”

“這個?”許然晃了晃雙拐,“被壞人打的。我瘸了十年了。”

董子琦神色複雜,低頭也拽拽自己的褲管,輕聲說,“我才四年。”

“我受傷的時候比你還大兩歲。”

董子琦咧開一個不自然的笑,低聲說,“笨蛋。”

許然走到茶桌旁坐下,掂量着雙拐,“我也是最近才開始拄拐。”

“為什麽?”董子琦一點一點往他這邊挪。

許然想了想,“因為壞人又來欺負我了。”

“你報警了嗎?”董子琦皺着眉。

許然搖搖頭,“沒有。我逃走了。”

“……你會好起來嗎?”

許然笑笑,摸了摸董子琦的頭,“應該是不會了。”

董子琦皺起一張臉,似乎在思考他說謊的可能性。

最終還是警惕地問,“是我舅舅派你來的?”

“他介紹我來工作,”許然說,“來之前,他沒告訴過我你的情況。”

董子琦将信将疑,等在一旁的女人趁機以換衣服的名義,将許然請進了房子。

董家父母都在工作,董子琦休假在家,整棟房子裏除了做保姆的女人外,沒有其他人。

換衣服的時候,女人絮絮叨叨地說着董子琦的情況。

“琦琦從小身體就不好,四年前生了一場病,在鬼門關上走過幾遭,最終只能截肢保命。他不是個壞孩子,只是有些任性,許先生您如果不介意,還請多對他上上心……”

許然禮貌地打斷她,“孩子父母對他是什麽想法?”

女人為難地笑笑,“家裏就琦琦一根獨苗,能活下來就已經是萬幸而已。”

許然嘆了口氣,“好,我懂了。”

換好衣服來到客廳,董子琦正在吃餅幹,擡眼瞥見他來,将餅幹盒推給他。

許然擺擺手,在他對面坐下。

“你想好好學習嗎?”

這問題問得怪異,董子琦臉色變了變,似乎想笑,又被餅幹嗆住了嗓子,咳嗽幾聲順過氣來,沒好氣地說,“沒有人不想好好學習。”

“我是問你。”許然平靜地說,“你想要一個什麽樣的人生。”

無論是自怨自艾還是自我催眠,或許董子琦還無法想象,但這些許然全都經歷過。

因為一句喜歡而作踐了自己這些年,如果當初他的腿沒有折,一定會是不一樣的結局。

許然還記得,受傷前的自己雖然怯懦,但也有着和同齡人一樣的傲骨。但他愛上了賀承,受了傷,産生了誤會,陰差陽錯,失掉了內心最珍貴的驕傲。

因為自卑和膽小,他弄丢了很多東西。他不希望董子琦走上自己的老路。

董子琦很困惑。“人生”這個詞對他來說還是太龐大了。

許然拿出他的成績單,問,“你覺得自己的成績還可以再提高嗎?”

這一次毫不猶豫地,董子琦點了點頭。

許然在心中微笑。這孩子,比當年的他要自信上許多許多。

許然再次向他伸出手,“我能幫你。你想不想讓我幫你?”

董子琦打量他很久,直到許然胳膊都擎酸了,才跟他握了握,說,“看你本事。”

下午許然給董子琦簡單摸了下情況,晚上董家父母回來,又稍微碰了下面。

董子琦保持着別扭的嘴硬,對自家爸媽說,“他還行。”

董家父母交換了個眼神,在他們家,“還行”就是“不錯”。

于是第一份工作就這樣定了下來,許然難免心情雀躍,卻也自知任重道遠。在約定了下周開始正式補課之後,許然離開董家,先去銀行把房租轉給了老太太,剩下不到一萬塊錢,他定了回家的車票。

還有一周才開始上課,他還有時間,回家看看。

想着要給劉銘去個消息,許然翻了半天,總感覺哪裏不太對。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發現,消息列表裏少了個人。

賀承終于将他删掉了。

悵然之後是一陣死寂,心裏的小人兒既沒有悲傷也沒有絕望,只是很平靜的,默默地接受這個現實。

如果他開心,删就删了吧。

反正也是早晚的事兒了,不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後臺看有條評論被jj吞了,有時候jj會自動吞評,給誤中招的讀者說聲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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