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
第 53 章
今日葉蔓本來确實是去了善學堂的,最近在給學堂的孩子們籌備秋季新衣,要測身量、算尺寸、選店鋪、購料子,事情瑣碎繁多,她正好幫幫忙。
現在雖然還是夏日,但日子走得快,他們得提前準備,免得到時匆忙。
到善學堂忙活了大半天,葉蔓有些乏累,想着歇一會兒再繼續,便瞧見了陸林棟。
陸林棟今日身着一身青色長衫,烏黑發絲用一支白玉簪挽起,顯得比平日還要精神許多。
他見了葉蔓,臉上笑意浮起:“葉蔓,今日怎的沒去游湖會,倒來這裏。”
葉蔓只是笑笑,沒做聲,陸林棟也不追問,而是繼續說道:“這幾日天沒那麽熱,學堂的孩子們又喜歡熱鬧,所以今日便許他們自由活動,應當不少人去長安湖了。”
葉蔓點點頭,怪不得學堂裏平日總是叽叽喳喳的,今日着實清淨了許多。
兩人說話的時候,院中正好跑過兩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腳步聲很是歡快。
“我來幫着張夫人查點一下孩子們的身量冊目。”葉蔓一邊瞧着那兩個孩子,一邊道,“一個個随着風一樣的長,幾個月前個子還沒這麽高的。”
陸林棟笑笑:“小孩子是這樣的,你我其實距離他們的年紀也不過幾年,現在也是一副大人模樣了。”
陸林棟一邊說着,一邊不知道想起什麽,有片刻沉默。良久,他才開口道:“今日索性無別事,據說長安湖此時熱鬧的緊,不如你我也去看看。”
葉蔓下意識想要拒絕,但後來不知怎的,還是答應了。
雲瑤在旁邊聽着,只覺得她家小姐的心思真是越來越難猜,一會兒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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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湖側的樓上,孟蘭霄仔仔細細瞧着江晏的臉色,想捕捉出幾分情緒來。然而江晏神色依然是淡漠的,好像看在眼裏的事情對他沒有産生任何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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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在孟蘭霄眼裏,好像任何事情都不會對江晏産生影響。真能裝。
樓裏不遠處傳來了一點嘈雜聲,範奇出去查看情況。
江晏預定的是這家酒樓視角最好、也最為寬敞的一個廳堂雅間,這裏平日一般都是頗有地位的人家宴請衆賓的時候才會用到,寬綽而且氣派。
外頭的喧嘩也因着距離而顯得有些渺遠。
不多時,範奇回來了。
門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孟蘭霄才看到的江家二少爺江宏晖。孟蘭霄本不欲跟他碰上,誰知道這人竟找上門來。
“裏頭空位還有那麽多,讓我們進去看看怎麽了,今日可是游湖會這樣熱鬧的大事,裏面到底是什麽達官貴人,占着寬敞的地方不讓人進。”江宏晖今日沒喝酒,講話卻也一點都不客氣。
皇城腳下,随便掉下來一塊瓦都能砸到個王孫貴族,他在外講話,卻依然如此不加收斂。不知道是自小被家裏慣壞了,還是真的腦筋不太好使。
門口守着的夥計禮貌招呼,但就是不放人:“裏面的主人家包了場,實在是不方便,大人消消氣,小店還有很多其他位置的。”
“就這裏觀景最好,我幹什麽去其他的地方,你告訴我,這裏頭坐的究竟是誰。”江宏晖語氣極為嚣張,好像裏面就算坐的是當今天子,他也要拉出來說道說道一般。
夥計沒奈何,只好回道:“是一位姓江的公子。”
“姓江?”江宏晖頓時覺得好笑,嗤笑出聲,“別是江晏那小子吧。”
夥計表情有些意外,但還是點點頭。
這下江宏晖更不幹了,聲音又擡高了兩個度:“我是他哥,讓我進去!”
他這邊動靜鬧得大,裏面其實聽不大清,但外面的人卻一個個看了過來。無論哪裏,有熱鬧看的的地方絕不會少了人。
江宏晖身旁的女子一只手拉着小孩子,見江宏晖越鬧越兇,神色有些不自然,但也沒說什麽,只是默默将小孩子抱起來,貼着自己的胸口,一下下輕拍着小孩子的背,大概是怕吓到他。
“做什麽在這裏喧嘩。”一道中年女聲傳過來,聲音沉穩端方。
江宏晖還未轉頭就聽出了來人,回身颔首鞠躬,循禮道:“娘。”
今日難得江家幾口人都有空閑,又趕上游湖會這樣的日子,便約着一起出來逛逛。
江夫人看看他,又看看他身邊抱小孩子的女人。江夫人一雙眼睛因為上了年紀而不免有些渾濁,但那打量的目光還是帶着壓迫力。
江夫人靜靜立在那裏,等着江宏晖的解釋。
江宏晖眼神瞥向廳堂裏面,眼裏帶着不忿說道:“江晏在裏面包了場,不讓我們進去。”
他這個“我們”顯然是将他娘也包含進去了。
