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葉蔓引着小太子到院裏藤蔓亭中坐下,給他倒了杯蜜豆水,微微含着笑意問道:“是江大人讓你來跟我說的嗎?”
小太子眼睛亮亮的,乖乖抿了口蜜豆水,意外覺得十分清甜,又小小喝了一口,然後應道:“不是的,是我自己要來的。”
葉蔓眯起眼睛狐疑看向他,扯着語調又問:“真的嗎——”
時瑾覺得自己被看透了,将手中的杯盞輕輕放下,道:“我就說姐姐聰慧機敏,一定會看破的。”
“所以真的是江大人專門讓你來說的?”葉蔓有些意外,雖說江晏确實是小太子半個老師,但這種假公濟私——不是——總之支使當朝太子,多少有些不成體統。
“不是江先生,”時瑾小心翼翼看了葉蔓一眼,繼續道,“是孟大人。”
“孟蘭霄孟大人?”葉蔓想了一下才問道。
“是的,孟大人善心仁慈,仔仔細細給我講了個中曲直,深刻地讓我意識到我的無心之失給姐姐帶來了多大的困擾。”時瑾話說得十分流利,眼神看向桌上茶具盤的一邊,顯然不是在說話,而是在背誦。
不知道是自己提前打好了草稿,還是有人給他寫好的。
“母後确實曾經在我面前提過江先生是位年輕有為的俊才,也确實曾有意給江先生指婚,但是這件事被秦将軍得知之後,秦将軍第一時間便打消了母後的想法。母後雖覺遺憾,但也并沒有要強人所難的意思。昨日召江先生入宮,是打算日後讓我六弟和我一起同江先生求教學習,請江先生前去商讨的。”
“我跟姐姐說撫蒙戰事、還有母後意圖賜婚的事情,都只是為了和姐姐分享我在宮中的見聞,并不知道會給姐姐帶來煩心和顧慮。”一段話流暢背到最後,時瑾總算把視線挪到葉蔓臉上,明亮的眼睛巴巴看向她,“好姐姐,你不要介意,原諒我吧。”
葉蔓從他第一句話就已經在忍笑,忍到現在才算完工,幹脆笑出聲來:“這一段背了多久?”
“不久,來時路上就背會了,我背書一向很快的。”小太子立刻邀功一般仰着頭答道。說完了才反應過來,抿抿唇角換上可憐兮兮的神色,“好姐姐,詞雖然是我背的,但我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原諒我。”
說着時瑾輕手輕腳湊到葉蔓身邊,捏起她半寸袖子搖搖晃晃:“好姐姐。”
“我何時怪過你了,太子殿下一疊聲地求原諒,可我從沒覺得你做錯過什麽呀。”葉蔓收了收調笑的心思,帶了幾分認真道,“你把我當朋友,所以把自己覺得有趣的事情告訴我,這怎麽會是錯事呢。唉,反倒是我,沒能把自己的想法和太子殿下明說,還惹得殿下憂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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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蔓語調柔和,她若是想好言好語哄起人來,絕對是信手拈來事半功倍的。
小太子一下舒展了眉頭,覺得葉蔓真是通情達理,心下泛起一絲美意。
“不過殿下怎的如此緊張,我看起來像是這樣不講道理的人嗎?”葉蔓又勾勾嘴角刻意問道。
“是孟大人。”時瑾提起孟蘭霄的時候還略有些心有餘悸,“他說要是我把江先生的心上人吓跑了,江先生會每天晚上站我床頭嗚嗚哭。”
時瑾學舌的本領極強,連孟蘭霄那副神情語調都學的活靈活現。
葉蔓聽了卻頓時覺得臉熱,“什麽‘心上人’,莫聽孟大人胡說。”
時瑾偷偷瞄着葉蔓神色,知道她只是故意裝作愠怒,卻并未真的動氣,暗自笑了一下,“好了姐姐,我今日還要去看我的小馬,改日再來找姐姐玩。”
葉蔓送走了時瑾,坐在亭中又靜了小半天,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良久之後,葉蔓進屋擺開紙筆,又給方劍程寫了一封信。
寫罷後,葉蔓拿着之前沒送出去的那封信和新寫的這封一起,去了靜思院。
江晏沒在書房,夏日屋內悶熱,他在院中設了一處桌案,此刻正着筆随意畫着。
“……江大人。”葉蔓不知道為什麽,以前和江晏說話的時候并沒有如此忸怩的。
江晏視線從桌案的靜物畫上移開,落到葉蔓身上,眼神中帶着幾分含義不明的端詳。
明明他一言未發,明明他只是投過來一個眼神,可葉蔓莫名覺得自己看懂了——他在無聲問詢,“‘江大人’,就是如此稱呼我的?”
葉蔓往前走了兩步,心一橫,直接喊道:“江晏。”
江晏神色未變,将手中的畫筆放下,輕輕“嗯”了一聲,眉眼柔和問道:“何事?”
