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葉蔓先上的馬車,上車之後就給自己找了個舒坦的位置,把這裏當自己地盤一樣,一點不見外地落座。江晏随即也跟了上來,神色自然地坐在葉蔓旁側。
葉蔓瞧他一眼,刻意往旁邊挪了挪。江晏對此未做任何評價,只是也跟着往那邊湊了湊。
“咳咳。”葉蔓輕輕嗓子,故作嚴肅道,“注意分寸。”
江晏聽了,當即垂了垂眼睫,臉上便帶了幾分失落神情,似是難過得緊。
葉蔓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以往不論何時見到他,都是一副淡漠疏離的樣子,雖然也算不上冷臉,卻始終是沒有多少情緒的。
像這樣仿佛受了委屈還要自己認真的樣子就更是從沒有過。
明知道他此刻大概是刻意裝出來的,葉蔓的心還是一點點下陷,似乎被什麽東西一下一下戳着。
“我們現在去哪?”為了消散心中的微妙,葉蔓出聲問道。一邊問還一邊掀開馬車車簾朝外看了一眼。
“直接回江府,這邊有蘭霄就好。”江晏也随着朝窗外看了看,視線轉回時,神态便已經回歸自然,仿佛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有句古話講,欲速則不達;還有句古話講,見好就收。
葉蔓一下一下點點頭,明亮的眼珠左轉轉右轉轉,人在心裏不平靜的時候就會假裝忙碌,這正是葉蔓此時的寫照。
“剛剛在堂上那些話,可都是你事先想好的嗎?”江晏不知想到了什麽,微微帶着一點笑意問道。
葉蔓搖搖頭:“現場發揮,說得不賴吧。我現在覺得我也是有點創作天賦在身上的,或許我以後也可以試試去寫話本子,或者去寫劇本,就向你那位朋友一樣。”
話說完之後,葉蔓才反應過來。
江晏那位朋友,那位寫出《良緣好》的朋友——這位朋友撰寫劇本的時候化用了江晏的詞句,化用了江晏寫給葉蔓的告白詞句。
不由自主地,葉蔓耳廓漸漸附上一層薄紅,臉頰也微微發熱,她的眼眸轉得頻率又加快了半分,正如她的心跳。
Advertisement
江晏将葉蔓的細微變化全都看在眼裏,唇角微微揚起:“好,可以試試,阿蔓确實有天賦。”
一聲清冽溫潤的“阿蔓”落進葉蔓的耳朵裏,喚得她心尖稍稍顫了一下。
明明每次聽葉嬈或是秦婉月叫自己“阿蔓”的時候,她都是無感甚至是心懷拒絕的,可是同樣兩個音節從江晏口中說出,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意味。
“……還在學堂時孫先生就說過,阿蔓和別的學生不一樣,或許不必把心思全都放在那所謂聖賢書上。”江晏繼續說道。
葉蔓亂七八糟的心跳速度突然放緩了幾分,她略帶狐疑看向江晏,這話前半句聽着還像在誇贊自己,後半句怎麽多少好像有點陰陽怪氣的意思。可仔細計較起來,又似乎抓不住實際證據,因為這話确實是孫先生說的。
他倒是記得還蠻清楚。
“即使是臨場發揮,聽起來也真實得很。‘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看來‘你家大人’對你不怎麽樣嘛。”江晏将剛剛葉蔓說的詞一個一個複述出來,眼中帶着調侃的意味,揶揄看向她。
葉蔓眯了眯眼睛,在腦海裏找了半天詞彙,最後惡狠狠說了一句:“壞透了你。”
沒有一點殺傷力。
江晏并未對這句突如其來的責罵做出回應,只是依舊微微帶着笑意看向葉蔓眼底,眼中是足可以稱得上溫柔的情意。
“若有下次,切記不可如今日一般莽撞。”江晏語調溫和,雖然是否定的話,但聽起來一點嚴肅意味都沒有。
葉蔓知道他指的是什麽。他們本來的打算是先摸清楚對方将雲瑤帶到了何處,然後迅速去請孟蘭霄帶人過來,等援兵抵達,再做打算。
這樣的話一來能保證他們的安全,二來若是此地有作亂的團體或頭目,也能一網打盡。
但葉蔓一到了靜園大門口,一想到雲瑤此刻就在裏面,當即便邁步走了進去。
“我知道。我只是擔心阿瑤,而且……”葉蔓微微頓了一下,眼睛迅速瞥了江晏一眼,繼續道,“我知道你在這裏,我應該不會有事的。”
葉蔓這句話說完,刻意沒有再去看江晏,眼神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地飄着,似乎這馬車車廂裏的一切都讓她感到有趣。
她說的其實沒錯。江晏身邊常年有暗衛跟着,面上的雖只有楊鐵一人,然而實際上有多少人,只有江晏一個人有數。他知道無論踏進那道門檻之後是什麽光景,他都有能力将她平安無事地帶出來。
因為有底氣,所以才敢冒險。
“可是我會擔心。”江晏聲音有些低。
“擔心我把事情搞砸?”葉蔓吃一塹長一智,即使那顆心又不聽話地躍動起來,她還是有能力強行讓它安定下去。
江晏神色微滞,開始後悔剛剛為什麽要多說孫先生那句話,面上卻只好換了個話題道:“你要跟我說說你小時候嗎?”