這個廳堂很大,江宏晖幾人所在的是正門口,但廳堂還有好幾個可以進出的側邊小門。江宏晖才說完,餘光便瞧見有人到了側面只問了一句,看門的小厮便允他們進了門。
江宏晖頓時怒氣更甚,他遠遠認出了那人,就是江晏花重金買到府上那個罪臣之女,叫葉蔓的。
自己家人便攔在門外,一個從外面買回來的女子倒是随便都能進。江宏晖本來不覺得江晏是有意為之,這下倒真生出了幾分憤懑。
而另一邊,葉蔓對自己這波火上澆油的操作是全不知情的,她甚至都不知道這個大廳堂被人早早定下,更不知道裏面坐的就是江晏。她只是覺得這裏地勢高,視野寬敞,景致一定不錯,于是和陸林棟走着走着便過來看看。
而守門的小厮一早已經得了授意,認出是葉蔓,當即便放了行。
廳堂正門的江宏晖看着葉蔓進去的身影,氣急敗壞,當即就要大喊大叫,但被江夫人攔住。
“罷了,知肆既不願和我們一道賞景,那我們便到別處去,莫要惹人嫌惡。”江夫人語調平淡随和,話音裏還帶了幾分無奈,以及似有若無的不奈何。
她這話說得看似不争,然而卻比江宏晖鬧出的動靜更甚。
江晏父母早亡,是在大伯家養大的,這在望京不是秘事。然而這樣一個人,受了別人恩惠,長大有了一番作為,卻翻臉不認人,甚至連多年的伯母和兄弟想要與之在同一屋檐下觀景,都被他毅然拒絕。
——這樣的事情傳出去,那江晏的名聲可就好聽不到哪裏去了。
江宏晖雖然心裏還是不爽,但母親已經發話,他只好從命,朝着廳堂內重重瞪了一眼,便要離開。
“江大人、江夫人。”一個小厮模樣的人從廳堂裏出來,喊住二人,是範奇。
範奇彎腰帶笑,循禮說道:“我家大人不知道是您幾位,聽着這邊有動靜,趕忙讓我來看看。快請。”
範奇恭謹周到地将幾人往廳堂裏面領,江宏晖等人還沒做出反應,江晏步伐沉穩,迎到了正門口。
“伯母,二哥。”江晏禮貌問候。
江晏親自來迎,江夫人剛剛自帶深意的話不攻自破。
江夫人沒說什麽,只是微微一笑,動作端雅穩重,邁步進了廳堂。江宏晖朝江晏投過去一個略帶不善的眼神,也跟着進了門。
門外的衆人看完一場熱鬧,當即便要散去,江晏卻清冽出聲:“大家也請入內随便坐,長安湖景致悠然,一人獨享實在可行。各位請随意。”
于是這個寬敞的廳堂在短短時間內也變成了人來人往的熱鬧場地,只有江晏等人本來落座的周圍還有一小塊安靜地方。
葉蔓是進來之後才看到江晏等人,她神色有些意外,但這時候倘若刻意離開,便更不合适,于是面上只當無事發生,淡然落座。
陸林棟不知內情,和江晏幾人見禮問候,還道一聲“好巧”,帶着微笑坐在葉蔓旁邊。
江夫人等人落座之後才見到葉蔓,臉上神色漠然,面對葉蔓的微笑致意只是極冷淡地掀了下眼皮挪開視線,似乎自己的目光單落在這女子身上都是晦氣。
孟蘭霄将這一切看在眼裏,越發替葉蔓感到不悅。他一手托着下巴撐在桌上,眼神一次兩次看向江晏,心裏想看看這位爺到底什麽打算。
孟蘭霄性子直,要是他的話,早跟江家掀臉子鬧翻了。确實,從他嘴裏聽幾句江晏的好話是有點困難,但他孟蘭霄也見不得別人對江晏這般作為。
更何況他還挺喜歡葉姑娘的,這女子通透伶俐,又不失禮數,讓江夫人當衆給了難堪,現在卻還能無事發生一樣,單這一點就讓他有些佩服。
外面長安湖上正在準備今日最大的熱鬧,一會兒舞臺搭起,各種歌舞便會漸次上演。然而樓上這裏落座的人卻各懷心思,連酒樓裏上的好茶都品不出個滋味。
江宏晖剛剛在外面喊得有些口幹,大口喝了半杯茶,茶味有些清淡沒什麽味道。他把茶盞重重往桌上一撂,眼皮垂着,開始找事。
看來看去,最讓他不爽的還是對面安安靜靜坐着的葉蔓。看起來乖巧穩重,實則牙尖嘴利好不厲害的一個女子。
江宏晖上下打量她一遍,尖酸開口:“江晏還舍得讓葉小姐出來呢,十幾萬兩買回家的可人兒,出門磕了碰了不心疼嗎?”
這話說出口,在座幾人臉色皆是一變,孟蘭霄當即就要嗆聲還嘴,一旁的司空羽甚至沒想阻攔。然而孟蘭霄話到嘴邊又想起來江晏——這是人家的事情——理智讓他壓下了自己那道火氣。
而葉蔓一旁的陸林棟卻蹙眉開口道:“江二公子此話有誤。葉蔓雖然現今确實借助于江大人府上,但她也是自由之身,行事作為皆由自己決定。江二公子的說法若是讓人聽了去,怕是要誤會的。”
“我懂。”江宏晖嗤笑一聲,繼續道,“‘江府的客人’嘛。”
這話是之前江晏提及葉蔓時用的措辭,江宏晖故意将“客人”二字咬的重音綿長,別有深意。
“晖兒。”江夫人理理袖口,喚江宏晖一聲,然後說道,“注意言辭。葉小姐交友廣泛,若是你哪句話說的不好聽得罪了人,日後如何做人。”
“交友廣泛”,這是在說葉蔓和陸林棟,以及之前的葉蔓和餘景瑄。這江家母子跟打啞謎似的,話說又不肯說明,卻句句難聽。
葉蔓本來還覺得有幾分委屈,然而江夫人開口之後她突然意識到,他們對自己如此不友善,并不是沖她來的。
而是沖江晏。
無論是當衆給她難堪,還是背地裏編排她的朋友,亦或是現在面對面陰陽怪氣,都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江晏。
因為江晏向來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他們想要為難卻無從下手。
而現在,他們有了切入口,也就是葉蔓。