葉蔓将自己手中的一封信稍稍送出去半分,道:“這是我昨日沒能寄到方大人手上的那封信,我今日又給他寫了一封。”
江晏微微擡了下眉,并未立刻言語。
“……你要看看嗎,昨日這封。”葉蔓問道。
江晏的視線移到葉蔓手中的信封上,又看向她的眼睛,道:“不必。”
葉蔓拿信的手往回縮了縮。聽到江晏的答案之後,葉蔓才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是希望他能看一眼的。
“不過……”江晏瞥見葉蔓臉上不加掩飾的神色,繼而改口道,“看看也無妨。”
江晏接過信,引着葉蔓到一邊的藤蔓陰涼下落座,安靜地讀起信來。藤蔓下是一處長椅,兩人之間隔着得體的一段距離,一副互不幹擾的姿态。
江晏動作不疾不徐打開信。
其實他想過,信中無非是葉蔓不忍讓兄長在撫蒙受苦受累,同意了方劍程的提議,願意嫁他為妻。不論是真心相許還是迫于局勢,他都能理解。
要怪只能怪他動作還是不夠快,這才讓他的阿蔓提心吊膽這麽多天,甚至不惜用這樣的方法以換取兄長平安。
不過好在,他并沒有落遲太久。
然而展信看到第一句,江晏便有些意外。
“蔓确憂心兄長,但恐不能承方大人所願。”
葉蔓開篇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并全篇未變。當時她确實心急如焚,葉延遠在撫蒙,而她身在望京,耽擱片刻可能便是再也無法挽回的遺憾。
但千言萬語思緒如潮,她還是無法答應方劍程的請求。否則這不光是出離葉蔓本心的決定,葉延若是知道了,也定不會同意。
最重要的是,這對方大人也不公平。方大人文才武略、品貌雙全,應當娶一房知己貼心、諒人冷暖的情意女子,而不是一個別有所圖勉強入嫁的人。若是這樁婚事從一開始 就是勉強,那麽日後也必是零碎一地的糾紛纏鬧。
可是若是方大人有耐心看到結尾,葉蔓還是想做最後一番努力,除了嫁給他,她可以給出她可以交付的一切。若方大人依舊能不吝相助,那也算是她命中福分。
葉蔓言辭懇切,任誰讀了也能看出她略顯惶急的字跡之下的一顆誠心。
這封信沒能給方劍程看到,那便罷了。可她卻想讓江晏看到。
至于為什麽,葉蔓懶得去想,或者是故意不去想。
江晏看完,唇角微微勾着,自己卻還沒意識到。他擡眼,看到葉蔓在那邊故作忙碌地将一株蘭花長葉撥來撥去,似乎很好玩似的。
“看完了。”江晏聲音微啓,帶着些許不易察覺的愉悅。
“好,那我走了。”葉蔓利落起身,拿過江晏手中的信便要轉身離開。
江晏卻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微微一用力,眼前的人便落座到自己身側。
葉蔓一雙靈動的眼眸中寫滿了意外,還有幾分不知所措,完全沒有平日裏葉大小姐遇事随意的雲淡風輕。
她的心跳得極快,甚至似乎化作了有形的震顫,一下一下。二人離得很近,葉蔓憂心自己這樣重的心跳,他會不會也能聽到。
“做什麽。”葉蔓低着聲音問道,眼睛直直看向江晏,試圖用這樣的方法掩蓋自己的慌亂。
江晏不說話,只是眼神從她的眼眸緩緩下移,落到她小巧秀挺的鼻梁,又落到她微紅柔軟的唇。他靜靜的,漂亮的眼睫稍稍垂了半分,似乎仔仔細細端詳了片刻,然後又将視線移了上來,定定看向葉蔓的眼睛。
葉蔓的熱意從耳後開始蔓延,喉間微動。
江晏手上微微用了點力,似乎想将人再靠近自己一點,而他則緩緩壓過去。
夏日微風吹拂,藤蔓下是一片寂靜幽深的小小天地。葉片的陰影落在二人身上,悠悠晃動。空氣裏帶着些許院中綠葉的清新味道,融在微熱的空氣中。
江晏動作輕緩地攬住葉蔓的腰肢,将人往自己懷中帶了帶。葉蔓沒有拒絕。
她能夠聞到他身上清冽微涼的味道,有點想嘗嘗,不知道到他整個人是不是都帶着清涼,那樣或許能緩解自己幾分自己身上的熱度。
葉蔓緩緩閉上眼眸,稍稍靠近過去。
“江知肆!”外頭突然傳來孟蘭霄的聲音,“在不在,江知肆!”
葉蔓猛地回神,深呼一口氣然後大夢初醒一般地站起身,紅着一張臉,胡亂将信封收起,快步離開了靜思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