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

第 52 章

來傳話的是範奇。江晏這日上午要同孟蘭霄到京郊一趟,不能親自來問葉蔓,也不能和她一道出門。

不過這一年一度的游湖會每年都是差不多的日子,前幾日會期将至的時候,江晏便已經和葉蔓提過此事,當時葉蔓也是一口答應的。

可那又怎樣,她現在不想去了,不行嗎。

範奇臉上有些為難,一臉讨好問道:“葉姑娘可是有其他的安排嗎?”

若是有其他合理的安排,那範奇回去複命的時候就好交代一點。

葉蔓冷漠,她其他的安排就是坐在家裏偷偷生氣。但是她當然不會這樣說。

範奇一邊微微垂首等着葉蔓的回複,一邊小心翼翼地擡眼快速瞥一眼葉蔓的神色,有幾分機靈讨巧的勁頭在裏面。

葉蔓并不想讓範奇不好交差,只好随口說道:“善學堂那邊有事要處理,挪不開。”

範奇立刻懂事地點點頭,好聲道:“那葉姑娘注意別太勞累,小的這就先回了。”

範奇走後,葉蔓也不說話也不動彈,百無聊賴地往小榻上靠着,不過心思卻不像前一兩日那樣難受。其實講道理的話,她覺得自己這股煩悶實在沒來由。可她現在就是沒法心平氣和講道理。

雲瑤在一旁玩她新得的剪紙玩意,時不時從紙縫裏偷偷看看她家小姐的動靜。她其實是想去游湖會的,畢竟年紀小、玩心重,見到熱鬧就想往前湊。

若是平日裏,她肯定軟磨硬泡也會拉着葉蔓去的,就像之前去看雜技團表演,以及前日去江府聽戲。

但是顯然葉蔓最近心情确實不美,再加上雲瑤提議的幾次出行活動一而再再而三地以鬧心告終,她現在也稍微懂點謹言慎行的分寸了。

另一邊榻上的葉蔓微微揚着頭,視線從屋內飄到窗外,又從窗外飄回屋內,随即落到桌案旁邊埋頭整理剪紙的小丫頭身上。

若是雲瑤想去游湖會,那我就勉為其難陪她去好了。葉蔓在心裏暗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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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頭認認真真照着口訣步驟一剪刀一剪刀仔仔細細剪了半天,最後剪了個四不像出來,擡頭看看,她家小姐已經換了一個方向,對着另一邊繼續呆呆地坐着。

我可總算懂事一次,小姐現在一看就煩悶得很,不去打擾她是對的。雲瑤在心裏暗暗想道。

日頭上來一點,夏日的空氣泛起熱氣,葉蔓不知是心裏煩悶還是因這天氣,越待越無趣。

在數到窗外的某片樹葉被風吹動的第五十五次之後,葉蔓突然從榻上起身,道:“去善學堂。”

雲瑤正好玩剪紙玩得耐心告罄,距離把全部紙張囫囵團成一團捏個球只差一點點,當即高高興興站起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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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京雖然地勢靠北,一年到頭雨水并不算多,但是城內确有一個巨大的長安湖。長安湖最開始只是個占地面積很小的天然湖,後來太祖皇帝在位時命人開鑿擴建,便建成了一個規模龐大的人工湖。

又傳承了幾任帝王之後,便逐漸在夏日固定了一個游湖會,算是整個望京的熱鬧節日。

這日長安湖裏外附近喧鬧非凡,比一些真正的傳統節日還要喜慶。

江晏早已在長安湖湖畔的一家酒樓訂好了望臺位置,地勢稍高、角度正合适,一眼便能看到湖上正中心的各種演出,以及湖中湖邊來來往往的各式人群。

然而現在這定好的位置離卻只坐着他和孟蘭霄兩個人,過一會兒司空羽可能也會來。

江晏本來并不覺得如何,葉蔓有自己樂于傾注心血的事情,這是她的自由,他也會盡可能地表示支持。事實上,江晏早已經做好準備,若是哪天葉蔓在善學堂方面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他已經打點好路子,只等伸出援手。

不過到現在以來葉蔓倒是還從沒跟他開過口。

今日葉蔓沒能赴約,孟蘭霄這個叽喳鬼一直在旁側叨咕,一句兩句三句四句,總算給江晏的心裏叨咕出了一點點漣漪。

“葉姑娘為什麽沒來啊?”孟蘭霄今日的高馬尾是用紅繩束的,張揚恣意,恨不得隔着幾百米就迷倒一衆閨閣少女。他語氣欠欠的,讓人聽了只想無視。

孟蘭霄其實有些心虛,那日和葉蔓聊過之後,他便直接把對話原委跟江晏說了。雖然他嘴上說着對江晏這也看不慣、那也看不慣,但可從沒想過拆散任何一對眷侶。

江晏不回應,旁邊的範奇便代為回複道:“葉姑娘善學堂有事耽擱了。”

孟蘭霄點點頭,覺得這個理由雖然不是十分充分,但好歹也算個理由。隔一會兒便繼續道:“善學堂是葉姑娘一手幫持着建立起來的,多費些心血也是應該的。”

他就差直說“她肯定不是刻意放你鴿子”這句話了。

江晏神色淡淡的,依舊沒理他。過了一會兒司空羽到了,孟蘭霄還要繼續說:“司空你最近和國子寺走得近,可知道葉姑娘在組建善學堂的事?”