葉蔓對于江晏臨時更改聊天方向有些意外,認真思索了片刻,用問題回答了問題:“那你要跟我說說你小時候嗎?”
“如果你想聽的話。”江晏應道。
葉蔓點點頭。
“小時候住在大伯家裏,兩個堂哥不喜歡我,便時常捉弄我。那時候年紀小,體格上争不過,挨了些欺負,有時候還需要小姑娘替我出頭。”江晏随意講了兩句。
他現在提起這些事情的時候神态很平靜,不知道是已經釋懷,還是已經快要忘卻了。
“那一定是個很有正義感的小姑娘。”葉蔓接道。
江晏點點頭:“是個很可愛很善良的小姑娘。”
葉蔓心裏不知道從哪裏沒來由地泛起一絲酸意,她當即清了清嗓子:“那我跟你講我小時候,你想聽什麽?”
“就從剛剛堂上那位女子講起吧。”江晏道。
葉蔓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似乎在回憶什麽,然後說道:“也沒什麽好說的,一些沒有意義的過去罷了。”
江晏沒有出聲,只是靜靜看着她。
葉蔓沉默片刻,終究開口道:
“十二歲以前,葉嬈是只比我大了一個月的庶姐。她娘是西苑的柳姨娘,我娘是葉府的當家主母秦婉月。雖然我們不是同一個母親,但年齡相仿志趣相投,我很喜歡她。我們兩個是很好的朋友。”
“後來突然有一天,她來跟我說,她其實是秦婉月的親生女兒,而我的生身母親早已故去。”
“我那時才知道我親娘的名字叫杜青萍,是京南杜家的二女兒。一瞬之間天翻地覆,我去找父親要個說法,卻只得來他不耐煩的呵斥 。”
“也是那時我才明白,秦婉月每次給我們幾個小輩準備東西時,無論是禮物還是份銀還是其他什麽,葉嬈的那份從來沒有因為她是庶出的女兒而輕慢幾分,甚至比我和阿娴都要重,原來是秦婉月這些年來一直對她心懷愧疚。”
“我也知道為什麽他們每次去外祖父家探親走訪,總是趁我不在的時候,原來那根本不是我的外祖父家。我只是個外人。”
“後來我再去問父親時,他臉上的不悅便更加明顯。再後來,秦婉月跟他建議,要不把我送到學堂去。”
“大概是想着眼不見心不煩,沒了我在身邊,他或許能心裏舒坦一些,于是父親便同意了。”
“後面的事情你也就知道了,不想上學但又不得不去的我整日飛揚跋扈雞飛狗跳,沒少給孫先生惹事。那時和你起的諸多過節,也多少與此有關。現在想想,只是當時年少的我沒有找到和自己和解的辦法,所以才胡亂作為,試圖引起一點微不足道的注意……”
葉蔓說到後來,聲音逐漸低了下去。盡管已經在腦海中自我脫敏了無數次,再次提起的時候還是會感到難過,有些事情或許是一生也無法釋懷的。
“如我所說,一些沒有意義的過去罷了。”葉蔓揚起頭,一雙略有些濕潤的眼睛看向江晏,“聽得無聊了吧。”
江晏搖搖頭,擡手撫上她眼底,動作溫柔地拭去了葉蔓眼角的淚滴,聲音低沉好聽:“我很長時間裏也以為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
他的手沒有放下,而是輕輕繞到了葉蔓身後,動作和緩地将人攬到懷裏。
馬車外面突然有一隊身着甲胄的兵士迅速經過,鐵皮相撞的聲音吵鬧鎮耳,蓋住了他的後半句:
“……後來遇到了你。”
葉蔓才被擦幹的淚再次湧出,她額頭抵在江晏的肩頭,無聲流淚,但心裏那份苦楚卻輕了很多。
“其實想想去學堂也并非全然是壞事。”葉蔓的聲音有些發悶,“至少在學堂裏跟你較勁的那些時日,我有時會忘了自己家裏那些事情,全心全意想着如何對付你,心上不自覺還輕松了許多。”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好,那便算是我的榮幸。”
說着,又将懷裏的人抱緊了半分。
馬車繼續在平坦的大路上噠噠行着。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方才還熱氣滾滾的大晴天,轉瞬就要落雨。一道雷聲下來,葉蔓明顯覺得面前的人仿佛一下卸了力。
她擡頭去看時,發現江晏唇色已經開始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