司空羽入座,點點頭道:“知曉一些。還是國子寺一位老祭酒先生跟我提到的,朝廷設立的官學只教學生讀書識字,沒法照顧他們衣食起居。老祭酒先生說善學堂雖然是個人名義創建的,卻未必不能為國所用,或許日後還能和官學互通人才呢。”

“那就對了,葉姑娘大概是因此才無法赴約的。”孟蘭霄找補道。

“葉姑娘不來了?”司空羽有些意外,随即很快便想通,“怪不得知肆兄臨時有空與我們相敘。”

今日真是奇怪,孟蘭霄雖然依然欠揍但話還算中聽,司空羽倒成了那個言辭出口不假思索的。

孟蘭霄本來随意倚着欄杆向下看着,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啧”了一聲移開視線。

“怎麽?”司空羽問道。

孟蘭霄看看江晏,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看到江二了。”

樓下河畔跟着人群走動的,正是江宏晖,以及他的妻子和幼兒。有時候單看江宏晖做的那些混賬事,會讓人忘記他也是為人夫為人父的。

孟蘭霄揮了揮手,随意道:“不必理會。”司空羽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二人都知道江晏和江家的複雜關系,但身為朋友,最多也就只能慨嘆唏噓。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生下來攤上怎樣的父母和家庭,完全是命。

孟蘭霄才消停了沒一會兒,又突然出聲:“欸——”

但是這個音節才出口一半,便被他有些刻意地往下壓了壓。

孟少爺平日裏鬧出聒噪動靜很正常,江晏和司空羽二人早已習慣,但偏偏是這種欲言又止,才讓二人覺得不尋常。

“又是誰?”司空羽一邊問着,一邊站起身朝着欄杆側走去。

江晏也投過去三分視線。

孟蘭霄目光快速瞥了江晏一眼,眼神有些飄忽,嘴上低聲道:“沒什麽。”

司空羽卻已經站到了他的身邊,順着他的角度朝下看去,也是一聲:“欸——”

“那不是葉姑娘嗎?”司空羽不知道這幾日的暗流湧動,徑自開口道。話音出口才後知後覺被孟蘭霄狠狠扯了扯袖子,卻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江晏聽得司空羽的話,視線朝樓下瞥去。他的位置本就靠着欄杆,這個角度剛好能夠看到湖畔灌木旁邊的那道倩影。

她說自己要去善學堂的。

此刻卻出現在游湖會上。

身邊還跟着那個叫陸林棟的。

“葉姑娘旁邊那個男子是誰,有些眼熟。”孟蘭霄一邊看着一邊問道。

“那是陸林棟陸大人,我們之前見過的。”司空羽在一旁解釋道,“他也是善學堂的籌辦人之一,不止善學堂,內外城之間的粥舍也是他奔走建成的,我經常在府衙門口看到他各處奔忙的身影。”

“怪不得眼熟。”孟蘭霄點點頭道。

“對了,他還是知肆兄和葉姑娘的同窗。”司空羽補充道。

不只是同窗。

江晏全程沒有應一句話,思緒卻已經随着司空羽的話陷入了回憶裏。

當年陸林棟向葉蔓剖白心意,江晏是親耳聽到了的。明知道非禮勿聞的道理,可是他偏偏想要聽到最後。

而葉蔓拒絕的言辭出口之後,江晏以為自己會欣喜、會釋然,結果沒想到真正席卷而來的,是傾倒性的失落。

陸林棟家世很好,相貌才情也都出衆,父母健在恩愛有加,身體康健萬順無憂,任何一項挑出來都要比他這個無父無母、疾病纏身的人要強上百倍。

當時的江晏曾想過,若是讓他選擇,他也願意看到葉蔓能和完美優秀的男子在一起。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像無數個話本故事中尋常又浪漫的結局一樣。

可是連陸林棟這樣的人,葉蔓都毫不猶豫拒絕了,那自己這樣的人又算什麽呢。

很多事情經年之後回頭再看的時候,會覺得當時的自己天真又好笑。可是當下那個迷惘無措的少年的每一分顫抖、苦悶和不甘,都是真切而深刻的。

刻意疏遠葉蔓,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吧。

月亮不獨獨照我,只高高挂在天上,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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